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前天高家和趙家的事鬧得紛紛揚揚的, 堪稱是滿城風雨。
不過倒了第二天蕭緘倒是下令將那些關押在大理寺的趙導一派的官員放出來一大半,雖然朝廷上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是也能從此中琢磨出些意味來。
牽扯太多,陛下是不想深究了。
于是他們也都稍稍松了下心來。
左右倆丞相都下了臺, 加上到現在科舉舞弊也沒個說法, 各類官員也是蠢蠢欲動。
總得有人上位。
但是他們也琢磨不出來為什么,畢竟就在仁宗時期也出現過科舉舞弊的案子,當時是快刀斬亂麻,不管有沒有舞弊,還未授官的進士統統扔到詔獄里關了幾年,牽扯出的大臣也都進了大理寺好好一頓審問。
到了第二年再開的恩科。
鐵血手腕堪稱是絕不姑息, 以至于后來近百年的時間都沒在出現剛過舞弊案。
不過仁宗一直以仁慈著稱,面對科舉舞弊都能如此決斷,到了一向脾氣暴躁的蕭緘這里怎么還優柔寡斷上了?
文武百官心存疑慮,但是圣心難測,更何況誰都不清白的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就連蕭縉都琢磨不透他的皇兄在想什么,到現在都沒個定論,進士們依舊好好在自己家待著……
簡直是不合常規。
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科舉舞弊案的揭發還沒有結束……
今日一早,天還沒有亮,官員們就提著燈籠進宮上朝,冷冽的寒風吹在他們臉上實在是太冷了,幾位老大人滿是丘壑的臉上都忍不住哆嗦。
天寒地凍的實在是不適宜上朝,蕭緘自己都受不住,想著今年的冬天為何會來的怎么早?
早上起來的時候就帶著一股子的煩躁,侍奉更衣的宮侍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生怕一不小心就觸犯龍顏。
蕭緘到了金鑾殿的時候天才微微亮,殿里面地龍燒的旺盛,幾個老大人昏昏欲睡,蕭緘自己也又點犯困,撐著頭四平八穩地坐在龍椅上想著要是沒事就早點下朝吧,自己好會養心殿小憩一會。
身邊的小太監高聲喊道:“有事上報無事退朝——!”那聲音又尖銳又洪亮,簡直是跟外面的風一樣,吹著尖銳的鳴笛直往人耳朵里鉆。
底下幾個老大人明顯被嚇得一激靈,就連蕭緘自己都被嚇得少了幾分睡意。他面上倒是沒有顯現出來,心里卻想著明天要把這太監換了。
這什么聲音?都差點把自己嚇著。
整個金鑾殿鴉雀無聲,除了屋外的風聲蕭緘實在是聽不到什么聲音了。他上下掃視了一圈,覺得今天應該是沒有什么事了,倒也正是和了他的意,于是便想著下朝。
結果這個時候一直在朝廷上當吉祥物的大司農錢齊倒是舉著板笏站了出來。
蕭緘疑惑地看著這人,想著這老東西怎么今天站出來了?
大司農雖然官居一品,但是在本朝基本就是個吉祥物,他的那部分職能甚至是被工部給劃分掉了,只需要每年春耕的時候上報一下,剩下的全年無事。
簡直是最清閑又體面的官職了。
蕭緘想著這老東西總不會是想在奏疏自己跟青州一案無關吧?但是事情都過去怎么久了,自己也沒拿他怎么樣,總……不至于吧?
結果下一瞬錢齊語出驚人,在場幾個昏昏欲睡的老臣直接嚇醒了——
“——臣要啟奏二十年前方謙一案錯判!”
蕭緘一開始甚至是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這哪跟哪?他怎么會扯到這事上?況且方謙一案還是自己審的,怎么會錯?二十年過去了,今天怎么會把這事揪出來?
這個時候他竟然想的是前幾天才爆出來科舉舞弊,今天又翻出二十年前的舊案,今年這年怎么過?
不過他腦子里卻又閃過要是拿二十年前的舊案去壓科舉舞弊的話是不是……
他這個時候甚至都沒想過為什么錢齊一個大司農要來揭發二十年前的錯案,也沒想此事的真假與否。
他只想著自己流落在外的兒子是否能入朝為官……
其實他很羨慕自己弟弟蕭縉能有個那么天真又愚蠢的兒子,毫不惦記自己的位置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尋常人家的父子情。
于是當這么一個兒子出現的時候,他跟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沒什么區別,都只想著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錢齊見皇帝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心上又顫抖了幾分。
他也不想趟這趟渾水,只是實在是沒辦法,對方手上有自己的把柄,非要自己揭發出來……
于是他咬了咬牙,滿是皺紋的臉上難得眼睛睜大了幾分,沙啞著嗓子繼續喊道:“臣女當年錯嫁了郭興那等賊子,沒想到卻因此沒了性命!”
他說著說著直接老淚縱橫,沒有人知道他這是因為怕而哭出來的。
蕭緘依舊看著他緘默不語,時間好像就過了那么一瞬又好像過了很久……
錢齊后背一瞬間都濕透了,他捏緊了拳頭,上前幾步跪下:“臣前幾日府中突然有人身著破落的老嫗來投奔,臣當時還沒認出來,直到那老嫗洗干凈了臉這才發現那竟是臣女的陪嫁乳母!”
他堪稱是聲嘶力竭,群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錢齊自然也是感受到這些目光的,只是事到如今打退堂鼓也無用,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
“那乳母風塵仆仆一看到臣就老淚縱橫,哭訴都是當年郭興參與了方茹陷害自己兄長并留下了暗中密謀的書信。”
他掃視了一圈,發現背后方茹正一臉不善地看著自己,也不知道看自己多久了。于是跳起來回頭指著方茹接著說:“都是這老賊怕有一天郭興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哪天抖落出去遂燒了整個牧守府!這才致使臣女和臣外孫不幸故去啊!”
說道這里他已然泣不成聲。
眾臣的目光于是都轉到了方茹臉上,他當年確實是檢舉自己兄長有功才免了連坐的罪。
這等謀逆的大罪他不僅沒受到牽連甚至是還升了官。
方茹聽到這里卻難得地笑了,似乎是覺得太可笑了,他輕飄飄的來了一句:“誣告。”
隨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無不譏諷道:“錢大人這是終于發現自己于朝野確實是無用于是想要到年末了給自己找點事做?”他打量的目光落到錢齊臉上。
錢齊有些發怵,但是還是指著他喊道:“我……下臣有證據!”
說著他就從自己包裹的的嚴嚴實實的衣袖里掏出了張信來。
信微微泛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方茹看到信臉上先是閃過一絲狐疑,隨后又是了然。
蕭緘示意小太監上前將信呈上來,隨后當著群臣的面直接念了出來:“……明日提審不管方謙說什么,就按認罪處理,記得讓他以后都說不出話來,別行刑時翻供,讓太子起疑。”
這太子自然指的是蕭緘。
蕭緘面上有了慍怒,語氣像是冰渣子一樣,他抬起眼來審視著二人:“這信可是真的?朕當年被奸人所騙?”
他敲了敲龍椅上的扶手,整個金鑾殿內好似都冷了幾分,群臣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他倒不是為了冤案惱怒,只是為自己被騙而惱怒。如果不是當年自己審的,那么二十年前的案子他確實不想再審。
畢竟沒那么重要。
方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陛下,這信來歷不明,不知真假。”
蕭緘似乎也覺得是這樣的,于是又將目光轉向了錢齊,似乎在問他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錢齊被他這么一看,三魂六魄簡直都要飛出去了,幾乎是慌不擇路地立馬說道:“臣又證人!就在宮門口!”
“叫人進來!”蕭緘直接喊道。
他倒是要看看今天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就一會的功夫就進來了個老婦人,看上去五十來歲了,她一進來就直接跪下,哭得幾乎是要背過氣去:“求各位大人,求、求陛下為我們夫人做主啊!”她不敢面見圣顏于是一直是低著頭,但是哭聲倒是響徹了整個宮殿。
“當時牧守府被燒的前幾天夫人將此信交給老婆子我就是為了哪天遭遇不測無法伸冤啊!”
她這話不是全真,但是除了方茹和錢齊也沒人知道真假。
“一言之詞。”方茹對此只是吐出了這么一句,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還有人!”錢齊立馬說道。
殿門又開了,這次進來一個男子。
不過值得人注意的是這男子身著袈裟,頭上光禿禿的一片,脖頸上手腕上皆是帶著一串佛珠,儼然一幅和尚模樣。
但是一看到這男子方茹面上的表情卻是少見的變了。
在場的除了幾個年輕官員幾乎是有那么一瞬間表情都有那么一瞬間的凝固。
——這和尚竟是二十年前的戶部侍郎許緒!
許緒面容上看不出悲喜,一幅看淡生死的模樣:“草民檢舉二十年前方謙一案錯判。”他說罷就跪下來了,不在多言一句。
方茹面上的表情幾經變換,幾乎是扯出一抹苦澀的笑:“誰都知道臣當年就與許緒不對付……”
“那個還有一個……”這個時候錢齊弱弱地來了一句。他也不明白這三個人為什么要分開進來,在殿外面迎著冷風看殿前像石獅子一眼的三千羽林衛就舒服嗎?
整的跟話本子似得,還怪熱血沸騰的。
接下來進來的人倒是誰都沒想到,方茹更是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來人正是方家新娶的兒媳婦,趙怡。
“罪臣之女望陛下能看在檢舉的份上饒家父死罪!”她說完鄭重一跪,這個大殿中就只剩下了朱嬤嬤悲愴的哭泣聲。
每個人現在想的只有——前天兒子檢舉自己親爹,今天又有兒媳檢舉自己公公……實在是……怪誕。
“妾在方茹這老賊的書房拿到了當年的信件!”趙怡抬起頭來,對上皇帝的眼神竟是沒有絲毫懼怕:“只求陛下能看在妾將功贖罪的份上饒恕家父死罪。”
既然會被揭發出去,早晚方家要倒,那么不如自己參與一下,指不定能……得償所愿。
即便不行也能將自己從方家摘出去。
那信不是真的,是偽造的,她知道。
所以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是她幾經波折也算是看淡了生死。
最差不過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方茹卻變了臉色,幾乎稱得上是氣急敗壞:“假的!假的!”
怎么可能? !
“呈上來。”蕭緘看了他一眼,命令身邊的小太監去拿過來。
方茹氣得幾乎是要跳腳,但是被蕭緘乜了一眼卻也是冷靜下來了:“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自語道,幾乎是被魘住。
他早就將那些信件銷毀了,而且趙怡根本進不去他的書房!
是誰捏造的信件?
蕭緘沒有聽他的幾乎夢囈般的自語,看完呈上來的信卻是閉了閉眼,現在怕是發生再多事他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二十年前的舊案確確實實是錯判了。他知道,但是也不想深究,但是當著群臣的面,他必須要管。
“押下去。”他命令身邊的侍衛。
蕭緘感到無比心累,好似十來年的案子都在這一年全爆出來了,他甚至覺得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瀾。 ”
方茹徹底慌了神,陷害自己兄長是真,但是書信是假!這是有人做局在害他啊!而且自己還逃脫不了!
二十年前他陷害自己的兄長,用的是假的書信,如今將他的罪名蓋棺定論的也是假的書信……在場的很多大臣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冥冥之中天注定。
第92章
蕭翎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中午, 暖陽透過花窗灑進來照的蕭翎整個人暖洋洋。他打了聲哈欠摸了摸肚子覺得應該出去找點吃的。
是在府里吃還是出去吃呢?前兩天王家兩兄弟走了他倒是沒什么人能陪著玩了。
他朋友多,但是真正深交的也就那么幾個。
蕭翎撐著頭想了一會,但是他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門外就出現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翎聞聲望去就看見雕花木門砰——的的一聲被人猛地推開了。
來人正是成疏。
蕭翎嚇得一激靈和成疏來了個四目相對, “你來干嘛?我記得今天要上學的吧?”蕭翎一臉疑惑地問他。
這總不會是康思齊派來抓自己回去讀書的吧?
成疏扯了扯嘴角,想說什么硬是憋下去了,幾次想開口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今天沒來……”
他話沒說完就被蕭翎打斷了, 蕭翎一臉坦然地趕快解釋:“你可別亂說!是不是康老頭叫你來拉我去太學的?我跟你說,我今天不舒服可是告了假的!”
所以別想著拉我回去。
“……誰踏馬關心你告沒告假, 是你不知道外面亂了!”成疏嘴角又抽了抽, 覺得自己真的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來找他!
“咋了?”蕭翎看著成疏一臉急切的樣子不住的問到,看來是真的有事。
成疏看了看蕭翎又思索了一番,嘴唇幾番嗡動最后還是決定耐著性子從頭到尾給他捋一遍:“……今天早上錢齊殿前告發二十年前的舊案,就是方謙一案。”
他說完就盯著蕭翎暫時沒了下文,他想著要不要跟蕭翎細細解釋一下方謙謀逆一案。
他怕人根本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方謙一案。”蕭翎看著成疏一臉看傻子的表情,也是不知道說什么。
他繼續道:“快點說,別拖時間,我急著吃飯。”
“就是現在方茹被押進大理寺了,但是康夫子當年不是連上三道諫書嚴詞請求先皇嚴懲方家嗎?”
“這和方茹有什么關系?”
“就是檢舉方茹當年陷害自己親兄長!”
“現在小老頭一大早聽到消息神情恍惚根本不肯相信,后來更是直接將我們丟下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肯出來!我們都怕他有事!還有你外祖父王老大人現在也跪在宮門口!你快去看看!”
