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我知道了, ”沉漚珠接過請?zhí)瑢λ托诺穆洵傋诘茏有Φ溃罢埬銈冏谥鞣判? 屆時大典, 我定然會去。”
落瓊宗弟子也笑著回道:“那我們宗主就等著仙尊了。”
等落瓊宗弟子走了后,沉漚珠面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低頭打開了請?zhí)灰娮谥髀淇钅翘?赫然寫著一個名字:李儀。
落瓊宗宗主李儀。
五年前,柳無窮似有突破的跡象,因而閉關,她有意鍛煉沉漚珠,閉關時, 交代今后金屏山大小事務, 都可以交給沉漚珠來過目定奪。
五年的時間, 沉漚珠從一個莽撞稚嫩的弟子,已經(jīng)有了宗主的從容風度。
所以面對落瓊宗弟子時,她笑意完美, 讓人瞧不出一絲不妥。
縱然心中一點都不想笑。
沉漚珠還是習慣落瓊宗宗主后面,跟著的是謝仞遙的名字。
然而她無比清楚, 謝仞遙死了。
五十年前, 天道失敗,山河風云榜倒塌后,沉漚珠和月悟還有許明秀,在虛無境里等了一個多月, 謝仞遙都沒有回來。
他們不能一直待在里面,但從虛無境出來后, 也未曾放棄等待,更派人守在虛無境入口處,若謝仞遙出來,便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但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到如今五十年過去了……
沉漚珠再不愿意,也要承認,謝仞遙怕是已經(jīng)死了。
不知死在了哪里,連尸骨都尋不到。
沉漚珠摩挲著手下的請?zhí)洵傋谧谥髦豢諔伊宋迨辏步K于承認他們的宗主不會再回來了,所以重新選了新的宗主。
李儀坐上宗主之位,合情合理,她心中再不適應,也要去他的繼位宗主的大典上,為他送上祝賀。
天道被解決,五十年過去,足夠讓修真界格局變一次天。
鐘鼎宗死了鴻元仙尊和它那個沒當幾天的倒霉宗主常念,當年又站了天道那頭,一時為修真界唾棄,宗內也是人心大亂,再不能位列“一山一寺帶三宗”之列,沒入了二流宗門。
對于鐘鼎宗的現(xiàn)狀,沉漚珠報以看樂子的心態(tài),這其中唯一讓她意外的是,玉川子在鴻元仙尊和常念死去,宗門最亂時,回了宗門。
他當著所有弟子的面,殺了錢多來,又將鴻元仙尊弟子沉遙驅逐出了宗門,以鐵血手腕,成為了鐘鼎宗最年輕的宗主。
沉漚珠驚訝過后,轉念一想,就明白了——玉川子師尊吳林春是個好宗主,他性子雖猶豫,卻無比看重鐘鼎宗。
玉川子身為他唯一的弟子,回鐘鼎宗,承師尊遺志,重新扛起鐘鼎宗,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了。
五大宗門少了一個鐘鼎宗,自然有無數(shù)宗門等著上來。
落瓊宗自然是其中一個。
盛繁時代的頂尖宗門縱然一時沒落,底蘊也不輸任何一個宗門。
當年決定開宗,也并非是一時腦熱,謝仞遙當上宗主后,又為落瓊宗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劃,確定了弟子選拔的要求。
因而不過短短一百年的時間,落瓊宗全宗上下欣欣向榮,已經(jīng)有了直逼一山一寺帶三宗,恢復昔日榮光的姿態(tài)。
這也是沉漚珠要去恭喜李儀登上宗主之位的原因之一。
她已經(jīng)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了,落瓊宗的未來,容不得金屏山輕視結惡。
這世間沒有離了誰就不能轉的道理,花開花落,潮興潮起,歲月轟轟烈烈地朝前走去,每一日都不缺精彩的人,精彩的事。它們異彩紛呈地發(fā)生綻放著,吸引著世人的目光。
當初所有人都感念的謝仞遙,不過五十年,已經(jīng)不再有多少人提起。
只有沉漚珠這些謝仞遙的故交們,還在記得他。
沉漚珠心中復雜的思緒轉了一圈,想到什么似的,合上請?zhí)傲艘粋名字。
立時有個小弟子推了門進來,沉漚珠問她:“最近有顧淵峙的消息沒?”
