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歸來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處十分……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處十分安全, 陳引玉擔(dān)驚受怕了兩天,發(fā)現(xiàn)無事發(fā)生以后,便又開始數(shù)著盼著裴令望何時能回來。
不知道烏軍和梁軍作戰(zhàn)得如何了?她有沒有受傷?即使在青山縣經(jīng)歷過烏軍來犯, 但那時候陳引玉并沒有意識到戰(zhàn)場有多殘酷。直到見了裴令望的二姐,看她只能用一只胳膊做事, 陳引玉的心里便悶悶的,每晚都虔誠地對著含章表哥送他的平安符祈禱,希望那些保佑他的神仙統(tǒng)統(tǒng)都去保佑裴令望。
畢竟現(xiàn)在還是躲藏中, 所以陳引玉并不能出門,他所有的消息來源都靠將月, 唯一能解悶的人也只有將月,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倒是變得很好。就是陳引玉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和兩次陷自己于水火的人交朋友 。
這天中午,將月來給陳引玉送午飯時,陳引玉像以往一樣詢問將月是否有裴令望的消息。將月也像以往那樣答了沒有,再又一次看到陳引玉滿懷希冀的目光黯淡下去以后, 將月坐在他對面的繡墩上, 緩聲安慰他:“你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她, 她武功高強(qiáng),很難殺的。你若是再這樣憂慮過重, 也許她回來了沒什么事, 你先把自己身子熬壞了。”
陳引玉先是點了點頭,隨后澄澈的眼睛望著將月,有點猶豫又有些好奇地問道:“所以, 當(dāng)初買裴令望性命的人,是給你開出了什么樣的酬勞啊?”
既然殺她如此困難還要做,那一定是給了將家許多許多很多錢吧。
將月卻沉默了一會, 本想說那時候他并不知道裴令望如此難纏,所以才答應(yīng)下來,不過這樣說多少有點沒面子,他還是決定只回答陳引玉的問題:“并沒有酬勞。是當(dāng)時委托的人曾經(jīng)救過我妹妹,我為了報恩才答應(yīng)去刺殺裴令望。”
陳引玉頓時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將月咬牙切齒起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根本不是救了我妹妹的恩人!她冒領(lǐng)救命恩人的身份,還坑我至此。我發(fā)現(xiàn)真相以后自然就收手不干了,還被裴令望招安進(jìn)了邊防軍……”他感慨著嘆了口氣:“人生在世,世事無常啊。”
陳引玉卻聽得魂不守舍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問將月:“若是、若是你身邊跟你關(guān)系很好的人,就是冒領(lǐng)救命恩人身份的那個人,你會怎么做?會不會討厭他?”
“當(dāng)然會啊!她都那樣騙我了,我還繼續(xù)跟她關(guān)系好,我這不是缺心眼嗎?”將月叫道,不過他猶豫了一會兒,想到二皇女的身份,謹(jǐn)慎地補(bǔ)充了一句:“她若是和我真正的恩人關(guān)系很好,
我也不是不能原諒她。恩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記住這個就可以了。”
陳引玉低下頭,暗暗下定了決心,他永遠(yuǎn)也不會告訴裴令望真相的。即使他心里明白,他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裴令望的孩子,就算裴令望知道報錯了恩,她也不會像丟垃圾一樣把他丟掉。但是,陳引玉不愿意有一絲被裴令望討厭的可能。
若是裴令望討厭他,陳引玉覺得自己的心會立刻碎成一千片。
而且……含章表哥比他好了那么多,不僅長得好看性格好,而且還聰明懂醫(yī)術(shù),最適合輔佐裴令望這樣的武將。若以后,裴令望看在含章表哥的份上才會對他有好臉色……只是想一想,陳引玉都無法接受。
陳引玉自顧自地出神,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將月離開又去而復(fù)返。將月一向平靜無波的臉上都泛起喜意:“陳引玉!有消息了,耶律圖雅死了!禹州大捷!”
“真的嗎?!”陳引玉一聽這話,再顧不得自己剛才的念頭,從榻上跳下來,眼中流光溢彩,急切地追問:“那裴令望呢?是不是快回來了?”
“是,來報信的人說,裴令望會先行回京,應(yīng)當(dāng)就在后面。我們在這里等著,若是她腳程快,不出一日就能見到她了。”
陳引玉興奮極了,控制不住自己在屋中走來走去,每聽到外面有一點動靜,就想要跑出去看看來人是誰。將月生怕他溜出去被太女的人抓走,只好留下來看著他。
但是,即使這樣千防萬防,也沒能防住。
因為比裴令望更先來到這里的,是太女。
隔著一扇門,他們二人也能聽到永嘉帝卿與太女周旋的聲音,隨后太女親衛(wèi)撞開了房門沖了進(jìn)來,很快就找到了二人。
太女踱步踏進(jìn)屋內(nèi),語氣悠閑:“皇弟每日操勞施粥難民,竟還有閑情逸致金屋藏嬌。”
永嘉帝卿攔不住她,只能歉意地對著陳引玉苦笑了一下,滿眼都是擔(dān)憂。
她的目光在屋中巡視,先是看向了一臉害怕的陳引玉,隨后落在了警惕護(hù)在陳引玉身前的將月臉上。
“哪個是陳引玉?”太女問道。
很快,有個細(xì)細(xì)的聲音顫顫巍巍地應(yīng)聲了:“是、是我。”
太女順著聲音看過去,和陳引玉對視:“孤不是說過,讓陳氏你進(jìn)京領(lǐng)賞了嗎?怎么,難道你想要違抗圣旨?”
陳引玉囁嚅嘴唇不敢回話,只是緊緊地揪著將月的衣衫,手心出了一層薄汗。
“殿下,是永嘉對裴小姐的夫郎有些好奇,所以才把人接到了我這里。”永嘉帝卿忙出聲解釋著,太女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啊,你確實會想看看他。畢竟這是裴令望的夫郎啊。”
她這一句話,宛如一塊巨石投入深潭中,在永嘉帝卿和將月心神巨震。
太女怎么會知道裴令望的身份?!