成疏說著就想拉著蕭翎跑。
“你不早說!”現在蕭翎也顧不得肚子餓了,直接一個鯉魚打挺衣服鞋子胡亂一套就想往外面走,結果鞋子還穿錯了,差點摔了一跤。
“對了,你說誰檢舉的?”蕭翎好像腦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斷了。他猛地看向成疏問到。
蕭翎此時面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成疏很少看到這樣的蕭翎。于是嘴比腦子快,根本沒想著蕭翎為什么會這么問,直接說道:“就是大司農錢齊啊。”
“昌平街有幾個姓錢的!”他突然揚聲問。
“就……就一個啊。”成疏被蕭翎突然的態度嚇著了,舌頭都差點打結。
錢府……還有那天莫名其妙出現的八哥。
蕭翎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個古怪的念頭……
昨天陸晏好像就是從錢府出來的……
“哎呀你去不去啊?!你不走我先走了,我還怕小老頭一時間想不開呢。”成疏看著蕭翎一副好似被魘住的模樣,感覺在這耗著也不是個辦法。
說著成疏就直接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是真的怕康思齊一時間想不開,雖然他們都對這個嚴厲的小老頭有點怕,但是康思齊都是為他們考慮他們也是知道的。
但年康思齊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沒多久就方謙就遭到了親弟弟方茹的檢舉,當時年僅四歲的方皓更是偷偷從伯父方謙的書房拿到了他與康平王暗中往來的書信,但是先帝雖是多年不上朝但是也深諳這位老臣的秉性。
只覺得有詐。
但是就在當時以康思齊為首的臣子卻嚴厲要求嚴懲。當時的康思齊還未辭官,官居都御史,又因康平王而陂了腿,兒子年紀小小的也破了相,更是直接沒了妻子,自然是心中憤恨。
可是先帝沉迷尋仙問道并不想花費時間在這上面,左右不過一個臣子,難道還能威脅到自己的皇位不成。
于是最后是交由當時還是太子的蕭緘審問的。
原先方謙是元獵元年的狀元郎,也是當時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個人能力也是異常出眾,短短十年就升到了戶部尚書,被當時的朝臣學子譽為百年內難有人望其項背。
但是方茹與之相比卻明顯遜色了很多,他是在第二年進京投奔自己哥哥的,并參加了兩年后一次的秋闈。
雖然是中榜了也是不起眼的丙等。
但是方茹當年被授官后并沒有搬出哥哥家,反倒是以爹娘在世的時候囑托過兄弟兩個要相互扶持不要分家為理由分了方府的幾間屋子筑了道墻。
不過據說他們兩兄弟當時一直很和睦。
就在方謙下獄后方府也被官兵包圍了起來,守衛森嚴堪稱是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方茹卻因為檢舉有功不僅沒有收到牽扯反而另立新府,后來更是直接升了官。
不過案子還沒給了斷方府就意外失了火,雖然很快進來了一群官兵撲滅了大火,可方謙唯一的兒子卻是死在了里面,事后清掃的時候就只能找到一具燒焦的尸體,早就看不出面容了。
后來蕭緘幾番審查確認無錯后上書先皇,先皇更是全權交給蕭緘自行處理。
隨著方謙一家剩下的仆役和方謙夫婦被斬首示眾,此事就算是了結了。
也是直到二十年后,此案才被一個幾乎是毫不相關的人檢舉了出來。
也無怪乎康思齊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一開始先帝是想將方謙流放草草收場的,是自己帶著一部分義憤填膺的臣子去宮門口死諫才招致此案的嚴審。
可以完完全全說,如果是冤假錯案的話,那么就是自己將方謙一家推入了深淵。
康思齊一個人在屋內站了很久,外面都是勸他想開的學生,都在勸他當年也是被人所騙,況且現在也沒個定論,指不定是有人陷害方茹呢?
但是康思齊腦海中卻不住的浮現出了二十年前的種種,千思萬緒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子里過了一遍。
他突然意識到……是啊,方尚書是多么鐵面無私的一個人,當年他唯一的兒子差點病死他還能雷打不動地上朝,甚至是不帶著任何情緒的將公務處理的有條不紊。
每日回府后再衣不解帶地照看自己的兒子。
當時先帝不上朝,左右兩個丞相也都忙著搜羅各方道士游士尋得各種丹方來討先帝高興,在這種情況下是方謙挑大梁才能平穩地過了幾年。
一個殫精竭慮為朝廷考慮的人怎么會為了一己私欲而伙同逆賊謀反招致朝野上下民不聊生呢?
自己為什么當年會被仇恨蒙蔽,根本沒有想到這個?
自己當年為什么會一點懷疑都沒有?
康思齊如墜冰窖,整個人幾乎是站不穩,麻木地聽著外面學生的勸導。
時間好似被無限拉長,突然,他猛地回頭,“砰”的一聲推開了門,迎著眾多學生的目光一言不發。
他想自己必須去糾正這個錯誤。
*
蕭翎急急忙忙地到了宮門口卻發現自己爹娘也在,他們一左一右都在試圖扶起王鉉,只是他老人家死犟著怎么都不站起來。
蕭翎想著他們竟然也不告訴自己?還沒問爹娘為什么不告訴自己就聽到王鉉說道:——
“你們不要勸我了,當年我就覺得事有蹊蹺,但是我當年只是一個七品小御史實在是人微言輕……”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頭發都好像更花白了幾分:“這么多年我始終不相信,可是苦于找不到證據平反……”
風起云涌,暖陽霎時間被厚重的淺灰色云遮住,一時間北風呼嘯,冰冷的風撲在每個人臉上。
京城看來是要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了。
“外祖,您快起來啊!”蕭翎上前也想扶著王鉉起來,他知道王鉉腿腳一直不好,聽她娘說那是因為以前她們家沒錢買炭火,冬天凍出來的。
但是王鉉目光是如此的堅定,他就一動不動地盯著宮門口。他怎么會想不到蕭緘根本不想深究,二十年前的舞弊案如此,二十年前的冤假錯案也是如此。
他怎么肯能承認自己當年審錯了,更是極大的可能會跟張熙一樣,命人自縊就草草了解了。
但是……這背后又何止是方茹一個人? !當年他一個六品的小官員怎么可能那么輕易的陷害自己的親哥哥?
這背后每一個人都想讓方謙死,但是現在被檢舉出來的就只有方茹一個罷了。
王鉉很久沒有這么激進了,他早就體會過朝廷中的黑暗,各色朝臣一丘之貉,都在想著如何的掙利奪勢,有哪個是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的?
就連自己也是麻木的隨波逐流。
可是如果不是當年的方謙就不會有今天的自己,要不是他那年力排萬難改革了御史臺,那么自己那一年就受不了窮困潦倒和同僚的排擠回到青州王家低頭了。
方尚書的功德他沒齒難忘。
蕭翎沒拉的起來干脆就跟著一起跪在宮門口,蕭縉一看自己老丈人沒拉的起來,自己兒子又跪下來了,簡直是不知道要拉哪一個。
不過蕭翎這小子皮糙肉厚的,跪一會倒是應該也沒事……他如是想到。
就在這時,蕭翎又聽到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沉,幾乎是拖在地上的,是康思齊。
后面還跟了一堆學生。
烏泱泱的一群人都在向這邊趕來。
第93章
蕭翎回頭正好對上康夫子那張已然衰老的臉,只是這個時候蕭翎從來沒有感覺到這古板的老頭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
康思齊并沒有理會蕭翎的目光的目光,他低頭看了眼王鉉,兩個人都明白對方想干什么。
兩個幾乎沒什么交情的老臣此時竟是出奇的默契。
康思齊重重一跪,對著宮門揚聲道:“臣懇請陛下明察!”
他身后跟著的一群學生們嚇得差點魂飛魄散,誰都知道康夫子腿腳不好,下雨天更是疼痛難捱,而如今這么冷的天竟是直接跪了下來。
成疏趕緊脫下自己的披風, 一回頭看見脫披風的學生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每個人都是想個他披上但是誰都沒敢先行動。
都僵著不敢上前。
成疏正在想著怎么辦呢,腦子里不住的想著也不知道蕭翎這小子跑哪去了,他好像記得王老大人的腿腳也不是很好吧?
這沒良心的都不知道來勸一下。
結果成疏一低頭就看到蕭翎也跪著,還明顯穿得少,整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成疏:……
好吧是自己錯怪他了。
“不是,你在這里添什么亂啊!”成疏一邊低聲說道一邊想要一把抓起蕭翎,這人出來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我跪著,你別管我了。”蕭翎扯開成疏的手繼續跪著絲毫沒有想站起來的想法。
成疏難得看見這人這么犟,左右看了看,在將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披風上。
康夫子那么多學生應該也不缺自己這一件吧?
他再看了看蕭翎凍得發紅的鼻子,于是直接劈頭蓋臉地將披風丟到了他的身上:“你可別染了風寒!”
蕭翎胡亂披好衣服:“行行行, 還是你小子仗義。”
“對了。”成疏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現在大理寺門前一群學生在游行,都說要個公平,哎呦今年事怎么這么多啊!”
就在成疏說話的空隙,宮里面終于來人通報了。
幾個小太監趕緊試圖將人都扶起來:“兩位老大人快請進宮,陛下正在養心殿等著二位呢。”
蕭縉原本只是在勸自己老丈人的,看到宮里面終于來人了,于是就想著將自己的兒子給拉起來,結果就看到他一邊跪著一邊還像個沒事人一樣跟成家那小子聊到了一起,又想起了這小子昨天把自己好不容易養活的瀟湘竹給砍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小子別給我添亂,給我回去睡覺!”說著他就一把拉起了兒子的胳膊。
“對對對,世子這外面天寒地凍的要是傷了您的身子就不好了。”小太監也勸道。
“殿下,陛下也叫你去。”隨后他又轉頭恭順地對著蕭縉說道。
于是蕭縉又轉頭看向了蕭翎,意思在明顯不過。
蕭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了起來,他也不是想跪,這不是想著外祖一直很疼他,既然勸不了那么他這么冷的天也跪。
外祖指不定看到還心疼他,也就站起來了,只是后來忙著和成疏說話了,實在是忘了。
蕭翎于是就跟著王羅卿回到了王府,康夫子身后跟著的那群學生也各自回去了。
不過蕭翎特意繞路到了大理寺前看了看,確實是圍著一群學生,不過他們喊的口號各不相同,明顯是分為了幾個隊伍。
其中一個是喊著要求科考公正,另一個是要求沉冤昭雪的。
蕭翎眨了眨眼睛,成疏說的確實沒錯,但是這次就不知道皇帝要如何處理了,就連蕭翎也知道皇帝是不想鬧大的,畢竟這案子當年是自己審的,現在又出了問題,還有這么多年科舉舞弊……實在是太打他的面子了。
不過……這事究竟是怎么傳出去的呢?
蕭翎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怎么會這么快就傳的人盡皆知呢?
現在離下朝才過了多久,怎么會呢?
除非……除非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于是又想到了今天早上腦海中靈光一現的那個念頭。
他忽然沒由頭的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王羅卿拍了拍蕭翎的腦袋。
隨后又叮囑道:“這幾天你也別去上學了,雖然知道你大概也不愿意……也別一整天都在外面瞎晃悠,現在有點亂。”
她當然也能想明白這事不可能沒人在后面推波助瀾,只怕是身后一雙無形的大手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蕭翎一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來,柳眠進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地狼藉差點嚇著。
“對對對,你來的正好,快點去陸府幫我將八哥接回來。”蕭翎頭都不抬一下,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手上。
“世子這是要找什么啊,我們幫你找啊。”暖香也進來了,看到這一屋子的亂簡直是不敢相信。
“不用不用,你們快點幫我去把八哥接回來就行。”
他必須要搞清楚陸晏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那天莫名出現的八哥實在是太可疑了。
兩個侍女看了看埋頭苦找的蕭翎又看了看一地狼藉的屋子,最后還是出去了。
在她們看來世子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實在不行回來后再多早點人來收拾收拾。
既然世子讓他們去拿八哥一定是有他的打算。
蕭翎好一陣翻找,終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之前王羅卿給他看的那些畫像。這一頓找他熱的后背都是汗,偏偏屋內炭火還燒的旺盛,蕭翎熱的把外衣襖子都給脫了。
他深呼了一口氣,還在慶幸著終于找到了,還以為被自己給扔了。
他聽成疏說今天早上不僅有錢齊,還有方家娶的新婦趙怡。
蕭翎一開始聽到的時候還覺得不對勁,趙怡母家已經倒了,怎么會想不開去檢舉自己的夫家?
就算是想將功贖罪但是如果皇帝沒有念及她檢舉有功那么不是平白斷了她的后路嗎?
而且幾個人居然商量好了今天當著朝臣的面揭發出來。關鍵是他們幾個人是怎么牽扯到一起的?
除非有人對她說了什么……
蕭翎于是立馬就想到了前天看到的八哥,好像當時就是在方家附近……
蕭翎是不想往陸晏身上想的,但是八哥在他身邊,而且昨天也確確實實看到人從錢府出來的。
一旦有了懷疑的想法就會不斷地回想細節,蕭翎想陸晏最近真的很忙誒……不,應該說自從陸晏回京就一直很忙,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像他幾個月前陸晏剛回來的時候想的那樣,他的小竹馬變得不認識了。
蕭翎一幅幅地將畫卷展開,終于在最后幾張看到了趙怡的畫像,閉了閉眼,值得慶幸王羅卿當時拿來的畫像里有趙怡。
他知道要靠八哥看畫像認人實在是有些天方夜譚了,但是他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畢竟他也不可能直接去問陸晏前天為什么八哥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方家附近,也不能直接問他為什么昨天會在錢府吧?
