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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阿也你什么時候結的婚!”

    宋湜也一個人回家,弗朗克的電話再度打過來,這已經是第三個了,他還挺堅持不懈的。

    她換了身睡衣,蜷腿坐在沙發上,聽見弗朗克問她:“你老公還在倫敦嗎?”

    祝京南剛走,他就問這樣的問題,讓宋湜也覺得他像是自己在倫敦的情夫,她內心少有的道德感油然而生。

    “弗朗克,你能別這么問嗎?”

    弗朗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聲傳出來:“我沒有想到你對婚姻這么忠誠。”

    她嗤笑:“因為我是個特別有道德的人。你打電話什么事?吃飯就算了,我不想出門!

    “正事!彼D了頓,語氣還是那樣輕飄飄的,毫不正經,“我手上拿到的消息是,你的那位未婚夫可能沒死!

    宋湜也握著手機的手倏然收緊,電視里在放一檔脫口秀,觀眾笑聲嘈雜傳進她的腦子里,變成一陣難以消解的嗡鳴。

    祝聽白出事的消息是從國外傳回國的,她心存疑慮,剛回倫敦不久就托弗朗克幫她調查,沒有告訴其他人。

    她將電視聲音調小,咽下一口冰水緩解干澀的喉頭:“可靠嗎?”

    “只能說是有點眉目,還在調查中,等再有消息我通知你!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氣,艱難說:“好,多謝你。”

    弗朗克笑說:“不用跟我客氣,我等你離婚!

    沒得到宋湜也的回應,他為自己補充:“我開玩笑的!

    宋湜也只能干笑著扯起嘴角,她的思緒被弗朗克之前的話盡然勾住了。倘若只是他說,她倒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但是幾天前祝京南也提起來過。

    她那時候只當他是玩笑,現在不這么想了,祝京南肯定是知道什么。

    弗朗克問了她一個問題:“如果你的那位未婚夫回來了,你會跟你現在的的丈夫離婚嗎?”

    宋湜也脫口而出:“不會啊。”

    弗朗克輕笑:“那如果你未婚夫的失蹤是你丈夫造成的呢?”

    她嚴肅起來:“弗朗克,這種玩笑不好笑!

    “好,我向你道歉!彼掝^一轉,“我做出這個假設,僅僅是因為不久前我同學的家族里發生過這種事情!

    宋湜也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一周前的一則PDF在他們圈子里瘋傳。

    歐洲某個以鋼鐵發家的富商家族爆出丑聞,一對本來就因為爭奪繼承權不合的異母兄弟,哥哥兩年前乘坐私人飛機發生意外,弟弟成為唯一的繼承人,卻在兩年后被人檢舉他的兄長并沒有死,而是被他非法囚禁了。

    這種新聞屢見不鮮,他們的圈子里隔一陣子就會因為繼承糾紛傳出各種丑聞。

    以至于吃瓜的同學們總結出一個經驗,倘若你的父親很有錢,你就需要提防未來的財產分配是否會被人侵占,但倘若你的母親是一位富婆,大可不必這樣杞人憂天了。

    宋湜也能理解弗朗克突然提及這樣的事情,人的聯想能力總是很強的,尤其是當條件相似程度如此之高的時候。

    連她自己不也經歷過嗎,宋定安剛住進醫院,他的兄長就蠢蠢欲動了。

    但這些事情當中有一個決定性因素,那就是人。

    她回應弗朗克的猜測:“祝京南不是這樣的人!

    在這一點上,她對他有足夠的信任,他不至于下作至此。

    “你對他可真夠信任的。話說回來,我幫你這個忙,不值得你請我吃頓飯嗎?”

    字眼從她的唇縫里溢出來:“我就知道!時間和餐廳你來定吧!

    “多謝Evelyn賞臉,但是大約要到圣誕節后了,我正準備去夏威夷。”

    宋湜也預祝他玩得開心,但她現在確實不太能開心的起來。

    如果祝聽白現在還活著,他為什么不嘗試聯系國內的人?是不想,還是不能?

    在這之前,宋湜也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么復雜的事情,就連之前跟朋友們吃那些荒誕現實主義的瓜,也覺得那樣的事情離她很遠。

    以至于她現在覺得,她對人性的理解過于淺薄,甚至對于自己身邊的人,竟然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完全了解。

    跟祝聽白也算朝夕相處這么多年,她對他做出這種選擇的動機一無所知。

    但弗朗克的話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起碼祝聽白還活著的希望更大了一點。

    她并不認同祝京南所說生命之外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湜也堅信,只要性命尚在,一切都有翻盤的可能。

    那天下午錢正遙來電,問她圣誕節的安排,她說沒有安排,便在錢正遙的盛情邀請之下前往都柏林過圣誕。

    錢正遙從紐約過來,比她早到兩天。

    相較于倫敦,都柏林的氣質更為粗獷,整座城市像是一個巨大的農場,只是看起來不免有點灰蒙蒙的。

    這里的氣溫比倫敦還要高上幾度,前幾天下過一場雨后,整座島嶼都被北大西洋的水汽籠罩住,抵御冬日一路南下的寒流。

    錢正遙臨時有事,接她的任務轉交給顧知微。

    宋湜也和顧知微是那種一年見上一兩面、平時不太聯系的普通朋友交情,不過一旦見了面,又很容易聊開。

    她最開始認識顧知微的時候,還以為這是個很難相處的人。

    顧知微在北歐待久了,身上裹挾著濃厚的冷淡離人氣質,也不常笑,光是臉上就寫著生人勿近。

    她很白,北部的氣候令她的肌膚呈現一種近乎冷漠的蒼白,襯得眼珠越發黑,她又愛穿深色的衣服,一頭中短錯落的黑發,短衣高腰褲,顯得很利落。

    宋湜也見過顧家人,顧知微跟顧家人長得確實不像,行事作風也不像。

    顧知微今年年初換了一輛銀白色的越野車,宋湜也看到這輛車的第一眼就覺得是極其符合她氣質的座駕。

    上車之后,顧知微主動挑起話題:“我記得你往年圣誕都跟朋友一起去度假,今年怎么一個人?”

    宋湜也從手機里抬眼,聳了聳肩膀:“我本來打算體驗一下一個人過節的,但是太無聊了,我后悔了。”

    顧知微輕笑兩聲,眉間的笑意緩慢沖開。

    她側眸,看見了宋湜也懸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她沒帶什么首飾,只有一枚鉆戒。

    顧知微聲音不免沉重:“聽白的事情我聽說了,節哀!

    顧知微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算起輩分來大他們一輪,他們每次稱呼都是各論各的。

    宋湜也暫時不打算把弗朗克傳遞來的消息廣而告之,消息尚未得到證實,說出來也是白讓人猜疑,她勉強地笑了一下。

    “所以現在,你和祝家的婚約取消了?”

    宋湜也一愣,看起來他們都還不知道她跟祝京南已經結婚的消息。

    想來也是,北京那邊她只告知了母親,至于祝京南就更不可能公開了。

    結婚的消息,她暫時打算隱瞞著,誰知道這段婚姻能維持多久呢。即便她和祝京南正在實行“試著談戀愛”的計劃,她依然沒有抱多大的信心。

    宋湜也學會對一切事情降低期待,這樣遭遇情緒反噬的可能性就會小一點,她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情緒。

    面對顧知微的問題,她輕輕應了一聲。

    顧知微沒再說什么。

    都柏林很小,從機場到市區只需要二十多分鐘。宋湜也記得她之前一個人在南郡的達爾基附近獨居,那是一個很容易就能看見海的地方,很多知名的球星住在附近的社區,但她住的地方很靜。

    今年顧知微搬了個家,從南郡的別墅搬到了市區的公寓。

    宋湜也問起原因。

    顧知微將車停好,解釋道:“這里更熱鬧,適合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宋湜也懂了,笑嘻嘻說:“藝術創作需要!

    顧知微回眸沖她眨了眨眼,表示她說得對。

    錢正遙辦完事,比她們早十分鐘到家,她們進去的時候,那人正坐在地上包圣誕禮物。

    顧知微彎腰敲了敲她腦袋:“我把阿也接回來了!

    錢正遙立即站起來,給了宋湜也一個大大的熊抱:“好久不見呀小阿也!

    宋湜也把她的手挪開,嗔怪道:“你才小呢!

    錢正遙嘿嘿笑了兩聲,搭上她的肩膀,說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去辦正事!

    宋湜也驚訝地看著她:“人這么快就找到了?”

    錢正遙打個響指:“我辦事你放心!

    顧知微在邊上揪她的發尾:“少自滿了你。”

    “小姨!”

    算輩分,錢正遙、宋湜也和顧知微的外甥是一輩,但她們平時極少按照輩分稱呼,從小玩到大又年齡相仿的人,沒幾個愿意當小輩。

    錢正遙只有在跟顧知微撒嬌的時候才會喊她“小姨”,每每這個時候,顧知微就拿她沒辦法了。

    她得了便宜還賣乖,沖宋湜也狡黠地眨眼睛:“今晚知微下廚。”

    宋湜也也笑嘻嘻地拍她腦袋:“你怎么對誰都沒大沒小的。”

    她癟了嘴:“我冤枉!

    她拉著宋湜也坐到地上:“知微進廚房,我們兩個包禮物!

    宋湜也盤腿坐下:“圣誕還有別的朋友要來嗎?”

    “知微的朋友,到時候介紹你認識。”

    “好!

    都柏林的冬天不會下雪,一場晨霧彌漫到臨近黃昏才漸漸散開。公寓的窗戶望出去就是街區,磚紅色的墻上涂著藝術涂鴉,頭戴耳機的金發女人快速穿過街區,偶然灑了一杯咖啡,也沒有人在意。

    宋湜也想,這樣的環境確實很適合藝術創作。

    錢正遙是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看到宋湜也的婚戒的。

    她驚呼一聲:“阿也你什么時候結的婚!”

    話才出口,引得顧知微也八卦地從島臺抬起頭向她這里看。

    祝京南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過來的,宋湜也頓時進入進退兩難的地步。

    第32章  “阿也,跟我說晚安。”

    那天宋湜也在分別的機場,跟祝京南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問他,會不會想自己。

    他說會的。

    宋湜也的耳朵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恰好是雨過天晴的天氣,陽光穿過落地窗照在她通紅的耳垂上。

    他可真夠坦然的。

    她一直陪他走到登機口都沒講一句話,連再見都不跟他說了。

    她沒有正面答應要不要跟他試著談戀愛的問題,但一句突兀的問題,也算是變相答應。

    祝京南最初的期許本來不高,感情不過細水長流,有了突破口,一切都再有可能。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祝京南開始每天跟她打電話。

    祝京南打電話的時間很固定,每天晚上八九點的時候,宋湜也那里剛好是中午,她偶爾睡午覺,接電話的時候聲音便懶洋洋的。

    他這天在北京,君望的幾個董事因為產業拓展方向的決策吵得不可開交,從下午四點吵到八點多,激進派和保守派各執一詞,互不退讓。

    祝京南站在辦公室里看樓下的京廣橋,東三環的夜晚永遠有說不盡的璀璨,寫字樓里每一個亮著燈的小格子透著清冷的藍光,縮聚成沒有明顯圖騰的大張拼圖。

    而他一個人站在窗前,也成為融入這張拼圖的一枚。

    又等了半個小時,助理過來告訴他,說會議室里吵完了,沒結果。

    他料想到這個結果,淡淡應了一聲。

    到御金臺已經十一點了,他今天的電話晚了兩個多小時。

    宋湜也擔心引起錢正遙的懷疑,躲到衛生間去接電話,他不過喚了一聲“阿也”,她就能聽出他的疲憊。

    在她關心之前,祝京南問她:“阿也,今天你有在等我嗎?”

    宋湜也避開問題的重點:“欸,祝京南,你怎么老是問這種話?”

    他悶悶地笑,手指撥弄著桌上的牛頓擺,鋼球相撞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不能問嗎?”

    “你問吧!狈凑遣粫卮鸬。

    她聽出他的聲音稍顯喑啞,亦向他拋了個問題,“你今天很累嗎?”

    祝京南捏了捏鼻梁,良久舒一口氣,盯著窗外漆黑的天:“有點兒。在君望開董事會,一群董事吵開了,頭疼!

    “哦,心里呢?”

    “也不好受!

    宋湜也的聲音立刻擔憂起來:“你要不別去公司了,休息幾天!

    “嗯,不是生理上的不好受。”

    宋湜也立即噤聲了,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屏幕,重新對著聽筒:“你怎么老是亂講話?”

    祝京南每次跟她打電話都要逗她一兩句,她試圖通過他那幾句無心的話脫敏,然而并沒有用,每次意識到被他耍了,他已經逗完了。

    想到這里,宋湜也有點忿忿:“祝京南,你別總是逗我玩!

    他牽起嘴角:“沒逗你!

    “那你也不能這么直接,誰談戀愛像你這樣?”

    他對這個話題起了興趣,疲憊漸漸消解,字眼搖搖晃晃地吐出來:“那你說談戀愛什么樣兒的?”

    “你不知道?”

    祝京南應了一聲,記憶回溯到他跟宋湜也剛剛結婚的幾個晚上,她好像說過,她在英國的時候談了一個男朋友。

    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例子了。

    “你和你前男友談戀愛什么樣兒的?”他的語氣散漫得簡直像是坐在街邊跟人聊八卦。

    聊八卦的人自帶窺探欲,他也不遑多讓。

    宋湜也哼了一聲:“我憑什么告訴你?”