“陳氏,你若是不隨孤回去,那孤可要治裴令望一個不善管家的罪名了。”太女才不管他們的反應(yīng)1,只是盯著陳引玉嚇唬道。
她看著陳引玉心中便知道,裴令望這個夫郎怕是不太靈光。果然,她這樣說了以后,陳引玉立刻松開手走了出來,急切地喊道:“別!我,我跟您走。”
將月皺著眉和永嘉帝卿對視一眼,永嘉帝卿輕輕搖了搖頭。
太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在親衛(wèi)的保護(hù)下,將陳引玉帶出了屋子。就在她讓人把陳引玉送進(jìn)馬車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馬背上的人影,如一團(tuán)火云朝這邊襲來。
“不知太女殿下要帶我的夫郎去何處?”戰(zhàn)馬逼至,來人的臉還未看清,就先聽到她略有些嘶啞的聲音。
太女抬起頭,永嘉帝卿和將月朝聲音的來源望去。
而陳引玉在聽見聲音后,已經(jīng)擠過周圍的衛(wèi)兵向來人跑過去。
“哎!”將月腳步一動,怕馬匹撞到他,隨后就見馬上的人躍下馬背,上前將陳引玉接了個滿懷。
“妻主,你怎么才回來啊……”陳引玉被熟悉的懷抱擁著,哽咽著說著埋怨的話。攢了許久的眼淚水,也終于在這時候肆無忌憚地?fù)潴芈湎拢驖窳伺崃钔耐馍馈?br />
太女并未讓親兵上前,她隔著眾人看著這團(tuán)圓的感人一幕,扯起了一個笑容:“既然裴小姐回來了,那還是先和夫郎團(tuán)聚吧。孤和裴小姐的親人,在皇城等著你。”
太女說完以后,便登上馬車離開了這里。
不急于一時。馬車內(nèi),太女臉色陰沉的想著,且先讓她們高興著吧,她周連貞一向賞罰分明。
等平安凱旋的高興勁過了,就該談?wù)勁峒医忝玫淖餇盍恕?br />
城外,好不容易平復(fù)了情緒的陳引玉,此刻有些丟臉地躲在裴令望身后。
將月和永嘉帝卿上前,確認(rèn)裴令望沒什么大事以后,都有些急迫:“太女怎么會知道你的身份?”
“是永徽帝卿告訴她的。”裴令望隨意答了一句:“不過沒事,她早晚都會知道的,我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她說著想起來什么:“永嘉,你若是還與永徽有聯(lián)絡(luò),請你告訴他,二皇女在戰(zhàn)場受了重傷,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永嘉帝卿點了點頭,他看了眼陳引玉,對裴令望道歉:“今日是我失察,沒能攔住太女……”
裴令望搖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不是帝卿的錯,這些日子也勞你照看我的夫郎了,還沒謝你。”
永嘉帝卿抿出了一個笑容,輕聲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太女不想讓我進(jìn)京,我得留在外面。你若是進(jìn)京,我就不送你了。”
裴令望點頭應(yīng)下:“好。”
她們之間的對話十分自然,好像認(rèn)識了很多年。陳引玉在裴令望身后,在她們兩個之間來回看。
將月接著問裴令望:“你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接下來有什么安排?”
“我要先進(jìn)京去,找我二姐。我們需要皇家給我們裴家一個交代。”裴令望捉住了陳引玉的手,將他拉到身邊:“到時候我若進(jìn)京,還請你多照看玉兒。”
將月頷首應(yīng)下,再沒有要問的問題,很有眼色地離開了。
終于只剩下了她們二人。
裴令望轉(zhuǎn)身看著陳引玉,目光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個遍,感覺已經(jīng)跟他分開了千萬年,他卻還是那樣嬌嬌可愛的小公子,除了變得更瘦了些,其他地方都沒有變。她都想象不出來,他竟然有了她們的孩子。
陳引玉也抬起頭看著她,見她的眼神如此熾熱,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被牽著的手卻下意識地勾著裴令望的手。“你怎么這樣看著我啊?”他小聲地問。
“你受苦了。”裴令望心疼又自責(zé),又一次將他擁入懷中:“對不起,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太女盯上,還要遭這樣的罪……”
“我不覺得苦。”陳引玉埋在她懷里拱著頭,聲音悶悶的:“我只怕給你拖后腿……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裴令望的心軟得一塌糊涂,“沒有,玉兒做得很好。”
就在裴令望還想再抱抱他的時候,陳引玉忽然從她的懷里退出來,有些吃味地問道!“你和永嘉帝卿很熟悉嗎?”
裴令望一愣,立刻回答道:“我曾經(jīng)做過三皇女的伴讀,永嘉帝卿是三皇女親弟,我和他關(guān)系還可以。之前在青山縣時,他還給我送過藥。我們……算是朋友吧。”
陳引玉的情緒變得有少許低落。原來那時候,那些珍貴的丸藥,就是永嘉帝卿送給她的啊。
他輕聲問:“那你有沒有謝過他?”
裴令望有些奇怪,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自然謝過了。”
陳引玉也點了點頭:“那就好,既然你謝過了他,就不要再和他說太多話了。永嘉帝卿實在太好了,我怕……你覺得我比不上他。”
陳引玉不想嫉妒,但他抑制不住嫉妒的情緒。尤其是永嘉帝卿還與裴令望那么般配,他一想到心里就難受極了,只好向裴令望提出為難的請求。
裴令望聽了他的話,卻笑了起來,望著陳引玉的目光盛滿了溫柔和珍惜。“永嘉帝卿確實是一位很好的公子 ,所以他會有一個比我更好的妻主。我喜歡玉兒,即使有天仙下凡來與我說話,我也不會喜歡上他。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
陳引玉被她哄得很高興,他不知不覺又被裴令望擁在懷中,暈暈乎乎地問:“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的心意不像石頭一樣,是不會翻轉(zhuǎn)的。我對你的心意,不會改變。”裴令望捧著他的臉,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我很想你。”
陳引玉踮起腳,扶著裴令望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說:“我也很想你,特別特別想。”
就這樣,兩個人,外加一匹馬,就這樣慢悠悠地向京城走去了。
第72章 替罪 “你最近為何沒有讀書了?”……
“你最近為何沒有讀書了?”陳含章推開楊貞的房門, 蹙眉看她在倚在榻上把玩著手串,將那手串奪下來丟在一邊,憂心忡忡地問:“再過幾月就要春闈了, 你怎能現(xiàn)在就松懈?”
楊貞的手上落了空。她翻了個白眼,極為不耐地說道:“我現(xiàn)在給太女做事, 還考進(jìn)士做什么?太女已經(jīng)承諾,會讓我進(jìn)翰林院做官。”
陳含章心中驚訝,楊貞是何時搭上太女的?他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你為太女做什么事?”
楊貞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勾起一個古怪的笑:“說起來還要感謝你表弟,嫁了個好妻主啊。太女傳我詢問那位裴小姐在青山縣的事情, 我將知道的事情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陳含章臉色微變,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套話:“你跟太女都說了什么?”
“自然是說,陳引玉救了受傷的裴小姐,然后她便留在了青山縣,還仰仗著陳主簿的身份混進(jìn)了軍營做主將。而且,全通州人人皆知裴令聞, 但無人知曉, 這個裴令聞就是曾經(jīng)玄鳳軍的將領(lǐng)裴令望!”