不過昨天陸晏給他解釋錢齊是陸伯父的故交,但是蕭翎直到現在才回過味來,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為什么從來不知道。
畢竟就在附近,他從前也沒看到陸晏去他家。
蕭翎腦子里簡直是亂成一鍋粥了,他像是割裂開來,一方面并不想繼續往下面想下去了,陸晏怎么會瞞著自己又怎么會騙著自己?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往下面想。
就像是布匹裂開的一道口子,一旦裂開了就會很容易得擴大,直到最后將整片布匹都撕裂開。
也就在蕭翎胡思亂想地時候兩個侍女將八哥給帶了回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后陣緩緩的敲門聲,蕭翎埋頭苦找一通,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坐在地上胡思亂想,不自覺間竟是過了將近一個時辰。
他這時的體溫也早就降下來了,柚木地面不是很冷,但是也沒穿過外衣,甚至連里面的襖子都覺得熱給脫掉了。
直到聽到敲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一陣冷意。
蕭翎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趕緊想著快點把衣服穿上,別被她們看見了,不然又要被叨叨一番了。
但是很不巧門下一刻就開了,別說穿衣服了,蕭翎就連衣服都沒能翻找出來。
果然接下來蕭翎就聽到:——
“世子啊,這天怎么冷你怎么能把衣服給脫了?”她們兩個立刻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就要把衣服往蕭翎身上套。
蕭翎這下子里里外外被套了四件,直接整個人胖了一圈,暖香還給蕭翎套上了件圍脖。蕭翎整個人像是被埋在衣服里,就只能睜著大眼睛看著她們放下八哥后風似的將屋子里恢復了原樣。
“對了,陸公子不在我們就問管家討了回來。”臨走的時候暖香站在門口向蕭翎解釋道。
“嗯嗯嗯。”蕭翎趕緊應下,生怕再給他套上層衣裳。
眼看著兩人都出去了蕭翎這才從新動了起來,堪稱是馬不停蹄地將身上冗雜的衣服都脫了下來,脫到就剩下一件襖子的時候才停了下來。
他脫完衣服轉頭和八哥來了個對視。
“美人~”八哥熱情地對著他打招呼,蕭翎撐著頭,想著要不就算了,看這鳥也不聰明的樣子,還不如找其他辦法。
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將畫像都翻出來了要是就這么放棄了是不是太吃虧了?
于是他想了一會又看了看還在朝著自己吹口哨的鳥,想著這么多年他看到的八哥也不少,實在是第一次看到會吹口哨的鳥。
這鳥應該也不是太傻吧?
于是蕭翎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將畫卷展開了,提著鳥籠子給八哥看。
“美人~ ”那八哥一看到畫卷兩個葡萄籽兒一樣的眼睛更亮了,又吹了聲口哨對著畫像上的人就張口一聲美人。
蕭翎:……
這鳥不會是見著個人就喊人家美人吧?
自己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幻想這鳥會認識人。
于是蕭翎放棄了,他嘆了一口氣,覺得還得是找其他辦法,他現在也冷靜下來了,于是開始想是不是自己多慮了?
也是,阿晏把這件事捅出來對他也沒有什么好處,真相本來就是樸實無華的,指不定就和錢齊說的那樣……
蕭翎想著想著還真把自己給說服了,還想著快點把八哥藏起來,要是被小麥那逆子看到指不定又要雞飛狗跳起來。
結果就聽到那八哥繼續說道:“美人~蹲在墻腳里的美人~”
蕭翎聽到這話一下子愣住了,這鳥在說什么?什么蹲在墻角里的……
他睜著眼睛迷漫地站著一動不動。
時間好似過了很久又好像就過了一眨眼的功夫,蕭翎感覺整個人都沒有踩在實處。
突然,他猛地推開門,隨腳套了雙鞋子,身上連外衣都沒有穿,提著鳥就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一直跑到方家附近他才停了下來,此時蕭翎因為一路的疾跑腳上的鞋子都掉了下來,他又急著穿回來,于是雪白的襪子上染上了一些污泥。
此時的方府一片肅殺,大門早就被官兵圍得滴水不漏。趙怡回了早就空了的趙府,現在這府里人人自危,凡是自由身的仆從們能走的都走了。
不復半個月前方府娶妻的盛大場面。
他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高墻,此時天已經暗下來了,那只八哥還在不知死活地喊著:“墻里面有美人!”
蕭翎一臉麻木地看著身邊的高墻,此時他才開始想自己為什么要深究。
但他不后悔,終究有一天他會發現的,只是現在他該想自己要怎么去問陸晏。
*
陸晏坐在醉香樓的二樓,他透著窗子看著底下的人來人往,想著過一會去買著桂花糖給蕭翎帶過去。
門終于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蕭牧。
他一進來就脫掉了披著的大氅,“我說你前幾天要我找錢家的把柄是為了什么呢,感情是用來要挾他的。說罷,下一步準備怎么做?”
蕭牧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茶也太冷了吧?作為盟友也太沒誠意了吧?”蕭牧差點把嘴里的茶給吐了出來,冷得整個牙關都在打顫。
外面天寒地凍的他著急出宮,吹了一路的風他容易嗎?好不容易來了想喝口熱茶緩緩,結果竟然還是冷的? !
“是你來的太晚了。”陸晏乜了他一眼,語氣冷談。
“雖然不知道你非要把姓方的斗倒是為了什么,但是……”他探究的目光在陸晏臉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說道:“蕭翎他應該都不知道吧?”
這么多天來他也沒少跟陸晏聯系,他越發發現陸晏在乎蕭翎這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親王世子。甚至是二人的關系都有點微妙。
實在是不太清白,正常朋友關系再好也不至于這樣吧?
陸晏對此并不作答,少傾他才緩緩開口:“你管太多了。”
“好吧,我不問了。”蕭牧攤了攤手:“說說接下來要干什么吧。”
“接下來……暮云關的盧將軍今年也有七十了吧?”
“什么,你想左右暮云關的軍權更疊?”蕭牧嚇得失聲喊道。
陸晏的父親也就是陸常將軍三年前前往邊疆,當時胡人來犯,一夜間失了三座城池。蕭緘無法,才將平定東南戰亂,賦閑在家不過幾年的陸常給派了出去。
本朝為了能安定民間特意放寬了參軍的要求,除此之外軍餉方面也是大大提升了,很多男兒被吸引去參軍。
這樣下來民間確實是穩定了不少,可是隨之而來的問題則是更大。
軍隊酒囊飯袋,混吃等死的居多,他們幾乎是拖垮了整個軍隊。
雖然并不缺軍餉,但是一旦打起來幾乎是摧枯拉朽般節節敗退。
可是將陸家派到邊疆后,不出一年西北的胡人就安定了。
還在陸常的大力支持下與胡人開通了互市。
其中種種原因深究起來也就那幾個——已故的老單于年邁不想打了、互市帶來不用刀劍的交易是確實能讓他們在寒冷的冬天不用靠掠奪而活下來。
更重要的是這兩年幾乎遇到陸常帶領的軍隊胡人就只有輸的份。
蕭緘對此也難得的高興,畢竟沒有那個皇帝希望發生戰爭。
但是隨著而來的問題也很突出——西北守邊關的軍隊幾乎要姓陸了。
這個問題一直從西邊平定下來就一直如一根刺扎在蕭緘的心上,沒有皇帝想武將在邊疆聲望太高。
但是當年情況緊急,陸家人都到邊疆去了,以至于他連能要挾的人都沒有。
直到陸晏主動請求回京蕭緘心中的那根刺才終于好了一些。
暮云關則是與西北守軍不同,西北守軍守著的是燕云十四州,而暮云關則是一個大峽谷,距京最快不過五日的行程。
兩邊的守軍是分開的。
暮云關自古以來就是易守難攻之地,胡人一般也不會選擇從暮云關進攻。
不過蕭牧根本沒有想到陸晏竟然想將暮云關都收入囊下!難道陸家真的想反了天不成? !
“聽說二殿下的舅舅也是個武將?”陸晏不做正面回答,他的目光被樓下一個買泥人的小販吸引了去。
沒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小販們也開始討巧起來,陸晏看著那個年娃娃穿著深紅的襖子和蕭翎小時候還挺像的。
“我舅舅只是個五品小官。”
“事在人為。”
蕭牧知道陸晏想做什么了,只是陸晏沒有明說他也沒明著問。蕭牧就這么抿著嘴看著陸晏,后者則是一門心思地看著底下的小販。
良久,陸晏終于將頭轉了過來:“過幾日方家案子審下來后會有方家的余孽上殿刺殺。”話到這里已經夠明白了。
于是陸晏說完后就拿起來披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想要將那個小泥人買下來送個蕭翎。
他看到那邊圍了很多孩子,要是去晚了就買不到了。
陸晏帶著一包桂花糖和一個喜慶的小泥人騎著馬到了昌平街。
方家和陳王府幾乎在一條線上,也就是說方府在陳王府的必經之路上。
現在的方府早就被官兵圍起來了,陸晏遠遠的就能看到幾個官兵身著甲胄站在方府門前當石獅子。
看來皇帝還是不想鬧得太大,還有轉圜的余地。
他這么想著,就又思考起來接下來還要完成些什么,結果就聽到一聲鳥鳴,他一轉頭就看到蕭翎站在方府的側門邊上,像是被攝了魂一樣一動不動。
手上還提著個鳥籠子……
陸晏心一揪立刻意識到了什么,那天好像不只是小麥,這只八哥蕭翎也看到了……
那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陸晏很快就注意到蕭翎就穿了件襖子,腳上的襪子也臟了。
他趕緊上前幾步將自己的披風解開來好好的披在蕭翎身上。
此時陳王府的下人也趕來了,他們看到自家小世子發了瘋一樣地提著鳥籠子沖出去,衣服都沒好好穿,就趕緊跟上來了,結果剛趕上來就看到人家陸公子已經解下披風裹在了世子身上。
“阿晏,我好像不認識你了。”蕭翎抬頭對上陸晏的眼睛。
陸晏看了看他腳上踢踏的鞋子和臟了的襪子,下一刻直接將人攔腰抱了起來:“外面天冷,我們回府說。”
“你問的,我都說。”他補充道。
第94章
天邊突然驟變,鉛灰色的云一望無際,蕓蕓眾生都像是被一頭看不見的野獸籠罩著,一股不明的壓迫感席卷著每一個人。
冷風翻涌, 這是要下雪了。
蕭翎被陸晏一路抱著回到了王府,此時蕭縉尚未回來,王羅卿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追著蕭翎出來的下人只能看著陸公子將自己小世子抱起來一路走回來,還感嘆二人關系真好。
蕭翎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他將自己整個人都埋在陸晏的胸口,腦子里胡亂閃過了很多念頭,最后抬頭看著陸晏的下顎線,張了張嘴,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陸晏將他一路抱回了房間,待他關上門,蕭翎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回過神來。
陸晏同樣在低頭看著他。
他將蕭翎抱到榻上,將蕭翎沾了污泥的襪子脫了下來,然后在輕輕地解開蕭翎身上圍著的披風,將被子裹到了蕭翎身上。
做完這一切,陸晏這才半跪在榻前抬頭望著蕭翎,目光中很是認真。
“早上揭發方茹的事是我暗中謀劃的。”蕭翎聽到他說道。
蕭翎沒有問, 是他自己先說了出來。
屋里的炭火燒的旺盛,天邊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蕭翎借著徹亮的燭火望著陸晏,恍惚間他意識到,陸晏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自己幾個月前不是多想了……
“……你為什么這么做。”蕭翎良久扯了扯嘴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本能的就問了出來。
其實蕭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大的反應。
他在害怕……害怕陸晏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害怕自己一直跟不上陸晏的腳步。
沒有人愿意一直被人說成紈绔,被人當反面教材。
蕭翎也是如此。他不在乎但是也有點難過,可是偏偏所有人都默認了他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賬,就連他自己也是。
不過他更害怕陸晏跟他的關系是為了……利用他。
蕭翎如今也不由開始想這個問題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陸晏既然有在背后操縱的能力又怎會是那等如此在意兒女情長的人?
他為什么會喜歡自己?
他是否是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這個問題我要說很久,你先裹好被子捂熱,這是桂花糖和小泥人,你先拿著。”陸晏說著就拿出了包的好好的糖還有懷里的那個小泥人。
蕭翎突然不想聽了,真相就一定知道才好嗎?
如果真想讓他們都不開心的話那么還有必要知道嗎?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只愚蠢的小豬又有什么不好?
蕭翎一邊想著一邊伸手接過來,他看著陸晏的眼睛,距離如此之近,蕭翎甚至能看到陸晏眼中他的倒影……蕭翎突然撇頭過來,囁嚅著張了張嘴,小聲道:“我們不問這個問題了,我們來談談其他的。”
“好,阿翎問什么我都答。”陸晏沒有猶豫。
蕭翎低著頭就這么看著他,良久,“我其實想問你……是什么時候對我有不同的感情的?”說完后蕭翎就撇開頭不去看陸晏的臉。
“很久很久以前。”陸晏的語氣很平靜:“大概在我離京的時候就發覺出一些不一樣的感情了,只是當時不敢說。”
蕭翎再次將頭轉過來,正好對上陸晏的目光。
蕭翎從前看話本,里面時常說那些貌似潘安的書生就連看狗都是深情的,從前他還想著實在是太荒謬了。
但是他此刻對上陸晏的目光又感覺世上真的有人目光是這樣的。
蕭翎不敢看陸晏的目光,他又想轉過頭去。
但是他看到陸晏還半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伸手拉人:“你先站起來。”
“其實我失去過你一次。”陸晏沒有著急起來,而是繼續說道。
但是他沒頭沒尾地說完后就站了起來坐到了蕭翎身邊。
蕭翎張了張嘴,想問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最后卻是沒說得出口。他沉默著低下了頭,手里還捏著那個小泥人。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一落到地上即刻化成了一灘水。天冷的簡直是不像樣子。
*
蕭縉先是在偏殿呆了一會,他再殿里面踱步走動著,思索著要怎么應對他這脾氣越發古怪的皇兄。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縉只感覺外面天暗下來,鉛灰的云壓著蒼穹簡直是要讓人喘不過氣來,他不用想都知道今天一下雪,明天就會有人說這是天老爺都看不下去了下的怨雪。
他嘆了口氣,腦子里有開始想他那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兒子。
就在這個時候胡德進來恭敬地請人去御書房,雖然蕭緘跟他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蕭緘本人并不知道,他們兩個小時候都在太后膝下長大,故而也熟悉胡德。
“陛下現在心情如何?”蕭縉直接問了出來。
“這……老奴也不敢多嘴,殿下自己看吧。”胡德不敢明說,但是蕭縉也聽得出來,要是心情還好的話胡德也不至于瞞著。
胡德見人帶到了御書房前就站著不動了,蕭縉知道他皇兄今日想說的話甚至是不想讓從小照顧的貼身太監知道。
蕭縉又嘆了口氣,此時外面已經開始下起雪了,一片細小的雪花落在他的頭頂上但是很快又化成了滴冰涼的水珠,蕭縉只能感覺頭上一涼。他抬頭看了看天,一望無際的天邊此時一片肅殺……
不知道為什么蕭縉心中莫名的有些恐懼,就好像……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樣。
但是這一點尋不到蹤跡的恐懼很快就消失了,他重新邁開腳步走了進去。
屋內燈芯燒的旺盛,數十盞燈照的整個御書房都是暖黃色的,地暖又燒的旺盛……只是蕭緘那張臉比外面的寒風還要冷。
“你說說要怎么辦吧?”一看到蕭縉進來他就直接了當的發問。
蕭縉心中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都沒問是那個問題就問自己怎么辦,怎么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嗎?