那小弟子搖了搖頭:“沒有。”
沉漚珠沉默了一瞬,道:“好,有他的任何消息,千萬記得通知我。”
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不相信謝仞遙已經(jīng)死了,那就是顧淵峙。
他這五十年,手下的勢力越來越大,雖未開宗立派,但也不亞于一個二流宗門了,況且還有他一個身為龍的“宗主”。
但顧淵峙本人卻越來越低調,五十年來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次數(shù),也不過三次。
他一直在干什么,沉漚珠是知道的——尋找謝仞遙。
哪怕謝仞遙的另兩個師弟師妹都已經(jīng)放棄,認定謝仞遙的死了,顧淵峙都還覺得他還活著。
他的觀念里,根本沒有謝仞遙死了這個概念,所以他要發(fā)展勢力,因為落瓊宗會換宗主,屆時謝仞遙孤身一人,他要有能護著謝仞遙的能力。
他還要趕緊找到謝仞遙,謝仞遙萬一受了傷,不能沒有他在身邊。
謝仞遙活著,需要他。
顧淵峙認定了這件事。
沉漚珠希望他一直這么認為。
顧淵峙這些年來沒有傷過人殺過人,是因為他覺得謝仞遙活著,他要是隨便殺人傷人,謝仞遙定然是不喜歡要和他生氣。
為了討謝仞遙歡心,顧淵峙才沒有這么做。
但沉漚珠還記得顧淵峙以前的兇名。
如果他真的確定謝仞遙死了,沒了這世上唯一能約束他的人,顧淵峙會做什么事,沉漚珠不敢想象。
怕是另一個燕銜春,或是另一場滅世之禍。
謝仞遙是唯一能牽制顧淵峙這個怪物的鎖鏈,此時鎖鏈沒了,是佛是魔,只在他的一念之間。
沉漚珠打探他的消息,不是為了什么往日交情,而是為了防止顧淵峙真的接受謝仞遙死了時,她能及時趕到,將一場禍患誅殺于搖籃。
對于沉漚珠這些人的想法,顧淵峙能猜得到,卻不在乎。
除了謝仞遙,他誰都不在乎,大不了都殺了就行。
他此時正在萬州秘境旁的槐寺鎮(zhèn)。
近百年過去,槐寺鎮(zhèn)早已沒人記得萬州秘境,而萬州秘境當年被炸毀至塌陷,像素月秘境那樣,沒有入口了。
至于顧淵峙打聽的——萬州秘境最里面的鏡湖,更是連聽過的人都沒有。
顧淵峙卻不氣餒。
他這五十年,順著謝仞遙去過的所有地方一路找過來,只差萬州秘境這一處沒尋。
顧淵峙低下頭,將碗里的冷酒一飲而盡。
仙馭身為山河風云榜的一部分,為何被安置在鏡湖,一定有其道理。等他進了鏡湖,指不定能尋到回到盛繁時代的方法,找到謝仞遙。
顧淵峙像一個走到末路的賭徒,抓住了一點希望,在這小酒肆一刻都坐不下去了,他霍地一下站起了身,放下銀子,就要離開。
就在抬腳的那一瞬,顧淵峙聽見了隔壁傳來了一道粗狂的聲音:“真有那么好看?”