    他散笑一聲,又問:“還有聯系沒?”

    宋湜也那一頭傳來了別人的聲音,錢正遙見她久久不出來,敲了敲門,說顧知微快要把飯做好了。

    她突然被叫到,心里一悸,匆匆忙忙應一聲,沒再給祝京南留說話的機會,直接將電話掛了。

    她的聲音傳進聽筒里,沒等他將最后一個音節聽完,機械傳來冰冷的一聲“嘟”。

    掛他電話。

    祝京南抬眉,盯著白晃晃的屏幕上“阿也”兩個字,不由得笑了一下。

    電話已經掛斷很久了,她最后那個“欸”字卻彎彎繞繞地纏綿在他的耳朵里,輕輕柔柔,又輕易能聽出來稍顯慌亂的半個音節。

    這半個音節什么意思都沒有,然而余給人諸多遐想。

    她在哪里?和誰在一起?為什么著急遮掩?

    河流斷了閘口,問題魚貫而入,他并不著急詢問,很多的問題不是即刻就能得到答案的,他大可慢慢研磨。

    再堅硬的藥片,碾磨之后也會變成細微的粉末,融進人的血液生死纏綿。

    有一個倫敦的IP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前幾天在倫敦有一場藝術拍賣會,一位華裔女性拍下了其中的一幅山水畫,運到都柏林。

    祝京南的眼皮輕跳了跳:“繼續跟。祝聽白呢?”

    “今天上午剛傳來的消息,他現在就在梅費爾。他根本沒有登上那架失事的飛機!

    牛頓擺被他手動止停:“繼續跟,只要他沒有打算現身,就當他死了!

    “祝少,有另外的人也在查祝聽白。我們的人查了對方的關系網,跟他聯系最頻繁的人在巴黎普頓酒莊任職,這家酒莊的繼承人跟夫人是同學。所以我們推測,是夫人的意思。”

    祝京南點在桌面的指尖懸在空中,他的腕子壓在桌沿,青紫色的血管微微凸起:“你們調查的渠道有重合嗎?”

    “有!

    他氣音微微一笑:“那就攔截。慢慢兒放點兒消息出去!

    “真偽”

    祝京南挑起眉梢,幽幽道:“你聽說過蒙太奇嗎?”

    那一頭頓時理解了他的意思,連連稱是。

    手機屏幕亮了又滅,他的轉椅換了個方向,對著黃銅色的梨木書柜,長臂一伸,手指勾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紙封面筆記本。

    硬皮書封翻開的扉頁,利落的寫下兩個字的筆畫“阿也”。

    他似乎很擅長寫她的名字,飄逸落拓,比他寫任何字都好看。

    書頁翻動,塞不進的一張照片飄落在地上,他捻起那張不足六寸的照片,膠卷洗脫之后,畫面已經有些看不真切了。

    照片背面有日期和天氣。

    2016年11月18日,倫敦有雨。

    照片透了光,畫面里有兩個人,一個是宋湜也,還有一個是中國男人,風度翩翩地為她撐著傘。

    這是宋湜也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個禮拜,他們一起去海德公園散步。

    祝聽白真沒用,連她談不談戀愛都管不住。

    他將照片塞回書頁中,長指連撥了幾頁,卡片蝴蝶一樣紛飛進他的記憶。

    每一張卡片的背后都有日期,他循著那一串數字,基本能想到那一天發生了什么事。

    2016年12月24號,宋湜也啟程前往新西蘭,隨行人有蔡思言、弗朗克,另外幾個是她在倫敦的同學。

    2017年5月8日,宋湜也跟男朋友分手。

    2017年6月3日,宋湜也啟程前往巴黎度假,隨行人只有祝聽白。

    …

    相冊翻到最后一頁,是他們的結婚證書,宋湜也沒有拿走,于是一式兩份都在他這里。

    兩人簽名的筆畫在某幾處重合,黑色的油墨糾纏不清,讓他無端想到她的頭發。

    他們睡在一起的時候,宋湜也總是會在夜半攀到他身上,她的頭發很長,纏繞到他的肩膀上,她身上的香味自然而然鉆進他的鼻腔中。

    那么一點清雅,更多的是甜,她偏好甜味的香氛和香水。

    發絲散亂在他的胸膛上,有時候會勾在他的指上,他那時候算是知道,什么叫繞指柔。

    第二天醒來,宋湜也紅著臉往后退兩步,雙唇總是拘謹抿著,只不過這樣的情態沒有延續多久,她很快裝作若無其事。

    她的唇是櫻紅色的,前一天晚上習慣涂唇膜,第二天顏色愈加鮮艷。

    這樣的習慣她好像一直都有。

    以前她在北京,跟在他身后玩,喜歡讓他陪著去逛商場,那些護膚的小玩意,唇膏、護手霜,這種親昵的東西,她總是喜歡買兩份,一份送給他。

    祝京南將相冊合上,長睫垂下,仰頭閉了閉眼睛,唇角掛著一點笑。

    燈光穿透又白又薄的眼皮,他的視線感光,再睜開眼。

    他自知稱不上多么高風亮節,但祝聽白也遠不如他自己塑造的那樣光風霽月。

    論手段,祝聽白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以他喜歡顧知微這樣線索不明的拙劣借口,想讓宋湜也死心。

    她偏偏還深信不疑。

    既然祝聽白要拿死亡這樣的記憶烙印做籌碼,不如就真的讓他死去,時間會吹散大腦皮層中本就淺薄的記憶。

    他會讓她忘了祝聽白,他會讓她愛上他。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祝京南在想,今晚宋湜也會不會再給他回一個電話,等到凌晨一點,宋湜也仍然沒有給他回電話。

    他猜想這通電話大概是不會來了。

    等他從浴室出來,發現有一通宋湜也打來的未接來電,眉尖一挑,回撥過去。

    宋湜也顯然沒想到這個點他還醒著,她算了算時間,發出不太友善的警告:“祝京南,你怎么這個點還不睡覺!”

    他聽見她的聲音就笑了,笑聲蕩在嗓間,令他的聲音充滿磨砂的質感:“在干嘛呢?”

    “剛跟知微姐和遙遙吃完晚飯,她們在看電視。”宋湜也這一次是躲到陽臺去接電話的。

    “她們來倫敦找你?”

    她吹著晚風,心里很平靜:“不是,我來都柏林了。剛才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

    “洗了個澡!

    宋湜也嘟嘟囔囔地“哦”了一聲,她抬頭看天空,現在愛爾蘭的天黑得很早,月亮爬上遠處古堡的尖塔,初七是上弦月,西邊亮。

    “祝京南,你那里有月亮嗎?”

    祝京南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按照他們以往打電話的習慣,總是他問問題,宋湜也回答,話題總由他來拋,等他沉默了,她就主動提出掛電話了。

    他走到陽臺,一抬頭,恰好看見一輪半圓的月亮。

    “挺圓的!

    宋湜也輕笑一聲,像只小狐貍:“你別老是逗我。初七的月亮哪里圓了?”

    “你那兒一半,我這兒一半,拼起來不就圓了?”

    他哪來那么多歪理邪說。

    宋湜也嗔他一句:“趕緊睡吧你!

    祝京南抬頭望著那輪月亮,他們之間跨越八個時區,仍然看著同一輪月亮:“阿也,跟我說晚安。”

    第33章  “對嗎,老婆?”

    平安夜當天上午,顧知微在家里備餐,宋湜也和錢正遙去外面吃飯

    餐廳做正宗的傳統愛爾蘭菜,以燴菜燉肉為特色,地點在圣三一學院附近,靠近利菲河,這條不算寬闊的河流將整個愛爾蘭一分為二。

    到了這天,整個過度慶祝節日的氛圍幾乎已經到達了頂峰。

    她們到達提前預定的餐桌前,已經有一個跟她們年齡相仿的女生提前到了。

    宋湜也遠遠看見,攬著錢正遙的手臂問她:“是她嗎?”

    女孩穿一身短款羊羔絨牛仔外套,黑色高腰牛仔褲,長筒靴,黑發長直,化了點淡妝。

    她們走過去,尚未落座,女孩率先站起來同她們問好,自我介紹說自己叫俞思,英文名Chloe。

    宋湜也最近在物色新的助理,將消息告知錢正遙后,她說顧知微在愛爾蘭牽頭的女子社團有很多成績優異、勤工儉學的留學生,俞思是錢正遙經過篩選后力薦的選手。

    來吃這頓飯之前,錢正遙就對俞思贊不絕口,國內C9高校在讀期間以綜測第一的成績,獲得倫敦大學全額獎學金交換資格,現在正在讀大三,英國的本科讀三年,來年春天就畢業了。

    宋湜也本科就是在倫敦大學讀的,俞思算是她的師妹。

    她讀的是管理專業,現在正跟導師在都柏林圣三一大學做項目,實習經驗豐富、獎學金也拿了很多。

    宋湜也聽錢正遙介紹完,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太勤奮了。

    但跟俞思見面后,她發現這個女孩跟她所想象的樣子不一樣,面色清冷,有一種毫無攻擊性的柔和從骨子里透出來。

    宋湜也看了她的簡歷,幸好她這次不是給自己找生活助理,不然還真覺得屈才。

    窗外下小雨,服務員將彩釉鍋端上來,牛羊肉和胡蘿、土豆合燉,整個餐廳彌漫食物的香氣。

    宋湜也在國外開始接觸宋氏的產業后,才發現自己對自家的企業完全不了解,錢詩并不參與集團的管理,在宋湜也成長的過程中,宋定安也幾乎沒有跟她聊過和集團相關的事情。

    她年紀小不能輕易理解是一回事,但父親居然都不培養她對此的興趣。

    如果不是宋定安突然出事,宋湜也還不知道自己要游手好閑到什么時候。

    俞思的簡歷做得漂亮,里面的履歷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宋湜也仔仔細細看了一通。

    她將簡歷合上,對俞思微笑道:“你很優秀,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明年年底我就回香港了,如果我們能合作到那個時候,需要你跟我一起回去,可以接受嗎?”

    俞思點了點頭,她笑得得體,一雙丹鳳眼含蓄地彎了彎。

    “你跟導師的項目還要做多久?”

    “還有23天就能結束!

    宋湜也了然,愉快道:“好,等你回倫敦,我會讓人安排好你的住宿和出行,工作量會比較大,希望你能適應。合同我會讓律師擬好發到你的郵箱!

    俞思抿了抿唇,這樣的工作待遇已經稱得上上乘,她沒有任何猶豫的理由,但她還是望向宋湜也,鏗鏘有力地說道:“宋小姐,關于薪資,我希望您能再提高百分之八!

    愛爾蘭大學畢業生的平均月薪資在兩千歐左右,宋湜也給她開了三千七,在經管類專業畢業的本科生中也算遙遙領先,如果按照她的要求,月薪將近四千歐。

    俞思繼續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把住宿出行的費用折進薪資中,我可以自己安排住所,保證不會耽誤工作!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懇切的真誠,但宋湜也理解不了。

    人是錢正遙介紹的,她沒想到俞思會有這么高的要求,開始面露難色,甚至起了換人的想法。

    宋湜也今年只有二十三歲,在她最容易頭腦一熱拍案決定的年紀,她懷揣一百分的不解答應了俞思的要求,并且承諾依然替她安排住宿。

    俞思想過讓步的話術,她也沒有想到面前的人會這么快就答應,但為了避免宋湜也反悔,她連愣住的須臾都不留,滿口稱謝。

    錢正遙扶額苦笑,她好像也沒有看上去那么古板。

    宋湜也和錢正遙本來就是自來熟,而且一個在香港讀女校,一個中學就去美國上學,對俞思的大學生活特別好奇,這頓飯吃到后來的氣氛稱得上愉快。

    回去路上,錢正遙又說,宋湜也其實大可以把招助理的工作交給專業HR,這樣也不用在薪資談判上為難。

    宋湜也神神叨叨地告訴她:“我用人看眼緣!

    “你之前的陪讀不也是看眼緣選的,怎么開了?”

    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太復雜了,宋湜也懶得講:“后來不合眼緣了。”

    “嘖,所以你男朋友我到底認不認識?”錢正遙的注意力不免被她手上的戒指吸引。

    那天她問宋湜也是不是結婚了,引來顧知微一起八卦,小宋同學轉身就去廁所接電話了。

    顧知微暗戳戳地跟她推測,結婚的話應該會通知她們,所以現在是有男朋友了。

    虧她接到宋湜也的時候還讓她節哀,以為她戴戒指是因為祝聽白。

    宋湜也輕輕拍了拍她手臂:“我不是說了,我沒男朋友!

    她跟祝京南現在也算不上在談戀愛的關系,頂多是有點熟悉的夫妻。

    “不信!

    “切,愛信不信!

    錢正遙低頭回了個消息,重新挽上她的手臂:“知微讓我們回去幫她備餐。”

    “今天來的什么客人啊,這么大面子?”

    “她的老師!

    宋湜也驚訝:“她老師怎么跟我們一起過平安夜?”

    “老師是單身主義者,知微是她最喜歡的學生。不過這個老師你等會兒見了她要是覺得奇怪,千萬別說啊!