“臣弟以為,此事該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蕭縉心中暗罵,面上卻恭恭敬敬地回答。
“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你可知這里面也是有不少是真的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登榜的?他們就該努力都付之東流嗎?”
“啊?”蕭縉一時間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原來蕭緘是想問題科舉舞弊的案子。
不過,就連一向仁慈的仁宗尚且能如此果斷,怎么到了蕭緘這邊反而還可憐起來這些進士了呢?
“皇兄說的是,但是總的給天下人一個合理的說法,不然科舉何來公平一說?”蕭縉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是嘴上卻是附和著。
“嗯,你說的也是。”蕭緘倒是難得沒有發脾氣而是肯定了他的話。
蕭縉心領神會,皇帝這是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想找人肯定呢。
“還有,王鉉是你的岳丈,你也得回去好好勸勸,莫要讓他老人家一把年紀了還為了這點事在外面受凍,朕也不是那般姑息宵小的昏君。”蕭縉難得和顏悅色,蕭縉忙不疊答應了。
“皇兄,外面下雪了,一會雪大了路也就不好走了,要是沒別的事臣弟就先回去了。”
“等等,還有件事。”蕭緘喊住了他。
“你覺得趙導該如何判呢?”蕭緘問到。
要是按照以往的脾性定是要將趙導滿門問斬的,但是高祜卻開了個不好的頭。當著群臣的面他不肯能將主動揭發出來的高家問斬的。
高宿也是清楚這一點才會冒著風險當著群臣的面揭舉自己老爹。
牽扯如此之多,要是自己不輕判的話,群臣豈不人人自危,朝政豈不不穩?高宿這是在逼著自己放了他們高家,就算免不了活罪也得免了死罪。偏偏他要是有理智的話還得遂了他的愿。
不過當時他在乎的根本不是這個。
但是一旦開了個頭,趙導又該如何是好?朝中起碼有三分之一的朝臣是趙導一派的,如果全處置了且不說其他的,高祜一派他是沒有處理的,這樣一來豈不是一家獨大了?
“要是借著趙怡大義滅親從輕處理趙導,在將之前牽扯的官員能放的都放了,再貶職,然后在隨便找個由頭挑幾個原來高祜一派的官員貶職如何?”其他的先不說,這樣一來幾個黨派又能互相牽扯,又打壓了他們的氣焰,簡直是一舉兩得。
比起公平,制衡明顯重要得多。
“臣弟不敢妄意,只是覺得清流也不是全然無辜。”蕭縉垂下眼睛。
蕭緘聽出他的意思了,這是想借著方茹再打擊一批朝廷上所謂的清流。
*
蕭縉回到王府的時候雪依然變大了,若是說一開始像鹽粒的話現在就是像一片片鵝毛,就下馬車的那一眨眼的功夫,蕭縉身上就粘上了幾片雪。
“王爺,陸家小公子來了,正和世子在屋里面呢。”守在門口的下人一見到蕭縉回來了立刻稟報道。
“什么,這天他來干什么?難道還想借宿在這不成?”蕭縉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了。
下人也是琢磨不清楚,從前王爺和王妃不是一向對陸公子很好的嗎?怎么突然就變了態度?
但是下人不敢妄自揣測,于是試探著問道:“奴才這就去請陸公子走?”
“不用不用了,我親自去看看吧。”蕭縉擺擺手自己拿過了傘就往蕭翎的屋子里走。
他一路走到了蕭翎的四蒔院,屋外下著雪,下人們也覺著冷,沒幾個還站在屋外面的。
蕭縉于是對著院子里位數不多的幾個下人問到:“他們兩個在里面多久了?”
下人老老實實地回答:“約莫一個時辰了。”
蕭縉在門口在遲疑了一會,想著要是兩個孩子一時頭腦發熱你儂我儂的,自己進去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又想到自己兒子都快被拐走了,于是也就坦然進去了。
結果一進去就覺得里面的氣氛不太對,蕭翎這小子怎么還背對著陸晏呢?陸晏臉上很是失落,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
這兩小孩鬧矛盾了。
第95章
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 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時候才終于停了。此時蕭翎透過窗子看到外面已然成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
屋外不見任何鳥獸,安靜得簡直是有些可怕。
昨晚因為大雪,路滑不好走, 所以陸晏并沒有回去而是在蕭翎旁邊的廂房住了一晚上。
蕭縉是想讓兩個小孩分開,但是看到他們兩個鬧別扭,蕭翎一臉傷心的模樣,他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夫妻間尚且會因為小事而爭吵何況是兩個半大的孩子?所以他也沒怎么管。
昨晚蕭縉嘆了嘆氣,看了看還在飄揚的雪花,即使心里面再怎么不情愿也命人間廂房收拾了一頓讓陸晏住了進去,走之前還特意吩咐小廝注意陸晏晚上的行蹤,要是大半夜跑到蕭翎房間里一定要來告訴他。
蕭翎胡思亂想了一夜,屋子里點的燭火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滅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他醒來時發現都已經快到中午了。他揉了揉眼睛,想著過一會要怎么面對陸晏。
經過了昨天一晚上的思索, 他意識到陸晏確確實實是變得和自己不一樣了, 自己并不能再以以前的樣子和他相處了。
但是他思索了一晚上覺得陸晏應該是真的喜歡自己,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就像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也會喜歡陸晏一樣。
很奇怪,他想起那天傍晚陸晏向自己訴說對于自己的愛慕的時候,他本來想拒絕的,但是一看到陸晏眼底的落寞才猛然間意識到其實自己應該也是有感情的。
他見不得陸晏難過……
于是那天他也是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下來。
后來想想自己是什么時候對他有別樣的感情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昨天居然懷疑陸晏對自己的感情是假的, 這實在是有些傷人了,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是陸晏應該也是聽出來了。
蕭翎想著陸晏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計劃,他怎么會害自己呢?但是他還是想問清楚陸晏究竟是做得什么打算。
云雪初霽,湛藍色的天甚是好看,蕭翎走出屋子的時候正好看到角落里幾個灑掃的仆役,于是開口問道:“阿晏還在嗎?”
“陸公子一直在廂房里沒出來呢。”
于是蕭翎走到門口踟躕了一會想著要和陸晏怎么說。
自己要好好跟他說,還得裝得成熟一點……
“嘎吱”一聲,門開了,蕭翎這邊還在想著怎么說,腦子一時沒回得過來,聽到聲音本能地抬頭看去就和陸晏來了個四目相對。
蕭翎立刻下意識的撇開目光,甚至有些心虛地往后退了幾步。
他們兩個就這么站著誰都沒有先說話。僵持了一會最后還是蕭翎先開口:“那個,我有點事要問你……”
“阿翎你先進來吧,外面冷。”陸晏稍微讓開些示意蕭翎先進來。
蕭翎倒是打退堂鼓了,他抓了抓有些亂的頭發,最后提議道:“要不我們出去說吧,我還沒有吃飯。”
*
一夜的風雪,第二天果真是傳出了天老爺都看不過去如此冤案,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沒想到這倒是誤打誤撞將科舉舞弊案給壓了下來。
蕭緘簡直是頭疼不已,昨天好不容易勸走了王鉉和康思齊兩個老臣,今天早上奏折就像昨晚的雪花似得堆滿了自己的書桌。
他那是不想深究嗎?分明是牽扯太多!二十年前的舊案,人都死了難道還能活過來不成?
但是就這今天查出來的消息來看,先帝時期就已經有人在背后操縱著科舉了,方茹當年也不過是在其中占據了一個小小的位置。
但是他能為了不讓科舉舞弊暴露出來而殺了自己親哥,而且還是讓對方身敗名裂,死了都不得安生的法子。
他揉了揉眉心,覺得今年指定是犯沖了,要不然怎么會到了年關了突然冒出來這么多事。
“來人。”他喊道。
胡德立刻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擬旨。”他扶額,半瞇著眼睛,想著一樁一樁來吧。
方家一案還沒有出個結果,科舉舞弊倒是出來了,蕭緘洋洋灑灑那么大一道詔令,所說的意思不過是體恤一些真才實學的進士,遂決定重新考一次,并且到殿前書寫,自己親自監考。
此詔一處,群臣皆驚,這未免太過于仁慈了?
陛下這幾天難道是轉了性,怕是吃齋念佛的都沒這么好脾氣。
但是詔令都下了,現在也沒幾個人敢去觸他霉頭,但是也都能猜測出陛下確實是不想深究此次科舉舞弊了,所以群臣懸著的心也終于是吃進肚子了。
可笑的是整個朝廷上竟是半數朝臣都或多或少地參與了。
*
方玨站在原先的方府附近,他一個人站在這里很久了,看著不遠處早已破敗的府邸,心里一瞬間有些五味雜陳。
當年方謙要既接濟弟弟一家又要接濟一些貧苦的官員,收支一直是捉衣見肘的,于是只在一個偏僻的小地方買了間宅子,本來就就是比較簡陋如今雜草叢生破敗得住不了人。
跟方茹在昌平街的宅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方玨其實一直沒來看過,他一直不敢去看這個他兒時的家……
今天他終于有勇氣來到這里告訴早就亡故的父母,他們冤屈得報。
他其實是沒想到許緒會沒有和自己商量,在早朝上直接揭發出來的。
后來他問的時候得知許緒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誰,只說前天晚上自己又受到了封信,讓他一早去宮門口,之后會讓他進宮當證人。
從始至終背后那個人都沒有露過面。
或許錢齊知道……
但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幕后之人是誰了,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出了靈魂,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么而活了。
在這二十年,支撐他活下去的是復仇,可是一朝大仇得報,他就好像那個被胡蘿卜牽著的驢,一旦沒了牽引,整個人都渾渾噩噩,不知方向。
他閉了閉眼,隨后看著門前枯樹上那個自己小時候掛上去的早就看不出顏色的飄帶,整個人像是被定住的木頭人一樣,很久沒有再動了。
直到雙腳都已經麻木他這才從新動了起來。
他想,總得看到那老賊生不如死才行。
*
蕭翎和陸晏隨便找了間街頭支的餛飩鋪。
就這個時間點也不知道這算是早飯還是午飯。
因為不是飯點所以人不多,蕭翎隨便點了兩碗混沌,在等餛飩的功夫就和陸晏說了起來。
“你就告訴我這會不會對我家有什么影響吧?”他這一路下來也不想知道陸晏究竟在策劃些什么了,就想知道這會不會對他爹娘有什么影響。
其實蕭翎這一路想來也覺得陸晏不可能是什么亂臣,但是他又實在想不通他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他心里空落落的,覺得陸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然成了一個能獨擋一方的人,而自己還是原來那樣,只知道吃喝玩樂……
“我永遠不會傷害阿翎。”陸晏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地就回答了出來,目光依舊是那么認真。
蕭翎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陸晏其實也想將一切都托盤告訴蕭翎,只是太過于匪夷所思了,他怕解釋不清楚蕭翎以為他是隨便編出個理由糊弄他。
他總不可能告訴蕭翎其實他們都是死過一回了,一切都是重新來過的吧?
“嗯……”蕭翎干巴巴地應到,又好像覺得這樣太敷衍了,于是又補充了一句:“你下次做什么不要瞞著我,好嗎?”
“嗯。”
他們兩個在鋪子里吃了碗餛飩就各自回了家,蕭翎一路上倒是也沒有那么糾結了,他現在倒是想著要不要回去后跟著王羅卿學點算數。
技多不壓身嘛……
不過就在中午的時候蕭緘又下了到詔令,是送到刑獄的。
趙導在里面關了有些時日了,他知道這次難逃一死,只是早晚的事。但是他這么多天也是打探到了些消息,比如高祜當堂被自己親兒子揭發了出來,但是陛下并沒有深究,只是革職。
他不明白,怎么會發得這么輕,就算是為了安撫其他的臣子也不該這么輕啊……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不過他想著既然女兒不用死了他倒也是放心了。
但是詔令到的時候他還是不敢相信的,簡直就像是一場美夢,是他的癡心妄想。
皇帝竟讓恕了罪,要放他出去……
趙導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頭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皇帝真的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抄了他這些年積攢下的錢財,罷免了他的官職。
直到趙導走出刑獄看到外面的太陽時他都是恍惚的,他和妻子互相攙扶著走了出去,后來才知道原來這有他女兒的功勞。
*
容瑾瑜依舊是住在太學的學舍里,只不過這么多天來以前一直跟他關系不錯的同窗們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有打量也有不屑……
事實上中了榜的都是這個處境。
他想,走捷徑終究會是這么一個結果,他這真是活該。
無論他是否是有真才實學,一旦被發現了,都是一個結果……
但是他又不免擔心起來自己后面會是個什么樣的結果。他也是知道仁宗時也是出過類似的事情的,最后所有的進士都是被關了幾年的。
無論有沒有牽扯……
他當然擔心了,進過牢獄的不可能在參加科考了,他這輩子的仕途都無望了。
所以他這幾天都是輾轉反側夙夜難眠。
但是今天他懸著的心終究是落下來了,皇帝甚是寬容的讓他們重考一遍,并且是親自監考。
說不激動是假的,他從知道這個消息時就一直感覺心在砰砰直跳,坐了一會他想站起來走到書案邊再溫習幾遍,好應對過幾天的重試,但是他一站起來就是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一個沒站穩直接摔倒在地,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第96章
從那天之后,這兩天蕭翎都在家好好地待著,他跟陸晏又好像回到了之前的相處模式,只是蕭翎很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不一樣了。
他雖然不知道陸晏要干什么但是也能感覺到整個朝廷好像越來越腐朽了……
那場雪過后連著兩天都是好天氣,蕭翎今天那都沒想去,就在房間里東想想西想想,就連話本都沒怎么看。
他撐著頭正在胡亂想著就聽到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
“蕭翎,你快跟我去太學!”成疏突然推開門, “啪——”的一聲門被重重地摔在墻上,蕭翎直接被嚇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 來人竟然是成疏。
“什么事?我跟你說,我可不去太學,我可是得了母上大人的恩準的!”他一臉傲氣地抬頭。
這么冷的天想讓他上學就是要他的命!誰都別想讓他去上學!