將月似笑非笑地望著陳含章:“她假冒身份躲藏在青山縣, 不知是何居心。這可是欺君之罪!我已經(jīng)向太女表明態(tài)度,若是太女決意處置裴令望, 我們楊家絕不會插手。我勸你近些日子離你表弟遠(yuǎn)些, 再多吃些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藥,早日為我楊家開枝散葉。”
陳含章大急,脫口而出:“楊貞, 你怎么能這樣?!她是我表弟的妻主!”
他震驚于裴令望的身份,雖然當(dāng)初救下她時便覺得她氣度不凡,但他從未想過她竟然有這般身份。而當(dāng)驚訝過去, 便是愧疚和焦急。引玉表弟還有著身孕!若是裴令望有個什么意外,引玉表弟必定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況且、況且人是他救的,就算要罰,也不應(yīng)牽扯旁人!
“別說親姐妹還要明算賬,一個會讓太女對我警惕的表親,我憑什么要讓她擋了我的路?陳含章,你記住你的身份,嫁入了楊家,你就不姓陳了!你若敢向她們通風(fēng)報信,看我怎么收拾你!”楊貞滿眼戾氣地抓住陳含章的手臂,陳含章的面容露出痛苦,但他仍倔強(qiáng)地瞪著楊貞,一字一頓地說:“當(dāng)初是我救了裴小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送死……”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兜著風(fēng)落在了陳含章的臉上,他白凈的臉?biāo)查g腫起,眼中含著一汪淚。
“賤人,你我訂婚的時候,你竟然還去見了其他女人?!”楊貞從榻上一躍而起,她的怒火一下子燃燒起來,揚(yáng)手又是一巴掌:“我不管你們陳家如何,你若是敢擋了我的路,我現(xiàn)在就讓你死!”
她的手已經(jīng)掐住了陳含章的脖子,陳含章想要掙脫,但他已經(jīng)無法呼吸,抬起的手毫無章法地亂抓,隨著他的動作,他層疊的外衫袖子滑落,露出了大片紅痕和瘀傷。他看著楊貞?yīng)b獰當(dāng)然面孔,有淚從眼角劃羅落。
突然之間,楊貞一下子飛了出去,那只鉗制著陳含章的手也被迫松開。陳含章劇烈地咳嗽著,仰頭望去,第一次看到影七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
影七半跪在陳含章身前,目光不敢置信地掃過他的累累傷痕,她啞著嗓子問:“……這些,都是她干的?”
陳含章忙用袖子蓋住胳膊,急切地?fù)u頭想要拉住影七的衣袖,但不過一息之間,影七已經(jīng)移至楊貞身邊。楊貞摔落在一旁,正在不斷地痛呼和叫罵,讓陳含章快點滾過來。
但迎接她的并非陳含章的攙扶,而是如雨點般的拳腳,每一下都帶著濃烈的私人恩怨。
楊貞不過一介文人,根本抵擋不住,很快就噗地一聲吐了血,昏死過去。
陳含章終于拉住了影七,他看了眼生死不明的楊貞,使勁推搡她:“你快走吧,她知道是你,她會殺了你的!”
影七想抓他的手腕,但最后卻只拽著他的外衫:“那你呢?公子,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她這樣的人,難道你還想待在她身邊一直受苦嗎?!”
她從未知道,公子竟然過的是這般日子,被所謂的妻主如豬狗一樣肆意打罵!若非她此次隨眾人一同進(jìn)京,她也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為公子真的過得很好!
陳含章緩慢又堅決地?fù)u了搖頭,他說:“影七,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至少,等我先處理完楊貞的事情。你先離開,替我向引玉表弟的妻主帶一句話,告訴她楊貞向太女提供了很多消息,讓她萬事小心。”
影七看著他,眼神有些難過。這個人即使自身難保,卻還是要想辦法去救別人……她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公子,我傳完消息以后,會在裴小姐的住處等你。”
陳含章對她一笑,看起來有些凄慘:“嗯,你快些去吧。”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影七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站得骨頭都被風(fēng)吹得發(fā)冷時,終于轉(zhuǎn)身向楊貞走去。
她仍舊昏迷著,看上去傷得極重,或許趕不上這次春闈了,也無法再為太女效力。其實這樣也好,一個撒謊與她人熟稔又背棄別人的人,想來也不會替百姓做什么好事。
他動作嫻熟地替楊貞包扎,就像之前的無數(shù)個日夜他替自己做的那樣。隨后,他什么東西也沒有帶,就這樣輕飄飄地向官府走去。
他要自首,是他失手重傷了楊貞。
陳含章從未將她當(dāng)做仆從,他記恩,替他出頭的人,他絕不能將她牽扯進(jìn)去。他又幫不上裴小姐和引玉表弟的忙,太女明顯要對她們不利,楊貞已經(jīng)站隊,他只會拖累她們。
還不如,讓他發(fā)揮最后一點作用。
陳含章踏入官府時,有一滴水落在他的臉上。
只是,對不起他的母親。那般為他打算,他最終卻是如此結(jié)局。
京城,密密地下起了雨。
“兩位小姐,太女殿下傳二位進(jìn)宮。現(xiàn)在有小雨,我已經(jīng)為二位備好了馬車。”太女的宮侍來到裴家,對裴令聞和裴令望傳達(dá)著太女的意思。
裴令望帶著陳引玉進(jìn)京以后,直接帶他回了裴家。現(xiàn)在他有些心神不寧,聽到裴令望要進(jìn)宮以后更是慌張:“太女會不會對你們下手?”
裴令望安撫他:“不會的,有那么多人看著,我們又有功在身,太女即使不喜我們,也不敢拿我們怎么樣。”
太女還沒真正坐上那個位置,由不得她太過大膽。
陳引玉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別,站在門廊處看她,叮囑她早些回來。
她們相攜上了馬車,裴令望久違地回到了皇宮中。看到了高坐殿上的太女,她默默地在心里感嘆了一句物是人非。
幾位大臣也在殿中,驚疑不定地打量她們姐妹二人,竊竊私語,目光大多落在裴令聞身上。
裴令聞鎮(zhèn)定自若,仿佛被圍觀的不是自己。
她們兩個行禮以后,太女輕笑一聲,率先開口道:“孤本以為這名字是巧合,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裴家次女。原來裴二小姐當(dāng)初并未死身死啊,不僅如此,還與裴三小姐互換了身份呢。”
她說完這番話。殿中的議論聲更大了些。若是旁人也罷了,這兩位可是裴
家人啊……有不少人隱晦地看向了太女,當(dāng)初這位可是訴裴令望通敵,眼下又有如此切實的把柄,雖然裴令望有軍功在身,但這功勞能護(hù)住她幾時也說不準(zhǔn)。
裴令聞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沒有起身,口中說道:“臣女有罪,但當(dāng)初實有難言之隱,才出此下策。今日隨臣妹進(jìn)宮,也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想請?zhí)鲋鳌!?br />
“哦?什么事啊?”太女直起了身子,狀似好奇地發(fā)問。
“我們姐妹二人,想請殿下徹查裴家的真相。”裴令聞和裴令望齊聲說道:“我們的家人并非戰(zhàn)死沙場,而是被人暗害!”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當(dāng)初裴家滿門忠烈,竟然有隱情?!這,真的假的啊?