    宋湜也在晚餐的時候見到了顧知微的老師。

    顧知微和錢正遙忙著上菜,宋湜也去開的門,開門的一瞬間,她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問好。

    程億慈沒見過她,特地退后一步看門牌,確認就是顧知微的家。

    宋湜也緩過神,急忙道:“老師好,您請進吧!

    程億慈微微點頭,顯得有點冷漠,讓宋湜也無所適從。

    顧知微看見程億慈后,親昵地同她擁抱,招呼她落坐,邊介紹道:“我做了您最喜歡的燉羊腿,還烤了燕麥甜餅,您嘗嘗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錢正遙走到宋湜也身邊,拉了拉她的手:“你傻啦?”

    宋湜也站在玄關處,壓低了聲音:“你有沒有覺得她像”

    錢正遙打斷她:“來之前答應過我什么?”

    她老老實實地復述,乖巧低頭:“覺得奇怪也不能說!

    錢正遙滿意地笑,刮她鼻梁:“小阿也真聽話!

    她憤憤不平:“你少沒大沒小的了。”

    顧知微招呼她們吃飯,向宋湜也介紹程億慈,她是一位華裔,都柏林知名的藝術收藏家,在圣三一大學的藝術和建筑史專業任教。

    宋湜也為自己剛才的失禮道歉。

    顧知微挽著程億慈的手臂笑道:“你年紀小,老師不會計較的,對吧老師?”

    程億慈便配合地溫和一笑:“這是你們的新朋友?”

    宋湜也這才自我介紹:“我叫宋湜也,香港人,您可以喊我阿也或者Evelyn,跟遙遙和知微姐很早就認識了!

    程億慈的笑容收斂了不少,嚴肅夸贊:“小姑娘長得真漂亮。”

    宋湜也從小到大不知道聽過多少句這樣的夸獎,只不過現在在長輩面前,她要裝得靦腆一點。

    程億慈身上有一種格外熟悉的氣質,宋湜也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幾乎是驚訝地佇立在原地了,但是看久了之后,這種熟悉又變得陌生起來。

    她懷揣心事,晚餐吃得不多。

    錢正遙借口下去買零食,帶著宋湜也出去了。

    才走到樓下,她冷不丁問:“阿也,你也覺得像對不對?”

    宋湜也狠狠地點著頭。

    “我第一次見程老師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人死不能復生。所以不管你怎么懷疑,都是假設,而且不會有結果,知道嗎?”

    宋湜也聽出了話語中暗含警告,她皺著眉頭,聽見錢正遙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退一萬步來講,如果這是個人選擇,我們誰都沒有權利干涉!

    她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干澀,勉強發出一個音節,表示自己知道了。

    按照錢正遙的意思,她見到了,也不會和任何人提起。

    公寓附近有一家百貨超市,錢正遙真的帶她去買零食了,平安夜超市搞活動,又恰好是晚餐后最悠閑的時段,超市里難得人頭攢動。

    宋湜也在零食貨架前接到祝京南打來的電話,她急急地掩蓋屏幕,試圖想出一個理由來避開錢正遙。

    錢正遙問她怎么了。

    她將手機揣進口袋,說:“我想去前面看看。”

    “怎么不接電話?”

    她秒答:“騷擾電話。”

    錢正遙皺了皺眉,覺得奇怪,但她沒表示,只說:“我陪你去吧!

    宋湜也連忙擺手,祝京南的電話已經斷了,鈴聲剛停止兩秒,他又打過來一個。

    北京時間凌晨三點,他居然還沒睡。

    錢正遙妥協:“那我在收銀處等你。”

    宋湜也確認自己躲得夠遠了才敢接電話,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敢在別人面前接祝京南的電話。

    從前她喜歡祝京南的時候恨不得讓整個北京城的人都知道,現在反倒搞得像地下黨接頭一樣。

    畢竟在任何人看來,她跟祝京南只能有兩種關系。

    要么叔嫂,要么老死不相往來。

    她自己落入這個倫理預設中,不愿意率先打破。

    祝京南聽見她那里嘈雜的聲音,問她在忙什么。

    宋湜也的手指在一包薯片的塑封袋上打圈:“跟遙遙逛超市,你有什么話快說,別讓她等久了起疑心。”

    他問:“起什么疑心?”

    “我們在一起的疑心啊!”

    祝京南笑了一聲:“這不是事實嗎?”

    “我們不止在一起,還是法律保護的婚姻關系!

    “對嗎,老婆?”

    第34章  “牽手的意思!

    宋湜也將手上的薯片包裝捏皺了,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劃過耳際,在一眾嘈雜的人聲中尤為刺耳。

    祝京南的聲線像一杯清茶,清苦回甘,那么丁點的咖啡因令人清醒,又令人上癮。

    心臟某處的經脈瘋狂搏動,讓這個夜晚格外躁動。

    她清了清嗓子,擲地有聲:“不對!

    宋湜也立刻將電話掛了,抓起那包快要被她捏碎的薯片,倉皇地朝收銀臺小跑過去。

    錢正遙問她:“你臉怎么這么紅!

    她咬著兩腮的軟肉,胡亂答:“悶的!”

    程億慈今晚沒有留宿,晚餐后留了一會兒便離開,錢正遙說她其實就住在這附近,明天來跟她們一起過圣誕。

    晚上三個姑娘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宋湜也坐在一邊的單人沙發上,不知不覺想到祝京南今天的那通電話。

    她的印象里,祝京南的作息再不規律,也不至于熬到凌晨兩三點。

    她腦袋里蹦出一個可能性很小的想法,心虛地望了一眼沙發上正專注看電影的兩個人,悄悄摸出手機給祝京南發微信:你在哪里?

    她摸不準祝京南這時候有沒有休息。

    祝京南很快發來一張照片,他在酒店里。

    宋湜也立即坐直了身子,又擔心因為太明顯而被發現,身子朝蓋著的毛毯里縮了縮。

    酒店的裝潢她再熟悉不過了,她剛來倫敦的時候,新房裝修完沒多久,她在公寓對面的四季酒店住了小半年。

    她險些打錯字:你來倫敦了?

    祝京南:嗯。來陪你過圣誕。

    宋湜也:我現在在都柏林。你要過來嗎?知微姐的老師明天也在。

    祝京南:你們先玩兒,我留到元旦。過完新年再走。

    宋湜也看向顧知微和錢正遙,抿了抿唇說:“那個我明天回倫敦,有點事情!

    錢正遙狐疑地看她一眼,朝她身上扔了個抱枕,不懷好意開口:“阿也,你最近很不對勁喲,真沒談戀愛?”

    “真沒談!彼f得不甚有底氣。

    錢正遙下了結論:“那就是在曖昧!

    什么曖昧啊曖昧的夫妻。

    “你別總是逗人家!鳖欀⑴牧艘幌洛X正遙的腦袋,轉頭看向宋湜也,“圣誕都沒過就要走呀?”

    宋湜也點頭。

    她說不清自己怎么想的,總覺得祝京南千里迢迢來一趟,讓他一個人待著,自己未免太不厚道了,她努力用這個理由來為自己的動機開脫。

    從都柏林到倫敦,不過跨越一片愛爾蘭海的距離,她沒有提前告知祝京南自己會回來。

    司機把她送到公寓,她站在窗前,望著街對面的四季酒店,撥了個電話。

    那頭接起,沒有說話,宋湜也問:“祝京南,要一起吃個晚飯嗎?”

    對面的某個格子窗拉開窗簾,綠色柏枝點綴的圣誕鈴鐺墜入眼中。

    在得到祝京南肯定的答復之后,宋湜也不知為何長舒一口氣。

    她的熱情和勇敢只能給出一次,在許多年前被他拒絕之后,她下定決心不再對他做任何主動的邀請。

    宋湜也總是覺得,自己一生都在破戒。

    既然已知相愛的可能微乎其微,她不如讓自己這三年的婚姻生活過得更自在,興許這當中會擦出浪漫火花,她當然愿意享受其中。

    宋湜也擁有一種在任何時候都能享受當下的能力。

    為了表示自己對這頓圣誕晚餐的鄭重,宋湜也換了身衣服,化了個淡妝。

    祝京南在公寓樓下等了她二十分鐘。

    她走出公寓,看見祝京南站在街邊,他身后有一座漆紅電話亭,在霧蒙蒙的冬日中午色彩鮮亮,而他的卡其色,是最濃郁的一抹。

    宋湜也在原地愣了一瞬,走到他身邊,對他的等候客氣詢問:“等久了嗎?”

    “沒有!弊>┠蠁芜叴浇菗P起不深不淺的弧度,打趣問她,“要是等久了,你會愧疚嗎?”

    宋湜也雙手攤在胸前,腦袋一歪,一字一字往外蹦:“不會!

    “阿也,要不要嘗試約會?”

    他亦客氣地問她,十分紳士地詢問她的意見,仿佛昨天晚上在電話里喊她“老婆”的不是他。

    宋湜也跟前男友分手之后,確實很久沒有和異性正式約會了。

    她甚至覺得,祝京南一定猜到她不會拒絕,因為這對現在的她來說是個很新鮮的選項。

    “那要看你怎么定義約會了!彼螠浺搽p手插進大衣口袋里,“我只當我們今天是簡單吃頓飯!

    酒店保安將祝京南的車子泊到門口,他等宋湜也坐進去,問她:“你跟前男友的約會是什么樣的?”

    宋湜也擰起眉:“不告訴你!

    “送你花兒,陪你看電影?還有什么?”

    宋湜也轉過身子,雙手抱胸,質問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你猜錯了。”

    祝京南輕笑一聲,眼神朝她的方向一瞥,她嘴硬的時候表情格外嬌俏,原本就靈動的狐貍眼睛更是時不時朝他看一眼,不知道憋著什么話再來堵他。

    宋湜也暗暗瞪他一眼,坐直了,一手托著腮,手指在兩腮的軟肉上點了點:“那你跟別人約會是什么樣的?”

    他說得坦然:“我不跟別人約會!

    “我說跟我!”

    “阿也是別人嗎?還是說,我在阿也這里也算別人?”

    宋湜也自詡巧舌如簧,很少會被別人說得啞口無言,她占了下風,于是緊抿雙唇,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一句話都不會跟他說了。

    但她憋不住。

    “你什么時候到的?”

    “昨天。”

    “車也是昨天買的?”

    “嗯!

    “我們去哪里?”

    “”

    按照她對祝京南的了解,倘若她再問下去,祝京南應該會跟以前一樣讓她閉嘴,他從前是個好靜的人,而從前的宋湜也意識不到自己的的滔滔不絕。

    她現在有那么一點意識到了,但不多。

    車子沿著曲折的泰晤士河一路向東,停在格林威治公園附近,圣誕節這一天,公園照常開放,但以世界時區起點聞名的天文臺是關閉的。

    倘若說他只是單純來帶她走本初子午線,那未免太無趣了,她初到倫敦的時候,早就把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玩了一通。

    祝京南將車停穩后,宋湜也愈發好奇他到底要帶她干什么。

    兩個街區之外,格林威治的圣誕市場早在一個月前就開放了,吸引了很多游客,而且今年倫敦下雪早,很多慕名而來的游客期待能再落一場雪,雪頂覆蓋在尖頂建筑上,像是電影里的糖霜姜餅屋,對人總是有額外的吸引力。

    宋湜也也不例外。

    她一進到圣誕集市里,把剛才腦海中的各種猜想都拋諸腦后,她喜歡這種黃油啤酒彌漫,擁擠又溫暖的氛圍。

    倘若此刻有一場雪就好了。

    自小在南方長大的姑娘,對冬天下雪總是有種莫名的執念。

    她走在人潮中,一回眸就能找到祝京南的那雙眼睛。

    他也不是一直都那樣漠然,鉆進人堆中,眼角眉梢也會沾點煙火氣。

    “今年冬天會下雪嗎?”

    她這樣問他,仿佛是許多年前北京的秋葉剛黃的時候,宋湜也興沖沖地跑到祝家問他:“祝京南,今年什么時候下雪呀?”

    那是宋湜也到北京的第一年,總覺得秋天該是短暫的,一夜風將黃葉吹得盡落,就是要下雪了。

    他那時候正伏案刻東西,將刻刀收起來,懶洋洋地告知她:“大小姐,才剛剛入秋!

    宋湜也的神情便頓時懊惱起來:“北京不是北方嗎?”

    “你地理學好了嗎?”

    “沒有!彼螠浺驳淖⒁饬D移到他的桌子上,木雕的虎刻了一半,故意問,“這是貓嗎?”

    祝京南輕嗤:“這是老虎。”

    “看不出來。”

    宋湜也找張椅子坐在他邊上,兩手托著腮,笑得討巧:“你什么時候也送我一個你自己刻的東西吧?”

    他擰眉:“不是說看不出來?”

    “我開玩笑的啊。”

    祝京南平時不跟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就宅在他自己的書房里搗鼓這些東西,宋湜也喜歡跑進他的書房玩,書房里有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她早就聽說,祝京南的姥姥是建國第一批文物修復師,難怪他雕刻起東西來惟妙惟肖的。

    他說不送,宋湜也抓著他的胳膊懇求:“送吧送吧,我肯定好好收藏!