“什么玩意?是容瑾瑜摔倒了,從昨天到現在還沒醒!”說著成疏就想拉著蕭翎走:“你前幾天還哥兩好的拉著人家,現在不去看望一下實在是說不過去吧?”
還不知道人能不能醒過來呢。
“啊?”蕭翎一驚,但是他實在是不知道,但是聽到成疏說得這么嚴重還是跟了上去:“等等,我把衣服穿上……”
“對了, 趙導一家被放出去了。”成疏又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道。
“?”蕭翎不可置信地看著成疏,滿臉的問號。
“為啥啊?”
“這其實……算了跟你到車上再說。”成疏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憋住了,一時半會也說不清,還是上了馬車再說吧還能節省點時間。
他們兩個直到上了成家的馬車, 成疏這才重新開始說話:“其實我爹說趙家被放出來是遲早的事。”
“為什么啊?”
“牽扯太多,陛下也不想一方黨派一家獨大。”
成疏看蕭翎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又補充道:“當時趙家暗中操縱科舉舞弊被揪出來后不是連著一群官員都下獄了嗎?但是不知為何高祜被揭發出來的時候卻僅僅是被革了職,甚至沒牽扯到其他官員。”
“這我當然知道,還想著陛下怎么會這么仁慈的。”蕭翎回道。
“問題就出在這兒啊!”成疏猛地拍了下手,說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你想啊,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背后沒有別的官員參與,但是陛下就是沒追查。原本朝廷是分為三派的,就是左右丞相兩派和清流,但是這下一來高祜那一派不就一家獨大了嗎?”成疏分析道。
成疏從小就喜歡打探分析這類消息,又沒什么信得過的人可以分享,但是蕭翎不一樣,他是真的毫不關心,所以成了成疏分享消息最好的人選。
畢竟知道這么多消息憋在心里也難受。
蕭翎出聲打斷:“放了趙導才能更有理由的放了其他官員!”
“這就對了。”成疏點點頭。
“所以陛下對外宣稱的是為此次趙怡大義滅親揭舉了方茹特赦的。”成疏又補充道。
他其實跟想不清楚為什么不直接把高祜也下獄,這樣兩邊都打壓了,也不會被世人所詬病了。但是圣心難測,他思考了好幾天都想不明白。
就好像……特意護著某個人一樣。
“對了你知道科舉舞弊最后的結果出來了嗎?”成疏問道。
蕭翎當然不知道,他用著迷茫的眼神看著成疏,就差拿一把瓜子來聽成疏說了。
“陛下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從輕處理了,只下詔要從新考,并且是在御前考,他親自出題,親自監考。”
“這未免……”太輕了吧?
蕭翎還沒說完成疏就義憤填膺:“對啊,太輕了,好像要故意包庇某個人一樣!”
“算了算了,我們兩個也琢磨不清楚。”成疏想了想覺得還是終止這個話題。
前天一晚上的大雪,白天雖然是有點陽光,但是晚上實在是太冷了,以至于路面到現在還是結著冰的,馬車跑不快,蕭翎就支著頭透過窗子看外面屋頂上的殘雪。
日光溶溶,陽光中夾雜著寒風,一場雪下來京城好像更冷了。
成疏倒是看出來蕭翎這小子是有心事,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但是一般這小子都是兜不住事的,今日倒是不知道為什么什么都沒和自己說,于是他也就閉上了嘴,沒有開始問。
馬車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到了太學門口。
蕭翎一腳邁進去,什么都沒想就想朝啟明院走,還是成疏拉了一把才反應過來。
“對了,那個學舍在哪來著?”蕭翎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問道。
“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跟我來,別走丟了我不好交代!”成疏拉起蕭翎就往左邊走。
學舍蕭翎從前也是來過的,只不過前幾個月都是在青州的,再加上他回來后也沒什么心思找朋友隨便逛逛,今日一來發現自己還真的不怎么認識路了。
學舍周圍里種著大片的竹子,前天的一場大雪不少都彎了竹竿,細細看來不少竹葉上還殘留著冰渣。
蕭翎冷的直打噴嚏,“這地方怪冷的。”他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說道。
“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種一堆竹子,看著倒是挺雅致的。”成疏也吸了吸鼻子,想著今年的冬天真冷。
不知道過年那天是不是好天氣。
他們兩個一路說說走走不一會就到了學舍。
那是好幾排青石矮房,太學的學舍都是一人一間的,雖然條件是簡陋了點,但好歹是單間,還不用給租賃的費用,很多學子也樂的住在這兒。
成疏帶著蕭翎七拐八拐的終于到了。
“對了,我現在才想起來,我們來看望人家也不知道帶點東西!”蕭翎看看他們倆個空空的手,一拍腦袋。
“……你拉到吧,人家現在還昏迷著呢,聽說有慷慨解囊的同窗請了大夫來看,那大夫直搖頭說挺不挺得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成疏看了蕭翎一眼默默道,隨后他又補充道:“我也是怕你看不到人家最后一面了才把你拉來的,免得你懊惱。”
蕭翎這么一想也是,但是他還是想不明白,于是問道:“就摔了一下,怎么嚴重啊?”聽成疏這么一說他也不經咂舌,就摔一下怎么會這么嚴重。
蕭翎倒不是說其他的,他也是經常摔倒,從來沒有摔一下就昏迷的。
他和容瑾瑜也算是朋友,自然是希望朋友好點,于是想著是不是成疏在夸大其詞唬人?
“算了算了,不說了,快點去吧!”蕭翎想了想還是先見到人再說吧,于是也不再問了,催促成疏快點帶他去看人。
成疏原來是想給蕭翎好好說一番的,但是被打斷了,但是他也能聽得出出來蕭翎很急,于是只能想著先帶人過去看看,之后再跟他解釋。
他們到的時候里面已經聚了一群人了,都是太學里和容瑾瑜相處得不錯的學生,烏泱泱地擠在這方小屋子里。
一看到成疏來了立馬有人喊道:“成疏你可算來了,這都什么事啊?!容兄好不容易得到了如此天大的好消息,怎么就突來橫禍……”說罷那個人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對了,你身后的這位是?”他們一看到蕭翎臉色都變了:“他來做什么?”
蕭翎在太學的名聲一直不太好,幾乎沒有人知道他跟容瑾瑜有什么交情,于是都覺得他今日來的莫名其妙的。
“這位也是容兄的朋友,來看望的。”成疏這么說著,周圍打量蕭翎的目光就沒有少過。但是他這么一說那人的臉色稍微好了點。
來的都是客,也不能斤斤計較,顯得他們看人下碟似得。
蕭翎一進來倒是沒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一直盯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容瑾瑜看,只見他腦袋上過了層厚厚的紗布,面容安穩。
蕭翎突然湊到成疏身邊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別提了,容瑾瑜摔在地上,額頭磕到旁邊的桌子腳上了,被人發現的時候血流了一地,看著都駭人!大夫說要是再晚來一會人就救不回來了!”成疏說得當然有夸大的成分,蕭翎知道這小子就喜歡唬人,但是有一點他說得也不假,容瑾瑜確實傷的重。
就在他們兩個說話的間隙里,容瑾瑜的突然眼皮輕微地動了動。
起初只是手指動了兩下,離得近的那個同窗正好看到了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結果眨了眨眼睛就看到昏睡中的人眼皮子又突然動了動。
那人一驚,立馬招呼身邊的人一起看過來,周圍的人都看到容瑾瑜細微的動作,隨后整個房間安靜的可怕,每個人都在屏氣凝神地盯著容瑾瑜一動不動。
終于,他迷茫地睜開了眼。幾乎是同時立馬傳出了陣驚呼聲:“快,快去請大夫!”
容瑾瑜茫然地看著這么多人,先是試圖坐起來,結果一陣頭暈目眩讓他不得不又躺了回去。此時他也注意到了腦袋上纏著的紗布。
“你都不知道,大夫說全看個人造化!我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身邊立刻有人解釋道。
于是容瑾瑜環顧了一圈發現這邊聚了很多人,還有……蕭翎。
他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場夢,醒來后一直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這個人不是死了嗎?他茫然地想到。
但是他很快又搖搖頭,好端端健健康康的一個人前幾天才見過怎么會死呢?自己真的是睡迷糊了。
他現在腦子里很亂,夢境和現實幾乎沒有邊界,他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記憶……
很快大夫就被請來了,那大夫是城西的醫館的,他還以為人醒不過來了,于是診脈的時候也嘖嘖稱奇:“老朽這么多年也是見過幾個磕得這么重的,醒來的終究是少數,容公子這是福氣啊。”
“所以大夫這是……”終于還是有人問出來了。
“沒什么大礙了,靜養即可。”
“好,那就好。”于是眾人紛紛嘆了口氣。
容瑾瑜這才仔細打量著蕭翎,他好像夢到了很久之后的事情,只是這個夢有些內容過于大逆不道了。
他這么會登上那個位置呢?
他一邊想著一邊又打量著周圍,都是些相熟的同窗,里面也有不少是在科舉舞弊被揭舉出來后用異樣的目光看他的,但是他們此時都神色緊張地盯著他。
他想,人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既會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又會在自己垂危時擔心他。
第97章
蕭翎他們最后見人醒了也沒有多做停留, 畢竟還是要靜養,不宜多打擾。
不過蕭翎想容瑾瑜腦袋傷著了過幾天的重試要如何是好?
當時他倒是問成疏的,那時成疏也撐著腦袋想了會:“應該沒事,容兄腹有詩書,肯定不會因為頭上的傷而留下遺憾的。”
蕭翎想了想覺得也是這么一回事也就沒放在心上。
一屋子人很快都散了。
也就在這天蕭翎回去后不久關于方茹一案的最后決斷也出來了, 倒是沒有判的多重,只是一杯毒酒賜死了方茹, 家眷流放嶺南。
確實是判的很輕,就像蕭翎一開始猜測的那樣。
可如果不是有老臣死諫的話,怕是要判的更輕。
倒不是蕭緘不想嚴懲, 但是高祜和趙導兩個案子都判的很輕, 他要是不判得輕一點實在是說不過去。
群臣們還猜測皇帝最近是突然信佛了,不然怎么會變得如此仁慈?
但是這和他們的利益倒是沒多大的關系了,他們倒不在乎最后怎么判。
唯有王鉉幾個老臣聽后唉聲嘆氣,提筆想寫奏疏,卻什么都沒寫得出來。
不過這邊算是塵埃落定了,禮部又在如火如荼地準備重試了,這回是誰都不敢動點別的心思了,禮部尚書小心謹慎得恨不得睡在當值的耳房里。
幾個舞弊的也整天愁的睡不著覺,一門心思想著怎么逃過重試,畢竟做不了官事小,丟了命事大!
今日就是方家流放的日子了。
天一冷倒是沒多少百姓在外面晃悠了,但是就在這天還是有不少百姓出來看熱鬧的。
“我呸,就是他們一家!”“親哥都害還是不是人啊!”周圍的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 唾沫星子橫不得都噴到方家人臉上去。
方玨站著人群中,看著方茹的家眷一個個都心如死灰地從他身邊經過,每個人都是衣衫襤褸的,但是他心中沒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
皇帝下詔追封方謙為靖國公,入太廟享供奉。但是人人都知道,人都已經死了那么多年了,這純粹就是做做樣子。
而這邊義憤填膺的百姓也不過是看到曾經的達官顯貴混的連自己都不如來看笑話,再不濟就將自己平時的怨氣撒到這上面,反正方家大勢已去也不可能報復。
又幾個是真的關心二十年前的錯案的?
都是些烏合之眾。方玨不自覺地又想到。
他好像記得當初方謙被判了死罪的時候,一家老小除了自己假死出來其余都被送往刑場。那個時候這些百姓也是在唾棄的吧?
他們真的在乎真相嗎?不過是看到有人落魄了就當個發泄口罷了。
他站在人群中,只覺得諷刺。
方皓那日本來在花樓待得好好的,結果那一日自己剛醒就看到了眼前一群官兵,接著自己就被不由分說地押送回府了,直到回府后他才從母親哪里得知了他們方家這回怕是兇多吉少了。
如今終于是下了判決,方皓面如死灰地待著鐐銬行走過街道,周圍的百姓都在向他們扔著菜葉子,方皓臉被糊了一臉,路都看不清了,這感覺實在是不好受,他只能顧不上弄臟手去把臉上菜葉子揪下來,結果眼前一亮他就看到了個人。
那人站在人群中實在是有些過于顯眼了,而且順著他的目光看來正是在看他……
方皓很清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這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霎那間他腦海中像是走馬燈一樣將他人生二十多年的記憶都回想了一遍,最后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他幾乎是瘋了一樣的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你!”
他歇斯底里地指著方玨:“是你!”
“干什么呢?!”官兵很快注意到這邊,一腳踹翻了吼叫的方皓:“不走就拖走,發什么瘋在這亂喊亂叫!?”
方皓此時嘴里的詞幾乎組合不成一句完整的話,再加上他此時破了的衣裳,頭發也亂糟糟的,在場所有人人都以為他瘋了,趕緊讓開免得被他發了瘋不要命的誤傷了。
但是方皓自己知道他沒有瘋,他明白了這是有人籌謀了二十來年報復的啊!