太女神情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竟然有這樣的事,怪不得裴二小姐要躲起來追查真相。既然如此,那孤一定會給裴家一個交代。”
太女當(dāng)場吩咐刑部尚書徹查此事,又鄭重地交代了其他相關(guān)的事項。
裴令望怔怔地聽著,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竟然就這樣答應(yīng)了?
她們二人忙謝恩,就聽見太女慢悠悠的聲音響起來:“既然你們二人身份歸位,也是時候該回到你們各自的位置了。裴三小姐的邊防軍主講,也該歸還給真正的青山縣的人了。”
裴令望俯身領(lǐng)命:“臣,謹(jǐn)遵殿下安排。”
太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來:“如今你們二人身份歸位,也該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但裴二小姐身形不便,無法再參軍。而現(xiàn)在的玄鳳軍已經(jīng)新任命了主將,不好頻繁更換。但你們二人于國有功,裴家更是梁國的忠烈,因此,孤要封裴二小姐為平遠(yuǎn)侯,食邑千戶。”
裴令聞也俯身領(lǐng)賞,和裴令望共同說著謝恩的話,心中卻一片寒涼。
奪了她們本有的軍權(quán),再用空有榮譽(yù)其他皆無的爵位打發(fā)她們。
直到走出宮殿,裴令聞還是有些恍惚,裴令望想和她說些什么,卻看見小碗淋著雨飛撲到裴令望身前,神情悲切:“家主、家主!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第73章 恩人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尋個附近的……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尋個附近的茶樓, 去商量接下來的事情,但聽到小碗的話,裴令望瞬間失去了冷靜從容, 扶住狼狽的小碗,厲聲問道:“出什么事了?!主君呢?”
小碗眼中噙著淚說道:“含章公子進(jìn)了監(jiān)牢, 主君、主君聽到以后動了胎氣,人也暈倒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裴令望已經(jīng)松開了他, 不見人影。
小碗還有些發(fā)愣,旁邊的裴令聞還有些理智, 接著問他:“主君現(xiàn)在如何了?”
“已經(jīng)喊了大夫來查看,主君也醒了,只是一醒來就說要尋家主……”小碗忙答了話,惴惴不安地看著裴令聞。
小碗總有些畏懼他們家主的姐姐,尤其是在得知裴家的過去以后,還要見識過了比陳府要好百倍的裴家以后, 小碗總有些束手束腳。
裴令聞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那我們也快些回去吧。”
她讓小碗也上了馬車, 小碗還擔(dān)心著陳引玉的情況,此刻也不講究什么尊卑地位, 滿懷感激地應(yīng)下了。
而一醒來就抱著要見裴令望的陳引玉, 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床上,縮在松軟的錦被中發(fā)愣。
外面的天已經(jīng)擦黑,裴令望還沒有回來。今日原本好好的, 誰知道裴令望她們走了以后不久,忽然有含章表哥那里的侍從急急地趕來,說陳含章犯了錯被抓進(jìn)了牢獄中。
原本陳引玉還不信, 但等到影七找來,得知這個消息臉色大變地離去以后,陳引玉終于意識到這是真的,一著急就暈倒了。
大夫已經(jīng)來給他診治過,說孩子美譽(yù)大礙,只是有孕要避免情緒激動。雖然知道道理,但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陳引玉的心一直提著,他很想為表哥哭一哭,但因為大夫說會對孩子不好,他又拼命地忍住眼淚。
怎么會這樣呢?表哥是那么好的人,比他好了千萬倍。他勇敢聰明又善良,不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不能因為嫁給一個爛人就落得這樣的結(jié)局。
他什么都不能做,但是……也許裴令望可以。可這畢竟是陳家的事情,裴家現(xiàn)在也被太女盯著,若是妻主不愿意,也是正常的。可陳引玉就是因為這樣,才生出了許多愧疚。他了解裴令望。她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她們成婚前她對他那樣好,還給他送首飾,都是因為她以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所以,若是裴令望知道含章表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定不會坐以待斃,而是想盡辦法幫他。就像她當(dāng)時幫他和楊貞吵架,在他危難時救下他。
他是不愿意說的,他本來也打定主意,永遠(yuǎn)也不說出真相。可就在他醒來時,聽到了裴家的下人竊竊私語,說進(jìn)了監(jiān)牢會吃很大很大的苦頭,別說男子,就是女子也熬不住,很多人都死在了牢獄里。
一想到這里,陳引玉就覺得一直隱瞞真相的自己,實在實在是太壞了。他既對不起裴令望,也對不起陳含章。
如果他顯出自己的誠意,再跟裴令望坦白真相,會不會好一點?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陳引玉便從床上坐起來,胡亂地用衣袖擦掉了臉上的水漬,走到箱籠旁輕輕打開。
這是他的百寶箱。有他攢下府銀子和他的首飾。
其實也不是很多,只有幾小塊碎銀子,一支簪子,瑪瑙耳墜,還有一對非常漂亮的珍珠耳墜,都被主人小心地存放起來。還有箱籠下面的衣服,有裴令望買來時興的料子專門請人替他做的衣裳。
這些是陳引玉的寶物,他一直都不舍得用。但其實,他可以不用這些。除了吃過的飯沒辦法還給她,這些東西都可以還給她。
還有還有,他可以不住這樣好的屋子,只要有一張小小的塌。他也不用穿錦衣華服,只要普通的布匹就可以。而且,他也可以不吃美味佳肴,只要一把米和一點點咸菜,他也可以活下去。
雖然他騙了裴令望,但他想叫她知道,他其實沒有那么壞,他還可以出去做活計,把賺來的錢統(tǒng)統(tǒng)交給她。
只要,知道真相以后的裴令望,還愿意把他留在她的身邊。
陳引玉遲遲不說真相,并不是為了貪圖這些美好的東西,他只是太緊張?zhí)ε铝耍恢睕]有準(zhǔn)備好。好吧,其實他還是貪圖的。他想要“裴令望的夫郎”這個身份,這個比所有東西都重要。
裴令望是那樣美好的人,他不愿意放開手,更不想和別人分享她的好,哪怕是一點點,他也會嫉妒。
上天啊,等他說出真相以后,千萬不要讓裴令望討厭他。就是用他所有的東西去換,他也愿意。
就在他獨自一人胡思亂想的時候,裴令望如一陣旋風(fēng)刮進(jìn)屋中,看陳引玉坐在箱籠邊沒什么大礙,先是松了口氣,在劇烈的心跳聲中有些上氣不接下地問“…玉兒你怎么樣了?”
