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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報酬

    “哥哥不會生氣吧?”

    沈念嘴上這么說著,動作卻絲毫不慢,開開心心地將兩只貓尾巴纏到一起,又觀賞片刻。

    ……感覺自己好壞。

    沈念默默想著,但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反正是送給晏止行的,那還不是由著晏止行處置!

    這么想了片刻,沈念忽然又想起自己做的那枚胸針,不由立刻設想,要是晏止行也拿去送人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沈念又要炸毛了,甚至有點牙癢,想咬人。

    晏止行垂眼看著沈念變臉,一會兒開心一會兒憂愁,過了一會兒又生起氣來,簡直像是在坐過山車。

    他看得好笑,再想起沈念方才那話,也明白是誤會了。

    晏止行便干脆將人撈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懷里,與自己平視著。

    是最親密的姿態。

    他湊過去,用鼻尖輕輕碰著沈念的,說:“本來就是念念的!

    沈念輕哼了一聲。

    ……甜言蜜語,他才不信!

    晏止行又啄吻了下他耳垂,頓時激得沈念整個人一抖,想躲,可后腰上那只手牢牢按著他。

    “是真的!

    晏止行伸手覆住沈念手背,屬于另一人的溫度傳遞過來,那細密纖長的睫羽便跟著顫了顫。

    低沉的聲音落在耳邊,便自尾椎骨帶起一陣酥麻,“只有念念!

    耳垂騰地涌上一股熱氣,沈念低著腦袋不敢看他,不消看都知道自己現在肯定紅了臉。

    他近乎是惱怒地想,誰要聽晏止行說這個了!

    可鍋還沒推出去,便被苦主抓住手,又慢條斯理地分開他指縫,把玩般揉搓嬌嫩的掌心,就像是對待貓咪的肉墊。

    可分明又比貓咪要乖多了。

    只輕輕親一口,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也不掙扎,紅著臉縮在他懷里。

    晏止行問:“所以,念念為什么會那樣想?”

    沈念還害羞,又被這么一追問,頓時不想認賬了,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一句都不說。

    晏止行便盯著他那雙漂亮的眼,過了片刻忽地笑起來。

    沈念心里一突,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晏止行捧起他掌心,眼看著就要咬上去——

    “我沒!”

    喊得很急,可還是晏止行動作更快,唇與柔軟的掌心短暫相貼,隨后是某種濕潤的感覺。

    沈念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什么,頓時覺得耳垂燒得更厲害了。

    但他還故作鎮定,抽回手要往后退,又被晏止行攔住,似笑非笑問:“念念話還沒說完呢!

    ……都給他舔了,怎么還得說!

    沈念更不高興了,小聲嘟噥抱怨:“你不講道理!

    晏止行也無辜,“是念念先毫無緣由就生氣的!

    ……倒打一耙!

    沈念氣得瞳孔都變圓了點,臉頰也鼓起來,“明明是你先藏這東西,不給我看的!”

    終于撬出來點實話。

    晏止行眼底帶上點淺淡笑意,又將沈念抱回來。

    沈念立刻意識到自己上當,整個人都要氣成河豚了——但畢竟都說出口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蜷進晏止行懷里不給他看,嘴里小聲說著:“不僅如此,還欺負我,還要轉移話題,還把我推開,還不哄我!”

    沈念越說越理直氣壯,聲音也變大了點,他跟晏止行對視著,那雙漂亮的眼明亮如星子。

    晏止行喉結滾動了一下,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沈念在說什么,頓時好笑又無奈。

    真是越來越嬌氣了,推鍋推得也熟練,有的沒的全都砸他頭上。

    但畢竟是自己一手養出來的。

    晏止行很憐惜地捏捏他臉頰,觸感軟嫩。

    比剛來時好了些,但還是太瘦了。

    他很耐心地準備跟沈念攤開來講,“首先,這并不是其他人送我的!

    頓了下,晏止行難得感受到了何謂“難以啟齒”。

    “這是……”他輕咳一聲,指著左邊那只頭歪眼斜的盤尾巴蹲蹲貓,道:“是我中學時自己做的!

    話都出口了,他也坦然起來,又指指右邊那只仰躺露肚皮貓,道:“這一只是前些日子才做的,做工不太好,便索性扔在這里了!

    若是細看,確實能發現右邊那只做工更好一些。

    但晏止行只說了一半。

    蹲蹲貓是中學時代做的,那時候他一人獨來獨往,別說半個月不定見一次的親人,就連日日相處的同學都不怎么敢同他說話。

    那夜他放下筆出門透風,便鬼使神差拿了堂妹扔掉的戳戳樂,撿回來戳了只小貓出來。

    等回過神,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無意義的事情,那小貓便被隨手扔到一邊。

    直到前些日子因事回老宅住了一夜,翻出那只乖乖盤尾巴的貓崽,卻莫名其妙想起了沈念。

    然后便沒忍住,又戳了一只更囂張些的貓崽出來。

    沈念愣了一下,低頭看看掌心里尾巴勾纏到一起的貓,手忙腳亂給兩小只分開。

    動作太急,甚至還差點將小貓尾巴扯掉,頓時將沈念嚇得驚呼一聲,又抱著小貓認真給貓道歉。

    ……分明就是三只小貓。

    晏止行盯著他,指尖動了下。

    沈念卻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跟貓道完歉,這才抱著兩小只貓抬起頭,耳垂還帶著點紅,期期艾艾不敢看晏止行,卻還用另一只空閑的手扒拉他,小聲說:“那……那你說送給我了!

    晏止行卻反悔了。

    他將人抱進懷里,又掐著沈念臉蛋,輕輕去咬那白皙的后頸,“念念是想白拿嗎?”

    沈念掙扎了一下,立刻便發覺身后人更用力,頓時不敢動了,就像是被猛獸叼住后頸皮的貓崽子般,聲音都細細的,卻還很頑強地抗爭。

    “明明是你說的!

    晏止行忽地笑了聲,聲音低低的,沈念甚至錯覺能感受到胸腔的顫動。

    他本能地蜷起身子,心里松了口氣,以為晏止行這態度便是承認了。

    卻沒想到,晏止行笑夠了,又來咬沈念耳垂,低低在他耳畔呢喃:“乖念念!

    “是我說的,但我現在不認了,怎么辦?”

    這話說得太不要臉了。

    耳尖騰地燒起紅色,沈念惱怒道:“我不要了!”

    “那可不行。”

    晏止行慢條斯理地將無名指上的戒指取下來,放到一旁床頭柜上。

    沈念直覺危險,立刻轉身就要跑,卻奈何床榻太軟,還沒兩步,就重心不穩直直就往旁邊倒。

    后腰一緊,沒來得及掙扎他便重新落進那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脊背撞在堅硬的胸膛上,大.腿也……

    沈念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時間,仿佛世界都變得虛無,只剩下他,還有身后那存在感與侵.略性都極強的男人。

    仿佛整個人都要被拆吃入腹,沈念整個人都警惕起來,喉嚨里無意識發出點模糊的聲音。

    可愛。

    晏止行伸手勾起他一縷碎發,又放在唇邊吻了下,聲音帶著笑意,“乖念念,至少付些報酬吧?”

    “……報,酬?”沈念聲音有點抖。

    被這樣完全地覆蓋,沈念感覺周圍溫度都升高了,大腦也有些暈暈乎乎。

    本能還在提醒不對勁,可是已經太遲了,他迷茫地張著眼,睫羽微微顫動著,就像是猶疑的蝴蝶。

    可最終,還是落在野獸身上。

    “你要什么?”

    人是迷迷糊糊貼過來了,可眼睛里分明還殘存了幾分警惕。

    晏止行便笑了,他伸手揉了把小孩頭發,道:“很簡單的!

    沈念仰臉看著他,像是很糾結一樣,但是最終還是對晏止行的信任占了上風,點了下頭。

    于是,那兩只可憐的小貓便被隨手撥到一邊,連示范品都算不上。

    是要沈念學會戳羊毛氈,然后再反過來送晏止行一只。

    平心而論實在算不上為難人,畢竟晏止行承諾,會親自帶著沈念走一遍教程。

    戳一只小貓,對晏止行來講實在不算是難事,但這可苦了沈念。

    戳針堅硬,羊毛卻柔軟,幾乎是被迫地分開,又太軟太輕,被勾纏得微微發起抖來。

    沈念嬌氣勁又上來了,反正是在晏止行面前。

    他鬧起罷工來,哼哼唧唧的,“我不要學了,一點都不好玩。”

    晏止行見不得這半途而廢的做法,懲罰般拍了下那柔軟而漂亮的弧度,又嚇得沈念嗚嗚咽咽。

    羊毛氈素胚成了型,接下來便是搓兩只圓圓的貓耳朵,照理來講是不難的。

    可那戳針才剛穿過分開的羊毛,只輕輕一碰,淺淺擦過去,沈念卻又鬧起來。

    “誰家貓耳朵是圓形的……”他已經迷糊了,小聲地嘰里咕嚕。

    晏止行聽到了,有點無奈地親親他作為安慰,嘴上也順著道:“不是貓耳朵,是貓鈴鐺!

    沈念就不說話了,只是耳尖泛起點熱意。

    戳針細致地卷著羊毛,一點點戳出圓圓的形狀,但大概是因為初學者的原因,太不熟練,將那小圓球戳得深深淺淺,看上去好不可憐。

    沈念學不會,又開始急得要掉眼淚,晏止行就哄他,溫熱的氣息落在后.頸上。

    “沒關系的,念念。”

    沈念眼尾都紅了,吧嗒嗒掉著金豆子,控訴道:“你又不是我,憑什么說沒關系……!”

    晏止行無奈,哄著他說:“好,那念念忍耐一下。”

    畢竟素胚都已經成型,被揉開,只等這兩只圓乎乎的可愛小球了。

    戳針并不留情,很快便將小球打得發顫,又被涂上漂亮的顏色,微微用力一捏。

    要捏壞了。

    沈念立刻掙扎起來,“不行……”

    晏止行吻去他眼角的濕意,還裝作不知情的樣子,故意問沈念:“不喜歡這樣子?”

    沈念死死咬著唇,渾身發著抖不愿意發出一點聲音,卻又被晏止行強行分開唇,相較來說粗糲許多的舌卷過來,舔.咬那艷.紅的唇珠。

    哪里有老師在課堂上會這樣!

    沈念想躲,可是手上沒力氣,好不容易抬起手落在晏止行胸口,又忽地渾身一抖。

    竟是那兩只小貓不甘寂寞,來找新加入的同類貼貼,卻忘記新貓貓還沒準備好,陌生的、微癢的感覺觸碰著最嬌嫩的地方。

    沈念看著徹底壞掉的羊毛氈貓貓,終于傷心到受不了了,只覺得連聲音都聽不見了,抱住晏止行脖頸,哭著、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聽不真切。

    晏止行安慰他,將他更用力地抱進懷里,直到緊緊相依,不留一絲縫隙。沈念抽泣著,在他懷里發起抖來。

    而晏止行就停下來,仔細端詳著沈念的表情,而后微微笑起來,更緊地擁住他。

    是他的寶貝。

    是他的。

    第72章 逼問

    過了兩三小時,有關羊毛氈的教學才終于結束,沈念學得認真,也因此累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他委委屈屈地在晏止行懷里拱來拱去,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要閉眼睡覺,卻被對方掐住臉,強迫著抬起。

    而后,眼尾被溫熱指腹輕輕一觸,帶走那溢出來的水汽。

    “乖,”晏止行哄著他,“先吃飯!

    早都過了晚飯點,也不用糾結到底要不要回家吃飯了。

    沈念簡直是饑腸轆轆,強撐著坐起來,揉著眼睛靠在床頭。

    晏止行出去了,房間便只剩下他一人。

    可不知為何,腿.根處,還有另一更難以啟齒的地方,原本還可以忽視的痛感卻鮮明起來,火辣辣的。

    沈念悄悄低頭看了眼,便見那嬌.嫩處被磨得通紅,不知道有沒有破皮。

    就跟上次去馬場玩時一樣……

    啪嗒。

    門被推開了,沈念猝不及防,連忙將被子蓋上,一臉正經地坐端,可渾然不覺眼角眉梢的臊意早出賣了他。

    晏止行目光一掃,便將他情態盡收眼底,臉上泛起點笑意,卻沒再逗弄他,而是支起小桌,將飯放上去。

    沈念胳膊還酸著,又惱他不聽話,便干脆舒舒服服靠著床頭,只等著喂飯。

    吃到一半,沈念才想起老宅里還有另外幾人,差點直接嗆住,咳了幾下才停下來。

    晏止行正給他順氣,便見沈念抬眼看過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嗆到,漂亮的眼中蒙著一層霧氣。

    “……他們,問我了嗎?”

    沈念極艱難才擠出這句話。

    晏止行卻很自然,立刻答道:“當然!

    沈念只覺得呼吸都要停了,他閉了一下眼,下定決心問:“那你是怎么說的?”

    “你累了。”

    沈念:“……”

    晴天霹靂,簡直是晴天霹靂。

    他感覺腦瓜子都開始嗡嗡響了,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那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方才在這里做什么了?