他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還真是個四歲小童的時候,那一日他父親方茹讓他去間一些紙藏在伯父方謙的書房內,他當時看著父親給他的飴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些紙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當時的方府很小,又因為是兩家人共住,所以尋常的書籍也都堆在方謙的書房,雖然自己一般是進不去的,但是堂哥方玨確實能進去的。
“哥,我聽說伯父的書房里有……那么多的書!”說著他的兩個手在空中劃了一圈,直接說明了來意:“我想去看看可以嗎?”
彼時方玨也才六歲,看著眼前的孩子,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畢竟父親的書房自己也常常去,能出什么事呢?
可是沒有想到這會讓他后悔一生,后來程槺總是說那兩父子即使不利用他嫁禍也會有其他辦法,可是他無論怎么也走不出內疚。
后來當方府被官兵圍起來的時候,方玨指著方皓要他說出這些信究竟是如何來的時候,其實這個時候方皓已經能明白些東西了,只是他看了眼自己的父親……
方茹在對著他搖頭,無聲的告訴他不要說出來。
他瑟縮了一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含糊不清:“就是從伯父書房里拿出來的啊,哥你當時也在啊……”
其實細節方皓也不是記得很清楚,直到他后來逐漸明事理了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只是他從來沒有后悔過,甚至覺得很好。
記憶漸漸遠去,他感覺此時他的靈魂與軀殼是分離的,他飄在空中看著被官兵們狠狠踹了幾腳的自己。
看著面無表情的方玨……
“哈哈哈!!”他大笑幾聲,像個瘋子一樣趴在地上,頭朝上,對著湛藍的天一邊笑著一邊留著淚。
方玨默然地走了,他此時看到方皓幾乎瘋魔地對他他嘶吼沒有任何的快感,甚至是心如死水來形容他此時的心境也不為過。
接下來該干些什么呢?他默然想到。
*
蕭翎聽說方皓被流放了,心里也是感嘆萬千,他跟方皓的關系也算不得多好吧,但是也是朋友,他以一個朋友的角度覺得方皓可憐但是也覺得是該的,不然實在是對不起方謙一家老小。
他也聽說了方皓二十年前雖然只有幾歲但是也是參與的,這種情況下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他不想看朋友受難,干脆也沒去看他最后一眼,只是聽成疏說方皓還沒出京城就瘋了的時候還是有些唏噓的。
“明日就是重試了,也不知道容兄怎么樣了,他頭都磕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好?”蕭翎撐著頭想到,小麥倒是沒什么煩心事,一個靈巧地飛撲就跳到了蕭翎跟前還用柔軟的皮毛蹭了蹭蕭翎。
“要是能像你小子這樣沒心沒肺就好了。”他唉聲嘆氣地看著小麥上躥下跳,心里也是感嘆萬千。
人生在世真的有很多煩惱啊。
他想他喜歡的是陸晏這個人,只要他不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他這幾天也想了很多,逐漸明白了自己糾結在陸晏不在是自己熟知的那個樣子了,他是怕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
他很難過自己曾經以為很熟悉的小竹馬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變了。
雖然不知道陸晏究竟是在籌謀些什么,但是他又不免想到陸晏一定是在邊疆吃了很多苦才會變的。
那天過后他倒是隱晦地問了他爹如果一個人突然變得心思很深的話會是什么原因?
蕭縉倒是沒怎么思考就告訴了蕭翎那一定是遭逢大事變了心境,蕭翎幾乎是立刻想到了近些年來京城百姓時不時贊頌陸將軍平定西北有功,這根本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一定是會猜疑的。
就連他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绔皇帝都要猜忌何況是陸家呢?
難道陸晏是為了陸家才謀劃了這一切的?雖然他還是想不明白方茹倒了究竟對他有什么好處,但是他心中默默地猜想到陸晏這些年來一定過得也不是很好,甚至回京這幾個月怕是也是殫精竭慮的。
自己要對陸晏加倍好……
他暗暗想到。
蕭翎這么想著逐漸也釋懷了,管這么多做什么,自己高興最重要!
于是他一把撈起小麥:“走,我們去阿晏家。”
他這時全然沒有顧及小麥一只貓的感受,如果小麥會說話的話現在怕是都要罵死他了。
*
明天就是重試了,容瑾瑜一個人待著房間里,他在回想那個夢境,但是他現在恍然間意識到那根本不是個夢,而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或者說是未來會發生的事。
他現在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所以根本不會擔心殿試,反正無論寫成什么樣子都能中。
他現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許他高位,可是他又守不住。
既治不住臣子又守不了江山,甚至成了一個被架在高處的傀儡……
何其可悲?
還有陸晏……他知道陸晏后來做得一切都是為了什么,但是……
他捏緊了拳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重來一次,但是現在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想總得改變一下自己的未來。
但是好像一切跟自己經歷過的又不一樣了,比如青州,在比如方茹……
他多多少少這幾個月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確實在發生些改變。
難道帶著記憶的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他心中一驚,想到在夢境里這個時候陸晏還沒有回京……
那么那個人只可能是——陸晏!
他額角沁出一層細密的汗來,但是很快又鎮定下來,無論如何還是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比如——暮云關。
第98章
蕭翎那天抱著小麥去了陸晏家,陸晏見人來了自然是高興,還洗手作羹湯親手給蕭翎做晚飯。
蕭翎一邊大快朵頤著一邊感嘆陸晏的手真的很巧,瞧瞧這跟府里面的那幾個廚子做得有什么區別?還十分和蕭翎的口味,二十來道菜他們倆個吃都吃不完,就連不情愿的小麥都得到了陸晏親手做得貓飯,吃的臉都不帶抬一下的。
蕭翎之前倒是不知道陸晏還會做飯,而且做得還挺好吃的。
蕭翎想著以后也是可以時常來蹭蹭飯的嘛。
不對,這不叫蹭飯,他的小情郎給他做飯,他來享用怎么能算是蹭飯呢?
于是他那天晚上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不過他回去后也沒閑著,那話本是越看越起勁,一直到后半夜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去睡覺。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更后才終于醒了。
王羅卿說他是個小沒良心的,總是沒心沒肺的,事實上蕭翎這確實反駁不了,他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基本有仇當場就報,這次還是頭一回糾結了這么久。
他這邊好不容易醒了,磨磨蹭蹭地由下人服侍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想著這幾天日子過得真不錯,都是睡到日上三更了才起來,精神氣那叫一個好。
蕭翎打了個哈欠想著先吃飯吧,午后再去找個消遣。于是他就喊人來準備餐食。那幾個下人才剛走蕭翎屋里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我怎么好像最近經常看到你啊?”蕭翎一臉小心謹慎,這人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定有問題。
以前怎么不見他這么勤快?
“……以前我們天天見的時候倒是不見得你怎么生分,果然啊人是會變的……”說著成疏還用袖子掩住了半張臉,活像是被負心漢拋棄的女子。
“……夠了!什么事快說!我不留你飯!”蕭翎忍無可忍。
“是這樣的,今天不是重試嗎?結果有幾個前幾天想跑,結果在城門口就被攔下來了,最后你猜怎么樣?今天重試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握著筆桿子瑟瑟發抖,最后聽說陛下盛怒將他們都給丟到大獄去了!”
“啊……那其他人?”蕭翎不經咂舌。
“當然是沒什么事的,你要知道也是有不少是真的有學問的。”成疏慢吞吞地說。
“那你這幾天總往我這邊跑為了什么啊?”
“當然是因為……我們是好哥們啊,哪有什么問什么?”成疏說得一臉坦然。
當然不能告訴你是因為想套你的話啊!
成疏也不想天天往蕭翎這邊跑,這小子不用上學了他不一樣啊,還沒散學呢,他這每天太學,陳王府往返跑也是很累的好不好啊!
不過他還問出來,那天高宿究竟跟他說了些什么能讓蕭翎帶不對付的高宿進宮。但是他前幾天直接問出來沒討到什么好,就琢磨著先來加深點感情。
一定是生疏了才不告訴自己的。
成疏很肯定,畢竟蕭翎這小子以前可是什么都瞞不住自己的,再說了這有什么還瞞著他的,他那天可是聽聞皇上把他喊進御書房就是為這事,但是后來這小子不是沒事回來了嗎?可見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瞞著的大事。
“所以你今天是來……”蕭翎一臉狐疑地盯著成疏,那眼神活像是在看拜年的黃鼠狼。
“咳,這不是提醒你過幾日宮宴,你得好好準備一下……”
之前那次瓊林宴算是毀了,于是蕭緘下令重新辦一次宮宴。
“就為了這事?”蕭翎依舊是狐疑地盯著他。
顯然這個理由不合理。
成疏被蕭翎這么盯著也是不太好意思,于是輕咳了兩聲:“你看我們兩個關系都這么好了,你就告訴我那天究竟高宿跟你說了什么嗎?”他說著還往前湊了點。
“……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蕭翎冷冰冰地說著一把把成疏湊過來的臉推開。
“我要去吃飯了”蕭翎再次看了眼成疏:“沒你的份兒。”
說罷蕭翎就頭都不回地走出去了。
成疏倒是想到了蕭翎會拒絕,于是也不生氣,嘖嘖嘖了兩聲就走了。
其實今年應該是暖冬,雖然雪下的早,但這幾天到一直是好天氣。成疏想到,隨后就迎著暖陽走出了陳王府。
*
蕭緘在養心殿內看著容瑾瑜寫的策論,那是越看越滿意,他輕嘆了聲隨后放下,想來最近也是難得高興了一回。
想想這一個月竟然發生了這么多事,想來今年不好過啊。
他倒是也懷疑這背后究竟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一切都太巧了,但是又恰到好處的合理。
他是將錢齊找來好好盤問了的,但是倒來倒去也就那么幾句,錢齊說得倒是也不想假的,硬要說的倒是也不是不合理,倒是那個姓朱的老嫗身份什么的也是能對得上,唯一的問題就是她一個半生入土的老婦人在沒有路引的情況下竟然能一個人走到京城。
就按照朱么么的交代她是混在商隊里進京的,蕭緘多疑于是叫近侍去查,確實商隊會管的松一些,這樣一來倒是真的都能對得上。
他想,錢齊倒沒這個膽子在自己面前撒謊。于是只能想到是不是真的都是巧合?
于是雖然心有疑惑但也是先放到一邊,思考起來該把一這批進士安排到什么位置去。
至此,幾樁復雜且牽扯如此之多的案子就這么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官員們只有幾個和自己利益切身關聯的關心,而百姓們其實根本不在乎,他們只會在貪官污吏被送上刑場的時候在背后扔菜葉子,在閑余時間討論些家長里短。
他們沒有閑心思關心這些事情的后續,對于他們來說在這個冬天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實在是沒這個雅致討論這些跟他們沒什么關系又深奧的事情。
就這幾天的功夫,京城又下了一場雪。這算是將前幾天成疏的暖冬幻想給打破了。
今年是個徹徹底底的寒冬。
這次的雪下的格外大,京城好幾戶百姓的房屋都被壓倒了,據說外邊凍死的人更是不盡其數。
蕭翎這幾天也被王羅卿揪去了城外的幾處莊子施粥。
蕭翎看著那些佃戶一下子就想到了青州看到的慘狀,這樣一來他腦子里不經把那日看到的又過了一遍。
想著想著,他就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這可把王羅卿嚇著了,趕緊顧不上其他的拍著蕭翎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她想著是不是天太冷了這小子著涼了?
但是看看蕭翎還算壯實的胳膊腿兒,想著這小子也不可能這么脆弱吧?
“娘,我沒事……”蕭翎緩了口氣,隨手接過帕子來擦了擦嘴角:“娘,你聽說說,要不咱們吧佃租降下來些吧。”蕭翎就維持著彎著腰的動作抬頭對上了王羅卿的眼睛。
“你小子怎么突然關心起來這個了?”