陳引玉一扭頭,看到了滿眼關(guān)切和疼惜的裴令望,剛張開嘴,就有兩行溫?zé)岬臏I流了下來。
他有很多想說的話,最后卻只哽咽地喊了聲:“妻主……”
裴令望忙走上前去,本想像從前那樣抱住他,又想到他現(xiàn)在雙身子,怕自己沒輕沒重把人再弄出什么問題,只隔著一拳距離輕聲問:“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陳引玉抽噎著將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她,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含章表哥和楊貞起了爭執(zhí),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將她打成重傷,連官府的人都感到驚訝,因為陳含章供認(rèn)不諱,直接定了罪扔進(jìn)了牢獄中。
裴令望還在消化著這些信息,又聽見自己的小夫郎紅著眼睛對她說:“我、我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裴令望耐心地等,但陳引玉卻難以啟齒。他不愿意直接說,而是將他箱籠里的東西全都搬了出來,推到了裴令望面前。
“什么意思 ?“裴令望有些不解,她以為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剛接過去,卻驚訝地看到陳引玉眉眼一垮哭了起來。
“妻主…求、求求你救救含章表哥!那、那時你倒在山上,其實是他救了你!他替你止血喂藥照料你,我什么都沒有做……我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含章表哥嗚嗚嗚……你可以救救他嗎?我什么都不要,即使你同我和離也可以,但是不要趕我走……”
“好好,我會想辦法幫他……”裴令望手足無措地放下東西想去抱陳引玉,結(jié)果情緒波動過大的陳引玉剛聽了一句話,又一次昏了過去。
裴令望此時再也顧不得什么要不要緊,眼疾手快地扶助他沉重的身子。將他搬到床上著人再請大夫來。裴令望替他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卻發(fā)現(xiàn)他還有兩滴眼淚正從眼角淌下來。
她想到他剛才的話,心中不禁一片酸軟。她用自己的拇指擦去他的眼淚,掌心在他圓潤的臉上輕輕蹭了蹭。
好笨的人啊,那么害怕那么不情愿,卻還是對她講出了真相,只因為想救那個表哥,即使這位表哥曾經(jīng)還奪走了他的親事。而冒領(lǐng)恩人身份這件事,一定在他心里壓了很久。
愧疚像潮水一樣淹沒了裴令望。她雖然早就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玉兒,但她卻惡趣味地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他。剛開始是因為這樣待在他身邊的理由更冠冕堂皇,后來是因為邊防軍太忙,她早已將此事拋之腦后。在她忘卻的時候,玉兒因為這件事受了多少折磨呢?
等他醒來時,她要好好地對他說。
首先說對不起,玉兒將這個秘密壓在心里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然后,不許他什么都不要。箱籠是他的,未來還會給他更多的銀錢和更好的首飾。她不會同他和離,更不會趕走他。她早就知道誰才是真正救了她的人,她娶了玉兒不是因為救命之恩,而是因為,這個有點笨同時又很可愛的小公子,她很喜歡很喜歡。
沒有陳引玉,裴令望會很感激陳含章,但若是陳含章遇上這樣的事情,她或許也會有自己的權(quán)衡。而現(xiàn)在有了陳引玉,她愿意為了他的任何事沖鋒陷陣。
在戰(zhàn)場時,裴令望是軍隊的將領(lǐng),而她們二人之間,陳引玉是裴令望獨一無二的小小將軍。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裴令望忙得一直沒有機(jī)會去和陳引玉好好說說話。
裴家的事重新調(diào)查,而裴家姐妹不再掌兵權(quán)這件事也人盡皆知。很快,許多曾站隊三皇女的人都開始重新選擇,越來越多的人對太女示好。
裴令望如今不像以前一樣一呼百應(yīng),撈人出來這樣的事十分困難。她后來和影七見過,也知道了當(dāng)時發(fā)生的真相。但最大的問題是,楊貞沒有死,她經(jīng)過診治以后,已經(jīng)在逐漸康復(fù)了。而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到官府告發(fā)陳含章,說他與野女人通奸,還伙同野女人重傷她。
在梁國,妻主傷害夫郎甚至殺死夫郎,付出的代價極小。但若是夫郎敢對妻主動手,那最低的處罰也是徒刑一年。楊貞還受了如此重傷,也許會罰得更重。
但裴令望幾經(jīng)輾轉(zhuǎn),最終還是見到了陳含章。她如此努力,除了因為他是陳引玉的表兄還有曾經(jīng)的救命之恩,還有這次,他在那樣的關(guān)頭,都記得叮囑影七要裴家小心太女。
受了他那樣多的恩情,她也總該有所回報。
她踏入牢房中,躬身向帶她來的大人行了一禮:“多謝高大人此次相助。”
那位年紀(jì)輕輕便能叫人尊稱一聲大人的高小姐擺了擺手,輕聲道:“不必客氣,我這次幫你,也算是還了個人情。”
裴令望“啊”了一聲,但并沒有多問,而是隨著這位高小姐走進(jìn)了牢中。
監(jiān)牢昏暗,看著也有幾分瘆人。裴令望倒是意外順利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還有些意外的收獲。只是,在行至一個拐角處時,她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蓬頭垢面地坐在牢房中,看到裴令望時,嘴巴咧得很開,哈哈地笑著,眼中卻無一絲笑意,死死地盯著她,猛地?fù)涞姜z門上,說:“裴令望,原來你還沒死啊?”
裴令望面容平靜地看著這個人,輕輕地嘆氣:“原來你在這里啊。”
“這就是你站對了的那個人,送給你的前程嗎?真是叫人一點也羨慕不起來啊,李云。”裴令望對這位曾經(jīng)的副將搖了搖頭,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裴令望,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么她會這么做嗎?!”李云在她身后大喊著,裴令望停下了腳步。
第74章 重要 她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李云,語調(diào)沒……
她轉(zhuǎn)過頭來望著李云, 語調(diào)沒什么起伏地問:“為什么。”
李云兩只手握著欄桿,一張臟污瘦削的臉貼在間隔中,眼中卻流露出帶著惡意的同情:“當(dāng)然是因為太女記恨你們裴家啊。”
“我們一同進(jìn)的軍營, 我本以為你同我一樣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誰知道你竟然是裴玄的女兒!我不比你少吃苦, 卻眼睜睜看著你一步步晉升得那般容易,而我卻要你施舍才能得來一個副將的位置!”
裴令望耐著性子聽她宣泄情緒的廢話,終于有些不耐煩, 移開視線看向別處,盤算著一會離開以后去哪里。而自顧自說著話的李云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想法, 朝她笑了起來:“不過,你還是受了你母親拖累。太女之所以想殺你,不止因為你與三皇女交好,更因為你是裴玄的女兒。裴玄的另外兩個女兒都如她所愿死去了,又怎么能剩下你?”