    沈念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臊得手足無措的感覺,咬咬唇又放開,手指攥起,連腳尖都蜷起來,茫然地抬眼,卻見罪魁禍首正好整以暇坐在他對面,目光中興味盎然,似乎正在觀賞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情緒與反應。

    沈念更受不了了,他真的要炸毛了,撲過去就要咬人。

    晏止行稍稍退開些,一只手還護著那些碗筷,另一只手則很自然地將沈念接住。

    反倒成了投懷送抱。

    他更氣了,啊嗚一聲就要張嘴咬人,又被晏止行無奈地捏住臉頰,給他直接捏成了個小鴨子。

    沈念簡直是憤怒了!

    晏止行輕咳一聲,道:“別急,念念——是逗你的。他們沒敢問我!

    沈念愣了一下。

    被情緒操控的大腦過了幾秒才運轉過來,理解了這句話,他沉默片刻,低頭看看自己正被晏止行牢牢握住的腰。

    “——!”

    晏止行猛然被懷里跳起來的小炮彈撞了下,又怕傷著他,只好順著力氣往下倒,仰面躺在寬闊的床上。

    沈念壓在他腰.腹上,垂眼俯視他,過了片刻才輕哼一聲,像是打了勝仗的小貓般,翹著尾巴就要神氣地離開。

    卻在翻身時忽地一僵,唔了一聲就直直栽下來,滾進晏止行懷里,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晏止行當然知道原因。

    頗有些無奈地給沈念擦了淚,而沈念就咬著嘴唇忍著痛,氣鼓鼓地看他,眼神里滿是控訴。

    晏止行伸手分開他膝蓋,沈念便立刻瞪大眼,瞳孔中簡直寫了明晃晃的兩個大字——“變態”。

    晏止行心中哂笑。

    變態就變態吧。

    要是當紳士,沈念早都跑沒影了。

    他微微俯身,要撥開那處。

    沈念掙扎著要往旁邊滾,卻被男人修長而寬大的手掌強行按住,“乖,我給你看看!

    “上次從馬場回來,你也是這么說的!”沈念記仇,死死護著自己。

    晏止行卻一臉正色,“這次不一樣!

    “乖念念,受傷了就該上藥。”

    沈念動搖了。

    他看著男人英挺的臉龐,有點遲疑地想著,似乎確實是這樣的?

    畢竟上次是他自顧自騎著馬玩了一下午,忽視了晏止行,而這次應該不會了?

    畢竟都玩了這么久了,鐵打的人也該累了吧。

    沈念被自己說服了。

    他卸了點力氣,猶自不放心地叮囑:“輕點。”

    說的是上藥。

    晏止行便笑了。

    下一秒,瞳孔無措地放大了點,兩條細長白皙的腿也拼命地掙扎起來,要去蹬開晏止行,細碎的嗚咽聲從喉嚨里溢出來。

    “騙子,大騙子……嗚!”

    晏止行低頭親了親他,又想去親沈念臉頰。

    但沈念嫌臟,努力分出點掙扎的力氣,胡亂伸著手,硬是把人推開了。

    晏止行吻住他,感受著那細微的顫抖,端詳著那漸漸渙散的瞳孔,微微笑了。

    “乖孩子!

    他沒顧沈念的反抗,兀自用鼻尖蹭了蹭沈念頸側,又吻了幾下,接著便是輕輕的啃咬。

    沈念輕微地發著抖,眼前視線都一片模糊,嗚咽幾下,旋即手腕被人握住,屬于另一人的溫度傳過來。

    連氣息都近在咫尺。

    “乖念念,告訴我,為什么這么關注那兩只小貓?”

    明明只是最不起眼的東西。

    晏止行微微擰起眉,注視著懷中人迷離的眼,耐心地引誘著。

    可他失策了。

    太過了,沈念連意識都快要飄散,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如踩云端,漂亮的眼中迷蒙一片,仿佛完全沒聽到晏止行的話語一般。

    晏止行微微皺眉,手下動作放慢了些,聽著那帶著顫音的呼吸一點點平靜下來。

    可這時候,沈念簡直像是只嘗到腥味的小貓,甚至還主動去親晏止行,討好著癡纏,要晏止行繼續。

    至于那問題?

    早就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晏止行便懲罰般掐了掐最頂端,沈念呼吸都跟著一停,眼前發黑,被過載的感官刺激著,只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海浪上,不受控制。

    那浪尖眼看著要將他拋到頂空,卻突兀停下來,掐斷一切,他終于有些回神了,張眼望著面前沉著臉的男人,不僅不怵,甚至還主動湊過去蹭蹭,要晏止行繼續。

    晏止行便笑了,說:“好啊!

    “但念念必須先回答我的問題。”

    沈念早都什么都不顧了,胡亂點了點頭,一雙眼濕潤潤地看著晏止行,“你快點……”

    晏止行伸手,掐住沈念的臉頰,注視著那雙霧氣朦朧的眼,緩聲道:“第一個問題!

    “你之前覺得,那兩只小貓是誰送給我的?”

    話音落下去,指尖驟然用了點力,沈念發出一聲極短暫的抽噎,像是卡在喉嗓里,過了片刻意識才回籠。

    他仰著頭,露出線條漂亮的脖頸,精致的喉結也滾動著,像是掙扎。

    “乖念念,告訴我!

    “我以為……以為是,”沈念慢慢抽著氣,瞳孔迷蒙,聲音也不穩,卻誠實極了,“是你的追求者……”

    晏止行頓了下,忽地伸手將沈念抱進懷里,帶著憐惜,虛虛扶著他后腰,道:“不會有的!

    這保證太淺薄,就算是從晏止行嘴里說出來,也讓沈念無法相信,更何況這人現在是如此惡劣。

    他哽咽著說:“我才不信,你這樣的……”

    說到這里,他又不肯說了,將臉埋下去。

    晏止行不輕不重拍了他一下,又讓沈念渾身一抖,受驚般抬起頭張開眼,便聽對方道:“說清楚點,念念!

    “我是什么樣的?”

    沈念不開口,一雙眼帶著倔強看過來,清冽冽的,讓人無端聯想起雨后被摧折卻仍盛放的花。

    晏止行便忍不住更過分地作.弄他,又強迫似地抬起那尖尖的下巴,去咬本就微微腫起的唇珠。

    沈念發起抖來,想躲,卻又無處可躲,于是看起來就更可憐,也更可愛了。

    晏止行似乎也不在乎那個答案了,只緩慢卻不容拒絕地撫他,又撬開那緊咬的牙關,勾著軟舌癡纏。

    沈念只能盡力往后仰,本就細瘦的腰肢更是折出漂亮的曲線,卻不想,這動作更是方便了晏止行。

    “不,……”

    話語還沒開口便被強迫性地吞下去,沈念終于受不了了,幾乎是崩潰地咬過去,一口咬在晏止行肩上。

    這次是一點勁都沒省,沈念聽到一聲輕嘶,可對方的動作仍然沒停。

    甚至還有閑心空出一只手,輕輕拍了下他脊背,“越來越愛咬人了。”

    ……到底是誰逼的!

    沈念更委屈了,他松開嘴,在晏止行又一次覆過來前,道:“我怎么知道。”

    晏止行頓了一下。

    沈念抽了下鼻子,接著道:“我才認識你幾個月,你想知道這個,為什么不去問以前認識的人?”

    他越說越委屈,最后幾乎是噙著淚了,小聲抱怨:“反正我以前又不認識你,你就只會欺負我!

    他說完便垂下眼,要推開晏止行,可卻沒推動。

    后.腰仍被牢牢箍住,耳邊傳來嘆息般的聲音。

    卻含著笑意。

    “原來念念是在介意這個。”

    第73章 講述

    總算聽到真心話,晏止行便低頭吻了吻沈念汗涔涔的額角,而后將人更往上托了托。

    沈念就睜著那雙霧蒙蒙的眼去看晏止行,他隱約能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可思維朦朧而混亂,很快又被剝奪去全部心神。

    就連抵在那堅實胸.膛、想要將人推開的手最后也無力地垂落下去,指尖輕輕發著抖。

    他感覺喉嗓都被塞住,眼前空茫茫一片,過了許久才聽到低低的泣聲,來自他自己。

    傷處傳來點冰涼涼的舒適感覺,沈念無意識地瞇起眼,幾秒后才發覺,是晏止行在為他上藥。

    是該反抗一下的,可沈念太累了,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晏止行的錯!

    沈念這么想著,理直氣壯窩在抱枕上,享受著對方的服務,同時還警惕,怕晏止行再來偷襲他。

    但好在晏止行還是殘存了點良心的,沒再鬧他。

    晚飯等于白吃,但沈念也不太在意了。

    他從浴室里被抱出來,長睫與頭發都是濕漉漉的,又被男人輕柔地撩起來擦拭。

    溫熱的風吹著發根,自天靈蓋泛起暖意,舒適極了,沈念哼唧了兩聲,連眼睛都快閉上了。

    吹風機的聲音一停,隨后,他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是熟悉而安心的。

    他胡亂蹭了兩下,將那剛被打理好的柔軟發絲都蹭得亂糟糟,就要沉沉睡過去。

    卻忽地被掐住臉。

    力度不大,卻成功擾得沈念睡不著了。

    他抬眼就想瞪過去,可眼角眉梢還帶著濕意,柔軟而溫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喉結滑動了一下,而沈念立刻注意到了,兇巴巴伸手就捂住晏止行眼睛。

    “不準想!”

    嗓子甚至還有點啞。

    晏止行被逗笑了,他低頭蹭了蹭沈念后頸,又握住沈念手腕,拉到唇邊輕碰了一下,這才道:“不想!

    沈念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將腦袋一埋,悶聲悶氣道:“我要睡覺。”

    晏止行又將人從懷里扒拉出來,有些無奈地捏捏他鼻尖,道:“念念忘了,還有件事沒解決!

    ……沈念當然記得。

    確實,最開始只是兩只無關緊要的手作小貓,但大概是因為晏止行的態度,以及其他的某種沈念還沒能理清楚的情緒……

    總而言之,迭加起來竟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效果,思路便一路從小貓身上狂奔到那些照片,而后是自己無從了解的過去……

    甚至,最后還被晏止行逼問出了情緒異常的真相。

    光是回憶一下,沈念就羞恥得連耳尖都泛紅了。

    他哼哼唧唧不肯抬頭,想將這事蒙混過去,可晏止行卻始終注視著他,一雙深邃的眼如深水般沉靜。

    他的聲音也是。

    “我的父母……你應當也是知道的!

    “我自幼養在祖父身邊,由管家打理一切事情,入學、比賽、畢業,按部就班!

    他說著,有點無奈地笑了聲,“我學生時代,只想著盡快畢業,接手家里的事情,社交圈子比你要窄得多!

    懷中人一動不動,似乎是睡著了,也似乎是完全沒聽。

    晏止行便停下來,垂眼注視著沈念,一秒、兩秒。

    沈念終于忍不住了,心急地抬眼想去看晏止行,便跟那雙眼對視,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隨后,他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頭重新埋下去,再不肯抬起來了。

    晏止行笑了下,伸手捏捏沈念微微發紅的耳垂,觸手溫度是發燙的。

    ……可愛。

    他定了下神,才接著道:“那時候,同學家中都彼此認識,也因此社交簡單得多,全跟著家中關系走!

    而晏家在A市的地位不用多說。

    “相較來說,我與簡修竹的交集更多些,你也見過他,沒什么特別的!

    晏止行挑挑揀揀,發現回憶中的學生時代實在沒什么能講的事情,便索性停住,問:“念念還想知道什么?”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有誘惑力了。

    饒是一心裝死的沈念都不可避免地動搖了,他猶豫片刻,才慢慢抬起頭,超小聲問:“那……有人追你嗎?”

    這問題放在晏止行身上,太幼稚了,答案也似乎不言而喻。

    ——他其實并不在乎這個問題。

    沈念這么告訴自己,可等待晏止行回答的短暫時間里,睫羽都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只是好奇心沒滿足而已。

    他吞了下口水,只覺得嗓子都有點發緊,直到耳畔傳來晏止行的聲音,帶著悠閑的笑意。

    “那自然是沒有的!

    說著,指腹便覆上來,輕輕擦過翻飛的睫羽,而后是微微紅腫的唇珠,略一用力便顯出可憐的顏色。

    晏止行道:“這方面,我是遠遠比不上念念的!

    沈念愣了一下,旋即立刻想起前段時間晏止行告訴自己的那些有關于衛重洋的話。

    “……”他難得氣弱,心里也有些惱怒起來,只覺得衛重洋實在是讓人生厭,憑空污他清白。

    但稍一抬眼,便立刻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沈念心虛地移開眼,指尖還拽著晏止行領口。

    一副要逃避這個話題的模樣。

    晏止行卻不依,抓起那細瘦的腕子,輕輕咬了口白皙的指尖,帶來些微的刺痛。

    沈念立刻轉回頭,想躲,可后.腰還被男人牢牢地攥著。

    他當然知道這時候該怎么做。

    晏止行在他面前,向來予取予求,就連結婚前夜逃跑這件事都可艾薩克個嬌就輕易揭過去,沈念明白自己做什么。

    無非就是主動一些、熱情一些,再含糊地求饒兩句,便能混過去了。

    可沈念卻沒那么做。

    他定定地看了晏止行片刻,忽地湊過去,很輕地吻了下男人唇角。

    說是吻,倒不如說更像是單純的、表達喜歡的碰碰。

    而后,那雙濕漉漉的眼睫抖了兩下,沈念說:“不會的!

    “……只有,你一個!