“……看著他們挺可憐的。”蕭翎接過下人遞來的水漱了遍口。
“其實不用你說,今年年情不好,冬天又冷,我也是想過降的。”王羅卿看著兒子說道。
她想自己這無所事事的兒子終于是長大了些,想來過完年又長了一歲了。
王羅卿正在欣慰這呢,結果接下來蕭翎就沒堅持住,又吐了出來,自己衣裙邊上還沾上了些。
王羅卿:“……”
“好了,快點回去吧,剩下的我來。”王羅卿看著蕭翎吐得一臉虛弱的樣子,扶額嘆息,這小子根本不經夸。
胡天八月即飛雪,京城這邊才下了兩場雪,西北倒是已經將下雪習以為常了。
車魯呸了一聲,將手上的那張狐皮一把摔到地上。
“一張皮子就給老子換那么點茶葉,搶呢?!”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些,前幾天一直在下雪,好不容易雪停了,邊境的集市才終于來了點人。
車魯想著沒事就出來逛逛,結果在市集上差點沒跟人打起來。
互市雖然能換取東西但是一直是不對等的,茶葉等必須物品是他們胡人過冬的必備,但是對于漢人來說他們的皮子和牛羊卻不是。
當然,雖然這張狐皮在這里價格低,就連最末等的茶葉都換不了多少,但是幾經轉手到了京城或者是些江南大城鎮可是很受達官顯貴喜愛的,通常是貨不應求。
一旦這張皮子是來自互市一路運進來的,那就一定會比普通的皮子貴,因此也有不少商販將獵戶獵來的皮毛偽造成是塞外來的,以此牟利。
就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一個魁梧的漢子騎著馬出現在茫茫的雪原上。
“這是發生了什么?”圖鄂策馬而來看到站在雪地里的車魯將一張狐皮丟到雪地里不解地上前問道。
“大單于。”車魯將一邊的狐皮撿起來才重新開口說道:“這張皮子只能換那么一點茶葉,實在是……”他依稀記得中原漢人好像有個什么詞來這的,換成他們的語言怎么說來著的……
“欺人太甚!”他結巴了一會終于想了起來。
他也是有些怵這位剛上任還算是年輕的單于的,畢竟都傳他是弒父上位……
“看看這個。”圖鄂將一個小錦囊丟給了車魯。
里面是一小撮茶葉。
車魯先是聞了聞,然后嚼了嚼。
“我呸——這怎么這么的澀?”車魯還沒嚼兩下趕緊吐了出來。他算是部落里的貴族,和圖鄂也沾點親屬,倒是沒嘗過這么差的茶葉。
“今年漢人王朝那邊送來的大部分都是這種。”圖鄂對于他的舉動一點都不意外。
“今年幾場暴風雪都凍死多少牛羊了?每年給他們那么多東西他們就給我們這個?”車魯臉上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震怒了,那張長滿胡茬子的臉氣得通紅了,加上現在天也冷,看上去像是顆大紅棗。
圖鄂看著遠處的部落,隨后目光投向遠方,那是中原的位置。
是千里沃土,豐饒富麗之地。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厲色。
一道勁風吹過,帶著細碎的雪,草原上靜悄悄的。暴風雪停了,但是這里的每個人都知道還會再來,只是不知道今年又得凍死多少牛羊和人。
第99章
對于這次比較尷尬的宮宴,蕭翎本來是想隨便找個理由不參加的,但是一想自己好像最近確實是閑的無聊,實在是不知道該干些什么了,于是想來想去還是去了。
就像平常的宮宴一樣,一群臣子皇親分席而坐,各色宮侍舞女穿行其間,暖黃色的燈光照的蕭翎都困了。不過他這次倒是吸取了教訓不再喝酒了,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菜也不知道接下來干什么。
他想,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聊啊。
蕭翎想,宮宴總是這么沒意思,唯一能看的就是舞女翩翩起舞,一層層的裙擺像是嬌艷的牡丹,看得人眼花繚亂的。
再瞧這袖子甩的都快比他人高了,也不知道她們這天穿得這么少冷不冷。
他和陸晏坐的近,于是就在底下悄悄握住了陸晏的手,蕭翎摩挲著陸晏手掌的紋路,悄悄湊到陸晏的耳邊:“待會我們找個理由跑出去吧,反正也不是這次的主角。”
陸晏一摸到蕭翎的手,只覺得手上一下子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冰,于是趕緊將蕭翎的手握緊了往自己的袖子里塞想給他暖手。
如果不是現場這么多人,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到蕭翎身上。
蕭翎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溫度,悄悄給陸晏回了個不好意思地笑,只是他的話陸晏還沒有給答復,于是就這么眼巴巴地看著陸晏。
這次的主角自然是那些進士,但是因為前些日子的那幾樁案子,現在各類官員都恨不得夾著尾巴,進士們也因為最近的起起落落有些放不開。
大多數臣子都低頭飲酒, 宮殿內除了奏樂聲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現場氣氛可謂是凝重。
其實蕭翎也不明白非要搞出個宮宴來干嘛,平白給所以人找不痛快嗎?自己也是一時想不開來參加。
不過他倒是聽成疏說了,除了少數幾個被外派的基本都被丟到翰林院去修書了。不大不小的官職倒是確實合適。
蕭翎偷偷瞄了眼容瑾瑜,見人頭上還包著紗布,覺得也是不容易,于是只能搖搖頭。
陸晏悄悄低頭對上蕭翎左顧右盼的眼睛于是開口道:“等一會我們在走,現在沒人走不太合適。”
蕭翎聽到陸晏這么說覺得也對,他們這些小輩就是要等長輩先做個示范,才能溜的更加合理些。
只是他這邊還沒站起來就聽到錚然一道脆響,唰的一聲,一舞女拔出了手上的劍,直指主位的皇帝.
主座下的倆個侍衛幾乎想都沒想就拔出了劍,只是這舞女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只見她腰身一壓,靈巧地躲開,隨后劍光一動,那兩個侍衛就這么被滅了口,整個動作什至底下的臣子都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所有人的心臟都在此時揪緊,但是事發突然沒有任何準備,也不可能有人動作比腦子快。
這舞本是仿的公孫氏的舞劍,但是殿前是不能佩劍的,故而都是用的裝飾性的木劍,只是不知道為何,這木劍竟讓被人替換成了真的劍!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兩個侍衛一倒下,皇帝前面的障礙就沒有了,“鏘——”劍刃破開空氣直逼蕭緘。在場無論是其他舞女還是內侍都沒有反應過來,只能眼眼睜睜地看著那舞女逼近。
蕭翎這個時候和所有人一樣都在一動不動地盯著,腦子里卻不合時宜的想到了荊軻刺秦王。
不知道是誰先啊了一聲,隨后爆發出更多的尖叫聲,霎那間宮侍們四散開來,一部分本能地去護住皇帝,另一部分則是求生的本能催使他們逃到角落。
但是蕭翎很快反應了過來,顯然也是沒想到過此等變故,想都沒想就想沖上前去,只是身邊的太監也不虧是在御前當差多年,倒是很快的反應了過來直接沖到蕭緘身邊替他擋了這一劍。
劍一下子沒入了太監的胸腔,細微的骨骼破碎聲回蕩在每個人耳中。那小太監甚至沒來得及叫出聲就咽了氣,臨死前只能無助地張了張嘴。
行刺的舞女干脆利落地拔出來劍,頓時一道血花綻放開,些許血液噴濺到了地上,紅的刺目。
“護駕!”太監尖銳的嗓音回蕩在大殿內。剩下幾個太監內侍立刻將蕭緘圍住。
一時間尖叫聲呼喊聲混成一團。
那舞女見一擊沒有致命還想著再刺向蕭緘。
鋒利的劍刃在燭火的映照下發射出冰冷的光,現場沒有人帶著武器,就連侍衛都只是在外邊守著,蕭緘很多年沒有被行刺過了,于是有些松懈,沒想到這卻給了刺客機會。
此時坐在蕭緘身邊的皇后也愣住了。她此時想到的不是皇帝遇刺,而是皇帝死后要怎么讓她的兒子繼位。
畢竟蕭蕪現在雖然被禁足了,但是除了幾個宮侍外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他依舊是嫡長子。
與其等著未來的變故倒是不如……
但是這個想法只在她腦海中回蕩了一瞬,但是一對上蕭緘的眼睛,皇后額角的冷汗都被嚇出來了。多年的夫妻,她能從蕭緘眼神中看懂,蕭緘自然也能從她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來人啊!”皇后厲聲趕緊喊道。
不過她此時的聲音是如此的微薄,混在嘈雜的尖叫聲中簡直聽不清。
不,現在要是皇帝死了且不說朝政要亂,還有沁貴妃母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她兒子蕭連更是,到時候會這么樣還不知道。
她猛地站起來,頭上的步搖晃動了幾聲帶來一陣清脆的聲響。殿外一群侍衛涌了進來,自然也有眼尖的臣子想要通過救主來得皇帝青眼,一時間大臣,侍衛都涌了上來。
那舞女回頭看見這么多人都涌了上來,咬了咬牙,手腕翻轉間劍光劃過,嘩啦一聲,幾個太監就被抹了喉,鮮血濺了蕭緘滿身,甚至半邊臉都是血,看著十分駭人。
蕭緘根本顧不上其他,只想著跑,于是慌不擇路的就像往一邊的柱子邊上躲,此時侍衛們也終于是迎了上來,烏泱泱的一群人呈一個扇形排布,前排幾個侍衛都亮了劍,刷啦啦都對著那個舞女。
該說不說蕭緘也算是靈活的,又有太監為他擋著,那舞女連刺了幾次都被他巧妙地躲了過去,雖然整個人狼狽極了但是好歹沒有受傷。
為首的一個武將一馬當先眼疾手快地就刺向了無暇顧忌身后的舞女,頓時,橙色的衣裳被染成紅色,那舞女還睜著眼睛,就這么死死地盯著蕭緘轟然倒下。
蕭緘松了口氣,想著終于結束了,卻沒想到刺客并不是只有這一個。在他身后一開始逃竄的宮侍中突然有一人摸出了藏在腰間的短刀,直筆筆地刺向了蕭緘。
余光中好似瞥見一抹亮光,接下來短刀刺進血肉的聲音和血液噴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蕭緘眼前只剩下了一抹血紅色。
是皇后替他擋了這一刀。
那個宮侍見一次不成功也知道接下來就沒有機會了,于是干脆利落的服毒,只在幾息功夫間就沒了聲息倒下。
現場可謂是一片狼藉,各種金銀玉器倒了一地,有些大臣忙著跑衣裳都被扯亂了。
蕭緘看著倒下去的皇后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有蕭牧眼神暗了暗,隨后撇頭看向另一邊的陸晏,此時的陸晏也在看著他,他們的視線與他在空中相互對視,雙方都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震驚來。
不過現在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主座帝后身上,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常。除了——蕭翎。
他看著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的交匯,倆個人的眼神都有一瞬間的怪異,但是他們的目光也就交匯了那么一瞬,隨后又很快的撇開了。
雖然遇刺這事各朝各代皇帝身上都發生過那么幾次,但是蕭翎能明顯的感覺到這次不一般。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哪來的,但是就是莫名想到前幾天發現陸晏在密謀著什么。雖然后他雖然后來也想開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剛剛看到他們兩個有些怪異的對視后腦子里又莫名想了起來。
他好像記得陸晏并不認識蕭牧吧……
他其實跟蕭牧的關系也算不得好,但是跟蕭蕪的關系從小就好,所以陸晏要認識也是認識蕭蕪。
雖然陸晏也可能認識蕭牧,但是他從來沒聽說過陸晏和蕭牧有什么牽扯,也沒見到陸晏和蕭牧站在一起過。
但是他們兩個剛剛的眼神絕對是相互認識的,而且彼此都很震驚……
霎那間,他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蕭蕪雖說是病了在宮中修養,還不許旁人去看望,但是一不知道是什么病,二不讓看望實在是開過于古怪了。
但是一旦是犯了什么錯,被禁足了那就說得過去了。
蕭翎也不傻,自然知道蕭牧從小就最得皇帝喜愛,而蕭連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近幾個月經常被訓斥,這幾乎人人都知道。
三個皇子,一個被禁足,一個經常被訓斥,還有一個最受喜愛……那要是這個節骨眼上出事那么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蕭牧嗎? !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蕭翎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層層的冷汗攀升上來,他的頭皮都有些發麻。
現場亂成一鍋粥,侍從們去喊太醫,但是蕭緘覺得不夠快,于是也顧不得其他的攔腰抱起不省人事皇后就沖出了殿門,烏泱泱的一群驚魂未定的宮侍跟著,剩下的臣子們也不知道該干些什么,生怕又來一個刺客拿劍指著他們的腦袋一個個的恨不得快點離場。
但是現在出去也怕被懷疑是同伙,故而沒有一個先走的,都在瞧著對方,一時間百來人大眼瞪小眼。
血腥味此時也飄蕩開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倒下的燭臺點著了卷簾,原本一星火苗很快擴散開來,熊熊的大火噼里啪啦地燒著,所有人也意識到了再不撲滅火這座宮殿就要燒起來了,于是剩下的宮侍們急著救火,在場的大臣皇親們也顧不得其他,一窩蜂全涌了了出去。
混亂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是誰,也不知道踩了誰的腳,自己的腳又被誰給踩了。
火勢漲得很快,宮殿內還有不少酒飲,火借著酒燒的更加旺盛,不過一會的功夫半座宮殿就被火勢侵蝕了。
“走水了!”“快救火!”一時間各種聲音不斷,此時各位大人也顧不得什么禮儀儀態都慌不擇路地跑出去,也幸虧還有不少宮人在這,火勢沒有波及到其他的宮殿就被熄滅了。
蕭縉正在尋找自己的兒子,剛剛出來的時候太過于著急,沒注意蕭翎跑到哪里去了,眼前是數不清的宮人一盆盆水接力將火撲滅,簡直是亂的不能在亂,根本就找不到人,現在火終于熄滅了他才能空出神來找兒子。
不過他當然找不到,因為蕭翎一開始就拉著陸晏跑到了一邊,有些事他必須問明白。
第100章
那一片的宮闈早都亂成一團麻線了,到處是逃竄的內侍和加入滅火的宮人,一片嘈雜的聲音中蕭翎拉著陸晏一直跑,他顧不得其他人只想知道今天這事究竟跟陸晏也沒有關系。
終于, 他們一路疾跑到了一片沒有人的地方。
周圍沒有燈, 也沒有除了他們外的任何一個人, 黑暗的情況下蕭翎甚至看不清陸晏的臉。
蕭翎沒有急著問,而是再次抬頭透過層層宮墻看到那處火光沖天的宮殿。
黑暗中陸晏也在看著蕭翎,他當然知道蕭翎剛才從大殿中離開的時候情緒就有些奇怪,只是他拉著蕭翎在人群前趁著火勢還不大跑出殿的時候還以為蕭翎只是有些被嚇到了。
直到兩個人出來后還沒喘口氣蕭翎就什么都沒說馬不停蹄地拉著陸晏找到了這么一個人都沒有荒涼至極的地方,他才意思到蕭翎可能知道了什么。
只是這個時候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先說話。
良久,一只鳥雀掠過寒枝站在宮墻上歪著頭看著他們,蕭翎這才將頭轉了過來語氣中帶著一絲疲倦地問道:“你告訴我今天這事跟你有沒有關系?”
黑暗中陸晏看不見蕭翎的神情, 只能聽到他的話。
陸晏身體一僵,沒想到還是被蕭翎發現了,這個時候他腦子里想的竟然是蕭翎什么時候察覺到異常的?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腦海中就將今日在宴席上的所有事情都走馬燈般過了一遍,他突然猛地意識到唯一露出馬腳的就是他和蕭牧對視的時候。
但是那就只有一瞬間。
難道這一瞬間被蕭翎看到了?