裴令望猛地抬起頭,一掌拍在獄門上:“你說什么?!”
鐵質(zhì)的門發(fā)出脆弱不堪的巨大響動聲, 李云也被這力道震開, 跌坐在地, 仰起臉逆著光線看裴令望:“我說,你那兩個姐姐的死就是太女的手筆。”
“一切都怪你母親, 誰讓她明明知道當(dāng)初皇帝在考慮立儲的事, 卻在皇帝面前夸二皇女的好。雖然太女最終是太女,但她也平白多出許多麻煩。你說,怎么能不叫她怨恨……”
裴令望腦中轟鳴, 有些站立不穩(wěn),李云的聲音仍殘酷地鉆入她的耳中:“……本想讓你母親嘗嘗喪女的滋味,看她還敢不敢亂說話, 誰知道你母親跟著一起去了……”
裴令望踉蹌著走出監(jiān)牢,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手緊緊攥著拳,掐出了十道血痕。
她早已有過猜測,若不是皇帝對裴家下手,那便是太女動的手。但裴令望沒有想到,太女如此做,竟然只是為了這樣的事。因為母親夸贊二皇女,便被太女記恨,懷恨在心數(shù)年,最后用這樣的方式去報復(fù)她。
真是荒唐又可笑。裴令望閉上了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裴家如此忠心,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對待。
這就是她們大梁的儲君!像孩童一樣肆意揮霍她所擁有的權(quán)力,易城池,棄百姓,陷忠臣……這樣的人,怎配做一名君王?!
裴令望腳步匆匆地向家中走去。即使知道這些事,她也不能輕舉妄動。即使太女做出這么多事,卻無人能撼動她。朝廷上幾乎都是太女的人,皇帝又生死不明,太女若是想對裴家做什么,她們也毫無反抗之力。
一個大膽大不敬的念頭冒了出來,但裴令望又飛快地將其抹去。
不是不敢做,是不能沖動。
因為她不再是獨身一人,不可以像年少時拋下一切奮不顧身。現(xiàn)在,她的身邊都是家人,她必須要保護(hù)她們。
不過,雖然她們很被動,但太女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裴令望已經(jīng)提前掌握了一些消息。
那就是將家的存在。
既然要害裴家的是太女,那當(dāng)初向?qū)⒓壹抑魈岢鲆蟮膭荼匾彩翘恕km然裴令望不知道太女是如何聯(lián)絡(luò)將家家主的,但現(xiàn)在掌家的是將星,這次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再幫太女。
雖然沒有見過那位將家家主,但裴令望卻在內(nèi)心深處認(rèn)為,將星、將月,還有她們的父親莊氏 ,與那位神秘的家主十分不同。
而現(xiàn)在太女答應(yīng)替裴家翻案,那么或許會再次嘗試與將家家主聯(lián)手。她依稀記得,將星曾說她們的娘出了事,所以才會讓將月做代理家主。不知道她后面是否還會重新回來。
還是先與二姐商議此事,待她有空時再尋將月,問一問將家家主的情況。
這些日子她為了陳含章的事情奔走,連家也沒怎會而現(xiàn)在,她終于回到了裴家。
她踏入裴府,卻沒有像之前那樣看到朝她奔來的身影。裴令望朝周圍看了看,很久就發(fā)現(xiàn)了躲在門廊處的一抹明黃,此刻正悄悄探出頭,怯生生地望著她。
裴令望的心柔軟發(fā)燙,快步朝他走過去。
“玉兒,你躲在這里做什么?”她難掩嗓中的啞意,看他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低著頭像做錯了事情一樣。
陳引玉聽到那聲熟悉的稱呼,幾乎是瞬間就酸了鼻子,小小地向她邁了一步,隨即被擁了個滿懷。
“我怕…怕你不想看到我…”陳引玉甕聲甕氣地說,在她懷里小心地拱了拱,小狗一樣嗅著她身上的氣味:“這些日子,你都沒有回家…”他攥緊了裴令望的衣衫,語調(diào)也帶上了哭腔,嗚咽著:“我后悔了,不要和離好不好?求求你……”
溫?zé)岬暮粑鼮⒃陉愐竦念^頂,他沒有聽見裴令望的回答,難過地縮著脖子,垂頭喪氣地等待裴令望對他的最終宣判。
“笨死了,你還真以為我因為報恩才娶你的呀?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救我的人不是你,”裴令望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看他驚訝地抬起頭,漂亮的杏眼越睜越大,很快盈聚一汪汪晶瑩的水滴,即將醞釀一場大雨。
為了阻止這場暴雨侵襲,裴令望在雨滴落下前,率先吻上了烏云的眼睛,一觸即離。
“我和你在一起,從來都不是為了報救命之恩,我之前用這個哄你,是我不對。”
“其實我不是喜歡救命恩人,只是喜歡你,因為你看長得討喜,性子可愛,雖然有點笨,但是我喜歡的公子不需要多么聰明,他只需要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每天快快樂樂就可以了。他愿意被我喜歡,還愿意留在我身邊,天底下再沒有比我更幸運(yùn)的人。”
“我告訴你,我很愛你,因為你是陳引玉才愛你,并非什么救命恩人。不會合理,也不會趕走你,玉兒,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終于將該說的話全部說了出來,只是她還是沒能阻止傾盆大雨的到來。陳引玉在她說話的時候止不住地掉眼淚,還抽噎起來,淹沒了她心中所有的防線,又一次將他摟在懷中輕輕地哄他。
她知道陳引玉不大聰明,也沒什么安全感。但是沒關(guān)系,她會用最簡單直白的話表達(dá)愛意,對他一遍遍地重復(fù)“因為是陳引玉才愛你”這番論調(diào),很有耐心地等待雨停。
好像做夢一樣。
忽然之間,心中最大的那根刺就被拔掉了。清淺的后怕被濃厚的愛意蓋住,陳引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但即使他哭得眼睛紅彤彤鼻子也紅通通,卻朝裴令望綻開一個很燦爛的笑容,像雨過天晴的虹一樣好看。
“那你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我每天都想你……”等哭透了,他緩了好一陣才軟糯糯地開口,在她回答前,還踮起了腳尖,很主動地送上陳氏香吻一枚。
點心主動送上門來,裴令望哪里能輕易放過他,將人狠狠親了一通以后才罷休,低喘著回答他:“當(dāng)然是去救你表兄了。你放心,他沒什么大礙,也已經(jīng)走了關(guān)系,會將他放出來。”
“真的嗎?!”陳引玉高興地大叫起來:“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他呀?我可以去接他嗎?”
這次,裴令望卻搖了搖頭:“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且,若是他現(xiàn)在出來了,楊貞也不會放過他,還是讓楊貞以為他還被關(guān)在牢中吧。”
陳引玉點了點頭,一雙杏眼滿是信服地望著她:“我都聽你的。”
隨后,他想起來什么,又有點緊張地問:“我聽說楊貞的家人也要進(jìn)京,真的假的啊?”