    說出這種話,對沈念來講還是太難了。

    他垂下眼,逃避般躲開視線,沒敢去看晏止行,也因此無從得知對方的反應。

    晏止行沒有立刻給出響應。

    他只是細細地端詳著沈念,而后忽地伸手,將人往上托了托,而后鼻尖相抵,耳鬢廝磨,自胸腔發出點低低的笑意。

    沈念微微晃神。

    而后,他聽到了晏止行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縱容。

    “小騙子。”

    “才……”

    反駁的話還沒能出口,就被堵回去,微微張開的唇正方便了男人動作,肆無忌憚地一路長驅直入,糾纏著欺負他。

    太久太深,沈念感覺自己都快要缺氧了,含混地想要掙扎,可是很快又不受控制地墜下去。

    最后,落進了晏止行懷里。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被放過時,沈念連意識都有些模糊不清,唇也發麻。

    今天對他來講,還是有點超過了。

    晏止行憐惜地碰碰他唇角,問:“念念還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念還有點迷迷糊糊的,整個人柔軟無害,他遵循著本能縮在晏止行懷里,小聲說:“什么都想知道。”

    那可是需要籌碼來交換的。

    晏止行這么想著,卻并沒有說出口,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沈念還微顫的脊背,幫他平息。

    他思索著,撿了幾件相對來講有趣些的事情說與沈念,但大抵都繞不過學習與競賽。

    當提到出國留學時,沈念很明顯地抬了下眼睛,是感興趣的樣子。

    晏止行便裝作不經意般道:“A大與國外許多學校有合作項目,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當然,如果沈念選擇了交換生的話,那么這一兩年,晏氏的重心也會相應往海外移一些。

    他正思索著,便見沈念搖了下頭,說:“不想出去!

    也好。

    晏止行道:“那我以后帶你去外面玩!

    這次,沈念沒吭聲,卻用腦袋蹭了蹭他下顎,帶來微癢的感覺。

    “好乖!

    晏止行伸手摸摸他腦袋,見沈念不說話,沉思片刻,終于又撿出來點沈念應該會感興趣的事情。

    是關于大學時期,簡修竹的。

    他們兩家合作算不上緊密,只是同在A市,多少有些表面上的交情。

    在中學時代,他們的關系也同樣如此。

    只是晏止行讀了A大,而簡修竹早早出了國。

    兩人本就稀薄的聯系更是差不多斷掉。

    直到某日簡修竹急匆匆回國,后來甚至被那時候還掌權的簡父責難一頓,挨了家法。

    那時候他與簡修竹關系尚遠,也懶得管,只隱約聽說是因為簡家幼子遭人綁架,才引得簡修竹這么大動干戈,又是報復又是給弟弟轉學……

    卻沒想到,竟是沈念與簡清相遇的開始。

    當然,晏止行并沒有點透,畢竟他與簡修竹關系算不上親近,當然不會特意幫忙拉好感。

    只是與沈念隨意聊天,順便打個預防針,省得到時候簡修竹東窗事發,把火引到他身上來,惹得沈念對他有意見,那就不好了。

    他見好就收,垂眼望著沈念,等他的反應,畢竟他知道沈念聰慧,向來一點就透,肯定能抓住那點不對勁,從而想明白——

    袖子忽然被捏住,沈念有點猶豫地抬頭,似乎被自己猜到的事情嚇傻了,瞳孔微微發顫,抬頭看他,可憐地張了下唇。

    聲線抖著,可稱呼卻大膽而直接,分明就是勾引。

    “……學長!

    第74章 稱呼

    聲音落下去,房間里安靜了片刻,沈念仍仰臉看著他,一雙眼清冽冽的。

    晏止行瞳色微沉,抬手就要將人捉過來,可沈念卻擋住那只手,沒躲,反而很主動地湊過來,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說是吻,倒更像是輕輕碰了一下。

    隨后,沈念笑吟吟往后一躺,直接滾進柔軟的床褥里,同時張了下唇,朝他展示出那被蹂躪得微微紅腫的艷色唇珠。

    也確實是過分了。

    晏止行下頜繃緊了點,盯著沈念看了片刻,才道:“今天先放過你!

    得了這句準話,沈念立刻無法無天起來,轉身又滾進晏止行懷里,黏黏糊糊喊人。

    從學長到哥哥,從名字到爸爸,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敢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覺得晏止行不會拿他怎么樣。

    晏止行微微皺起眉,不輕不重拍了下他臀.尖,沈念身體還殘存了點害怕的本能,立刻往后躲。

    但很快,他又想起那里也傷著,晏止行不會怎樣,最重也就是拍拍,便大膽起來,推著晏止行的手繼續要胡鬧。

    那可不行。

    晏止行對自己的自制力還是有點數的。

    他將人按住,然后扯過毯子,很輕松地一滾一裹,便將沈念包得跟個小嬰兒似的,動彈不得。

    沈念:“?”

    他瞪大眼,掙扎著要鉆出來,卻被晏止行先一步抱起來,又將下頜擱到他頸窩。

    熱氣落在后頸耳垂上,讓他整個人都僵住。

    毯子毛茸茸的,懷中人也乖乖的,手感十分之好,晏止行不動聲色掐了把那陷在軟毯中的腰窩。

    太瘦了,還得再養養。

    他這么想著,空出一只手去把玩那相較來說有些冰涼的耳垂,再看著那小片軟肉一點點覆上桃花色,就像是一塊涼玉被捂熱。

    “乖念念,”晏止行含住他耳垂,笑著說:“現在該你了!

    沈念還絞盡腦汁想著要怎么解救自己,聞言愣了下,遲疑問:“該我……做什么?”

    問得謹慎,主要是怕一不小心又跳進晏止行挖的坑里。

    但已經遲了。

    晏止行輕咬著那塊已經微微發起燙來的軟玉,“我同念念說了這么多,那么作為交換,念念當然也該和我說說你的事情。”

    沈念心一緊,連自己那正被可憐地蹂躪的耳垂都忘記了,只緊張地想要去看晏止行的表情。

    腦海中瞬間閃過李家那些事,還有許浩清前些日子送到他手上的那份檔案……

    他不清楚晏止行知不知道這件事,又知道多少,本能地舔了下嘴唇,是緊張的樣子。

    而晏止行的目光就停在那里,忍了片刻,還是湊過去輕輕碰了下,又驚得沈念后仰。

    但他還被毯子裹著,動作不太利落,險些從晏止行懷里滾出來。

    指腹收緊了些,晏止行打量著沈念,語氣沉了點,問:“像衛重洋這樣的,還有幾個?”

    若非這種情況,恐怕也不至于讓沈念才聽到這話,就嚇得差點滾下去吧?

    晏止行這么想著,眉宇之間便有些陰沉起來,也想起沈念母親留下的那本日記里,從幼兒園起,沈念便是孩子們的中心……

    他在心里嘖了聲,竟難得痛恨起自己的年齡來。

    沈念聞言,卻是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他反而有點感謝衛重洋了。

    多虧了這人,才能轉移晏止行的視線。

    也或者,晏止行一直都知道……?

    沈念沒敢再多想,定了下心神,本來準備敷衍兩句過去,可是抬頭看看晏止行沉沉的眼神,再回憶起方才男人對自己的和盤托出毫無保留……

    他難得心軟了一下,原本準備好的話也卡了殼。

    “我……小學是在南邊上的,”沈念撇開眼,道:“你應該都查到過,是在一個縣城,大家多少都彼此認識,老師也是。沒什么好說的。”

    自從母親死后,他便很少對旁人提起過那座小城,這次也本能地想要快速略過去,卻不想話音剛落下去,手腕便被攥住。

    他愣了下,抬眼,卻無意間與那雙深邃而專注的眼眸對視上,便怔然失語。

    “等以后,念念帶我去看,好不好?”

    聲音輕緩,不帶任何強迫的意味。

    指腹往上,撫摸著柔軟的掌心,而后是纖瘦的指骨,被分開,最后是十指相扣。

    “……”沈念張了下嘴,感覺嗓子有些滯澀,過了片刻才擠出了一點聲音:“我不信,你沒讓人去看過!

    分明就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小鎮,春有百花、夏有蟬鳴、秋有鱸魚、冬有暖泉而已。

    ……就連他自己,都十幾年沒回去過了。

    沈念怔怔地垂下眼,卻忽地聽到晏止行的回答。

    “可那是不一樣的!

    指腹擦過眼尾,晏止行看著他,道:“我想和你去看!

    沈念第一次知道,心亂如麻究竟是什么意思。

    肋骨所拘著的那東西似乎都不聽使喚起來,跳得飛快,他幾乎錯覺自己要聽到心臟跳動與血液流過的聲音了,這讓他惱怒,可又沒辦法控制,只能感受著越來越快的跳動。

    而晏止行還在看他。

    睫羽都跟著顫抖起來,沈念伸手要擋住晏止行的眼,聲音也有幾分含糊,最后還是道:“……好。”

    答應下來的那一刻,身體都奇妙地松懈下來,像是在很久以前,他就想這么說了。

    晏止行揉了把沈念頭發,發絲柔軟地依偎在他掌心,“好乖!

    卻不知道到底是在說誰。

    沈念接著道:“那時候老師和同學都很好,還有鄰居……我母親去世時,是他們幫我湊齊了喪葬費用!

    “也是他們將我送上了來A市的火車……下車后,我在火車站等了一天,是警察將我帶回去的!

    后來,那所謂的父親才在警察的催促下姍姍來遲,百般保證著將他接走。

    卻在轉過下一個無人路口時,將他推下車,留他一個人在雪地里。

    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蜷在雪地里,看著父親扭曲了的臉,竭盡全力思考著,直到終于明白父親的意思。

    溫順、乖巧,從不駁斥。

    還有,陰影下的掙扎與反抗。

    沈念沒仔細說這段,只簡單地略過去,開始講初中時候的事情。

    卻沒注意到晏止行皺起的眉尖,以及明顯沉下去的眼。

    “我初中是在郊區的那所私立,叫……你應該不知道吧,”沈念嘀嘀咕咕,蜷在他懷里小聲說:“初中過得還挺舒服的,成績不錯,同學都好相處,老師也沒為難過我!

    就是家境相差太大,加上沈念中考完后又進了那樣一所高中……更是連一丁點的聯系都沒有了。

    說著,沈念有點可惜地嘆了口氣,說:“其實我還挺想跟他們一起繼續念高中的!

    但都已經發生了。

    沈念提起精神,道:“高中也認識了很多人。”

    他突然想起衛重洋,整個人便頓了一下,目光小心翼翼瞟過去,便跟晏止行對視了。

    對方似笑非笑。

    沈念有點心虛地低下腦袋。

    他當時跟衛重洋從高一開始打架時,也沒想到這人都退學了還能給他添堵。

    沈念很謹慎地跳過這人,只說:“那時候我是班里唯一一個考進來的,很多人都看不慣我,不過我都打回去了。”

    他說著,像是想起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般,眼睛都彎下來。

    一副驕傲而神氣的樣子。

    可愛。

    晏止行喉結滑了一下,還是沒忍住伸手掐了把沈念臉頰。

    很軟。

    他便微微笑了,夸贊道:“念念很厲害!

    卻并沒有說,在前不久,自己也去找了那些人的麻煩。

    既然管教不好孩子,那就不要管教了。

    他冷漠地想著,可眼神仍是溫和的,注視著沈念。

    沈念渾然不知這人在背地里做了什么,道:“我跟簡清也是那時候認識的!

    那時簡清剛入學,不知為何整日渾渾噩噩,便被那些沒在他手上討著好的同學欺凌。

    他出手相救,教簡清怎么反抗、怎么打回去,又怎樣挨打才能不受太重的傷。

    最初簡清還說什么“哥哥會幫他”,沈念便皺起眉,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靠得住。

    于是慢慢地,簡清就不再提了,有時甚至會主動反擊,這也讓沈念一度感到很欣慰。

    ……等等。

    沈念突然意識到不對,猛然抬頭去看晏止行。

    “那時候……簡修竹是因為這件事回來的?”

    晏止行搖頭,糾正道:“準確來講,是因為簡清遭人綁架,簡家又無人去管,簡修竹才回國處理了這事,又給簡清轉了學!