    事實證明求祝京南是沒有用的,他的心比鋼鐵還硬,一直到她離開北京,都沒能拿到他親手刻的木雕。

    她那時候氣不過,只是生這樣一場氣實屬沒必要,時至今日,早就不在意了。

    紅色屋頂的攤位沿街排布,宋湜也停在一個白人老奶奶的攤位前,她戴著老花鏡,看上去年紀很大了,手卻很穩,在雕刻一只馴鹿。

    宋湜也看中了一個彩漆木雕的圣誕老人,她問老奶奶:“這是您自己刻的嗎?”

    老奶奶從工作中抬起頭,朝她慈愛地笑了,說是的。

    “我想要這個!彼螠浺仓钢渲幸粋背著一大袋禮物的圣誕老人,連麻袋的走針紋路都被雕刻出來,露出方形的禮物盒子形狀。

    老奶奶拿起來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又放回去,給她指出一道瑕疵,讓她再選一個。

    她執意要這個,一點掉漆而已,無傷大雅。

    老奶奶便提出給她打了八折,貓腰給她拿禮盒,奶奶不用paypal,宋湜也低頭翻錢包,剛抽出兩張紙幣,祝京南一手將錢按在桌上,一手接過禮盒,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

    宋湜也“欸”了一聲,祝京南朝前面努了努嘴:“前面有樂隊。”

    倫敦的圣誕集市并不總是有樂隊巡游,宋湜也前幾年跟朋友在南岸圣誕集市聽說有樂隊巡游,但每次過去都撲空。

    她問他:“你知道今天有巡游?”

    他笑:“我不知道!

    宋湜也自顧自點頭:“那真巧啊。”

    巡游的樂隊大多是專業度較高的音樂愛好者,很多是音樂學院的學生自發組成的樂隊。

    吉他聲音響起,人海向著集市中心涌去,石板路兩側的建筑呈喇叭形分布,狹窄的街道在路口豁然開朗。

    十字交叉口的中心搭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紅白星盤格圓臺,一側豎有掛著燈串的銅色鐵架,圣誕慶典期間晚間點燈,左側舉行圣誕樹上的伯利恒之星足以將四周的櫥窗都浸上暖黃色。

    急沖沖跑向圓臺的小男孩與宋湜也擦肩,她手上的東西險些沒拿穩,被祝京南接住。

    他換了一只手拿那個裝著送禮圣誕老人的盒子,向宋湜也伸出左手。

    人潮擁擠,他們站在原地,她望著那只白皙的手,抬眸問他:“什么意思?”

    祝京南彎了彎唇,勾起她的指節,一寸一寸合進掌心。

    “牽手的意思!

    樂隊演奏的曲目來自電影《K歌情人》的插曲《Way Back Into Love》:

    “All I wanna do is find a way back into love”

    “我所有想要的只是重新找回愛情”

    第35章  因為她在他這里是例外

    雙手垂落,宋湜也沒有掙開,五指微張,同他十指相扣。

    祝京南的掌心是涼的,他們的掌心脈絡相合,她的指尖能敏感地感受到他的指骨,玉一樣觸手生溫的觸感。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十指相扣。

    這手握上了,他就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宋湜也站在一間意大利甜品鋪前面,想要買一支冰激凌,他也不肯松手。

    甜筒送進她的另一只手里,她頗為怨恨地看了一眼祝京南,只是從他的視角看去,無論如何都像是嗔怪。

    冰涼的奶油接觸到舌尖柔軟地融化,她整個口腔都彌漫一股香草的清甜。

    黃昏時分,天邊的夕陽沿著泰晤士河一直蔓延到最遠處,宋湜也臉頰被粉紅色的晚霞照著,睫毛扇動。

    還有十秒鐘進入點燈時刻。

    懸掛在集市上方的燈串從入口處開始點亮,像是多米諾骨牌霎時傾倒,漫天星光代替路燈照明,燈串一直亮到看不見的最遠處,仿似一條銀河。

    伯利恒之星的燈最后一瞬間點亮,宋湜也的心也跟著跳得飛快。

    祝京南微微俯身,朗闊而溫柔的聲音出現在她耳側:“阿也,圣誕快樂。”

    她一時間難以分辨這些字眼,被他的氣息強勢包裹,一顆心臟就快要沖破胸膛。

    她總覺得這句祝福跟他那天祝她新婚快樂一樣鄭重。

    宋湜也強裝鎮靜地舔了一口冰激凌,唇邊沾了點奶油,祝京南兩指捻起她的下巴朝向自己。

    她瞪大眼睛,率先看見的是他的雙眸,帶笑的。

    然后是鼻梁,再往下移,是嘴唇。

    他的氣息再度迫近,宋湜也情急之下閉上雙眼。

    落下來的不是他的唇。

    綿柔紙巾代替他擦過她的唇畔,她張皇地睜開眼,意識到自己的神情被祝京南看了個透,宋湜也又氣又惱。

    “你不許牽我手了!”

    她試圖將手抽回來,被祝京南的拇指輕而易舉地按住,他的指腹按在她的指關節上,安撫似的摩挲了兩下。

    他問:“不讓牽了?”

    宋湜也還在為自己剛才沖動的舉動后悔,她現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于是說:“我餓了!

    穿越一整條集市,有一家地中海菜系的餐廳,剛好是圣誕的晚餐時間,餐廳人滿為患,服務生帶他們去了一張臨窗的餐桌,剛好可以看到泰晤士河對岸的金絲雀碼頭。

    這是倫敦的新興中央商務區,寫字樓林立,燈火通明。

    連宋湜也都沒有在這家餐廳吃過飯,她盯著河對岸的碼頭看了一會兒,又看向祝京南,問他:“我怎么覺得你對這里比我熟?”

    “是嗎?”他用氣聲笑出一個音,餐廳的燈光在他腦后,他五官的每一處陰影都落在恰到好處的位置。

    宋湜也托著腮想,如果他是某位雕刻家的作品,那一定是最得意之作。

    這家餐廳的碳烤黑虎蝦做得很好,橄欖油和歐芹、胡椒的比例調和恰到好處,散發淡淡的香料味,與橄欖香巧妙融合。

    她趁著他低頭為她剝蝦的時候多看了他幾眼。

    祝京南的手很白,手指瘦削修長,掌心與手指鏈接的關節處微微泛紅,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同她一對的戒指。

    到了這一個瞬間,宋湜也突然明白了祝京南今天說的。

    試著約會。

    他們好像真的在嘗試戀愛和約會,盡管不是每一種嘗試都有百分百成功的概率,但他們確實同時邁出了這一步。

    兩次都是他主動提出的,而她從沒做出相悖的選擇。

    這能夠證明,祝京南對這段婚姻至少是上心的,宋湜也從各種維度考慮,他們結婚兩個月以來,他確實是一位合格的另一半。

    “阿也!

    她突然被叫到,猛然抬起頭:“嗯?”

    祝京南剝好蝦,拿起邊上的酒精毛巾慢條斯理地拭手,含笑問她:“在看什么?”

    宋湜也握緊了手上的刀叉,她以為他不知道她在看他!

    她埋下頭,專心致志地切割盤中的羊腿,聽見祝京南問:“剛才在看我?”

    她被戳穿,仍然嘴硬地撇撇唇:“少自作多情了!

    “不是看我是看什么?”

    他這樣拷問,好像非要她主動承認才肯罷休,可是他明明都知道了,她親口說出來有什么區別?

    宋湜也放下刀叉,義正言辭地告知他:“祝京南,約會也沒有你這么直接的!

    她皺著眉,翹挺的鼻子也跟著皺了皺,雙手搭在桌前,像上學時乖巧地好好學生,只不過宋湜也上學的時候從來沒有當過好好學生,她一直是以紈绔形象出現在學校里的。

    祝京南的視線穿越進她的雙眸中,犀利審視:“那你以前的約會是什么樣的?”

    “阿也,你還沒有回答我,跟你的前男友還有沒有聯系。”

    這個問題已經是他兩天前問出來的了,如果不是他提起來,宋湜也都快要忘了。

    她眸間閃過狡黠,身子向前探,問他:“如果我說有,你怎么辦?”

    他眉峰不在意地挑了一下,回應她的玩笑:“對方可能會因為你的一句話遭殃。”

    宋湜也重新坐回位子上,腦袋左右擺著,搖頭晃腦說:“祝京南,你的占有欲這么強,這可不好!

    她最近很愛跟祝京南開這種玩笑,跟他相處這么一段時間,盡管他說的話還是經常在她的意料之外,有些時候她還是能猜出他的反應。

    像是扮演預言家的角色,就算失敗的概率很大,她依然在這場游戲中樂此不疲。

    宋湜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占有欲都這么強,她以前跟學長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沒有這種感覺,從前祝聽白也沒有表現出這么強的占有。

    她試圖代入自己,發現倘若跟祝京南身份互換,她現在不會有這種感覺。

    從前是有的,消磨殆盡了而已。

    “阿也沒有嗎?”

    面對他直白的問題,宋湜也只好正面回答:“現在還沒有!

    他平淡反應,只輕笑了一瞬:“以后會有的。”

    宋湜也想知道什么樣的情感會滋養占有欲的生長,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是愛。

    想到這里,她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向祝京南。

    他不會這么快就愛上她了吧?

    這個結論太不切實際了,如果一張結婚證書能夠讓夫妻那么容易相愛的話,這世上的人干脆都直接結婚好了。

    “阿也,今天晚上會有獅子座流星!

    這是祝京南三天前在天文報告上看到的。

    宋湜也長這么大還沒看過流星,對于很多需要等待而又轉瞬即逝的事物,她總是錯過。

    她冷不丁地說:“聽白哥是獅子座的!

    祝京南抬眸看了她一眼,宋湜也的表情很平靜,像是單純想到這一點,換成是任何一個朋友都一樣,她的眼神中甚至沒有哀傷。

    也有可能是她藏得好。

    宋湜也其實猶豫了很長時間,要不要把祝聽白還活著的消息告訴祝京南,倘若他花心思去查,不會查不到。

    也許他已經知道了,但他也沒告訴她。

    連她也不愿意破壞今晚的氛圍,生硬地調轉話題,有些話不得不說。

    她拿叉子戳著盤中的蝦段:“可惜圣誕節天文臺不開放!

    “你怎么知道不呢?”

    宋湜也幾乎是一瞬間抬起頭,欣喜地問他:“今年難道是例外嗎?我怎么不知道?”

    祝京南只是看著她盤中切割得不像話的肉,問她:“吃好了嗎?”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河倒映:“吃好了!我們走吧,我想去看流星!”

    從餐廳出來,不遠處就是格林威治天文臺所在的公園,晚間的景觀燈間隔亮著,人群都被圣誕集市吸引,公園門庭冷落。

    他們從北門進,做空中纜車直達天文臺。

    空中纜車的高度足以俯瞰整個倫敦城的夜色,他們地處東倫敦,沿著泰晤士河向西,倫敦塔橋將南北城連接起來,圣誕的塔橋不再那么威嚴冷峻,燈光調成暖黃色。

    南岸中心倫敦眼的亮紅色燈光是整座城市的夜景中最為絢麗的一點。

    夜晚視線可及的最西邊,倫敦的標志性建筑大本鐘和國會大廈聚在一起,白日威嚴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打著亮白光,顯示出一種近乎虛幻的神性。

    皇家天文臺的入口有兩個衛兵駐守,祝京南向他們出示證件之后帶著宋湜也進去了。

    天文臺的屋頂上有一個紅色計時球,從1833年開始,泰晤士河的船員靠著紅球來校準計時器。

    天文臺舊址內的所有設備僅供展覽使用,在世界時區零點的小山丘上,向右一步是東半球,向左一步便是西半球。

    天文預報顯示流星將在晚上八點零二分出現。

    對于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天文現象,要考量的環境條件實在太多,宋湜也并不抱著一定能看見的期待,以免希望落空。

    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像是回到以前總是纏著祝京南帶她在北京城轉悠的時候,她記不清路,他能將東西城喊得上名字的胡同都記清。

    那幾年在北京,她也算把大大小小的胡同鉆了個遍。

    宋湜也有時候也會想,那幾年她對祝京南為什么那么執著地迷戀,原因歸結到最后,她想最大的可能興許是她在陌生的城市里。

    她從溫暖南港來到從未踏足過的北境,不知好歹地將一顆心送出去許多年。

    或許該收回來的時候,他再度出現在她身邊,那顆心被拉扯著,她也不能確定自己要不要強硬地要回來。

    臨近八點零二分的時候,宋湜也屏息看向天空,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一道白光劃過天際,很快又隱匿進云里。

    那道光太過于微弱,以至于宋湜也不能確定是自己真切看到的,還是眼花了。

    只記得流星出現的一瞬間,她收緊了握著祝京南的手,兩只手的指骨相碰,微弱的痛感被飆升的腎上腺素取代,刺激的感官通過人體內密密麻麻的神經脈絡傳到她的大腦。

    她激動又欣喜地問他,像一個收到驚喜禮物的小朋友:“你剛才看見了嗎?流星欸,我第一次見流星!

    祝京南垂眸便能看見宋湜也那雙明亮的眼睛,她的眼睛能承載整座城市的夜光和漫天的星月。

    他說看見了。

    她有點惋惜:“欸,我剛才應該許愿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挑眉:“告訴你你能幫我實現嗎?”

    祝京南學她挑眉:“說不定還真可以。”

    宋湜也被他逗得笑了笑,她說:“說不定?那我還不如跟圣誕老人許愿!

    “圣誕老人要接待的客戶未免太多了!