“嗯,楊貞畢竟有傷在身,還有功名,發(fā)生這種事的確會通知家人。”不過也沒關(guān)系,即使她們到了京城,那時候若是事情順利,陳含章也不會再受她們牽制。這話裴令望沒有說,她知道說了玉兒也聽不懂。
陳引玉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說道:“我也會幫忙的。”
裴令望眨了眨眼睛看他,好奇地問:“你打算怎么幫他?”
陳引玉低著頭從腰間取下一枚平安福,雙手捧著,獻(xiàn)寶一樣呈給裴令望看:“這是含章表哥替我求的平安福。你上戰(zhàn)場的時候,我每天都求它保佑你,你也真的平安回來了,所以我覺得它很靈驗!”
“接下來的日子,我也像之前那樣,求平安符保佑含章表哥。”陳引玉快快樂樂地說完,卻看到裴令望一臉復(fù)雜地望著他,有些不解地歪頭。
裴令望看著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那么小,能發(fā)揮多少作用呢?她的心中止不住地酸澀難過起來,想對她的玉兒說,那是用來保護(hù)你自己平安的啊。先前要將這份守護(hù)轉(zhuǎn)給我,現(xiàn)在又要轉(zhuǎn)給你的含章表哥,可是你自己呢?
裴令望眼睛發(fā)熱,嗓音放輕認(rèn)真地問:“為什么不留著給自己呢?”
“我又沒有那么重要啦,而且含章表哥比我更需要呀。”陳引玉笑嘻嘻地說,要將平安符收起來,卻被裴令望拉住了手。
“我向你保證,你表哥不會有事,而且還可以跳出楊家的桎梏,去做他自己。”裴令望將他的手包起來,按在了陳引玉的心口處:“人是不可以比較的,你表哥很重要,但你同樣重要。你要好好收著這枚平安符,只為自己求平安,知道嗎?”
他也很重要嗎?
表哥善解人意,又懂醫(yī)術(shù),他經(jīng)常聽到別人說表哥非常重要,會很多東西,是對青山縣很有用的人。相比之下,他就是什么也不會,沒什么用的人。可是現(xiàn)在,裴令望竟然說他也很重要耶。
也許是哄他開心的假話,但陳引玉還是忍不住高興,他很乖地點了點頭,對著裴令望笑得特別甜。
裴令望感覺他沒有聽進(jìn)去,不過不要緊,未來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她會慢慢教他認(rèn)識到,他是這世上最重要的寶物。
而現(xiàn)在,她攬住寶物的腰身,將他帶進(jìn)了里屋去。
……
哄睡了陳引玉,裴令望又披上外衫去尋了二姐。裴令聞沒有睡,此刻正望著一盤棋局出神。
裴令望在她對面坐下,神情凝重地將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二姐。裴令聞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她吐出一口氣,告訴了裴令望一件事。
“若你能信得過那個新的將家家主將星,那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裴令聞?wù)辶艘槐瑁平o了裴令望:“因為上一任將家家主,也就是莊氏的妻主,已經(jīng)死了。”
“死了?”裴令望皺著眉,裴令聞點點頭:“說是被莊氏殺死的,但我倒覺得有些蹊蹺,他的話我也沒有全信。同樣的,小妹,那個李云的話,你也不要全部相信,因為太女也未必會與她說這么多。”裴令聞聲音溫和,燭火下映照著她堅毅清秀的側(cè)臉,“你要小心謹(jǐn)慎,千萬不要自己沖動冒險。”
“我知道,我有分寸。”裴令望點了點頭,輕輕抿了一口姐姐的茶,又與她閑談幾句才散去。
出來吹了吹風(fēng),裴令望還是有些放不下將家。將家若選擇與太女聯(lián)手,那裴家真的沒什么勝算。
明日,去見見將月吧。
第75章 赴約 將月眉眼低垂,看起來似乎十分困……
將月眉眼低垂, 看起來似乎十分困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將月公子。”坐在將月對面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今日為了這趟行程,她穿了一件十分低調(diào)的外衫, “這世間會
用星月交織的花紋做刺繡的,孤只知道一個將家。”
將月身子一顫,終于抬起頭, 仍不敢直視她,嘴角綴著一絲苦笑:“太女殿下, 您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身為男子,做不得將家的主。……至少,您說的這件事,我?guī)筒簧夏摹!?br />
那位女子, 也就是太女殿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 但在目光觸及將月俊秀的面容時, 又努力隱去了不耐,和顏悅色地對他說道:“孤知道你們將家的規(guī)矩, 現(xiàn)在你們將家的繼承人是你的妹妹吧?孤并不要你做奪位這種不切實際的事情, 只要能替孤遞信就行了——原先做這事的是二皇女,只是她現(xiàn)在下落不明,孤一時找不到得用的人, 這才找到了你。”
她略微向前傾了傾身子,循循善誘:“將月公子若是不肯幫我,那么裴家翻案的事已經(jīng)提上日程了, 也很快便會查到將家,到時候?qū)⒃鹿右粯硬荒苌平K。將公子不妨再考慮一下,助孤成事,就像你母親當(dāng)年一樣。”
早在今日與這位將家嫡子見面時,太女便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她有所求,想要再與將家合作,完成一樁未能完成的訂單:殺死裴令聞。
將月眼中滿是憂慮與疑惑,終于與太女對視,二人視線相對時,將月還有些驚慌的躲避,看得太女有些想要發(fā)笑:這樣的公子竟然也能做上殺敵的都尉,也不知是爬上了多少女子的床換來的。
將月惶惶地發(fā)問:“您為何要殺裴家人呢?而且,裴令聞已經(jīng)是廢人了,若要對付裴家,應(yīng)當(dāng)先殺裴令望吧?”
“那還有什么趣?”太女脫口而出,隨即正色起來,語氣也嚴(yán)肅了些:“裴家對梁國忠心耿耿,但并不屬意孤。尤其是裴玄,她甚至想讓母皇選其他皇女做太女!論身份,孤是嫡長,論學(xué)識才能,孤比其他姐妹都厲害,卻因為裴玄一句話,太女之位本來就該屬于孤的東西,竟然還要與其他姐妹爭搶!”
她的神情有一瞬猙獰,又很快平和下來,仿佛剛才說話的人不是她一樣:“裴家平白壞了孤與其他姐妹的關(guān)系,孤也要讓她們嘗嘗這滋味。”
將月主動開口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好像終于鼓足了勇氣,對太女說道:“只是……為何殿下您愿意信任我?我畢竟曾是裴令望的部下,也與她的夫郎交好,難道您不擔(dān)心我會將您的計劃泄露出去嗎?”