    沈念啊了一聲,“那簡修竹人還挺好的……”

    過了幾年,沈念后知后覺為自己當初的詆毀感覺到了一點歉疚。

    也因此,他完全沒注意到,晏止行默不作聲地收攏掌心,將他更往懷中撈了撈,目光有些不定。

    ……要是沈念知道簡家現在發生了什么,那可就不一定會這么說了。

    兩人抱在一起,躺在晏止行少年時代的那張床上,又嘀嘀咕咕說了很久很久。

    沒什么固定的話題,想到哪里說哪里,有時候沈念會想起高中時也曾被人隱晦地表過白,只是裝作胡涂拒絕,便被晏止行懲罰般咬了下指尖。

    有時候晏止行也會說起學生時代的困惑苦惱,到后來剛接手公司,眼見著大廈將傾,給忙得腳不沾地,碰過許多次壁,但最后還是救起來,重新回到行業龍頭的位置。

    那是春天,剛開完發布會,他站在頂樓,望著樓下青翠欲滴,竟有一霎的恍惚。

    沈念便抱住他,用臉頰去蹭他胸口,聲音也黏黏糊糊,夸他厲害。

    晏止行也碰碰他,說不過是幸運而已,隨后笑著換了話題。

    夜色黯淡下去,聲音跟著輕起來,沈念的眼皮便一點點墜下去,睫羽顫了兩下,合上了。

    晏止行停下來,注視著沈念安靜恬然的臉龐,指腹便撫上去,極輕地碰了一下那嬌嫩的唇。

    確實是幸運的。

    那時候,父輩的荒唐與祖輩的漠視都已經遠去,同輩的堂弟堂妹也不足為懼,他孤身站在落地窗前,忽然就覺得失去了意義。

    一切似乎都觸手可及,可同時也全都毫無價值。

    直到有一朵小玫瑰,顫巍巍落在他面前。

    ……

    晚上十點,司機終于等到了老板出來。

    他晃晃腦袋,趕忙走過來拉開后門,心中還正疑惑怎么只有晏止行一人,目光無意中一掃,便看到了老板懷中正躺著的小孩。

    似乎是睡熟了,很安心很舒服地蜷在男人懷里,只露出小半張泛著微微紅暈的臉,看上去柔軟又無害。

    再想想初見到這小孩的那晚,風雪大作,又那么狼狽……

    司機不由感慨,老板還是挺會帶小孩的。

    就是,嗯,雖然他倆這關系似乎怎么也跟小孩和家長搭不上邊。

    司機這么想著,緩緩踩下油門。

    轎車淹沒在深夜里,老宅也被徹底拋下。

    小樓二層書房的落地窗前,老爺子正站在那里,注視著那輛漸行漸遠的轎車。

    身側正站著個身著西裝、頭發花白的管家,姓王,也跟在晏老爺子身邊許多年了。

    甚至可以說,晏止行的父親當年都是王管家看著長大的。

    “他們兩個……在房間里待了一下午?”

    王管家應了一聲,接著道:“中途小先生出來取過一次飯!

    晏老爺子皺了下眉頭,忍不住低斥道:“胡鬧!”

    可他的表情卻分明是帶著笑的,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

    又看了片刻,轎車的影子徹底消失在道路盡頭,晏老爺子才揮了下手,似乎有些疲憊,“好了,你下去吧!

    王管家應了聲,轉身往外走,同時在心里想著,是否應該將小先生旁邊的那間臥室收拾出來,留待下次沈少爺來時住。

    他跟了晏老爺子許多年,自然是了解對方的,能看出對方故作生氣的背后,藏著的卻是欣慰。

    畢竟小先生性子一向冷,又防備心強,連晏老爺子都很少能聽到他的真心話。

    卻直接將沈少爺帶進了自己年少時的房間……這態度簡直不言而喻。

    王管家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也頗有些欣慰小先生能找到想要攜手相伴一生的人。

    只是……年輕人還是有些太胡鬧了些。

    王管家搖搖頭,決定等下就吩咐下去,讓人給沈念再收拾一個房間出來。

    再醒來時,眼前仍是一片昏暗。

    沈念以為還在晚上,揉著眼睛摸來手機,打開看了眼。

    幽幽的光落在臉上,刺得眼睛忍不住瞇起,過了片刻沈念才看清屏幕上的數字。

    然后,他整個人就凝固了。

    12:31。

    他恍惚中以為自己是看錯了,重新扣住手機,過了幾秒才唰地一聲翻開。

    ……很好,12:33了。

    他感覺腦瓜子都開始嗡嗡疼了。

    第一次去晏止行祖父家,就一覺睡到中午,這合適嗎?

    沈念人都要麻了,他將臉埋進被褥里裝死。

    裝了片刻,忽然察覺到點不對。

    鼻尖的氣息很熟悉,不像是在祖宅……

    這猜測讓他立刻睜開眼,想坐起身,腰卻被牢牢地禁錮住。

    沈念低頭,便跟晏止行對視了。

    對方似乎剛被他吵醒,眼角眉梢還帶著倦意,長臂一伸便將他重新按進懷里。

    “乖,”晏止行聲音很低,“再陪我躺會兒!

    男人結實而漂亮的肌肉近在咫尺,沈念看了兩秒,耳尖便莫名惹上點紅意。

    還好晏止行沒注意。

    他收回目光,躺得板正,裝出乖巧極了的樣子,小聲問:“回到家了嗎?”

    晏止行嗯了一聲。

    沈念沒忍住,又問了一句:“昨晚還是今早回來的?”

    “昨晚!

    兩人貼得太近,發聲時,胸腔微微震動,惹得沈念又有點不自在。

    他搖搖腦袋,強迫自己回神。

    聽聲音,晏止行似乎還很困?

    按理來講,這時候應該趕快閉嘴讓人休息,但是……

    沈念真的很想知道這件事。

    如果不問的話,他會睡不著覺的。

    而且……晏止行,應該、大概、或許是沒有起床氣的吧?

    沈念還沒見識過,也因此更緊張了,他湊過去,盯著晏止行的面龐。

    最初只是出于謹慎,可是看得看得,沈念卻有點出神了。

    眉骨英挺,上眼皮薄而鋒利,很容易給人無情寡義之感。

    可沈念回憶了一下,居然只能想起溫和的目光與縱容的注視。

    ……晏止行,對他還真挺好的。

    而且……昨晚提到有關于李父的事情時,他是有所隱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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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且,晏止行也應當是察覺到了的。

    沈念恍神了,他愣愣地盯著晏止行看,直到對方倏然睜眼,瞳孔深黑。

    偷看還被當場抓住,沈念嚇了一跳,本能地就要伸手,想擋住對方的注視,可是晏止行動作更快,一把攥住他手腕。

    沈念扭了下手腕,有點心虛,便搶先發問:“你是怎么把我帶回來的?”

    晏止行還有些倦意,聞言過了一兩秒,才反應過來沈念在問什么,回答道:“抱回來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

    沈念簡直不敢想晏老爺子會怎么看自己了。

    他閉了下眼,就當自己死了。

    可晏止行卻不這么想,他伸手掐了下沈念臉頰,又摸摸他腦袋,便將人抱進懷里,繼續睡。

    沈念卻不愿意,鬧著要推開晏止行,被拒絕了,還很委屈地看他,控訴問:“為什么不叫醒我?”

    他明明可以自己走上車,然后回家的!

    說到這個,晏止行可不困了。

    他撩開眼皮,不緊不慢看過去,似笑非笑說:“是誰非將臉埋我懷里,撒嬌說不起的?”

    沈念眨了下眼。

    晏止行繼續道:“是誰抱著我不松手,還非要我負責的?”

    沈念張了下嘴。

    晏止行:“是誰非鉆我懷里,哭唧唧說腰疼要我抱的?”

    沈念受不了了,啪一下抽出手捂住晏止行的嘴,又深吸了幾口氣,才終于勉強平復了點心情。

    “好了,可以了,”他喃喃說:“我們還是睡覺吧!

    晏止行垂眼看他,目光觸及那泛著紅的耳尖,心中忽然冒出了點壞心思。

    濕潤而奇異的觸感在掌心轉瞬即逝,快得讓人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沈念猝然睜大眼,像是被烙鐵燙著般,唰一下收回手。

    “你,你……!”

    那種奇怪的感覺還殘存在掌心,沈念用力磨了兩下,仍沒能去除。

    太變態了!

    沈念用眼神去控訴對方,而晏止行便垂眼望著他,眸中興味盎然。

    沈念立刻想起對方所做過的那些更變態的事情,整個人都頓了一下,隨后偃旗息鼓。

    算了算了,他大方,不跟晏止行計較。

    沈念這么安慰著自己,同時很主動地滾進對方懷里,眼睛一閉,悶聲悶氣道:“睡!

    晏止行垂眼盯著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還有其上那只小小的發旋。

    沒忍住,伸手直接把沈念頭發揉亂了。

    沈念一聲不吭,在他懷里假裝洋娃娃。

    晏止行便笑了一聲,指腹扣住沈念后腰,閉眼欲睡。

    只是,才剛閉上眼,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咕咕聲。

    霎時,沈念連呼吸都放輕了,又使勁收緊肚皮。

    只是這番努力最后還是成了無用功,三秒后,肚子又抗議了一聲。

    晏止行睜開眼,剛要說話,卻被沈念直接捂嘴。

    甚至還兇巴巴問他:“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老實交代!”

    如果不是晏止行昨晚不睡覺,怎么會有他今天這么狼狽!

    沈念理直氣壯。

    晏止行沉吟片刻,眼底便泛起點笑意。

    沈念直覺不好,只是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聽對方道:“當然。”

    他不可能說是因為昨天聽到沈念中學時候碰到的那些霸.凌,一時氣不過,就連夜又去找了那幾家麻煩。

    晏止行慢條斯理:“昨晚我抱著某人回家,隨后某人就像八爪魚一樣爬上來,要我哄他,要我給他講故事,還要我親他,鬧到大半夜……”

    沈念聽不下去了,再次一把捂住那張可惡的嘴,咬牙道:“我才不會!”

    說的那叫一個斬釘截鐵,可泛著熱意的耳垂卻早早出賣了他。

    晏止行便盯著那處,微微笑了一下,心情愉悅地喚他:“小棉花糖!

    第75章 超市

    過了片刻,沈念才反應過來,晏止行居然是在叫自己。

    ……這是什么奇怪的稱呼!

    他回憶了一遍。

    明明他叫得晏止行都很爽!怎么晏止行就搞出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騙子也就算了,怎么連棉花糖都出來了。

    沈念才不應這個稱呼,只盯著晏止行,努力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什么相應的奇怪稱呼,只好喊他:“變態……”

    晏止行便拉過他指尖,笑著咬了口,干脆坐實了這個稱呼。

    ……

    過了十幾分鐘,沈念神清氣爽地坐在了餐桌前。

    最后,晏止行還是放棄了繼續補覺或者欺負他,妥協地帶他來吃飯了。

    沈念動作很斯文,但畢竟餓了這么久,速度便不由自主加快了點。

    但還是沒能快過狗。

    舔完狗盆的椰子晃著毛茸茸的尾巴跑過來,很熱情地舔沈念手指。

    沈念便索性放下碗,伸手揉了把椰子毛茸茸的腦袋,手感極好,他忍不住笑彎了眼。

    好像有點理解為什么晏止行喜歡摸他腦袋了……

    他正這么想著,卻忽然發覺身邊一暗,轉頭,竟是晏止行坐過來,動作很熟練地端起他的碗。

    沈念愣了一下。

    ……

    吃過午飯后又休息了一會兒,兩人便又出門了。

    準確來講,是兩人一狗。

    目的地是超市!

    冬季暖陽難得,熱烈的光灑下來,照著路旁枯黃的草地與光禿禿的枝干。

    沈念坐在窗邊,看天看地看窗外看狗狗,就是不看晏止行。

    晏止行也知道把人欺負過了,見好就收,含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坐在另一邊,垂眼處理著助理發來的消息。

    很快轎車停下,沈念率先下車,卻奈何椰子拖了后腿,沒能甩掉晏止行。

    大概還是恐懼過去的那段流浪生活,椰子縮在車上小聲汪嗚地叫,一雙大毛爪踩來踩去,豆豆眼可憐兮兮地望著沈念。

    一副想出來玩,又不敢的樣子。

    沈念看得好笑,走過去抱住椰子毛茸茸的狗頭,小聲哄他。

    “我跟著你,乖乖的!

    他說了兩句,又停下來,神色有點微妙。

    ……怎么感覺跟晏止行哄自己那么像呢?

    他晃晃腦袋,將這離譜的聯想甩出去,又鼓勵了兩句,椰子才小心翼翼跳下來。

    而晏止行也試探著走過來,被沈念轉頭望了眼,沒說什么。

    是默認他的靠近了。

    晏止行眼底泛起點笑意,伸手拉住椰子的牽引繩。

    這是間寵物友好超市,人不多,商品種類卻豐富齊全,沈念甫一進去就花了眼,就像只進了糧倉的小倉鼠,不知不覺間連椰子的牽引繩都忘記抓了。

    人也是越跑越遠。

    晏止行單手推著購物車,另一只手則空出來專門拉著牽引繩,默默低頭跟椰子對視了一眼。

    椰子無辜地嗷了一聲。

    但好在沒多久,沈念就又回來了。

    大概也知道自己方才做得不對,頗為心虛,佯裝不經意般左右看著商品,隨后小小步挪回晏止行身邊,伸手想要去抓椰子的牽引繩。

    卻抓到了其他東西。

    沈念有點疑惑,本能地抓了一下,感受著那稍高些的溫度,過了兩秒才意識到那是晏止行的指尖。

    “……”

    他抬頭,便對上了晏止行似笑非笑的目光,又默默放開手,伸手抓起旁邊的商品。

    小小一盒,其上還包了層塑封膜,手感不錯。

    沈念沒仔細看,直接放進購物車,匆忙道:“這個東西還不錯!

    晏止行的表情有些奇怪,目光停在購物車里的那小盒子上,頓了片刻才道:“……確實不錯!

    說完,他輕咳一聲,又從貨架上取了四五盒下來,道:“那就多拿一些!

    沈念覺得有些不對。

    但他并沒有多想,只是跟在晏止行身邊繼續往前走,很快便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年關將至,超市也煥然一新,隨處可見巧奪天工的燈籠、精致漂亮的油紙傘,還有各式各樣的剪紙,打眼一望熱烈極了。

    不知不覺間,他們走到了對聯專區前,沈念低頭,用指尖摸了下最上面的對聯,再收回手,指腹便沾染上一點紅色。

    他看著那處,竟恍了下神。

    “喜歡這個?”