“你答應過我以后干些什么事都要告訴我的……”黑暗中蕭翎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輕聲呢喃,他其實很想聽到陸晏說今天皇帝遇刺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陸晏張了張嘴,理智告訴他就是現在騙蕭翎今天這事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蕭翎也是信的,但是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做不到騙蕭翎。
黑暗中, 一縷寒風吹過,蕭翎的發絲被飄起,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他的臉上,背后因為剛才的緊張和后來的疾跑早就被汗淋濕了。
刺骨的冷一層層的攀升,他好像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但是他還是帶著那么一點的希望。
他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阿晏怎么會和蕭牧聯手策劃這次刺殺呢?他明明答應了自己不會有事瞞著他的啊。
“阿翎……”很久以后陸晏終于開口了,蕭翎后退幾步,只覺得腳都被凍麻了。
他聽到陸晏說:“是我和蕭牧一起計劃的, 但是我們沒有想……”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蕭翎推了一把,如果現在有光的話,陸晏應該能看到蕭翎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痛苦。
很多事情不是蕭翎不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他強迫自己不去細想,那這樣他就一直能快樂的無知的,每天開開心心嬉皮笑臉的無所事事。
就像他小時候就察覺出太后她老人家并不喜歡皇帝以及幾個皇子,小時候把自己接進宮教的也是些根本不可能讓他接觸到的權御之術。
但是他那個時候只在一味地逃避,一哭二鬧地嚷嚷著要回家,以此打消太后的念頭。
就在剛剛,他甚至想著即使是陸晏騙自己自己也會相信他。畢竟不是所有人希望他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嗎?
可是知道陸晏親口承認的時候蕭翎都感受到一陣不可思議。他覺得現在很暈,幾乎要站不住,他一把推開陸晏,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甚至是出于本能的捂住耳朵,此時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不,你不要說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蕭翎捂著耳朵后退。
“你聽我解釋……”陸晏忙上前去拉住他,他想即使蕭翎不相信自己也要告訴他一切了。
是自己的錯,一開始就不應該逃避。
只是他沒有還說出什么出來,黑暗中蕭翎凍麻了的腳在慌亂中被墻角絆倒,隨即一頭栽倒,砰的一聲后腦勺著地。
陸晏只能聽到“啊”的一聲急促的驚呼聲,清冷的月光下蕭翎的身影消失了。
那片地上是一塊塊瓦礫,許久未修繕的宮墻一片斑駁。
蕭翎摔倒時正好摔在了瓦礫上,頓時腦袋破了個口子,鮮血直流,陸晏意識到蕭翎摔倒了急忙去拉他的時候感覺到手上一股溫潤的液體。
他幾乎是立刻意識到那是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阿翎……”他低聲喊道,只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有血液依舊流著,他的整只手上都是一股黏膩潮濕。
此時他顧不得其他想直接抱起了蕭翎往人群多的地方找太醫,但他此刻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的。陸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趕緊將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撕了下來干脆利落地包裹住蕭翎的腦袋試圖止血。
隨后才攔腰抱起蕭翎將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跑了出去。
而此時的蕭翎因為心緒激動本來就有些頭重腳輕,這么一摔更是直接昏了過去,只能無力地垂著手被陸晏抱出去。
蕭縉作為唯一留在京中的親王,又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這種慌亂的情況下理應出面安撫群臣。
只是他這邊才看著火被滅了,想著先找到自己的兒子再說幾句話將赴宴的賓客都安頓好送回各自家去,結果就看到蕭翎被陸晏著急忙慌地抱了出來。
胡亂中陸晏一邊抱著蕭翎一路快跑一邊大聲喊著:“快叫太醫——”
蕭縉在定睛一看,自己兒子腦袋上不知道為什么破了,血流如注,就連靠著的陸晏半條肩膀上都被鮮血染紅了。
這一幕出點把蕭縉魂都嚇飛了,那還管得了其他的,趕緊上前攔住陸晏。
他倒是也不問這是發生了什么,現在也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你就跟他待在這,不要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了,我去喊太醫來!”蕭縉其實還想摸摸蕭翎,只是他一碰到蕭翎的臉就更擔心了。
蕭翎現在整個人冷的簡直不像個活人,唯一還在昭示著他還活著的就是微微起伏的胸膛了。
陸晏應下來,他就這么落寞地抱著蕭翎站在一邊,蕭縉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只感覺這兩個小孩又發生了什么,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個人來止住血!
*
蕭翎站在一片白茫茫中,他眼前的景物很奇怪。
為什么皇帝跟他老爹站在一片雪地里?而且兩個人好像發生了什么爭吵,蕭緘猛地推了一把蕭緘:“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這重要嗎?”蕭縉也不甘示弱地跟著吼道。
“我小時候就在想為什么母后會對我們兩個態度完全不一樣,明明我們兩個都是從小就被養在膝下的……”蕭緘現在冷靜下來了,他苦笑一聲搖搖頭質問著蕭縉。
“我這么多年只當自己是太多疑的,可是我怎么想都沒想到我竟然不是母后生下來的!只是外面的一個舞姬生下來的外室子!”他的語氣再次提高,茫茫雪地里那是如此的刺耳。
“……也不能這么算,其實我聽母后說父皇本來是想接那個舞姬進府的,只是生下你就沒了……”蕭縉想安慰蕭緘但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解釋道。
他其實是想告訴蕭緘他不是外室子。
但是到了蕭緘耳朵里就變了味:“你想說什么?朕是什么可憐的東西嗎?需要你告訴我這些!”他猛地甩了下袖子,寒風中他們二人的衣擺都在獵獵作響。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了,良久蕭縉先開了口:
“不要說這些了,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就在這個時候,蕭翎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
他原來是站在一棵巨大的枯樹后面,他能感覺到此時他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那是知道了巨大的秘密時的慌張。
可能是因為蕭翎站的比較遠,他們二人又都在想著其他事,還真的沒有發現一直在偷聽的蕭翎,他就這么穿過一棵棵高大的樹木跑了下去。
蕭翎只能看到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直到走到一個四處是帳篷的地方他才停了下來。
“世子,你看到陛下了嗎?我有要是稟報。”蕭翎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歇了一會,氣都沒喘幾口就突然聽到有人喊道。
他回頭,只見來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穿著一身的甲胄,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那個,陛下在跟我父王談論要事,李廷尉要不先等等,不然告訴我轉交?”蕭翎急忙站直了,對著那個李廷尉說道。
“那就忙煩世子了,豫州的陸被雪封住了,只能走兗州繞到青州再南下了。”說著那個姓李的廷尉搖了搖頭,眼底全是擔憂:“但是胡人已經迫近了。”
蕭翎心下一沉,知道現在的情況怕是更加嚴峻了。接著他又聽到對方說,“姚將軍打算帶一路侍衛去引開他們。”
只是聽完這句話,蕭翎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就變了,在次能看見的時候他聽到自己在雪地里急迫的喊道:“我留下來帶著一路人擋住他們!不行李廷尉要護著陛下南下!原本侍衛就不多了!”
這是他在對著蕭縉說道的,隨即他也不管蕭縉拼命想抓住自己的手,直接夾緊馬肚子帶著二十來人停下來。
茫茫大雪中,他看到對面追兵為首的是杜勇。
蕭翎心中一顫,這人為什么會活著?只是他還么想出什么來,身體就不受控制,或者說就沒受過他控制一樣沖了出去,一陣刀光劍影,血色染了他的整張臉,蕭翎眼中都是一片紅。
蕭翎現在感覺自己就是個坐在臺下看戲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只是為什么他感覺自己的胸口一陣劇痛呢?
他低頭正好看到了自己胸腔里沒入的劍,隨即整個人像是一個破了的口袋一般摔下了馬,骨骼破碎的聲音像是透過靈魂傳到他的耳中。
他最后看到的是被白雪覆蓋的山巒疊嶂。
蕭翎的眼前完全暗下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消散,他聽到了杜勇的聲音:
“聽說這是個什么世子,給我把頭割下來掛到城墻上!”耳邊是一陣嘈雜的喊聲。
接下來他的意識就已經完全消散了。
蕭翎看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知覺告訴他這一切都不是一場夢,這太真實了,就連刺痛都是如此的真實。
他現在處在一片完全黑暗的空間內,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是虛無的,這個時候他終于能從剛才驚心動魄的打斗中分出神來細細想這是怎么回事。
他得到的消息不多,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從旁人的話中了解到一些。
首先,如果皇帝蕭緘不是太后所出,生母只是外邊一個沒有名分的舞姬的話那就能解釋為什么太后對他的態度總是有一股公事公辦的感覺。
連著幾個皇子公主也不受她老人家待見。
那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小時候太后會試圖教自己一些非儲君接觸不到的權御之術。
理智告訴蕭翎,這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后面幾段畫面有是什么呢?先是姓李的廷尉說大雪把路堵住了,皇帝要南下就只能從青州繞。
但是這天氣皇帝為什么要南下呢?
對了他還說了,胡人追上來了……
胡人……難道是胡人入關了?整個朝廷不敵倉皇南下避難? !
那杜勇又是為什么要殺自己呢?不對,杜勇不是要殺自己,而是要殺皇帝!畢竟自己是停下來攔住他們的!
但杜勇為什么要殺皇帝呢?蕭翎怎么都想不通,再說了杜勇不是早就被斬首了嗎?京城的百姓可都是看到的,自己雖然那時被禁足了但是也是聽到確切的消息的。
可是蕭翎得到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他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而且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自己記憶中沒有,不可能是從前的。杜勇也早死了也不可能是未來的。
可是他還沒想明白眼前就突然明亮了起來,他發現自己能動了,于是驚奇地抬起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
蕭翎此時的神情是如此的震驚,震驚之余他不死心,往旁邊墻上一摸,不出意料的直接穿了過去……
蕭翎:……
他想起來按照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自己應該是死了的吧……
所以他現在是鬼……?
這里是一個書房,蕭翎透過窗子看到外邊是一片漆黑,檐角的燈籠也是忽明忽暗,看來里面的燈芯是快要燒盡了。
他環顧了一圈,眼睛突然瞥到一個伏在案上的身影。他于是想湊近瞧瞧,反正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別人也看不到。
總得先搞清楚這是個什么地方。
只是緊接著出現的道黃色的身影直接讓他驚得停了下來。
那竟然是小麥!
只見小麥不知道從哪里突然蹦了出來,直接跳到了案上,喵喵叫了幾聲,見沒有人給他回應又跳了下去,就和蕭翎記憶中一樣,甚至聲音都沒怎么變。
他很確定這只貓就是小麥!
只是行動上看上去老態龍鐘,蕭翎恍然間意識到這是自己死后很多年了……
但是他又想到,那這個伏在案上的人是不是自己爹?他心里突然冒出一絲酸澀來,按照前面自己看到的,要是爹知道自己死了不得和娘兩個人哭暈過去啊?
他鼻子一酸,即使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看完了這一切也是感到一陣陣的難受。
窗子沒關,一陣陣的冷風灌進來,蕭翎想拿件衣服給伏在案上的人披上,只是現在別說披上了,他連摸都摸不到。
蕭翎于是想彎下腰來看看這個時候他爹是不是老了很多,只是他彎下腰看到的不是他爹蕭縉的臉,而是陸晏的臉……
此時的陸晏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了,臉上的青澀早就褪去了,只是他好像在苦惱著什么,即使是睡著了眉頭也一直是鎖著的。
蕭翎茫然地抬起頭來,看看小麥再看看熟睡中的陸晏,覺得真的是自己多慮了,這一定就是場夢吧?
小麥怎么會在陸晏家住下呢?
再說這里也不是陸府的擺設。
后來蕭翎覺得沒什么事做,也沒有什么地方可去,就一直跟在陸晏后面。
他倒是想回家,可是周圍不再是自己認識的京城的,這里好像是個江南水鄉,自己找了好幾天爹娘也沒找到。
他跟著陸晏好幾天了,逐漸意識到陸晏成了一個劍履上殿的權臣,還一直在主張北伐,只是朝廷上那群老臣的想法一直是主和求安穩。
兩邊劍拔弩張,恨不得隨時打起來。
不過他第一天跟在陸晏后面進宮的時候一抬頭看到做早龍椅上的竟然是容瑾瑜!
這嚇得他差點沒站穩,隨即更加確定這就是一場夢。
真的是自己嚇自己……
那是一個春日,蕭翎閑的無聊坐在案上晃著兩條腿,看著陸晏規規矩矩地坐著不知道在寫些什么。他湊近到陸晏的耳邊說道:“其實我原諒你了,但是我醒后你一定要解釋給我聽呀。”
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都覺得這是一場夢。
猛然間,他瞥見陸晏寫的內容,那是在和蕭牧聯手想要宮變將容瑾瑜拉下皇位!
蕭翎一驚,覺得自己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里面陸晏還和蕭牧密謀著什么呢。
這夢做的也太奇怪了吧?還有自己到底什么時候能醒呢?
那時一個春天的午后,和煦的暖風吹在陸晏臉上,他感覺臉上癢癢的,就像蕭翎小時候悄悄湊在自己耳邊說話一樣。
陸晏茫然地抬頭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是啊,故人已逝,剩下的不過是自己的妄念罷了。隨即他垂下眼瞼,繼續靜靜地寫著。
蕭翎看到陸晏這個樣子感覺胸口一陣刺痛,他好像這幾天也沒有看到陸晏出去玩樂,只是每天都是一臉嚴肅。
就好像一個木偶一樣,不是為自己而活的。
他想碰碰陸晏,將手伸過去,卻什么都沒摸到。
一直到蕭翎看著陸晏親手將刀捅進了容瑾瑜的胸腔里,周圍一切都瞬間變換了起來的時候,蕭翎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夢,而是曾經發生過的!
一場廝殺過后,原本鮮紅的宮墻是更加的紅艷了,到處都是尸體和鮮血,陸晏此時也是力竭了,捂著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伏在墻邊喘著粗氣。
蕭翎看著難受,索性把頭撇過去,他不明白陸晏為什么這么堅持北伐,甚至不惜宮變換個當權者。
為什么要讓自己這么勞累?
只是下一秒,所有還活著的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
眼前的景物正在快速的后退!
蕭翎震驚地看著眼前,時間像是被扭了反向的發條,走馬燈般過完了這二十年來所有的一切,直到回到了自己十七歲時的那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