“好看得厲害,說是仙子下凡都比不過呢,”另一道比之柔和聲音接道,“聽說還是在瘴林邊白撿的。”
說到這,那話里帶上了些羨慕:“我什么時候能有這個福氣,白撿這么一個大美人。”
粗狂聲音大笑了兩聲,安慰道:“周兄莫羨慕,美人雖美,不是說是個有夫君的。”
“這話你都信,”再怎么嘆惋美人都不可能是自己的了,周兄傷心一轉,變成了討論他人私密事的快樂,“哪有男人舍得把這么漂亮的娘子扔在瘴林邊,雖說這美人是個男的吧,然而所謂美到極致,也就不分男女了……”
周兄說至此,突然感覺頭頂落了一道壓迫性極強的目光,他轉過臉,看見桌邊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男人。
男人身形極為高大,周兄頭仰了老高,才看見他寬闊的胸膛,一瞧就知道是個結實有力氣的,怕是十個自己都不夠他練手的。
男人看過來的目光分明很平靜,但周兄后頸寒毛頓時就立了起來,脖子忍不住一縮,覺得喘不上氣來。
他總覺得自己在這男人眼里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顧淵峙不理會他慘白的臉,在他們當中放了兩錠銀子:“什么瘴林邊撿了一個人,把你們聽到的,所有都給我說出來。”
原來是和自己一樣,在聽閑話瞎打聽方向是個有志向的人,還舍得掏銀子。
周兄一把攏過來銀子,將聽到的事細無巨細,抑揚頓挫地說了個完全。
原來槐寺鎮(zhèn)有個富戶,家主是個修者,雖沒什天賦,修煉幾十年,不過是個筑基期。
但不求大道,縮在槐寺鎮(zhèn),在凡人里當個一方富豪,也是綽綽有余。
這家主沒什么愛好,平日里就喜歡睡睡美人,他是個男女不忌的,只要有點姿色的,都要上去調戲兩把。
除此之外,就是去點別的修者不稀罕去的小秘境,摸點寶物,賣了換成銀子,供著他自己的富貴生活。
槐寺鎮(zhèn)不遠處,有個瘴林,聽說是許久前炸了一個秘境,從那里面飄出來了許多瘴毒。瘴毒散不掉,被風吹到鎮(zhèn)外,聚在一片林子上,幾十年過去,成了一個新的瘴林。
那家主前些日子聽聞這瘴林里有個下品靈器,于是挑了個日子準備進去一探,卻不曾剛到瘴林,就撿了一個美人。
“美人是個男的,聽說漂亮得不成樣子,直接把家主看呆了,寶物也不找了,直接帶著美人回了府。”
周兄咽了口唾沫:“見了這個美人,他眼里再看不進其他顏色,放言只要美人肯嫁給他,他就將他那一后院男男女女給遣散了,今后只守著他。”
周兄實在想不出來能有多好看,繼續(xù)說道:“但美人說自己有夫君,是個姓顧的,叫顧什么,我想不起來了。”
顧淵峙聽到顧字,瞳孔一縮。
“家主肯定不信的,但他自認是個君子,不愿強娶,但也沒有放美人走,只說等他愿意了再成親,”周兄撓了撓下巴,心想這不就是強娶嗎,“如此等了一個月,這家主也沒了耐心,聽說過幾日就要辦婚事呢,還說請全鎮(zhèn)人喝喜……”
他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顧淵峙神識放出,全鎮(zhèn)哪里有筑基期的修者頓時一清二楚,他直奔鎮(zhèn)中央而去,停在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處。
神識已經(jīng)鎖定了整個宅子,一根針掉地上的動靜都逃不過顧淵峙的耳朵。
顧淵峙一進院子,就怔在了原地。
那聲音太過熟悉,顧淵峙五十年來沒有一日不牽腸掛肚地想著,以至此時驟然聽到,竟恍若幻覺,讓他一時動都不敢動,生怕下一瞬就自美夢里醒來。
“我的信你送出去了?”那聲音很輕,帶著明顯的虛弱氣。
周兄口里的家主正站在門外窗邊:“送出去了,懸鐘大陸那邊遠,好天氣飛魚船都要飛大半個月呢。”
他透過窗戶想看一看里面的人,奈何人躲在床里,被放下的厚重床幃遮得嚴嚴實實。
“你既然答應,那么等你雙親從懸鐘大陸來了,我們就結親,”縱然看不見,家主還是固執(zhí)地盯著床幃,“這些天身子好點沒,我略通點醫(yī)術,要不進去給你瞧……”
話沒說完,家主只覺得后頸被一個鐵爪般的手掐住了,巨大的修為差距下,他甚至升不起反抗的心思。喉間嗬嗬了兩聲,家主朝后瞧去,看見了一張狠戾的臉:“你、你、是誰…”
顧淵峙手下用力:“我是他夫君。”
扔掉手里暈過去的人,不愿再等一刻,顧淵峙推開門進了屋子。
屋里沒點燈,暗沉沉的一片,顧淵峙直走向最里面的床,奇怪的是,他上一刻還那么迫不及待,此時竟在床幃前停了下來。
屋子的門在他身后打開著,外頭陽光將他長長的影子投在了床幃之上。