    晏止行問。

    對聯窗花這些東西都有管家負責請專人特意去做了,但如果沈念喜歡的話,晏止行也不介意換成超市賣的這種。

    沈念卻搖了下頭,“我只是想起我媽媽了!

    他抿著唇,聲音低了點,說:“那時候家里窮,她也忙,就過年的那幾天會帶我來轉一轉!

    那時候他還想著,要快些長大,好幫母親分擔,卻沒想到母親根本沒能等到這個時候。

    眼尾忽然傳來點熟悉的溫度,是指腹輕輕擦過去。

    也是沈念熟悉的安慰方式。

    他仰著臉,問:“過幾天,我們回去一趟,好不好?”

    晏止行碰了碰他眼尾唇角,沉聲道:“好!

    就似乎,在他面前,從來沒有不好的事情。

    沈念還想開口,卻忽地聽到一陣“刺啦”聲。

    他心中驟然冒出了點不太好的預感,立刻轉頭去看,果然便見椰子正站在那里,壓著耳朵滿眼委屈地沖他嗚嗚叫。

    而它身旁,幾幅對聯正靜靜躺在地板上,無聲控訴著這條狗的暴行。

    沈念沉默了一下。

    剛才心里的那點悲春傷秋立刻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他走過去,惡狠狠搓了把狗頭。

    晏止行則撿起被蹂躪過后的那幾幅對聯,大概檢查了一下。

    還好,只是折了一點,以及尾端被椰子咬出了兩個洞而已。

    他正要將這幾幅對聯放進購物車,聞聲而來的工作人員連忙阻止,笑著說:“沒事的,合理損耗而已,您放在這邊臺子上就好!

    沈念已經教訓完了椰子,也跟著走過來,道:“沒事,剛好算是特殊紀念了。”

    工作人員聽他這么說,便也跟著笑了一下,離開了。

    沈念又揪了一下狗耳朵,椰子很委屈地嗚了兩聲。

    犯了錯還好意思委屈!

    他還想繼續搓搓狗頭,可看著那雙水潤潤的小黑眼睛,莫名其妙心軟了一下。

    ……算了,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錢!

    他這么想著,目光便不由自主往旁邊瞟了下,去看晏止行。

    察覺到視線,晏止行默不作聲地抬手,用指腹揉了下椰子耳朵。

    沈念莫名覺得那動作有點眼熟,可思來想去找不到答案,便干脆拋之腦后,揪了下狗脖子,說:“等下給你買零食,不準在超市里吃!”

    椰子汪了一聲,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不過好在到結束也沒再闖禍了。

    就是不知道是因為被沈念教訓怕了,還是因為晏止行把牽引繩收短了。

    超市很大,這一圈逛下來,沈念都蔫了,整個人懨懨的。

    大腿內側還有點疼,走路也越來越慢,到最后,他都想趴到椰子背上了。

    但可惜并不能。

    他無精打采地往前走,心里琢磨著還有多久能到收銀臺,卻忽地感覺腰間一緊。

    由于驚嚇,瞳孔都放大了一點,沈念用力想推開晏止行,低聲說:“好多人呢!”

    晏止行頓了片刻,旋即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說:“念念不是喜歡這種場合嗎?”

    ……污蔑!

    沈念掙扎著要跳下來,可奈何體力差距太過懸殊,最后還是被提溜起來,直接塞進了購物車里。

    晏止行伸手將剛才提出來的東西重新放進去,沈念暈頭暈腦地伸手抱住。

    乖乖的。

    晏止行盯了他片刻,微微笑了下,推著購物車轉身,沿著來時的路重新逛了一圈。

    咕嚕嚕的聲音響在耳邊,購物車做工很好,沈念坐在里面也感受不到絲毫晃動。

    但他還是本能地伸手抓住購物車邊沿,有點緊張地抬頭去看晏止行。

    晏止行很坦然與他對視。

    沈念惱怒地收回眼神,剛想將臉埋下去,卻忽地注意到擦肩而過的那對小情侶中,也有一人正坐在購物車里。

    而周圍人視若無睹,偶有幾個透去目光,也都是善意的哄笑。

    他忽地就松了下肩膀,轉頭飛快地瞟了眼晏止行。

    然后,臉頰便開始發燙。

    ……

    等到結賬時,沈念才依依不舍地從車里跳下來,拉著椰子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數地板磚。

    收銀員動作很快,唰唰便掃完了大部分東西,只是最后掃到那幾個小盒子時,沒忍住抬頭看了眼兩人。

    沈念依舊沒發現不對。

    一直到晏止行將那袋子戰利品抱進了臥室,沈念盤腿坐在床上,正要細分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晏止行的,哪些又是椰子的。

    動作輕快,甚至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看上去心情很好。

    但這份好心情注定要戛然而止。

    三分鐘后,沈念捏著手里那個包裝小小的、“避孕套”三個字卻大大的盒子,沉默了。

    他根本不記得買過這個,第一反應就是晏止行又在想變態的東西。見對方沒注意自己,立刻鬼鬼祟祟挪到床邊,準備扔了。

    可指尖傳來的熟悉觸感又讓他遲疑了一下。

    就是這短暫的三兩秒,讓沈念徹底失去了銷毀它的機會。

    晏止行伸手將人撈過來,很輕易就將他按住,同時低頭看了眼沈念手里的東西。

    “念念挑的!

    沈念終于想起來了。

    這看似不帶任何情感的敘述更讓他惱怒,掙扎著,可晏止行還在慢條斯理地補充:“送給我的!

    “誰送給你了……!”

    晏止行嗯了聲,“那就是給自己買的?”

    ……他才不會用這種東西!

    晏止行垂眼望著那雙漂亮的眼,沒忍住伸手掐了下他臉頰。

    “不是送我的,也不是自己用,那念念想給誰用?”

    沈念又一次被繞進去了。

    他思考著,指尖的力度便松了點,而晏止行很自然地接過來,直接扔進了自己那邊的床頭柜里。

    還伸手捏捏沈念耳垂,很親昵地感謝他:“念念好大方!

    第76章 預感

    隨后便忙碌起來。

    年關越來越近,莊園里也清掃一新,連花房里的花都被侍弄得艷麗。

    沈念對這種變化頗感興趣,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晏止行越來越過分的“欺.負”。

    隨著關系日益親密,兩人之間僅存的那條“線”也搖搖欲墜,沈念有時會控制不住地將目光投向晏止行那邊的床頭柜,然后沉默。

    他有種預感,他們即將邁出那最后一步,來到一種全新的、他從未踏足過的關系里。

    這想法有時會讓他感到輕微的恐懼。

    他借口這是他中學時代以來度過的最熱鬧的一個年,然后便頂著晏止行或憐惜或沉靜的目光溜出來,到處轉轉。

    莊園里的工作人員早就眼熟了他,對這個柔軟無害的、被晏總強擄而來的漂亮少年也大多抱有一種憐惜的心態,加上見識過晏總對他予取予求的態度,他們也就默許縱容了沈念的一切行為。

    更何況沈念從不添亂。

    只是在李姨擦玻璃時也湊過來,然后撿起一塊被隨意丟在水中的抹布頭,安在工具上,也像模象樣地開始幫忙。

    只是在王叔澆花時蹲在旁邊看,然后也好奇地提起水壺和剪刀,知道自己不太懂這些,便很謹慎地縮減分量。

    只是在趙叔開著安保小車到處轉悠,順便貼春聯時站在幾米外,仔細打量著是否貼歪。

    只是在劉姨準備年夜飯的時候站在冰箱邊,這次卻不幫忙了,而是跟只饞嘴的貓似的,悄咪咪摸走一塊炸帶魚或者幾片過油肉,然后再溜回來反復。

    劉姨看得好笑,干脆給他盛了一盆,色澤金黃,香味濃郁,在餐廳明亮的燈光下更讓人垂涎欲滴。

    沈念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沖劉姨笑笑,然后抱著盆跑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晏止行居然也沒來抓他。

    但也就這件事,是沈念所不知道,而莊園里其他人全部注意到的。

    在他有樣學樣擦玻璃時,晏止行就在二樓,倚著扶欄長身玉立,眸光深而沉,朝下眺望。

    在他花園亂轉亂忙活時,晏止行則坐在花房椅上,對面放著一盞沒能等來主人的花茶。

    在他躍躍欲試要上手貼春聯時,晏止行在一門之隔的室內,倚著墻噙著笑聽那聲音。

    這些事眾人都看在眼里,不由感慨,真是恩愛啊。

    這么一想,他們看小兩口的表情神態就不免曖昧起來。

    當著晏止行的面還不太敢,可要是只剩下沈念一個,便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這種差異了。

    比如這一日,辛辛苦苦幫完忙卻又一次被王叔塞了束花的沈念有些抓狂。

    那束花還很大,漂亮的顏色直接能遮住沈念大半張臉,放外面怎么也得賣個小幾千。

    可在這兒,他只能送給晏止行,然后就又被抓起來……!

    太慷慨了,沈念受不住了。

    可王叔卻樂呵呵的,還滿臉慈愛地看他,說:“沒事,年輕人就是需要這什么……浪漫!對,浪漫!”

    沈念:“……”

    他沒忍住,吐槽道:“那也應該是他來送我才對吧?”

    怎么每次都是沈念來主動?

    ——他理直氣壯地忽略了這是屬于晏止行的花園這件事。

    王叔聞言,表情苦了點,道:“那我也不敢啊!

    他實在想象不出來,晏總跟沈念一樣從他這里接過花,然后再笑著說聲謝謝——簡直是鬼故事!

    沈念一想也確實,便退了一步,嘟嘟噥噥說:“那還是謝謝您啦——先說好!明天可千萬別準備了,不然我就不來了!”

    這些天他每日都要在莊園主要部分轉一圈幫忙,忙得基本只有吃飯的時候能和晏止行見一面。

    這生活讓沈念很滿意,除了叔叔阿姨們總對著他擠眉弄眼。

    王叔哎了一聲,算是應下,可等沈念往外走了兩步,又聽到對方小聲自言自語:“都是男生,誰送誰好像都行吧?”

    沈念腳步一頓。

    ……好像,確實是這樣?

    他抱著花往外走,同時認真琢磨起了這句話,甚至思緒越飄越遠,又拐回到了那盒避孕套上。

    話說,都是男生,他也可以用才對吧?

    沈念有點蠢蠢欲動,腳步便加快了點,頗有幾分急匆匆的意思。

    腳步太快,甚至連懷里的花束都被帶得搖晃,落下幾片花瓣來,很快就融進了鵝卵石路上,看不明確。

    幾分鐘后卻有一人停在這里,俯身拾起了那片淺粉色的、還沾染著枝頭帶來的露珠的花瓣。

    讓他想起了沈念,有時候氣狠了,臉頰便會無意識地鼓起來,泛著點漂亮的桃花色。

    是他養出來的。

    這認知讓晏止行心情愉悅。

    他沿著沈念走過的路往回走,一路上打量著這處搬過來不久的莊園,從玻璃花房到貼歪了一個小角的春聯,以及掌心攥緊的那片花瓣。

    這莊園是他剛將晏氏扶起時,祖父送的禮物,只住了幾日便覺單調乏味,又離市中心遠,索性搬了回去。

    后來是覺得空間大,位于郊區,適宜改造,以及做點其他的事情,這才選擇將沈念帶過來。

    而現在,這里到處都是沈念留下的痕跡。

    他無意識摩挲了一下掌心那片花瓣,而后拿出手機。

    屏幕亮起,顯示出的是某個復雜的頁面。

    從超市回來后,他便著手準備前往L城X縣,即沈念故鄉的事情,先是調了休息時間,隨后是準備車票。

    X縣地處偏遠,最近的機場也需要快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到達,高鐵亦是如此。

    但這不算什么難事。

    最重要的,還是沈念的態度。

    ……自從上次沈念跑了一次后,晏止行便發覺自己面對有關他的事情時,總是帶著一種少見的謹慎與權衡。

    他很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件事,也并不打算去修正-

    沈念進屋時,發現沒人在。

    劉姨已經差不多準備完了年貨,已經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晏止行大概是去另一棟樓的書房了,那間書房空間大些,裝飾也更嚴肅,應該更適合辦公。

    沈念并不知道真實原因是因為那間書房離花房較近,可以看到花房內的人。

    他將花束隨手放到入口,晏止行一進來就能看到的位置,也是他這幾天常放的位置。

    最開始晏止行收到花還要湊過來親他,被沈念推多了這才收斂起來。

    但他今天已經不太在意這束花了,只立刻往樓上走,進房間時隨手掩上門,又將窗簾拉上,看著室內陷入一片昏暗,只覺得是天助他也。

    這些日子的猶豫害怕以及逃避都催化成了另一種躍躍欲試的期待。

    雖然一個人可能用不了這個東西,但是沒關系,這是演練!

    他這么想著,終于一步步走過去,靠近了那個神秘的儲物柜,然后深吸一口氣,盡可能輕而緩、不發出一絲聲音地將抽屜拉開。

    抽屜里東西不多,最矚目的卻不是那四五個小盒子,而是一本相冊。

    沈念盯著相冊,沉默了一下。

    主要是想起來上次,還在市中心那個家里時,在二樓盡頭看到的那個房間里的所有照片。

    好的壞的、有的沒的、能看的不能看的,晏止行全放上去了。

    而且主要是,似乎晏止行對那些不能看的更為熱衷。

    沈念不太想去思考這相冊里到底又放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只是原本要去拿那個小盒子的手卻不受控制,最終鬼使神差地將那本相冊拿起來,然后翻開。

    他想,就碰一下,見勢不妙就立刻撤退!