    晚風像情人的手,撩撥她的發絲,將她的一雙眼睛吹得霧蒙蒙的。

    祝京南告訴她:“但是在我這里不一樣。不是今天是例外,而是你是例外,知道嗎,阿也?”

    之前她問他,為什么今天格林威治天文臺會開放。

    現在他告訴她,因為她在他這里是例外。

    宋湜也第一次知道,原來祝京南對這種情話也是信手拈來。

    她雙手合十:“那我就對你許愿吧!

    “我希望!彼螠浺舱{皮地睜開一只眼睛,發現祝京南正看著她,像是作弊被抓包一樣,急忙閉上,鄭重其事地像是許諾一件人生大事,“我希望世界和平!

    她說完,立即睜開眼笑起來,鼻頭被山丘的風吹紅了,像一只圣誕小鹿。

    祝京南朝她走了一步,微微低頭,視線落在她的唇瓣上,柔軟而冰涼的。

    宋湜也的呼吸滯住,連同唇角那抹笑也漸漸散落,她屏息,直直盯著祝京南越來越近的面孔。

    他的手指再度抬起她的下巴。

    宋湜也再度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手指被他捉住,收進自己的掌心中。

    雙唇貼上的瞬間,宋湜也順從地閉上眼睛。

    祝京南吮著她的唇,以攻城略地的聲勢撬開她的齒關,他身上淡淡的苦橘氣味過渡近她的口腔中,他將被他捉住的那只手掛到自己的肩膀上,掌心覆上她的后脖,手指挑開她的發絲。

    在他的掌心觸碰到她后頸處敏感的肌膚時,宋湜也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她的雙眼水霧朦朧地注視著他。

    祝京南攬住她的腰朝自己的方向貼近,兩人身體相親,她的手指抓住他肩上的衣料,難得被他放過喘息幾秒,微微踮起腳,主動去尋他的唇。

    祝京南彎腰,確保她能腳跟落地,宋湜也的手環上他的脖頸,他的頭發撓著她的指尖,一陣陣撩人的癢。

    她的香甜經過夜風的加工,有一種近乎令人癡迷的沁鼻。

    唇齒終于相分,他松了按住她后腦勺的力道,兩人額頭相貼,鼻尖摩挲下,他似啄食般又親了親她的唇畔。

    宋湜也沒有看他。

    她只是問:“你今晚還住酒店嗎?還是回我家?”

    第36章  她不該愛上別人

    回家的時候,宋湜也收到了遠在夏威夷的弗朗克來電。

    她咬著拇指,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祝京南,在考慮要不要接。

    祝京南甚至沒有看到來電顯示人,直截了當地問她:“他追過你?”

    “嗯!

    他唇角微微翹起,話里不知有沒有笑:“怎么沒答應?”

    宋湜也瞪了他一眼:“所有追我的人我都要答應,那我要一天換一個男朋友了。我不喜歡外國人。”

    她在倫敦大學讀本科的時候就有很多人追,她的朋友那時候戲稱,追她的人從香港排到巴黎,接著就認識了弗朗克,他還真的是巴黎人。

    “不是外國人你就喜歡了?”

    宋湜也嘖笑一聲:“這樣講就沒意思了。喜歡一個人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她反思自己以前喜歡祝京南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也算是占了兩樣,結果許多年后,還是那兩樣。

    她接了電話,太平洋上艷陽高照,弗朗克的聲音聽上去很愉悅。

    “Evelyn,Merry Christmas.”

    宋湜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眼睛亦彎了彎,祝他圣誕快樂。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聽白兄現在已經回到中國北京了,也許你不久就可以和他聯系上,不過我覺得,他要是在乎你,應該主動聯系你才對,就像我這樣,連度假都不忘給你打電話!

    他后面說的話,宋湜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信息提取停留在祝聽白回北京了,她的腦袋響起一陣嗡鳴,不能確定是不是發動機的噪音回蕩在耳邊。

    之前從弗朗克那里得知祝聽白可能活著的消息,她一方面欣喜,一方面覺得這當中疑點重重。

    如果現在他真的平安歸京,無論出于什么身份,都應該告知她平安才對。

    宋湜也的聲音弱下來:“我明白了,多謝你!

    弗朗克聽出她不對勁,好心安慰道:“你不要多想!

    她掛斷電話的瞬間,下意識看向祝京南,他會知道跟祝聽白有關的消息嗎?

    祝京南始終專注著正前方的路況,似乎剛才電話里的任何一條信息他都沒有聽見,宋湜也咬了咬下唇,還是決定先不問他。

    也許祝聽白有什么難言之隱,她應該給他一點時間。

    宋湜也重新劃開手機,從短信列表里找到沉寂了許久的祝聽白,點開跟他的對話框,還停留在很久之前她在香港的時候。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行字刪了又改,在即將點擊發送的時候,被祝京南按住手。

    她扭頭看他,祝京南依舊注視前方,手指的力道卻透出了如指掌的感覺。

    車子穿越倫敦塔橋,與紅色雙層巴士擦肩而過,像是夢中的場景一樣,連他的聲音都變得不真切。

    “阿也,舊情難忘就沒意思了!

    宋湜也覺得喉嚨艱澀,讓她的發聲顯得困難:“你知道聽白哥還活著,對嗎?他回北京了。”

    祝京南的眉不漏痕跡地抬了抬,說:“倘若空難的生還率這么大,搜救隊不至于持續一周沒有結果。”

    “可是”

    “阿也,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著。”祝京南打斷她,掌心仍然貼在她按耐不住的手上,語氣近如長輩的寬和,“無論是手機還是其他衛星定位,都是可以轉手的,懂我意思嗎?”

    宋湜也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也許現在在用這個號碼的人早就不是祝聽白了,她所做的所有都是無用功而已,除了自我慰藉,沒有任何意義。

    她簡單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再度問他:“你也在查,對不對?”

    祝京南點頭。

    她長嘆一口氣,聲音哽咽:“如果有消息,記得告訴我。”

    他的笑意短暫,宋湜也也不知道這絲笑意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么說,他答應了。

    她不相信陰謀論,盡管這么多天來,已經有不止一個人提醒過她,她認為自己至少應該在這件事情上信任祝京南,否則連同床共枕的人都不可信任,她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宋湜也先上樓,祝京南在停車場泊車。

    他背靠著車門,輕而易舉地看見停車場角落里那輛粉色寶馬,宋湜也不常開車,她覺得太累,車子被她當成寵物來養。

    他記得宋湜也剛提車的時候發了一條IG,那張照片的后視鏡里有一個男人的手,是祝聽白。

    祝聽白還真是,闖進她生活的各個角落里。

    他摸了支煙出來,剛想點,又突然想起什么,轉身把煙投進垃圾桶,坐電梯上樓。

    宋湜也已經能適應跟祝京南一起睡了,今晚在格林威治天文臺那樣的氛圍下,她沖動出口,是真的覺得氣氛到了,他們之間名正言順,也許真的可以在這個夜晚發生點什么。

    但一通電話讓人思緒亂飛,打斷這個晚上所有的旖旎,以至于他們兩個之間蓋著棉被純聊天。

    他上次離開倫敦之后,蔡思言來八卦他們的感情,說他們看著不像聯姻夫妻。

    宋湜也搖晃著食指:“我們是沒有精神層面戀愛的柏拉圖婚姻!

    現在也是。

    剛好兩人都有睡前閱讀的習慣,音響放一首寧靜的爵士樂,他們各坐床的一側,不言不語,到點關燈睡覺。

    今晚關燈之前,祝京南叫住她:“阿也。”

    她的名字而已,她聽他換過無數遍,偏偏在今晚,讓她的心無端失頻跳動。

    “晚安!彼囊ё趾芎寐,溫溫柔柔的,比搖籃曲還要動聽些。

    宋湜也慶幸自己提前將這一側的床頭燈關上了,否則以她的面頰升溫的速度,他很快就能窺見臉紅。

    她早有疑惑,祝京南從前不是這樣懂得曖昧的人,人不會突然開竅,也許他跟她說的話,是跟旁人練習過千萬遍的。

    只是她之前問過他了,他說這幾年都沒談過女朋友。

    這對祝京南來說太不可思議了,從前她在北京的時候就知道他學校有很多人追他。

    再問一遍,顯得她多在意又多不信任他似的。

    宋湜也還是問了,她才不要自己亂想:“你這幾年真沒談過女朋友?”

    “沒有。”他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伴隨著身體與被子輕微的摩擦聲,他的嗓音帶笑,“阿也,你問第二遍了,你很在意這個!

    她舔了舔下唇,為自己辯解:“沒有在意!

    “那為什么要問第二遍?”

    “我忘記我問過了!

    祝京南又笑:“是嗎?”

    “為什么不談?”

    “不想!

    宋湜也垂眸,腦袋枕著臂,面朝床頭柜,一片漆黑之中,她只能看見柜角尖銳的輪廓,她繼續問:“為什么不想?”

    祝京南還靠在床頭,他側目,依然只能看見宋湜也的脊背和她裸露在外,被頭發半遮的肩膀。

    不想的理由只有一個,他卻想知道想談的理由是什么。

    “你為什么想談?”

    宋湜也沉默了,她將被子拉得高了一點,嘟嘟囔囔開口:“我要睡覺了!

    這世上有很多問題難以參透,他能窺見宋湜也為什么不喜歡他了,卻不能窺見為什么她會愛上別人。

    祝京南甚至卑劣地想,她不該愛上別人。

    可是他主動推開她,又要對她的情感如此苛刻。

    祝京南難以理解祝聽白的寬容,他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態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同旁人談情說愛,他永遠也無法理解。

    宋湜也的呼吸在半個小時之后變得平穩,她今天玩得很開心,終于靜下來,困倦很快涌來。

    但她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

    祝聽白的生死纏繞在她記憶最深層的地方,那根敏感的神經時不時被人挑出來。

    如果他真的跟宋定安一樣有明確的死訊,她大可以只是傷心,唯有生死未卜最牽腸掛肚。

    飛機在平流層突然失控,高速墜入對流層后因為劇烈的摩擦起火,滾滾火團包裹著已經被燒成殘骸的飛機墜入深不見底的海域,發出一聲巨響。

    一個人越沉越深,她看不清那個人的面孔,大腦的本能驅使她游向神秘莫測的深海去抓。

    她終于看清了祝聽白,他卻從昏迷中突然睜眼,拽住她的手腕。

    宋湜也陷入即將溺斃的恐慌中,她用力掙脫開,眼睜睜看著祝聽白越沉越深,被漆黑的海吞沒。

    “聽白哥!”

    宋湜也猛然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時間不能分清自己是在岸上還是海底。

    她的手臂強撐著不安的身體坐起來,驚慌未定地深呼吸,手腕突然被一只溫暖的手攥住,她倏然回頭,發現祝京南被她吵醒了。

    直到看到祝京南的時刻,她才能確認自己是安全的。

    祝京南坐起來,撥過她的肩頭,指腹撫著她的后腦,溫聲問她:“做噩夢了?”

    她的下巴支在他肩上,手指蜷住他的睡衣,主動鉆進他懷里,心慌地點頭。

    宋湜也的嗓音帶著哭腔,言語有些混亂:“我夢見飛機墜毀了,聽白哥在飛機上!

    他的身子僵了一瞬,手依然按著她的腦袋。

    她不敢繼續回溯夢里的場景,這場夢不只是祝聽白的死亡,更是她的瀕死,甚至還是因為祝聽白。

    祝京南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脊背,許久之后,她終于安定下來。

    他的臉頰貼著她的額頭,不知道他不在的時候,她會不會也做這樣患得患失的夢,半夜驚醒又該如何。

    “阿也,不怕!

    祝京南的聲音對她總有一種強大的安撫力,她無數次從他的寬慰里找到堅固的棲息所。

    她吸了吸鼻子,依舊貼在他肩上,幾滴眼淚將睫毛粘連,她甕聲甕氣地問:“我把你吵醒了嗎?”

    他不答,只是問:“現在要繼續睡嗎?”

    宋湜也點了點頭,手試圖推開他的肩膀,卻被他有力的手按住腰。

    他的語氣填滿耐心與溫柔,與手上的力道千差萬別:“別動了。”

    她也不再勉強掙扎,枕著他的手臂閉上眼。

    心臟與耳蝸的距離太近,他的呼吸、心跳編織成一張網,將她整個人全然網住,她身處一個只有他的世界,周圍只有他的聲音。

    第37章  跟我回國。

    祝京南在倫敦待了十天,一直到一月三號回北京。

    這次依然是宋湜也送他去機場,她開上了自己那輛漂亮的寶馬,穿梭在倫敦的大道上,她雙手握著方向盤,突然泄氣地頹了肩。

    “祝京南,我有點后悔了!

    她最近總是后悔,因為不同的事情后悔。

    祝京南記得她上次說后悔,是后悔跟他結婚。

    “后悔什么?”

    宋湜也長長嘆一口氣,與其未免有點老氣橫秋,濃黑的眉毛緊緊皺著,看上去若有所思:“我后悔回倫敦了。”

    這不是深思熟慮后的結果,是在這個即將分別的上午,她臨時起意的想法。

    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想也許是在出家門的那一刻,又或許是前一天晚上。

    祝京南看了她一眼,他沒說話,于是宋湜也又嘆了一口氣,自顧自說:“算了,沒什么好后悔的!