一動不動,任風拂過。
五十年來的思念和恐懼讓顧淵峙在此刻化為了一塑雕像,讓他無比崩潰地意識到,他竟然不敢去掀這床幃。
他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謝仞遙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五十年,或是一輩子那么長,終于有一道聲音從床幃里傳出來,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顧淵峙,我冷。”
這聲音像一把劍正中顧淵峙心臟,讓他以至于狼狽地,用顫抖的手掀開了眼前的床幃。
也看清楚了坐在里面的人。
床上竟然連一床被褥都沒有,他也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寢衣,雙手抱著膝,下巴埋在膝蓋里。
目光和顧淵峙對視上,他很高興地彎了彎眼。
豐盈的,漆黑的長發(fā),鋪滿了削薄的背。
顧淵峙突然想起了那年他們從通天海底出來,在客棧里,謝仞遙也是這么蜷縮在客棧的床上,見顧淵峙站在床邊,不由得往里躲。
顧淵峙那時候怎么想的
他想,他永遠都不要讓師兄害怕自己。
顧淵峙蹲了下來,他蹲在床邊,將自己放到比謝仞遙低的位置,朝他伸出手去。
一只冰涼的手落在了他掌心里。
此時應當有更好的話來表達他的心情,一句詩,或是一段長長的自白,告訴謝仞遙他的憤怒,他的朝思暮想,告訴謝仞遙,他們足足分別了五十年。
但顧淵峙只是緊緊攥住了掌心里的手,良久良久,他彎著眼睛笑了,溫聲道:“手怎么這么涼。”
謝仞遙很自然地接上了他的話,如同這五十年的離別都不曾存在:“我沒有靈力了。”
他指尖在顧淵峙掌心蜷了蜷,笑道:“顧淵峙,想回家。”
顧淵峙從儲物戒里取出一件大氅,將謝仞遙結結實實地圍了起來,沒有停留再停留一瞬,抱著他離開了這個宅子,直接出了城,回了小木亭的家里。
謝仞遙靜靜地縮在他懷里,等顧淵峙將他放到臥房的床上時,低頭一瞧,才發(fā)現(xiàn)謝仞遙不知何時,在他懷里睡了過去。
顧淵峙和他一起躺在了床上,將人摟在懷里,蓋上了被子。
他下頜枕在謝仞遙發(fā)頂,捉住他一只手腕,一探他的經(jīng)脈,果真如謝仞遙說的那樣,他身體里空蕩蕩的,尋不見一絲靈力。
怪不得被一個筑基期困住那么久。
但有靈根。
一根水靈根,真正屬于謝仞遙自己的靈根。
有靈根就好,有了靈根,便能重新入道。
顧淵峙怕給他用靈力傷了他,便用火靈力讓自己整個懷里熱了起來,謝仞遙感受到熱氣,往他懷里拱了拱,將自己冰涼的身子朝他身上貼去。
顧淵峙摟緊他的腰,讓他和自己再無一絲縫隙。
他做這些的時候,面上一直沒什么表情,做完后,一動不動地維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緩緩地眨了眨眼。
他像陷入了一場巨大的情緒里,此時才遲遲反應過來,人被他找回來,已經(jīng)在他懷里了。
顧淵峙閉了閉眼,俯身咬住謝仞遙耳朵,咬牙切齒地說了三個字:“小騙子。”
你有當我是你夫君么。
*
謝仞遙再醒來時,是被涼醒的,有冰冷的東西落在了他眼睫上,激得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緩了會兒,才明白是雪。
是了,此時隆冬,正是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
雪很快被他的皮膚暖化了,成了盈盈一滴水,順著他眼皮,就要流進他眼睛里。
謝仞遙下意識地伸手去擦,手腕就被捉住了。
顧淵峙捉住他的手,按在枕頭上。
他親自將取來的雪放在謝仞遙眼睫上,此時又親自將他眼尾的水舔干凈,他并不止步于此,唇從眼尾滑過臉頰,最終落到了謝仞遙唇上。
謝仞遙柔順地對他張開口,另一只沒被按住的手摟上顧淵峙脖頸,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但沒過多長時間,謝仞遙就后悔了,他簡直要被顧淵峙親死過去,顧淵峙的手也不老實,謝仞遙鼻尖連著耳朵紅透了,腦子暈成一片,到最后手腳軟得厲害,摟著顧淵峙肩膀的手臂忍不住滑落下去。
顧淵峙一只手托著他脊背,讓他安穩(wěn)地落進了被褥里,一瞬都沒有放過他,更深地朝他壓了上去。
謝仞遙要被燙化了,剛恢復的力氣全哭了出來,他啞著嗓子,被欺負得哽咽討?zhàn)垼幢活櫆Y峙掐著下巴,慢條斯理去舔他流出的淚:“我看師兄當時扔下我時,倒是干脆。”