    可心里這么想的,手上卻徑自翻開了第一頁。

    ……好吧,只看一眼。

    他這么說服了自己,可是第一頁是全然的空白。

    ……那就,至少看到第一張吧。

    他想著,手指越來越快,很快就翻過去幾十頁空白,隨后第一抹顏色跳入視野。

    在看清那一刻,瞳孔都輕微地顫了一下。

    是自己剛來A市時的照片。

    那時候才十歲,又孤身一人坐了兩天火車,瘦瘦小小縮在警察身后,看上去怪可憐的。

    ……看這個模糊程度,應該是十年前警方留下的記錄?

    翻到第二張,看背景是在一個商場,似乎是路人偷拍,視角有些奇怪,卻不難畫面正中心的兩人,分明就是沈念與李母。

    那是剛被李家接納,李母也被哄騙著認為他是李振暉遠方表親家留下的孤兒時,見他可憐,帶他去商場買了幾身衣服。

    沈念感覺心臟極快地跳了一下,他像是想要尋求什么證明一樣,接著往后翻,指尖越來越快。

    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色彩便紛紛跳入眼簾,有些是他還記得的、印象深刻的,有些則早已經湮滅在記憶的長河中,需要吃力地回想,才能偶爾記起一兩縷思緒。

    ……分明就是,他過去人生中所能抓住的所有。

    沈念重新翻回第一頁,他看著從這里開始的、長達幾十頁等待填滿的空白,忽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忽然有了種沖動,將母親留下的那本日記里唯二的照片撕下來,放進這里。

    放進晏止行置于枕邊、置于最近處的這本相冊里。

    第77章 小城

    小城人少,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都早早出去務工,哪怕是新年的鐘聲都沒能喚回幾人。

    溫暖的陽光灑落下來,照在老舊的、隨著行駛而吱嘎作響的大巴上,竟顯出幾分柔和的溫情來。

    又過了快一個小時,大巴終于停在某棟破舊的小樓前,打開車門。

    沈念第一個跳下來,慘白著臉搖晃了幾下,才終于被從后伸來的一只手扶穩。

    他暈車并不算嚴重,但是回憶起大巴里陳舊的氣息,還有坎坷的路途,沈念發現自己還是有點難以適應了。

    晏止行單手拎著行李箱,另一只手則輕輕拍著沈念脊背,這讓他好受了一點。

    最初打算是想租個好些的車,或者干脆些置辦一輛,可沈念卻拒絕了。

    沈念并不希望將太多的東西帶回這座他由嬰孩長成稚童、此后十年又渺無音訊的城市。

    事實上,盡管回來這件事是由沈念率先提起的,但等晏止行真正要將之付諸實踐時,卻沒有太大把握沈念會同意。

    但好在,他們最后還是站在了這里。

    家在三樓,不算高,卻奈何沒有電梯。

    本來沈念是想著要幫晏止行提一提行李箱的,卻奈何自己實在是手軟腳軟,頭暈眼花,只好懨懨地跟著。

    起碼不需要晏止行抱上去,已經很不錯了……吧?

    他這么安慰了自己兩句,那扇熟悉的門已經近在咫尺。

    棕黑色的門上沒有分毫灰塵停留,連門鎖都沒生銹,沈念一時竟怔了下,幾乎要錯覺時光從未走過。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垂眼拿出鑰匙,開了門。

    這是間不過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又地處偏遠,在生命的最后期,母親始終沒有同意將房子賣掉。

    雖然這間小房所能供給的錢也不過杯水車薪。

    進門便是客廳,與門外不同,房間內積蓄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在裸露的沙發上、蓋著防塵布的電視上,以及窗邊已經枯萎的那盆吊蘭。

    沈念已經十年沒回來過,一時間甚至有種茫然的陌生,但晏止行卻很自然,折起袖口露出線條漂亮的小臂肌肉,然后拿出提前帶來的抹布,開始清掃。

    路過沈念時,還很自然地伸手給他塞了一塊干凈的抹布。

    沈念捏著抹布站了片刻,原來的思緒也被打斷了,便干脆也跟著晏止行開始打掃。

    在中學時代的獨居中,這些他都做慣了,卻不知晏止行為何也這么熟練。

    忙碌收拾了快三個小時,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多。

    這一天的時間安排堪稱是擁擠。

    沈念先是大清晨就飛到L城,然后坐了好久大巴來到X縣,上樓后收拾了這么久,仿佛靈魂都被抽走了,整個人簡直要累癱。

    而眼前的房間也絲毫沒有了屬于過去的陳舊氣息,沈念撲在床上,家里熟悉的洗衣液香味擁住他。

    本來只是想休息一下,卻沒想到眼皮越來越沉,直到最后意識陷入虛無前,他心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個想法。

    ——他將晏止行帶過來,媽媽會看到嗎?

    ……但很快,這殘存的一點意識也消失了,沈念徹底沉入黑甜的夢境,夢中有著熟悉的槐花香。

    晏止行便坐在床邊,目視著那張漂亮的臉泛上點點柔和的顏色,傾聽著逐漸平穩起來的輕淺呼吸聲。

    而后,他收回了正放在沈念脊背上的、給予對方屬于另一人溫暖的手,起身離開臥室。

    房間中陷入一片安定的黑暗,然后是客廳-

    過了快兩個小時,直到接近晚上七點時,沈念才終于掙扎著睜開眼。

    身上肌肉還有點酸痛,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雖然他也十年沒回來過這里了。

    他慢吞吞地爬起來,眼前仍是一片昏暗,赤著腳下床開燈。

    空無一人,連客廳里也是。

    沈念站在空曠的房間里,忽地有了種錯覺。

    或許,在母親死后,他并沒有遵從對方的遺志,孤身前往A市尋找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

    而是留在這里,守著她留下的這間小房子,一個人度過一年又一年。

    這想法讓他恍惚了一下,隨后他聽到了門鎖被擰開的聲音,回頭。

    縣城的老舊小區里,連樓道都是灰色的、破破爛爛的,年久失修的照明燈一閃一閃,可燈下的那人卻眉眼英俊而深邃。

    沈念盯著他,愣在原地。

    直到那人從昏暗的燈光下走過來,皺著眉將他拎起來,跟煎餅果子一齊放到沙發上。

    沈念抱著懷里的煎餅果子,誘人的香縈繞在鼻尖。

    似乎是剛出鍋的,還冒著騰騰的熱氣,于是困倦的胃也開始慢慢復蘇。

    沈念問:“你怎么出去了?”

    聲音有點低。

    晏止行指了下沈念手里的東西,意思不言而喻。

    沈念便慢慢哦了一聲,看著正半蹲在自己面前,將他冰冷的、赤著的雙腳攏進去的人,忽地用了點力,足尖探過去,碰到了點堅實的、帶著熱意的肌肉。

    “用了這么久?”

    晏止行頓了下,抬頭看著沈念,嗯了一聲。

    沈念便不說話了,安靜地將袋子拆開,小口小口地啃起晚飯來。

    第一夜平靜度過去,又休息了一天后,在第三日的清晨,沈念帶著晏止行去了公墓。

    十年沒來過,這里多了不少新墳,偶爾沈念也會看到自己幼年時曾見過的人。

    很快,他找到了母親的碑。

    那時候他太年幼,母親走得也倉促,好心的鄰居醫生們一起幫忙,卻也手忙腳亂,最后豎起的墓碑也混亂,沒留下照片,僅有寥寥兩個字。

    “晚安”。

    是沈念當時選的。

    黑暗總是一件讓人恐懼的事情,而母親只需要一個輕輕的吻,與一句微笑著的“晚安”,便可以驅散這種恐怖。

    他伸手拂去碑上的一點塵埃,又摸了摸那兩個字,垂下眼說:“我回來了,你看看……他!

    說著,他稍微讓開了點,晏止行便走上前,將祭品放下擺好。

    風輕輕拂過來,帶動了墳邊插著的柳絲,泛著黃的葉飄搖著撫過那兩字。

    晚安。

    三小時后,公墓里下起了蒙蒙細雨,帶來點春天的氣息。

    晏止行撐起一把黑傘,可沈念卻拒絕,他抬手接了兩滴雨絲,忽地轉頭看向晏止行,微微笑了一下。

    “她喜歡你。”

    過了片刻,晏止行才意識到“她”指的是沈念的母親,微微點了下頭,“我很高興。”

    沈念說:“我也是!

    回縣城的路也需要坐大巴,沈念靠在晏止行肩上睡了一覺,在夢里又一次久違地遇到了母親。

    仍是那副看不清的、云霧般的模樣。

    可沈念卻覺得自己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是平靜而喜悅的。

    上樓時,腳步聲回蕩在昏暗的樓梯間里,路過二樓時,某扇門忽然開了條縫。

    旋即,一位臉上有些細紋的婦人探出頭來,目光在一前一后的兩人身上掃過去,最終停到了沈念身上。

    她仔細看著沈念的臉,目光便一點點驚疑起來,最后又化為某種驚喜。

    而沈念也停下腳步,跟那位婦人對視著,最開始有些茫然,隨后便恍然大悟。

    “念念?”

    對方不太確定地發問。

    沈念笑起來,“薛姨,是我!

    薛姨便哎了一聲,嘴里念叨著要拉兩人進來。

    “我說最近怎么聽著樓上有動靜,原來真是你回來了,一晃都這么多年了,在A市過得怎么樣?”

    “時間過得真快啊,已經比我還高了,比你媽媽都高了,我當時就舍不得啊,卻拗不過你媽媽……”

    沈念便抬腳走過去,在關上門的瞬間,他似乎看到薛姨抬手,擦了下眼尾。

    但很快又對著他笑起來,百般關心,沈念也一一答了,隱藏了李家那些腌臜事,只撿了幾件好的來說。

    可薛姨怎么可能想不到?

    那么點的孩子一個人去找早就將良心喂狗的男人,能討著什么好?

    她暗自神傷起來,而沈念笑著哄了她兩句,幾句俏皮話便讓她轉哭為笑,又忍不住敲了敲沈念腦袋,說:“你啊。”

    兩人還在敘舊,間歇里,沈念向晏止行介紹道:“這是薛姨,我母親生前的朋友,也是十年前送我到火車站的人!

    晏止行便望向那個婦人,點了點頭,聲音沉穩,“薛姨!

    薛姨這才想起沈念身邊還有個人,是怠慢了,一時便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幾句歉,晏止行搖頭,笑著說:“您言重了。”

    薛姨哎了兩聲算是將這茬揭過去,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晏止行,發覺對方氣度不凡,不像是這縣城能養出來的。

    加上縣城小,要是有這般人物,她肯定早就聽說了。

    而且,這人與沈念看起來實在是毫無相似之處,一時不免有些擔心起來,沉吟著詢問道:“這位是……”

    說是在問沈念,可目光看著的卻是晏止行。

    晏止行道:“是朋友。”

    他接得很快,也很自然,似乎早就想好了這個措辭,而薛姨也接受了,正要樂呵呵地點頭,然后再順著夸贊兩句,可沈念卻忽地搖了下頭,說:“不是。”

    “是男朋友!

    第78章 春聯

    聲音落下去,房間中一時安靜了幾分鐘。

    晏止行抬眼看向沈念,桌下的手不動聲色抬起,最后安慰般攏住他手背。

    沈念動也不動,盯著薛姨,嘴唇抿起。

    他又想起幼年時候的事情。

    那時,年輕的母親剛經歷了一場痛徹心扉的背叛,抱著剛出生的幼子獨身來到陌生的城市,是薛姨幫了她一把。

    出于同情,或者是同病相憐——是的,薛姨也是單身帶著一個孩子。

    她幫著找了房子,又在母親四處找工作時幫忙照顧沈念,多年來兩個女人相依為命。

    薛姨年齡大些,孩子也比沈念大五六歲,母親走時正是最緊張的中高考時期。

    也因此,在薛姨勸說沈念留在X縣,與她們一同生活時,他拒絕了。

    雖然十年未見,但是……不可否認,在沈念心里,薛姨仍有著近乎于母親的地位。

    還有……母親,也會聽到的吧?

    他抿了下唇。

    薛姨像是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神情有點恍惚,過了幾秒才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哦,朋友啊,朋友,挺好的!

    在最開始還擔心這“朋友”是不是在騙沈念,畢竟兩人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存在交集的樣子。

    但是,聽到沈念給出的那個答案……

    “朋友,朋友好啊!

    薛姨喃喃兩句,終于說服自己方才只是聽錯了,才松了口氣,正準備問問其他的——要是再炸出類似的東西,她可受不住了。

    沈念卻終于忍不住,再一次開口打斷薛姨的自我洗腦,聲音不高不低,道:“您沒聽錯!