    車子停在機場的送機口,宋湜也這次不打算陪他登機。

    他們在即停即走的車道滯留了幾分鐘,機場的管制人員前來催促,她干脆沿著正方向再繞了一圈,彼此默契地誰都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他們一起過了圣誕、公歷新年,宋湜也這幾天過得很充實,她本來就是個需要陪伴的人,而她跟祝京南一如既往玩得來。

    他們一起去看了兩場話劇,又去了一趟約克郡,這幾天也不全是在外面吃飯,祝京南會做飯。

    雖然味道一般,但她表現得很捧場。

    晚上他們依然同床共枕,甚至在那個做了噩夢的夜晚之后,他們的距離都沒那么遠了。

    宋湜也糾結地想,是不是將祝京南換作任何一個朋友都可以,但此刻沒有變量能夠給她提供控制條件。

    在環機場路繞到第二圈半的時候,祝京南開口了:“阿也,跟我回國。”

    宋湜也咬著下唇,硬生生一言不發地把第三圈繞完,重新停在剛才的位置,那里有一輛車剛走。

    “你走吧。”

    祝京南重復了一遍:“跟我回國。”

    宋湜也固執地回應他:“讀完研究生我就回去!

    “不是后悔了?”

    “現在不后悔了!

    祝京南推開車門下去,他拿著行李箱站在車邊,宋湜也的余光瞥見前方有一對分別的情侶正在擁抱,難舍難分到下一秒就要擁吻的程度。

    她咬了咬牙,手搭在車門上。

    祝京南轉身了,她的輕聲呼喚被后車的喇叭響蓋住。

    宋湜也摔上車門,兩步追上祝京南,蠻橫問他:“為什么不跟我說再見?”

    他的唇畔若有似無地掛上一絲笑,隨即連同隆冬的薄霧一同散了。

    祝京南到底還是向她伸開雙臂,機場的管制人員轉眼間又要走過來,他拽了一下她的手腕,宋湜也急匆匆地貼上他的胸口。

    這是他在倫敦的每一個晚上,她都能感受到的溫度和心跳聲,已經完全熟悉了。

    宋湜也對于分別一直很沒出息,從前她離開北京,家人朋友們到機場送她,她就忍不住哭,今天默默爬上一陣她自己都詫異的鼻酸。

    她說一路平安。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冰涼的唇貼在肌膚上的那一刻,她將擁抱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又不得不快速松開。

    他拉著她的手腕不肯放。

    剛才余光中的那對情侶終于分別,宋湜也有一種他們會效仿剛才那對情侶的錯覺。

    祝京南只是說早點回來,但他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手。

    一直等到機場管制人員冷酷無情地打斷他們,她主動掙開手,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你趕緊走了。”

    他這樣才算是終于笑了一下,鼻音輕飄飄的,逸出來的笑意隨風松散。

    這算得上一場對于他們的夫妻關系來說禮數周全的分別,宋湜也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

    只是機場管制人員未免也太不通情達理了,這個時間的車子不多,她多停了三分鐘,并沒有妨礙到后車通行,還是被罰了八十磅。

    她表達欲旺盛,思來想去,這消息發給祝京南最合適了。

    她往上翻了一下他們的聊天記錄,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主動給他發消息。

    宋湜也:停車超時被罰了八十磅。

    她琢磨著怎么樣才能體現出這句話的語氣,在表情包里翻找半天,沒有找到一張上得了臺面的,只好發兩個欣慰的笑臉過去,怎么看都顯得這句話陰陽意味十足。

    祝京南收到這兩條消息的時候剛坐上飛機,空乘給他送毛毯,他隨手放在一邊,嘴角不自覺噙起笑來。

    宋湜也收到了他的一萬塊轉賬。

    她翻了個白眼,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戳著:我跟你講一聲而已,又不缺你這點錢。

    祝京南還是笑著,錯過了空乘詢問咖啡還是茶:加個油,算車費。

    宋湜也收了:哦。你跟我這么客氣。

    祝京南:那可以不客氣?

    她換了個話題:你怎么還沒起飛?

    他看了一眼表:五分鐘。

    宋湜也:哦。我要睡覺了,再見。

    她又發了那兩個欣慰的笑臉,這次是真的陰陽。

    宋湜也根本睡不著,她回到家以后洗了個澡,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把電話撥給蔡思言。

    東八區晚上九點,蔡思言的夜生活剛剛開始,她那頭響徹重金屬樂聲,震得宋湜也頭疼。

    蔡思言被挑剔后,老老實實換了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想我了?”

    宋湜也跪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給她打預防針:“我跟你說件事情,你不要罵我!

    “你出.軌了?”

    “你才出.軌了!”

    蔡思言靠著泳池邊的柱子,笑得前仰后合:“我可無軌可出!

    說完這句話,她不經意間抬眸,與躺在沙灘椅上的鐘煜朗視線相撞,水光粼粼映在他的花襯衫上,他站起來,拿著兩杯酒向她走過來。

    “我感覺,我可能可以再喜歡祝京南一次。”

    她記得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跟蔡思言說不喜歡祝京南了,現在又這么說,難免有出爾反爾的心虛。

    蔡思言毫不在意地回應她:“喜歡就喜歡咯,反正你們都結婚了!

    視線里,鐘煜朗被一個女生攔住,他不知道聽見什么,唇角勾起,笑得很放松,她背過身子,覺得音樂仍然很嘈雜,于是用手堵住耳朵。

    宋湜也說得憂心忡忡:“但我們的婚姻期限只有三年,而且我也沒覺得我現在有多喜歡他,可能一點點吧,我感覺他可能也有點喜歡我!

    蔡思言上中學的時候,身邊的女同學就開始這么分析自己的情感了,沒想到宋湜也這么多年分析感情的手段還跟十幾歲的中學生一樣沒長進。

    她扶額:“你們結的是真婚嗎?要是相愛三年后還離什么婚啊。”

    宋湜也噤了聲,她覺得自己今天可能傻了,都沒想到這一點,經此點撥,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顯得自己越發傻氣。

    她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設想與規劃未來的人,人生總是走一步看一步,未來就是因為未知才具有更多的探索空間。

    她不去想象倘若相愛的命題,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選擇,是要不要重蹈覆轍。

    宋湜也決定過段時間再思考這個問題,一時頭腦發熱是做不出好選擇的。

    她跟蔡思言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些有的沒的,蔡思言察覺到鐘煜朗向她走近,主動提出掛電話。

    鐘煜朗把酒遞給她:“在和阿也通電話?”

    蔡思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她喝得猛了一點,眼睛嗆紅,還是點了點頭。

    “講什么了?”

    蔡思言翻個白眼給他:“我跟阿也講電話你也好奇。”

    不過她還是說:“阿也說她可能有點喜歡祝京南了。”

    鐘煜朗兩眼放光:“我要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京南哥,他豈不是要高興壞了!

    “不許說!”蔡思言朝他走了兩步,近到她的臉上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加重,她威脅道,“不許告訴他,免得他沾沾自喜,再辜負阿也一次。”

    鐘煜朗答應下來,聳了聳肩,酒杯同她的空杯一碰,質地精良的玻璃相撞的聲音都像是樂章。

    他狀似無心問道:“聽說蔡兄最近介紹你跟深水灣鄭家相處?”

    蔡思言揚著眉毛,表示是的。

    “你怎么想?”

    “不怎么想。”她說得隨心所欲,“地產在走下坡路,我哥當然需要更有力的合作伙伴!

    說到這里,她瞇起眼睛,笑意蒼白而嘲弄:“而我,就是搭上這個合作伙伴的梯子!

    蔡思言依舊輕快地笑著,她一眼就能看出鐘煜朗眼中的厭惡,他是個很隨和的人,極少露出這樣乖戾的神色,她知道是為什么。

    香港鄭家是靠科技軟件發家的后起之秀,算是這個圈子里的“新錢”,盡管受到一眾“老錢”的輕視,但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這是大勢所趨。

    鄭家現在主要是兩個兒子把持集團,還有一個女兒有著“藏品名媛”的美稱,也算是打入老錢圈子里。

    長子鄭家文已經有了穩定的未婚妻,是港內食品大亨的千金,次子鄭家軒是蔡思言的哥哥介紹她接觸的對象。

    新老錢的聯姻搭配、資源置換屢見不鮮,鄭家不好的點在于,兩個男人都是港媒桃色新聞的重大來源,鐘煜朗對之厭惡情有可原。

    “如果你提前結婚呢?”他向她拋了個問題,又給了個答案,“言言,和我結婚,你哥哥就不會有威脅你的機會。”

    蔡思言有那么一瞬間的怔忡,這大概是鐘煜朗對她最堅定的一次。

    她很快用笑意化解:“阿朗,逃離一場婚姻的手段,不應該是進入另外一場婚姻。”

    “你不會愿意跟那種人渣結婚的!

    蔡思言當然點頭,聽起來有些自暴自棄:“我不想,但有可能真的會。我是靠家里托舉長大的,也許我真的應該回饋給家里一點什么,大不了分居!

    鐘煜朗又往前走了一步,他手上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片反射燈光,很容易扎到腳,但流血的不是他的腳,是他的唇。

    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咬破了他的唇,吮吸著,他的血液在她的體內滾燙而洶涌。

    第38章  親子鑒定報告

    一月底開學之后,宋湜也的生活再度忙碌起來,她的研究生課業很輕松,但是她開始參加宋氏集團每周一次的例會和各種大大小小的遠程會議,時間就顯得沒那么空余了。

    弗朗克約她出去吃飯,十次有八次會被拒絕。

    宋湜也之前在愛爾蘭招的助理俞思結束項目重返倫敦,她在就近街區給俞思租了一套房子,考慮到俞思去學?赡芴h,還另外配了一輛車。

    她倒不覺得這是一個虧本生意,俞思的工作能力比她想象得還要強。

    她們的辦公地點常在宋湜也的公寓,俞思一周只休息一天,有她在的時候,宋湜也的會議理解都沒那么吃力了。

    她夸贊俞思為先天管理企業圣體,俞思得到她的夸獎,永遠只是淡淡地笑一下。

    俞思好像是那種天生的淡人,對待工作一絲不茍之外,沒有任何愛好,情緒更是穩定到永遠保持在冰點。

    宋湜也開始學會處理和員工的關系。

    在此之前她希望和俞思保持工作之外的朋友關系,畢竟她們相處的時間很長,但俞思是個邊界感很強的人,宋湜也決定不冒犯她的邊界。

    除此之外,豐富宋湜也空余時間的人還有蔡思言。

    蔡思言在一月初火速殺回巴黎,宋湜也還以為她至少會在國內再待一年。

    倫敦和巴黎離得不遠,她們每逢周末都會聚一下。

    蔡思言始終沒有告訴她自己為什么那么快回巴黎,宋湜也一直等她開口,但毫無跡象。

    唯一異常的點在于,蔡思言和鐘煜朗好像完全不聯系了。

    她偷偷問過祝京南,但祝京南一直到三月份都待在北京,君望的事情纏身,他完全不知情。

    四月中旬,宋氏集團召開了一場高層會議,有關于董事會的人員調動。

    宋定友和宋丁澤之前一直在集團內擔任重要職務,宋湜也大刀闊斧將他們踢出局后,董事會里兩個位置一直由他人代持,高層的任命一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懸而未決將近半年的時間,終于有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一直被宋湜也尊稱為“張伯”的張伯豪是她父親生前最信任的特助,是宋氏頗具威望的高層之一,他對宋湜也一向溫和,這一次卻在會議上發了火。

    張伯豪一拍桌子,連咖啡杯都震了震,聲音傳過來,坐在宋湜也身邊做會議記錄的俞思也不由地抬起頭。

    “湜也,我們經過層層篩選的人,背調信息送到你這里多少次都不批,事情拖了這么久,沒有你這樣胡鬧的!”

    宋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問的一懵,俞思立刻開始查詢郵箱中是否有遺漏的信息,十分肯定地向她搖頭。

    她反過來質問張伯豪:“張伯,你是否問過手下人有沒有把郵件傳達到位?”

    張伯豪冷哼一聲:“我手下的人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即使如此,他還是又吩咐人做了一遍檢查,等待的時候,他仍然念念有詞:“湜也,不是阿伯不信任你,你也該玩夠了,倘若不肯收心回來,還不如徹底當個甩手掌柜!”

    宋湜也將揚聲器關了,畫面里那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嘴唇張合,她一個字都沒聽見。

    等張伯豪閉嘴,她重新打開揚聲器,乖巧問道:“張伯剛才同我講什么?”

    俞思笑了一下。

    宋湜也驚訝,這姑娘居然有朝一日會被逗笑,太不可思議了。

    張伯豪的助理確認,郵件已經傳達,這下誰也不知道問題的癥結出在哪里,張伯豪連同另外幾位高管一致將矛頭轉向宋湜也,指責她是玩物喪志。

    她又把揚聲器關了。

    祝京南也在這場會議中,他沒開攝像頭,之前也一直沒說話,宋湜也以為他缺席了,等她過了幾分鐘再把揚聲器打開,整場會議鴉雀無聲。

    張伯豪搖搖頭,看宋湜也的眼神簡直恨鐵不成鋼:“湜也,你這樣我怎么對得起你爸爸,不如早點退出,過你逍遙自在的日子去吧!”