謝仞遙繃緊了脊背,接下來的漫長時間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在起伏的浪潮里遲鈍地明白著,顧淵峙的怒氣只是壓抑著,并沒有隨著他的回來消失。
他要自己在床/上哄回來。
等謝仞遙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天過去了。
顧淵峙準備好了好克化的粥,一直溫著,謝仞遙隨時醒了就可以吃。
餐桌就支在窗欞下的塌,顧淵峙顯然沒有吃飽,硬要和謝仞遙擠在一邊,去親他青紫斑駁的后頸。
謝仞遙將他礙事的臉推開,瞪了他一眼,才讓顧淵峙老實坐到他對面去。
謝仞遙低頭喝了一口粥,讓腦子緩了緩,主動將他回去盛繁時代后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說給了顧淵峙聽。
“我最后將消散師祖那團東西給抹除了,”謝仞遙輕聲道,“他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意識,天道意識在時,它們不敢做什么。天道意識不在了,任其發(fā)展下去,怕千百年后,又是一個天道。”
這些東西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師祖和蕭散,在和天道融合的這兩千年里,不知摻和進了多少天道的意識。
真正的他們,早已在肉身湮滅的那一刻死掉了。
“除掉它們后,我就開始想辦法離開。”
謝仞遙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他現(xiàn)在尚且意識清晰,但如果不離開,怕過不了多久,就會變得和蕭散它們一樣。
他想盡了一切辦法抽離自己,□□已經(jīng)消失,識海也已經(jīng)和天道融合,謝仞遙不奢求拿回它們,只想讓意識離開。
也許是他并不貪婪,沒想著擁有天道的力量,不知過了多久,謝仞遙漸漸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先是一次眨眼,一條胳膊,到一條腿,一整個自己。
宛如一場新生。
與此同時,謝仞遙也清楚地意識到,他將永遠失去所有的修為,和成為天道的唯一一次機會,今后會和俗世萬千人沒什么不同,去紅塵里走一生。
謝仞遙得此結果,萬分滿足。
“我再一次看見東西的時候,就是在瘴林邊了。”謝仞遙接過顧淵峙遞給他的翡翠蒸餃,“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謝仞遙說了這么多,困意又一次襲來:“我身子現(xiàn)在可能不太好,會時不時暈過去,還嗜睡,應該是精氣這回損耗得太猛。重新入道的話,可能要等完全恢復過來才行。”
也就是如此,他才被那個家主一時困在后院里。
但謝仞遙縱然沒了修為,應付一個筑基期還是綽綽有余的。
就是顧淵峙不出現(xiàn),那封送給他“雙親”的信也會送到落瓊宗,到時落瓊宗的人也會來。
說完這些,謝仞遙腦子暈得厲害,他推開窗戶,讓寒風把自己吹得清醒點。
謝仞遙看到了窗外,怔了一瞬,聲音里有驚喜之色:“又下雪了。”
他們的家暫時從小木亭里放了出來,正安置在槐寺鎮(zhèn)外,一場紛紛揚揚的新雪正浩蕩垂落,將天地籠罩在霧蒙蒙的白中。
顧淵峙怕他著涼,抬手想將窗戶關小點。
下一瞬,就被謝仞遙握住了手。
謝仞遙握著他的手,輕輕晃了晃,彎著眼笑朝他笑:“別生師兄的氣了。”
顧淵峙怔了一下,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里的手皮肉柔軟,指節(jié)瑩潤,真實而又溫暖。
他這么對自己笑,顧淵峙哪里再舍得生他的氣。
但他被謝仞遙扔下了五十年,總要討些好處,顧淵峙看著他:“那師兄可要好好賠償我。”
謝仞遙笑意便更大些,他注視著顧淵峙的眼睛,溫柔而又認真:“我拿一輩子賠償你。”
窗外是隆冬,隆冬過后,是草長鶯飛二月天,春花掉落,換得新綠嫩翠盈滿夏,翠意變黃,會逢秋高氣爽斥人間,待涼意刺骨,便又是一年雪滿天。
人間的四季按既定的腳步輾轉往復,組成一年又一年,他和顧淵峙錯過了五十個春秋,幸好在他們前面,還有無數(shù)個年歲輪回。
足夠他們春水煎茶,烘爐點雪,將情意,從容而又熱烈的,鋪滿一生。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