    按理說接下來應該重申一遍晏止行的身份。

    可沈念撇開眼,目光在身旁人面孔上飛速掃過,竟感受到了點難得的羞赧。

    薛姨又愣住了。

    她抓著茶杯,眼睛左右望望對面的兩人。

    一人剛成年不久,臉上還帶著點屬于少年人的稚氣,而另一位顯然久經人心場,哪怕在這種近乎是見家長的場合下,仍有種滴水不漏的沉穩從容。

    薛姨的心跳都快起來,她忽地起身,動作之大甚至險些帶翻了桌子,還好晏止行及時伸手按住。

    她卻顧不上道謝,一把將沈念拉起來,只來得及對晏止行點了下頭,便匆匆進了房間。

    啪一聲,房門被擰上,封閉的空間里便只剩下沈念與薛姨兩個人。

    薛姨先是在狹小的房間里團團轉了兩圈兒,這才緩了口氣,又將沈念拉到床邊坐下。

    老小區隔音差,她壓低聲音,問沈念:“你說真的?”

    沈念點頭。

    薛姨還不信,接著問:“你是自愿的嗎?”

    沈念有些無奈,他似乎已經回答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了。

    還是說,晏止行長得實在不像好人?

    他思維有些飄散了,過了片刻才回答道:“是!

    可薛姨卻更擔心了,皺著眉說:“你媽媽當年也是……”

    沈念垂下眼,嗯了一聲,才說:“我記得!

    話都說到這份上,見沈念仍一副堅定的樣子,薛姨便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我明白了。”

    畢竟孩子也長大了,這么多年又一直漂泊在外……或許,或許結局會跟他母親不一樣吧。

    她這么想著,心中卻始終無法寬慰,焦躁地不停嘆氣,又忍不住開始追問兩人過去的事情。

    當聽到兩人認識才不過兩個月時,她狠狠皺起眉;可隨即聽到兩人相識的原因,又咬牙切齒開始罵沈念那個從沒露過面的父親。

    在簡略的講述中,薛姨的眉頭始終緊緊皺著,可當聽到晏止行曾向沈念求婚,甚至兩人都走到了領結婚證的前夕,連家長都見了個遍時,又忍不住微微發愣。

    她回想起方才,雖然因為多年未見,注意力基本都在沈念身上,但一些細節處,比如說那男人對沈念始終隱隱約約的保護姿態,以及面對她時的耐心與尊敬……

    甚至是陪沈念來這座過于貧瘠落后的縣城,本來都是不必要的……這樣的人,想要什么得不到?

    說難聽點,晏止行大可以將沈念悄悄關起來……

    可沈念母親的悲劇始終在眼前回放,薛姨深深地嘆了口氣,她抬手抱了下沈念。

    沈念愣住了。

    上一次被擁抱,還是在火車站前,薛姨半蹲下來,很用力地將他抱住,仿佛這樣就能將他留下來。

    而這一次……

    對面人的身軀干癟而瘦弱,沈念在那一刻切實觸摸到了時光走過的痕跡。

    他抬手,也回抱住了薛姨-

    又細細說了快一個小時后,薛姨擦著淚,終于想起外頭還有個客人呢,連忙帶著沈念出去。

    晏止行抬眼望過來,仍是那副西裝筆挺的樣子,看不出任何不耐煩的痕跡。

    薛姨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道歉,又被沈念拉住,晏止行也笑著開口說無礙。

    薛姨便跟著笑起來,抬頭一看鐘表,驚呼一聲,又拉著沈念說了聲一定留下來吃飯,便急急忙忙進了廚房。

    晏止行脫了外套,折起袖口跟進去,廚房內便響起鍋碗碰撞的聲音,偶爾還夾雜了幾句聽不清的對話。

    沈念想進去幫忙,但幾次都被轟出來,便只好無所事事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時針走到六點時,門忽然開了,一位看上去約莫二十四五的女生走進來,看到沈念,頓時愣在原地。

    沈念跟她對視片刻,猜測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這時,廚房也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薛姨探出頭,便笑著給兩人介紹。

    “這是念念,小時候住樓上的弟弟,還記得嗎?”

    “念念,這是你月月姐,念完大學回來工作了,還跟我住一起。”

    薛月聽了,稍一回憶便想起來,換了拖鞋走過來,坐在沈念身邊對他笑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彼此關心幾句,時間便很快過去。

    廚房門被推開,薛月正要起身去幫忙,卻眼睜睜看著個陌生男人端著菜走出來。

    她一時愣住,下意識去看沈念,見對方平靜模樣,便將心里的疑惑壓下去。

    薛姨做了四個菜,是縣城經典的家常菜,也是沈念十年沒嘗到的熟悉味道。

    小城潮濕,做飯也都重鹽重辣,是沈念飲食偏好的來源。

    但對晏止行來說,卻有些吃不慣,但唯一的表現也就只是多喝了幾杯水,面上仍是一副沉穩的姿態。

    對面兩人自然沒發現,卻瞞不過沈念,他幾次轉頭去看晏止行,可沒找到機會開口。

    一頓飯笑呵呵過去,只除了薛月探照燈般的目光不停在沈念和晏止行身上來回瞟,眼神有些奇怪,沈念看不懂,但莫名就覺得渾身發毛。

    但總的來說還是很愉快,吃過飯兩人便告辭,回到樓上。

    門剛關上,沈念便噔噔跑到冰箱前,取了瓶冰水遞過來。

    晏止行頓了下,抬眼用詢問的目光去看沈念。

    沈念將冰水往上抬了抬,“薛姨做飯一向很辣,剛來時候我媽媽也吃不慣……”

    話還沒能說完,手腕便被扣住,瞳孔無措地放大了點,還沒來得及掙扎,唇珠便被懲罰般咬住,吮著吻著。

    氧氣都被掠奪,眼前一陣陣發黑,手腳也無力,指尖顫了兩下,那瓶冰水最終也沒能抓住,滾落在腳邊,又不知被誰踢走。

    世界都仿佛消失了,明明是強勢的、步步緊逼的,可沈念卻感覺到了自回到縣城以來前所未有的安心,他閉上眼,主動迎上去。

    ……

    又在X縣無所事事地消磨過幾天,離過年只剩四日了。

    這幾天里,有時他們會早早起床,跨越整個縣城去往沈念童年時某個游樂場;有時也會隨性地睡到中午或者睡一整天,醒了也仍趴在床上咬耳朵。

    沈念試圖問過那天在廚房,薛姨都跟他說了什么,而晏止行笑而不答,任憑沈念惱怒地咬他。

    ——其實也都是關于沈念的事情罷了。

    說沈念性子倔、心防重,經歷的事情也多,請他千萬耐心一些。

    晏止行當然知道這些,他曾被小刺猬的尖刺刺傷手指,也撫摸過小刺猬柔軟的肚皮。

    他見過最警惕的模樣,也見過那副含著淚卻仍留在他身邊、固執著不肯逃離的模樣。

    他當然明白。

    縣城實在是很小,幾日功夫便足以勾勒出沈念人生的前十年,還有那些幫助過沈念的人。

    ——他并沒有發覺,以當年那個欺騙他的珠寶商為例,所有與他有過節的人都沒能再有機會出現在他面前。

    而面對著每個在過去曾對他釋放過善意的人,沈念都停下腳步,認真介紹晏止行的身份。

    直到最后一日的清晨。

    沈念是討厭離別的,他一向的習慣是不告而別。

    可是,他最終還是帶著晏止行去了薛家,認認真真與薛姨說了再見,才在對方閃著淚光的注視下上樓,去收拾東西。

    行李仍是當時從A市帶來的那些,沈念來時不想打擾縣城,走時也不想帶走什么。

    只除了一件東西。

    春聯被平整地貼在光禿禿等待了十年的門扉旁,而尾端兩個洞竟異常和諧。

    那是椰子咬出來的。

    現在,他所有的家人,都來過這間小小的屋子了。

    第79章 答案

    回到A市時,城市中已經變了副模樣。

    往日里的繁忙不再,大多人都放假回鄉去過年,街道竟一時有些冷寂起來,卻很快又被街邊的燈籠彩燈所驅散。

    司機早就等在機場外面,接兩人回家。

    路上又花了兩三個小時,沈念靠著晏止行肩膀迷迷糊糊,一路昏昏沉沉墜進四五個夢境。

    有時會見到母親含著擔憂的眼,有時會看到簡清他們遙遙站在河的另一邊,唇齒開合似乎要同他說些什么,卻聽不真切。

    但最多的還是晏止行。

    冰寒的雪夜、溫暖的懷抱,還有昏暗的儲物間與藏在書包中盛放的玫瑰,熠熠的星子……

    他在混亂無序的夢境中墜著,直到轎車緩緩停下,才迷蒙著揉了下眼睛,抬頭去看。

    觸目所及都有些陌生,讓他愣了一下。

    這幾天,不僅是A市,連家里都變樣了。

    他看著掛上彩燈的行道樹,還有貼好窗花的玻璃,以及戴著紅色小蝴蝶結的椰子,沒忍住笑起來。

    他蹲下來,伸手摸摸椰子的蝴蝶結,又摸摸椰子蓬松的毛發,笑著問:“是誰家的小姑娘?”

    真實性別為公的椰子并沒有聽懂沈念的調笑,只是汪了兩聲,又興奮地撲上來,要舔沈念的臉。

    他伸手要擋,最后還是難以抗拒椰子的熱情。

    又一路和李姨他們打過招呼,沈念才艱難地走回臥室,剛要躺下,目光卻忽然觸及床頭柜。

    那里,一張黑色的銀行卡正靜靜躺著。

    是離開前還不存在的。

    他有點疑惑地拉過來,左右看看。

    床頭柜有兩個,他和晏止行一人一邊,他確定這是屬于自己的那個。

    但這張卡……?

    沈念揚了揚手,將那薄薄的卡片展示給晏止行,問:“你放錯了?”

    晏止行瞥了眼,道:“不是我的!

    沈念:“?”

    他更疑惑了。

    晏止行言簡意賅解釋道:“是祖父給你的!

    沈念:“?”

    “前些日子他過來了一趟,沒見著你,便把這東西留下了!鳖D了下,晏止行補充道:“收下就好,他喜歡你。”

    ——確實有這方面的因素,但并不完全。

    更多的,大概還是覺得虧欠沈念,讓沈念被自己這樣一個人看上,又困住……

    晏止行這么想著,唇角便浮起一抹似是嘲諷的笑。

    ——他與父親當然不同。

    但他并不介意晏老爺子多給沈念送點東西。

    沈念遲疑了一下,思考片刻,還是決定放棄來回推拒這種無意義的事情,而是直接脫了鞋,直接越過去,最后跪在另一側床邊拉開抽屜。

    “……”

    他極力控制住視線,盡量保持面無表情,努力忽視掉那些存在感極強的避孕套,然后將手里的銀行卡放進去。

    并在晏止行準備開口時,搶先堵住對方的嘴:“放哪里都一樣!”

    兇巴巴的,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晏止行頓了下,眼底浮起點愉悅的笑意。

    確實是這樣的,他與沈念親密無間,放在哪里沒有分別。

    ……

    下午時,沈念出了趟門。

    而晏止行并沒有說什么,甚至主動把他的手機遞過來,只問了句:“還回來吃飯嗎?”

    沈念點了下頭,出門時思維仍有點混亂,想著,怎么感覺真有點像爹了?

    這次約他出來的是許浩清,見面地點還是酒吧二樓。

    酒吧臨近A大,加上許浩清人緣好,平日里的顧客多是同學。

    寒假一放,又是白天,酒吧里便冷清起來,許浩清干脆直接關門,樂得清閑。

    員工也都放假,他自己調了杯酒給沈念放下。

    這次酒液是微微發紅的,散著點葡萄的清香,沈念盯了兩秒,有些意動。

    許浩清自賣自夸:“這是我新調出來的,味道一絕,我的客人們都還沒福氣嘗到呢。”

    但沈念最后還是拒絕了。

    “晚上還要回去,不能喝酒!

    許浩清便停住,仔仔細細盯著沈念,沒忍住后仰了下,椅子都被他帶得移開。

    “不是吧沈念,真被晏總制裁了。俊

    他嘖嘖稱奇,繞著沈念轉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微微閃著光的鉆戒上,十分驚訝。

    “真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

    沈念有點不耐煩,卻沒像上次一樣將戒指扔給對方,只問:“你找我干什么?”

    許浩清撓頭,“還是李家那些事,這不是上次晏總在,沒敢一次性給全嘛!

    沈念緊抿的唇松開了點,他朝許浩清伸了下手,“給我。”

    “……好冷漠!痹S浩清嘟噥了一句,但還是彎腰將那厚厚的數據取出來,交給沈念。

    指尖相碰的那刻,許浩清忽然問:“律師都找好了,你給出的有關李家不當競爭的證據也挺完善,但是……”

    許家是在律師界有些門路,但是再怎么說,以沈念一個人的身份,去對抗在A市扎根二十多年的李家,還是太難了。

    之前他猜測沈念是想尋求簡家的幫助,但就最近的消息來看,簡家內部還是一團亂,簡清更是毫無音訊……

    更何況,現在明明有更近、更快、也更為確定的選擇。

    那沓資料被抽走了。

    沈念沒抬頭,翻看著那些文字,只道:“辛苦你了!

    卻對那個選擇沒有任何表態。

    許浩清便懂了,他嘆了口氣,最后問:“時間定在年后,那時候你能抽出時間來嗎?”

    如果不想讓晏止行插手的話,那就勢必不能讓對方聽到任何消息,連出門最好都避開……

    但這太難了。

    許浩清簡直想不出來哪怕一分可行性的方案。

    沈念仍沒抬頭,“我知道了,會來的。”

    許浩清沉默下去,過了片刻才艱難道:“你想清楚就好。”

    他嗯了一聲,將資料合上,道:“接下來幾天,不要來找我了!