    這場會以這句話結尾,會后江淑妍和三叔宋定文都發來消息,讓她不要往心里去。

    宋湜也撇撇嘴,她才不往心里去呢,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批評她。

    她倒是很想知道,剛才是什么讓那群老頑固安靜了下來。

    祝京南的電話這時候打了過來,俞思識趣地整理東西離開。

    “剛剛的會你在場嗎?”

    “最后五分鐘在!

    宋湜也模仿張伯豪不屑的語氣冷哼了一聲:“那豈不是他們罵我你都聽見了?”

    “嗯。”祝京南語調上揚,“幫你罵回去了,沒聽見?”

    宋湜也笑得聳起肩膀:“沒聽見,你罵什么了?”

    “沒罵!

    “祝京南你再耍我?”

    他輕笑:“闡述了幾句事實而已。過兩天來看你,忙嗎?”

    “挺忙的。不過你要來也行。”宋湜也翻看著俞思留在桌上的幾張文件,她比較在意為什么自己沒有收到人員任命的背調郵件。

    任命高層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她把這項任務交給董事會,是相信他們有專業的眼光,這幾個月里互相扯皮,她催了好幾次,現在反倒過來指責她不做批示。

    她在電話里問祝京南:“高層任命背調你知道嗎,為什么我一直沒有收到郵件?”

    那頭安靜了好一會兒,久到她以為掉線了,確認信號非常好,又懷疑祝京南是不是有事在忙。

    他最近確實很忙,君望未來五年的發展計劃是開拓中東市場,企業早在四年前就在東亞和東南亞另外幾個國家做過海外試水,效益還不錯,但是中東地區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還涉及到宗教信仰,在市場開拓過程中不得不加深調研。

    宋湜也皺眉,按照他們現在相處的習慣,他就算臨時有事,也至少會跟她說一聲。

    二月底他來過一趟倫敦,待了三天就走。

    他們之間沒有起矛盾,也幾乎沒什么進展,比起夫妻,好像更像同事,但又比同事親密一些——同事不會每天道早晚安。

    宋湜也漸漸收心了,面對集團亂成一團的財務報告,她也沒心思想別的。

    深入了解宋氏她才發現,集團遠沒有她想象得那么穩固。

    表面蒸蒸日上,背后已經流出腐水。

    電話一直通著,祝京南許久之后才發聲:“我截下來了!

    “什么?”

    她抓緊了手上的資料:“為什么?”

    “一個很沒價值的人,不值得你花心思去看。”

    宋湜也有點生氣:“你至少應該知會我一聲,祝京南,你不能擅自做決定!

    “現在你知道了!

    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宋湜也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他怎么這樣專橫,還是說他也信不過自己的能力,所以干脆不讓她碰這件事?

    她胸口被一團布堵得嚴嚴實實的,布上裹著瀝青,冷卻之后凝固了,撞在她心口還有那么點疼。

    宋湜也走到陽臺去,倫敦的四月總是刮大風,好像被北大西洋暖流保護了一整個冬天,現在要將虧欠的風都吹回來似的。

    她裹緊了披肩,扎起的發尾也被吹得飄起來。

    宋湜也語氣不善:“現在知道有什么用?”

    祝京南很冷靜:“阿也,其實你根本沒有知情的必要!

    “我有!彼焕滹L吹得吸了吸鼻子,此刻卻無比需要這樣凜冽的空氣讓腦袋清醒,“這件事情沒有知情的必要,那以后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繞過我,只要告訴你就可以了?你可以做所有決斷,那我在公司存在意義是什么?

    而且我不希望這種信息傳達的誤差再一次出現,你看到了,公司里那群老人根本不信我,他們也完全不認可我。我承認我是不在乎,但是我不得不在乎,這完全不利于我在集團里立足。還是說,祝京南,你跟他們一樣都覺得我在鬧著玩?”

    她的語速很快,每個字都清晰且鏗鏘有力。

    祝京南說:“阿也,我不覺得你是鬧著玩兒!

    她依舊沒好氣:“你知道就好。我需要看到那份資料,不管那個人有沒有價值。”

    他拒絕得干脆:“這個不行!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么多話都白說了,她按著自己的心口讓心跳平靜下來,盡可能平聲靜氣,保持和祝京南一樣的態度。

    “為什么?”

    “我明天的機票到倫敦,到了再跟你解釋!

    “今天不解釋你就別來了。”她放了狠話,隨后立即按下掛斷鍵。

    冷風吹得她雙頰冰涼,室內溫暖的空氣變得很柔軟,一寸一寸地包裹著她,將她凍硬的骨頭軟化了。

    俞思這時候從書房走出來,在極短的時間內,她已經將會議報告整理好了。

    宋湜也依舊皺著眉,這讓她看起來很煩躁,倒不是對著俞思,她沖俞思點點頭,示意她把文件放下就可以走了。

    保姆阿姨去超市采購食材,大門關上后,家里就剩下她一個人。

    宋湜也松開手上的鼠標,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一口氣,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語氣有些強硬,但她不低頭,她需要祝京南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不是搪塞她。

    如果他覺得有些事情是他可以直接解決而不必知會她的,那說明他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同一視線看待,她不需要有一個人擋在她前面為她沖鋒陷陣,而她好像一個躲在溫床里的公主。

    從前那個保護她的人是她的父親,但她已經完全意識到了這種保護給她帶來的弊端。

    宋湜也拿起手機,祝京南沒有給她發消息。

    他確實不需要對她做情緒上的安撫,他們剛才僅僅是就事論事的爭吵,宋湜也認為自己分得清這當中的界限,但她還是隨手松開,手機砸在桌上發出沉悶一聲響。

    這聲響蓋過了郵件的消息,她看見郵箱的紅點,隨即點開來看。

    陌生聯系人在正文里打了幾個字:

    你好,姐姐。

    她以為是垃圾郵件,卻看見了下面的附件,理智提醒她這可能是個木馬,但她還是因為這詭異的四個字點開看了。

    附件里只有一份PDF,里面的文件抬頭是“親子鑒定報告”。

    第39章  阿也,你的選擇只有一個

    宋湜也以極快的閱讀速度看完了前面的各種醫學專業術語,她所有的關注點只有兩個名字。

    盧望安和宋定安。

    宋湜也的呼吸在看到結果的瞬間摒住了。

    “計算宋定安與盧望安20個遺傳標記的累計親權指數為371681.15,檢驗結果支持宋定安是盧望安的生物學父親。”

    這是一份來自于美國某家司法鑒定所的結果報告,蓋在末尾的紅色戳印像一灘血印。

    再往下翻,是報告書的附件,上面有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的證件,盧望安的證件沒有人像照片,宋定安的有。

    宋湜也抱有的最后一絲幻想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刻破滅了。

    她的手指貼在鼠標上,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光標在屏幕上胡亂飛著,像一只令人作嘔的蚊蟲。

    宋湜也死死咬著唇,唇畔呈現極其不自然的白色,最后一陣麻木刺痛,她伸手去碰,血珠在她指腹洇開,順著她指紋的痕跡蜿蜒。

    她呆呆地望著那抹鮮紅色,胸口悶得生疼,這時候才終于恢復呼吸。

    這是一場惡作劇,這份報告是假的。

    宋湜也握緊了鼠標,將光標停留在刪除鍵上,她遲遲沒有按下。

    她覺得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滾,一股惡心的感覺沖上她的喉嚨,她急忙跑去衛生間,她只有干嘔,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來。

    她的胳膊撐在臺盆上,大理石冰冷而堅硬,仿佛一把尖銳的刻刀,戳破她的指尖,朝著心口最脆弱的地方狠狠一擊。

    手機鈴聲劃破這片死一般的沉寂,泰勒斯的聲音穿透玻璃與混凝土,她被嚇了一跳,卻任憑這一分鐘的音樂響完。

    這份報告一定是假的,她會把背后搞惡作劇的人揪出來。

    宋湜也用水沖了一把臉,她面對那面潔凈的橢圓鏡,努力咽下喉中涌上來的鐵銹味道。

    鈴聲響了第二次,她走回客廳,抓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是祝京南。

    她的聲線機械而僵硬:“祝京南,你聽說過盧望安這個人嗎?”

    祝京南的愣怔在宋湜也這頭格外清晰。

    她撐著桌子,卻還是站不穩,小心翼翼坐下來,長吸了一口氣,確保自己能夠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你知道,對吧。”

    這不是詢問,他是默認,她聽得出來。

    祝京南問她:“你看到什么了?”

    她將手機放在一邊,開了靜音。

    她不忍心再去看這份報告第二遍,她把PDF和郵件IP一起保存下來,電腦里一份、云端一份、U盤一份、硬盤一份。

    她的動作很快,操作到最后一步,有個一直在支撐她的東西像氣球吹得太大,炸開了。

    她給俞思發了一條微信,讓她訂一張今天回香港的機票,越早越好。

    宋湜也重新拿起手機,打開聲音之后,能聽見祝京南因為沒有得到她的回應而焦急地叫她。

    她很努力地調動力氣回應:“我沒事,我今天回香港。”

    “阿也,你留在倫敦,我今天飛過來陪你!

    “不用。我必須要回香港一趟。”她緩沖了一會兒,從椅子上起來,簡單收拾了證件塞進手包里,別的東西都沒帶,抓起車鑰匙出門。

    祝京南知道自己攔不住她,他妥協了:“把你的航班信息發給我,我去機場接你!

    “嗯。”

    電梯緩慢下行,她有些站不穩,緊緊抓住欄桿,耳邊響起持久而聒噪的耳鳴,這令她太陽穴突突跳動作疼,眼前一黑。

    等她緩過來,電梯已經停下,門開了一陣又即將合上。

    宋湜也意識到自己現在不適合開車了,她坐電梯到一樓,打了一輛UBER到機場。

    俞思給她訂了一張一小時內起飛的機票,她順利過了安檢就可以登機。

    從倫敦到香港,十三個半小時的飛行,她一刻也睡不著。烏茲別克斯坦上空正值日暮,云層之下的黑深不見底,宋湜也拉上擋窗,眼淚毫無征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像一滴雨。

    這場雨沒有如她設想的那樣傾盆而下,她輕輕抹去眼尾的潮濕,頭等艙的燈光幽幽照著,她的神情有一種可怕的寧靜。

    一直到這一刻,她心里仍然保存百分之一的可能,那是一份虛假報告。

    落地香港是早上七點多,她剛下飛機,一位地勤找到她,直接送她到登機口,說祝先生在等她。

    他離她大約五十米的距離,輪廓在她的眼中有些模糊,但她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宋湜也覺得自己有點精神恍惚,她想自己可能是太累了,但被祝京南抱住之后她發現不是。

    她是太委屈了。

    她的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才剛剛愈合,此刻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那道傷口又滲了血。

    祝京南把她擁在懷里,她強忍著啜泣,肩膀在他的掌心之下戰栗顫抖。

    宋湜也揪著他的衣角,那是一件單薄干凈的白襯衫,很快被她的眼淚浸濕。

    她的頭發絲潮濕地纏在鬢角,他替她撥開,低頭貼了貼她的額角。

    宋湜也哽咽地問他:“是假的,對嗎?”

    “只要你說是假的,就沒有人能證明這是真的!彼跗鹚哪槪橆a上兩道淚痕亮盈盈的,他用指腹輕輕抹去。

    宋湜也自己低下頭擦擦眼淚,一句話也沒說。

    那份報告她只看了一遍,卻清晰地記得鑒定時間,2015年10月16日。

    她二十周歲生日那一天,她在倫敦和朋友一起過生日,宋定安派人送來一套昂貴的珠寶。

    怎么應該呢?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寵愛她的人,現在要告訴她,原來她的父親在外有一個私生子。

    那個人名字還叫“望安”,在哪里,望的是誰?

    她的思緒控制不住地飛遠去,想到那些暗中茍且,又是一陣忍不住的干嘔。

    年初開始,祝京南每個月來一次香港,幫助宋湜也處理宋氏的事情,他就住在中環附近,淺水灣的房子一直是空著的。

    昨天下午他到了香港,曾管家見到他就知道宋湜也要回來了,在前院翹首以盼。

    宋湜也木然的神色令曾管家想到宋定安去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靈魂出竅的樣子,不免擔憂,祝京南握著她的手,同曾管家點了點頭,陪她一起上樓。

    距離宋湜也發現那封郵件已經過去將近十八個小時了,她的眼睛一刻都沒有合上過,眼眶因為流淚而爬上紅血絲,有點干澀。

    這么長時間過去,她已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海理清了。

    宋定安有個私生子,四月初出生,比她小一歲,人在美國,母親不詳。

    盧望安也許很早就知道他的父親是什么身份,知道宋湜也的存在。

    如果不是這份他主動透露的親子鑒定報告,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盧望安的存在。

    盧望安在這個時候給她發這樣一個炸彈,絕對不是單純認親的意圖。

    宋湜也坐到沙發上,仰起頭,冷靜地問祝京南:“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一年前!

    這個時間點遠超宋湜也的想象,她以為無論如何應該是幾個月前,一年前他們甚至沒結婚,一年前她和祝聽白的婚約還在,一年前宋定安還活著。

    她點了點頭,又問:“媽媽知道嗎?”

