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頸之語無人可察,但那清脆刺耳的杯盞碎裂之聲,從外面聽得是一清二楚。
天子之怒,足令聞者膽寒。
康懷壽聽到這聲瓷碎之聲,眉頭也是一緊:“里頭還沒審完么?”
一眾宮人們低著頭沒敢吱聲,誰也不知寢殿內是什么個情形,更不敢進去沖撞打擾。
破天荒的,司徒釗倒是笑臉安撫起康懷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道:“康太師,您急也無用,審嫌犯嘛,就得慢慢的磨——”
他又朝宮人吆喝:“還不趕緊搬張椅子來,沒瞧咱們太師的腿都站麻了!”
不一會兒,宮人真搬來了兩條椅子,還端了兩碗茶。
司徒釗愜意翹腿坐下,又笑著朝康懷壽做了個請的手勢:“康太師,您怎么不坐啊。”
登時,殿內又傳來一陣摔碗的尖鳴。
一想到謝瑾正在里頭被裴珩如何刁難責問,康懷壽哪還坐得下?
……
與此同時,曖昧交纏的氣息在殿內愈發濃烈。
謝瑾起初的身子還有些緊繃,可很快,就被裴珩洶涌的攻勢吻得漸漸發軟。
以至于裴珩忘情吮著他的唇珠,然后用舌間撬開他的唇齒,謝瑾也都無力應付抵抗——甚至他還不合時宜地吞咽云津,往下滑動喉結,宛如迎合之姿……
謝瑾從小被宮廷禮教嚴苛規訓,往日總是一副端肅正經的模樣,想看他有任何規矩以外的神態動作,都十分不易。
所以哪怕肖想他濕了一根睫羽、氣音重了一絲,在裴珩看來都已澀氣得要命。
更罔論當下這般——
裴珩的頸與他的頸緊密相貼,切身感受到了謝瑾那個吞咽的動作,猶如一劑催|情,立刻將裴珩的喘息聲放大了幾倍,益發肆無忌憚。
直到唇上的那塊血痂又被咬破,新鮮的血液從唇角不斷滲出,謝瑾才剝離出一絲冷靜,狠心去掐了把裴珩肩上的傷。
“唔!”
裴珩擰眉吃痛,報復般地最后狠咬了一口,不得不放開了他。
“……你病糊涂了。”謝瑾竭力試圖放慢語調,好讓自己的呼吸聽起來沒那么急促。
他是弄臣,可以以身求全,可以容忍裴珩在自己身上泄憤撒氣。
但他和裴珩之間,萬不該有這樣癡纏熱烈的親吻。
裴珩也是一怔,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混亂不堪中也生出一絲悔意和不甘,他怎么能失了智,迷了心竅。
而且偏偏是謝瑾,偏偏是他厭惡嫉妒了十年的人……
“朕,的確是糊涂了。”裴珩一時想不明白,喘著氣,也說不出別的話。
可他一舔到唇邊的血腥,原本就高漲的欲念一時克制不下,那種想要吞噬淹沒謝瑾的沖動竟然還是如此真實。
他不愿承認,也無從欺瞞自己。
“那么……你好生休養。”
謝瑾目光閃爍回避,撂下這么一句,就從龍榻上落荒而逃。
殿前司的護衛又負責將他帶離寢殿。
走出來時,謝瑾神色恍惚,比起進殿前,腳下都多了幾分無力沉重之感。
“阿瑾,你的臉色怎么這般差?”康懷壽見了他,不由一驚。
謝瑾忙稍低了頭,眼神回避道:“許是,昨夜我在蕓街與刺客交手時也受了殿傷,一夜沒睡,又……”
康懷壽沒聽他說完,就難掩憤懣:“你這段時日在弄月閣,也常常受他這般折磨?!”
他想過謝瑾委身在弄月閣求全,日子定會難熬,可真親眼見到了,還是止不住心疼,又追問道:“他方才在殿內,可是對你動用私刑了?”
“倒也不是……”謝瑾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說:“老師安心,學生并無大礙。”
司徒釗在旁冷眼瞅著這對師生,幸災樂禍了會兒,才抬腳走入殿內。
一見到裴珩,司徒釗也是一愣,不知為何,竟覺得裴珩也沒比方才的謝瑾好到哪去。
“這群御醫怎么辦的事,皇上為何會弄成這般模樣?”
裴珩肩上的傷口又滲出一大片血來,將原先纏裹的紗布都快浸透了。
司徒釗見地上四處散落的碎瓷片,恍然明白了什么,無奈笑侃:“動怒歸動怒,皇上也須得顧及自己身子,何必為了不值當的人動手,鬧這么大動靜出來,到頭來還把自己給傷著了。”
“相父教訓得是,”裴珩忍痛用帕子捂著肩頭的傷,旋即迸出一聲無奈的壞笑:“這不,沒忍住。”
“沒忍住”這三個字他念得含糊又刻意,里頭的深意,此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司徒釗還未察覺出什么不對勁,舒坦地坐了下來,問:“那審了這么久,謝瑾可交代了什么?”
裴珩脫口而出:“沒有。”
“什么都沒有?”司徒釗有些意外,挑眉問:“那昨夜皇上無緣無故,為何會與他一同去蕓街?”
裴珩回神,漫不經心地一嗤:“玩唄,朕帶他去見見世面。”
“難道不是謝瑾攛掇皇上去的?”
裴珩鄙夷笑道:“謝瑾古板無趣,何曾去過那種地方?相父是不知,對付像他這種自詡潔白無暇的君子,就是要丟進染缸里腌著泡著,徹底弄臟了才好玩。只是誰能想到,那樓里還埋伏了刺客?”
“看來皇上如今對付謝瑾,已是得心應手了。”
司徒釗瞇眼奸笑,又遺憾地嘆了口長氣:“這么說,挽春樓行刺確實不是謝瑾的手筆,那么又是誰如此膽大弒君?”
裴珩說:“也不一定非得是誰。”
司徒釗當他只是玩笑:“皇上此言何意?”
裴珩將浸滿了血的帕子隨意扔擲到盆中,又換了一塊新的止血,稀松平常地說:“這些年我們的軍隊連年吃敗仗,甚至有傳言雍兵聽了北朔的馬蹄聲便腿軟要跪,權貴們又成日窩在江南揮霍荒淫,醉生夢死。天下民心怨懟,早就對朝廷不滿,有人想殺死朕這個窩囊皇帝,也沒什么可稀奇的——”
司徒釗微詫望著裴珩,心想他從前決計是講不出這番話的,不禁一陣起疑,臉上的玩味也漸漸凝固:“說起來,皇上從前去逛過蕓街么?臣怎么忘了,不記得有這么回事。”
裴珩動作一頓,緩緩抬起眼皮直接對上司徒釗老辣猜忌的視線。
他眼角驀的一沉,里頭有戾氣溢了出來,聲線陡然間也變得冷冽又逼仄:“相父的確是忘了,朕十三歲時被謝茹賣進了窯子,給人當過撅屁股的小倌,還捅死過人。”
司徒釗頓時覺得眼前的裴珩有些陌生,渾身透著不容冒犯的天子之威,不再似從前那個容易擺布的無知少年。
他一個激靈,才想起自己這是觸及了裴珩的敏感痛處,不覺便跪了下來:“臣失言冒犯……還請皇上恕罪!”
“相父這是作什么,快快請起!朕同您玩笑呢——”
裴珩神色一變,又已恢復至平日那般待他親和恭敬的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裴珩的出現,只是司徒釗產生的一陣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