    “啊?”

    沈念便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如冰消雪釋,眉眼都泛上點柔和的顏色,聲音也是微微揚起的。

    “我要過年!

    許浩清沉默了下,點頭算是應下來。

    他起身送沈念出去,一路到門前,卻錯愕地看到了屬于晏家的車。

    沈念卻并不意外,很自然地拉開門坐上去。

    而后,后座車窗落下來,露出一雙深邃而冰冷的眼,凝視他片刻。

    轎車緩緩啟動。

    許浩清像是被什么猛獸盯住了一樣,霎時只覺得渾身發冷,像是浸泡在冰水中,等那輛車都消失在視線盡頭了,知覺才一點點復蘇。

    他回憶著方才所見,沒忍住嘆了口氣。

    看晏止行那樣子,哪兒像是一無所知的人?

    沈念到底怎么想的?

    ……

    沈念將從許浩清那里取來的數據藏進晏止行書房最深處,之后便如自己所說那樣,認認真真過起了年。

    先是與自己的朋友們打過招呼——這個朋友主要指的是簡清。

    在視頻中,對方看起來像是有些疲勞,但整體狀態還好,輕快地與沈念聊了許久。

    而后是問候過李母等人。

    她們看起來也都很好。

    這樣很好,關心過所有人,那就只剩……

    沈念關掉視頻,又將手機扔到一旁,滾了兩圈,直接滾進了晏止行懷里。

    晏止行一如往常般接住他,指腹扣在后腰上,微微收緊些,便將沈念帶進懷中。

    有些太緊了,可沈念卻沒掙扎,而是抬起頭,像是在尋求什么般,用唇輕輕去碰晏止行下頜。

    動作很輕,只是單純的貼貼,就已經高興地連眼睛都瞇起來。

    “喜歡……”

    低低的、模糊不清的聲音,散在兩人之間。

    晏止行伸手掐住那尖尖的下巴,不準他逃開,雖然沈念并沒有這個意思。

    而后是吻。

    窗簾緊閉,沒有分毫光線能透過,房間中一片黑暗與混亂,是生命最初的樣子。

    這讓沈念安心。

    而后一切都仿佛在升溫,那些觸感并不陌生,卻還是讓他意.亂.情.迷。

    可仍只是吻。

    氧氣被剝奪,連帶著聲音都被吞掉,他閉著眼,壓制住不受控的細微顫抖,伸手抱住晏止行,努力地去響應。

    但動作太過笨拙,輕時像小動物互相碰碰鼻尖,重時卻又像是生氣了,要去咬人。

    他自己都有些惱怒了,這時偏偏還聽到對方輕輕笑了聲,像是嘲笑。

    他干脆坐實到底,要去咬人,可晏止行動作更快。

    咬著唇珠,禁錮舌尖,不準他逃脫,不準他反抗。

    意識便開始發沉,手臂也無力地往下滑,最終碰到了一點冰涼。

    是床沿。

    這讓他清醒了點,指尖伸出去,胡亂抓著,最終成功拉開床頭柜,碰到了那冰涼的包裝與小小的盒子,他想拿出來,可在下一秒卻被攥住手腕。

    他聽到屬于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沉沉的。

    “念念,”晏止行問:“你想告訴我什么?”

    他在等一個回答。

    等一個,或許兩人都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靈魂像是要脫離身軀,在迷蒙中視角倒轉,沈念站在高處,垂眼望見自己。

    蜷縮在那溫柔的、屬于他的懷抱之中,在發抖。

    卻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只是伸手擋住眼,隨后,溢出了點細碎的哽咽。

    第80章 餃子

    眨眼便是除夕,最熱鬧的日子,莊園中卻空蕩下來,只剩下沈念與晏止行兩人。

    哦,還有椰子一條狗。

    是很難得的一個年,不論是對誰來說。

    在往常,晏止行根本不會住在這座莊園,自然無從談起王叔他們。

    晏家過年通常由晏老爺子一手操辦,將子孫都叫來,甚至將王叔他們的家人都接來,熱熱鬧鬧一起過年。

    只除了晏父早被驅逐,晏止行通常選擇留在公司,或者干脆出國,眼不見心不煩。

    而沈念則多半是蜷在那間租來的小屋床上,或渾渾噩噩睡過去,或是翻出習題來寫,或是抱著母親留下的本子……

    偶爾也會被王奶奶扯進家里——但這種情況也是少的。

    畢竟過年是難得的闔家團圓時刻,王奶奶的孩子回來一趟也不容易,沈念不愿意打擾。

    唯有這次不同。

    離開前李姨還依依不舍,又很體貼地將所有東西都備好,再不濟也可以點外賣,或者去飯店……可沈念卻一反常態地興致高漲起來,拉著晏止行要去包餃子。

    全然陌生的活動。

    晏止行頗為無奈,但也隨著他來,要開車帶他去超市買餃子皮和餡。

    沈念當然不樂意,信誓旦旦說:“那還叫什么包餃子?自己來才對!”

    廚房那些東西都是李姨在管,晏止行也無意打擾對方過年,干脆直接買了袋面粉,讓人送到家。

    然后便應該是……和面?

    沈念看著手機上的教程,不太確定地往盆里倒了點面粉。

    量杯……不知道有沒有,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便干脆按著直覺來,倒了半盆面粉,又倒了一小杯熱水,試探著去揉了下,便沾了一手的粉。

    水少了?

    他又往里倒了半盆水,眼睜睜看著面粉淹進去,咕嚕冒了兩個氣泡,看不見了。

    好像水又多了。

    他連忙去倒面粉。

    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快二十分鐘,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又加水,而晏止行站在旁邊,終于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沈念本來就煩,這下更是惱羞成怒,干脆直接轉身撲過去,用臟兮兮的手在晏止行臉上胡亂抹。

    晏止行躲得快,同時伸手牢牢攥住沈念手腕,沒等他反抗,就直接將人按在沙發上,又輕而易舉將那盆“面粉”端過來。

    霎時,沈念像是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一樣,整個人都乖下來,一動不動的,只用那雙濕潤潤的眼睛去看晏止行,唇是微微咬著的,泛出點可憐兮兮的白。

    晏止行頓了下,垂眼望著他,指尖上還沾染著面粉的白,像是心軟了。

    沈念還以為有戲,擺出更可憐的姿態來,還努力地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踢掉拖鞋,抬起腳尖,暗示般去輕蹭男人的小腿。

    晏止行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指腹一點點落下來,最終用干凈的那根手指輕輕摩挲著他臉頰,似是呢喃般,“好可憐啊!

    可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又惡劣地笑起來,毫不留情地落下來,將濕潤的、乳白色的面粉抹在沈念鼻尖,而后是那小小的唇珠。

    瞳孔顫了兩下,沈念完全沒想到,對方居然真這樣對他。

    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又伸出手努力地想將人推開,卻奈何體力差距太過懸殊。

    甚至,晏止行被他掙得煩了,干脆用了點力,只用一只手便輕而易舉將沈念手腕禁錮住,又舉過他頭頂,再半壓住他腰腹。

    沈念就完全動不了了,只能感受著那細致又難捱的撫摸描畫,在指腹掠過唇畔時,本能地舔了下。

    晏止行動作便一頓。

    他垂眼去看沈念,眼底浮現了點若有似無的微笑,聲音像是縱容,可話語卻又是在制止。

    “乖念念……不能吃。”

    不說還好,一說沈念就又忍不住了,干脆直接咬住對方指尖,恨恨地磨了兩下。

    虎牙尖尖,卻舍不得用力,最后帶來的也不過是某種過電般的酥麻,他微微笑了下,用夸贊的語氣,“好乖。”

    ……好變態。

    沈念沒忍住,又惡狠狠咬了兩口,留下道可愛的印子,被晏止行欣賞了半天。

    總而言之,最后,沈念頂著張花貓般的小臉,姿態很矜持地坐在沙發頂上,□□雪白的足尖踩著沙發坐墊,理直氣壯地指揮晏止行揉面。

    很快,那雪白圓潤的面團便在他手下成型,看上去還挺像那么回事。

    沈念檢查了一圈,還伸手戳了兩下,最后實在沒挑出什么問題,不情不愿地給他過了關。

    之后便是剁餡。

    這個沈念還是能做來的,但奈何晏止行在旁邊。

    他懶懶散散做了片刻,就忍不住又鬧起罷工,自己要溜去沙發上了。

    全然看不出,最開始是誰鬧騰著要包餃子這事了。

    晏止行倒也不攔他,只是伸手捏了捏沈念胳膊,道:“太瘦了。”

    沈念的腳步便停下來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沒幾兩肉的胳膊腿,憋屈了一兩秒,還是走回去乖乖拿起刀,開始干活。

    晏止行便笑了。

    很快準備工作都完成,兩人面對面坐著,又開始研究怎么搟餃子皮。

    其實光找搟面杖都找了好久,沈念踩著凳子挨個去看高處的柜子,找到時太興奮,差點直接摔下來,得虧晏止行接著。

    搟皮捏餡,說起來不難,但做起來可費了不少功夫。

    沈念依次搟出了薄得像紙、厚得像墻、橢圓形長方形不規則形的餃子皮,才終于勉勉強強做出來個圓形的、薄厚適中的餃子皮。

    就被晏止行猛猛夸了一頓。

    沈念又忍不住要翹尾巴了,轉過腦袋,過了兩三秒才很別扭地說了一句:“其實也不難……”

    “那念念教我,好不好?”晏止行便笑著將人抱進懷里,讓他坐在自己的膝上,很親昵地碰碰他唇角,又握住那纖瘦的手腕。

    沈念最開始還不說話,后來臉頰便浮起點淺淡的粉色,還是沒能招架住,暈暈乎乎地點頭同意了。

    于是,到最后,這頓從早飯就開始準備的餃子,一直到晚飯時兩人才吃上。

    水煮開了,咕嚕咕嚕冒著泡,鍋蓋便晃動起來,幾縷縹緲的、煙似的水霧逸散出來,沈念捧著圓乎乎的餃子,小心翼翼滑下去。

    咕嘟兩聲,熱水吞掉了餃子,可餃子卻頑強抗爭,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沈念看得出神,卻忽地發現水面飄過來幾片荷葉似的白面,定睛去看,才發現竟是餃子開了口,里面的肉餡全都逃跑,只剩下餃子皮浮起來。

    他倒也沒在意,抽了根筷子戳了下,玩鬧似得想將餃子皮戳下去,卻被水蒸氣燙得輕嘶一聲,連忙收回手。

    他本就生得白,肌膚也嫩,這么一下便紅了大片,看上去怪可憐的。

    更別說還可憐兮兮地舉著胳膊,轉頭去看晏止行,一副無辜惹人憐的樣子。

    晏止行皺眉,直接將人帶離了廚房,取出燙傷膏給他細細抹上。

    微涼的觸感撫平疼痛,他瞇起眼,腳尖都沒忍住翹了下。

    然后就直接被晏止行脫了鞋。

    他張開眼,有點茫然地看過去,而晏止行神色不變,徑自將他的拖鞋扔到幾米開外。

    “乖,自己玩一會兒!

    沈念:“?”

    總而言之,沈念又一次失去了進廚房的機會。

    但餃子的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唯一的不足之處……大概就是沒找著幾個沒破皮的,一盆里餡是餡、皮是皮。

    吃過晚飯,沈念很主動地想將盤子送進洗碗機,卻在踏進廚房的前一秒被揪住后頸皮。

    力度不輕不重,恰好讓他完全動不了,只能嗚了一聲,掙扎著轉頭想去看晏止行。

    然后就被晏止行接過了手里的盤子。

    沈念看著逐漸遠去的廚房,癟了下嘴,干脆直接轉身回房間了。

    窗簾沒拉,他走過去,有些驚訝地發現外面居然下了雨。

    ……也好像是雪?

    不知是因為隔音太好,還是玩得太開心,他完全沒注意到。

    沈念將窗簾拉上,并不在意地進了浴室。

    沖過澡,他直接滾進床上,很放肆地滾了一大圈,將床褥全都弄亂,包括晏止行那邊。

    隨后,他才爬起來點,將手機拉過來,隨手點了兩下,本意是想刷刷信息,卻發現有人給他發了消息。

    昨天跟熟識的人都打過招呼,按理來講是不該來找他的……

    沈念有點疑惑,點進去,發現是簡清發來的消息。

    什么也沒說,只發了張深色的圖。

    沈念看了兩眼,最初還沒看懂,隨后表情便凝固。

    他認出來了,這是晏家莊園及附近的地圖,其上深深淺淺,是溫度的標識。

    而莊園邊沿處,每隔十幾米便有個小紅點,是安保人員的標識。

    ……是前段時間還沒有的。

    明明是除夕,可安保卻加強了。

    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睫羽顫了兩下,最后落下去,昨晚發生的、被追問的,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糾纏著他。

    那個答案,兩人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似乎就在唇齒間,只要張開嘴,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過去十年輾轉反側的痛苦,雪下掩藏著的那些惡意……

    只要張開嘴,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剖開、赤裸裸地展示,一如初來這個世界般脆弱。

    ……但是,太難了。

    指尖都跟著有些發抖,可最終還是落在閃著幽藍色的屏幕上,一字一句,敲下那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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