    這是一個很殘忍的問題,如果錢詩知道,她是如何忍著惡心跟宋定安扮演恩愛夫妻的戲碼,如果錢詩不知道,那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故事。

    她生下孩子不久,丈夫就跟別人有了孩子,整整瞞了她二十幾年。

    祝京南點頭,他眼中有些不忍。

    宋湜也無心分辨這個不忍出于對誰,她訝異于自己現在平和的心態,如果此時此刻告知她一件更炸裂的事情,她也能心平氣和地全盤接受。

    她的指甲掐得手心發白,祝京南拉著她的手,耐心地將她的手指掰開,像在拔刺。

    他將之前的話重復了一遍:“阿也,宋定安已經死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承認他的身份!

    這件事情很好處理,生物學父親既然已經去世,她大可以咬定這張報告是假的。

    但是沒有這個必要。

    宋定安婚內出軌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宋湜也又問了一個問題:“媽媽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想聽事實嗎?”

    “當然。”

    “你出生之后!

    宋湜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祝京南攬著她的肩膀,他想要抱抱她,卻發現她渾身都很僵硬,她在抗拒他。

    宋湜也的腦海里出現了許多件往事,那些不合邏輯的蛛絲馬跡浮出表面,竟然無比合理。

    怪不得錢詩和宋定安看起來那么恩愛卻長期分居,怪不得宋定安去世之后錢詩主張簡辦葬禮。

    一切都說得通了。

    宋湜也現在想給錢詩打個電話,又或者她應該到北京去抱一抱她的母親,原來這場看似風光無限的婚姻背后、這樣看似和諧的家庭背后,是她的母親忍辱負重。

    而她的父親,曾經在她的世界里扮演著高風亮節的角色。

    她應該把這件事情曝光給媒體,她應該讓全香港知道她的父親是一個怎樣的偽君子。

    此時此刻,宋湜也不得不推翻她對父親的所有眷戀。

    他對她的愛是什么呢?難道僅僅是表演嗎?

    這是宋湜也無法接受的事實,她不能接受過往二十三年里父親的形象是假的。

    她有些慌亂地站起來,聲帶低啞發顫:“祝京南,我需要自己冷靜一下。”

    他拉住她的手腕:“阿也,你只需要當作這個人不存在!

    “他怎么可能不存在!”宋湜也甩開他的手,她一直積攢的情緒在此刻爆發了,“他是活生生的人,居然還是我爸爸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當作他不存在!”

    “還是說要像你一樣,明明知道聽白哥還活著,也要當作這個人不存在?我怎么可以這樣自欺欺人?”

    他們之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提起過祝聽白了。

    這三個字像是定時炸彈,讓祝京南神色一沉。

    宋湜也試圖甩開他鉗著自己的手,但他牢牢禁錮著她的尺骨,在脈搏跳動最為強烈的地方。

    祝京南步步向前,她往后退了幾步,肩胛骨碰到了堅硬的墻體。

    他嘴角的笑若有似無的陰惻,是她從來沒見過的神態。

    “阿也,就算此時此刻,祝聽白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也無法改變你是我的妻子的事實!

    她別過頭:“我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祝京南冷嗤一聲,他的氣息不斷迫近,宋湜也不得不仰起頭,后腦勺撞在他貼在墻壁的手心中,被他撈起。

    他的吻強勢地落下來,不帶一點溫柔,只有無休無止的掠奪,像一場刮過平原的颶風,掀翻了平靜的一切。

    宋湜也的唇被他堵住,反抗的手推在他的肩上,被他捉住十指相扣。

    她的呼吸完全由他帶著走,抵抗的齒關無能為力地被他撬開后,她失去最后的防御,推在他肩頭的手也垂落下來。

    幾分鐘之后,祝京南終于肯放開她,他的指腹溫柔地撫過她泛紅的眼尾,看著她起伏的呼吸,捧起她的臉頰,眉眼間的笑意像是他們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吵。

    “阿也,你的選擇只有一個。”

    “忘了他!

    第40章  悉聽尊便。

    一陣脫力的疲憊在宋湜也的身上蔓延,她只有靠在墻上借力才能站穩,然而活動范圍僅僅是祝京南雙臂圈著的狹窄逼仄空間,她無處遁逃。

    她不是想跟祝京南討論跟祝聽白相關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現在跟祝京南有著相同的遭遇。

    宋湜也脊背貼著墻,她長嘆一口氣,干澀的嗓音有些啞然:“我現在就要回一趟北京。”

    她出乎意料的平靜讓她的臉色看上去些許蒼白,祝京南放開攔著她的手,開口說:“我陪你!

    她皺著眉,輕輕撥開他的手臂,留給他一個背影:“隨便你。”

    當天下午的飛機落地北京,宋湜也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她的情緒早就完全平和下來了,這半年來接二連三出現的意外夠多了,到現在不管是喜訊還是噩耗,她都能在短時間內自我消化。

    宋湜也也是才發現,原來從父親的死亡到父親形象的崩塌,只需要一份簡單的鑒定報告。

    她急于來北京的目的很簡單,錢詩比她知情得早,她想要知道她的母親是如何委曲求全維持了這樣一段婚姻,原因是什么。

    比這些條分縷析的邏輯更重要的,是她至少應該去抱一抱她的母親。

    宋湜也也終于能夠理解祝京南所說的,她現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承認盧望安身份的人,愿不愿意接納這位身上和她留著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全在她。

    盧望安能不能光明正大地作為她的兄弟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全在她。

    這不是一件需要糾結的事情。

    錢詩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她最不能夠背叛的人就是她的母親。

    想到這里,宋湜也開始有點慶幸宋定安死了。

    倘若宋定安在世,還不知道要掀起怎樣一場腥風血雨。

    錢詩三月底結束了在非洲的旅居生活回到國內,她年輕的時候曾經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建筑工程師,退休后受到高校返聘,每周授九個課時的建筑與歷史課程。

    他們這次回京沒有提前告知,到錢宅時錢詩正在做瑜伽,王媽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兩人都很意外。

    時候還早,王媽立刻反應過來,說現在還來得及籌備一頓豐盛的晚餐。

    錢詩問他們:“怎么突然回來了?”

    宋湜也沒有給自己緩沖的時間,走到錢詩面前便說:“媽媽,我想跟說說話!

    她是藏不住情緒的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平靜,這讓錢詩有點疑惑,她不由地看向祝京南,女兒女婿之間的平靜幾乎達成了一種默契,便不像是吵架了。

    錢詩招呼祝京南坐一會兒,跟宋湜也去了樓上書房。

    錢詩的書房很大,有半數的空間被她的設計稿填滿,宋湜也在北京時,曾經有一段時間對此感到很新奇,但她沒有做設計的耐心。

    錢詩的父親是在解放后的文化局身居高位,母親是一位知名的建筑設計師,她良好繼承了父母的事業,但很顯然這點天賦沒有遺傳到宋湜也身上。

    宋湜也在椅子上坐下來,她的目光落在寬闊的書桌上,除了錢詩工作要用到的工具,還擺了幾個相框,都是她的照片。

    她自小在香港長大,每逢寒暑□□詩從北京來看她,或者帶她去旅游,她們母女相處的時間遠不及她跟宋定安,但依然親密。

    她記得小時候總有多事的人來問她到底是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她總是童言無忌地說爸爸。

    甚至到現在,她仍然無法推翻宋定安愛她的那些表現。

    錢詩抱著她的肩頭,問道:“阿也,你想跟媽媽說什么?”

    宋湜也組織了一下語言,最終只能蒼白地闡述事實:“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里面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書。”

    說完,她仰頭看錢詩的反應。

    錢詩的身子僵了一瞬,眉心不明顯地跳了跳,她知道有很多東西藏不住。

    “你知道了?”

    宋湜也強忍著鼻酸點頭,她的酸楚甚至不來自于心疼自己深處騙局之中。

    錢詩的話跟祝京南如出一轍:“只要你不承認,阿也,你就是宋定安唯一的孩子!

    “媽媽,我就是覺得,我就是覺得我很對不起你!

    錢詩為她說的話而驚訝。

    她坐到宋湜也身邊,捧著她的臉頰,用一種近乎于溺愛的眼神注視著她,心疼不已:“寶貝,你不用覺得你對不起誰,這個世界上只有別人對不起你,你不要對任何人感到愧疚,知道嗎?”

    宋湜也雙手貼在母親的手背上,錢詩戴了一只翡翠手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裝飾。

    她恨自己怎么這么遲鈍,一直到今天才發現錢詩從來都不戴婚戒。

    她掩著面,眼圈格外酸澀,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我從沒想過爸爸是這樣的人。”

    錢詩彎起了嘴角,她笑得很淡然:“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如你想象得良善,至少在你之前的記憶里,他對你還不錯,你想怎樣樹立他在你心里的形象,完全是由你自己決定的,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她之所以選擇瞞著宋湜也,就是不想讓她那么早就認識到她所信任且愛戴的父親原來是個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人,現在她知道真相了,錢詩也不去干涉她的選擇。

    “媽媽,你不難過嗎?”

    錢詩笑得格外豁達:“阿也,有太多事情比難過重要了!

    宋湜也遲疑地點了點頭,她來北京是想安慰母親,現在她發現錢詩完全不需要她的安慰,反倒是一直在寬慰她。

    直到今天,宋湜也開始恨自己所謂的單純,她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原來這個黑白絕對的世界有那么多似是而非,她需要花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解謎。

    她現在仍然不能理解,為什么錢詩那么早就知道宋定安出軌,卻在她出生后還把她留在宋定安身邊。

    甚至于她和祝京南的婚事,都像是錢詩未雨綢繆、精挑細選之后的絕佳答案。

    宋湜也在餐桌上出神,王媽給她夾了一塊排骨,說她看起來瘦了,讓她多吃一點。

    王媽問:“這回來北京待幾天啊?”

    宋湜也沒聽進去,祝京南替她回答:“兩三天就走了!

    “你們樓上的屋子我沒來得及收拾,等會兒吃完飯了你們先去逛逛,我給你們換個被子!

    宋湜也這時候才聽進去,她看了一眼祝京南,還在跟他生氣,說:“王媽,換一個人的床品就行,他不住這里!

    祝京南笑了一下,反問她:“誰說我不?”

    她哼聲:“你明天不去公司了?早上從這里開出去,晚上你才能到公司!

    錢詩和王媽對視一眼,王媽試探問道:“那你們今晚不住一起了?”

    宋湜也嘴快:“何止今晚不住在一起,以后每個晚上都不住在一起了!”

    她的脾氣具有一種滯后性,之前因為私生子的事情暫時將跟他爭吵的怒氣延遲,現在到了發作的時候。

    錢詩調侃他們:“我說你們兩個今天怎么不說話呢,吵架了?”

    祝京南看向宋湜也,宋湜也撅著嘴白了他一眼。

    餐桌之下,他勾了勾她的手指,她試圖將手縮回去,被他牢牢拽住。

    她的掌心接觸到了他的戒指,冰冷的金屬帶著他的體溫,她漸漸不掙脫了。

    晚飯后沒多久,王媽正準備上樓收拾房間,宋湜也冷不丁說:“王媽,別忙了,我出去住酒店!

    王媽連忙說:“都回家了,住酒店”

    錢詩給王媽使了個眼色,她立即會意,改口道:“那行,我就先忙別的了!

    走之前宋湜也都沒有再說一句話,祝京南替她跟送到院門口的二位告別:“媽,王媽,我們明天過來看你們。”

    錢詩推脫:“我明天跟同事去蟒山泡溫泉,下次來吧!

    說完,她看向宋湜也,那人已經悶頭往前走了好幾米了。

    祝京南無奈地聳聳肩膀。

    司機把車停在胡同口的車位,祝京南讓他下來,自己開車。

    宋湜也上了車氣鼓鼓地跟他說:“你喊什么媽!那是我媽!”

    他并不說話,只是將她戴著婚戒的手拎起來,有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冷幽默。

    這晚夜月色很好,胡同口很靜,能聽見后海沿岸的酒吧傳來的歌聲。

    宋湜也抿著唇,她還在因為祝京南替她壓下董事會決議的事情生氣,他說見了面同她解釋,也始終沒給個準話。

    只是她今晚心力交瘁,暫時不打算爭論這個。

    她把手抽回來。

    祝京南問她:“宋小姐今晚打算住哪家酒店?”

    她靠近他,咬牙切齒地說:“今晚我要睡你床上,你睡沙發!

    祝京南不由分說地攬過住她的后頸,朝她唇上落下一吻:“悉聽尊便!

    四個字而已,宋湜也紅了耳朵,她咬得下唇發白,決意在到達之前都不會再跟他說話了了。

    偏偏晚上的路還堵得很,在建外大街堵了將近四十分鐘。

    上一次一起來御金臺的時候,他們還沒結婚。

    現在北京已經是春天了。

    宋湜也在鞋柜里看到了一雙全新的女士拖鞋,她踩上去大小正合適,仍然問了一句:“給我準備的?”

    “不然給誰?”

    她冷哼:“誰知道呢!

    祝京南拽著她的手腕把人扯回懷里,順勢關上大門,宋湜也的臉有點熱,在玄關的燈光下,呈現暖調的紅。

    他什么也沒說,將這套房子的房卡按進她手心,替她合上五指。

    宋湜也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屋里的陳設和她上一次來沒有什么區別,但仔細看又能發現一些變動,例如添了許多成雙成對的小擺件,看起來還真有點同居的溫馨樣子。

    “阿也,明天下午接你去看房!

    她回眸望他:“什么房?”

    祝京南走到她身前,蹲下來:“我們的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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