太女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將月:“孤想,你應(yīng)當(dāng)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是投靠落魄的裴家,還是即將登基為帝的天女,應(yīng)該一目了然吧?還有……孤此次與將月公子見面,也帶有十足的誠意。”
她輕聲說道:“待將家替孤成事,這份功孤會記在將月公子身上,那將家的家主,讓你來當(dāng)也是可以的。”
說完這句話,她便看到將月交疊的雙手陡然緊握,呼吸也急促起來好像在努力抑制什么,忍不住勾起一個笑。果然還是要給點甜頭,沒人會舍棄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的權(quán)力,尤其是只需要支付一點點代價的情況下。
將月那雙晶亮的眼睛都激動得有些發(fā)紅,語無倫次地說道:“這、這怎么能行呢?我只是為您做傳信的事而已……”
事情正在按著太女的預(yù)想發(fā)展,她努力放緩嗓音:“怎么不行呢?你一人奪位希望渺茫,加上孤可就不一樣了。況且你那親妹比你年幼,哪里比得過你,處理掉她十分容易,你做將家家主,不比在軍中做個普普通通的都尉要好嗎?只是……孤還有一個條件。”
將月愣愣地望著太女,太女朝他露出一個笑來:“孤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你這樣合心意的人了,所以,你今夜就宿在孤房中吧。”
燦爛的陽光灑進(jìn)了室內(nèi),今天的天氣好極了。
裴令望帶著陳引玉出門時,猶豫再三,還是給他加了條圍巾,將他包裹得十分嚴(yán)實。
像個湯圓一樣滾進(jìn)馬車的陳引玉,直到馬車行進(jìn)時還在對裴令望表示抗議:“我為什么要穿得這樣多?”
自從她們兩個說開了以后,陳引玉又有些恢復(fù)了在青山縣的性子,而且比那時候還要更嬌一些。
“你身子虛,大夫說你不可以著涼。”裴令望替他理了理衣衫:“我們今日要在外面待一會兒。”
“可我們不是去見將月嗎?”陳引玉歪了歪腦袋問道。
“是的,但是見將月之前,還有幾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裴令望并沒有說是什么事情,但陳引玉隱約知道一點,似乎是要去醫(yī)館抓藥。
果然,馬車在醫(yī)館停下,裴令望帶著陳引玉走進(jìn)醫(yī)館,抓了些安胎的藥。同時,還像背書一樣,念出了其他幾味藥材的名字。
醫(yī)館的大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位小姐怎么在抓了安胎藥后,又要抓解毒的藥呢?她離開了一會兒又回來,有些抱歉地告訴她:“您剛才說的藥材,有一味我們這里沒有存貨了。”
裴令望也不在意,付了其他藥材的錢,帶著陳引玉離開。接下來她們又跑了幾家醫(yī)館,終于抓齊了所有的藥材。
陳引玉在馬車?yán)锘杌栌辉诘谝淮巫ニ帟r跟著裴令望下了馬車,其余時候都在車?yán)锎5扰崃钔倩貋頃r,他盯著她手上的藥包,好奇地問:“你怎么買了這么多啊?”
“這些藥很重要。”裴令望沒有正面回答,她轉(zhuǎn)而說了另外一件事:“等一下我們要去接一個人,然后再去邊防軍那里找將月。”
將月并未隨她們一起住在裴家,裴令望已經(jīng)與邊防軍沒了關(guān)系,那么將月就是這支進(jìn)京的邊防軍隊伍的統(tǒng)領(lǐng),為了做事方便,他一直和那些兵將以及隨軍的家屬住在一處。
陳引玉乖乖地點頭。車?yán)锖軠嘏愐裼行崃耍瞄_車簾的一角透風(fēng),卻在街道處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閃而過,看起來十分眼熟。
陳引玉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將那個身影和將星對號入座。可將星遠(yuǎn)在通州,哪會來京城呢?他很快丟開不想,開始專心地吃著裴令望給他準(zhǔn)備的桃子干。
馬車向著出城的方向駛?cè)ィ芸煸诔情T附近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來,裴令望沒有讓陳引玉下去,過了一會兒,一位披著兜帽的人隨著裴令望一同來到了馬車中。
陳引玉總覺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等看到他摘下兜帽后露出的精致容顏,陳引玉心中一條,飛快地瞥了一眼裴令望。
“多謝你們二位愿意來接我進(jìn)城。”永嘉帝卿淺笑著道謝,陳引玉不知道他是被太女勒令要求不得進(jìn)京的,只以為裴令望接了什么命令護(hù)送他,忙回道:“沒事的,反正我們在家也沒事做。”
裴令望輕咳一聲,將藥包交給陳引玉,讓他交給永嘉帝卿,同時對永嘉帝卿說道:“需要的藥材我都已經(jīng)備齊了,接下來就辛苦你們了。”
永嘉帝卿的眼中跳躍著一股躍躍欲試:“不辛苦,我很期待。我還沒有接觸過其他懂醫(yī)的公子。”
陳引玉忍不住插嘴:“我有一個表哥醫(yī)術(shù)很厲害,他在家里的時候經(jīng)常出去給人診病呢。”
永嘉帝卿奇異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點了點頭,還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這樣嗎?那我很期待見見他。”
“嗯……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有空……”陳引玉聽見永嘉帝卿這樣說,頓時卡了殼,他把求助的視線投向了裴令望,裴令望自然地接過話:“有機(jī)會的話會見面的,說不定你們兩個
還能交流一下醫(yī)術(shù)。”
馬車適時停下,裴令望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對著永嘉帝卿點了點頭,低聲道:“太女今日不在宮中,宮中的守衛(wèi)也沒有那么嚴(yán)格,三皇女也打點好了,你進(jìn)去就是了。”
永嘉帝卿輕聲道了句多謝,帶著藥包匆匆消失在皇城中。
馬車?yán)镉种皇O滤齻兌耍愐駬钢R車的墊子,有些悶悶不樂:“你們好像背著我在說什么秘密。”
裴令望攬過他,在他唇上輕輕碰了碰,低聲解釋道:“皇帝快不行了,太女不讓他進(jìn)京,但他想見見皇帝。畢竟是他的母皇啊。”
陳引玉得知是這個原因以后,杏眼頓時浸潤了憂心和可憐。沒想到永嘉帝卿相見自己的母皇,還要這樣遮遮掩掩。
忙活了一整天,終于要去見將月了。但馬車還沒駛到邊防軍所在的地方,就被前來報信的裴家下人截住,告訴裴令望,將公子今日無法赴約。
裴令望心中納罕,今日的見面是昨天夜里就定下的,怎么突然又不能赴約了呢?
她心中隱隱彌漫著一股不安,看了一眼困得開始點頭的陳引玉,最終嘆了口氣:“那先回府吧。”
等她看著陳引玉用了晚膳以后,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獨自一人出去了。
今日只是大梁的京城的一個普通的夜晚,街道上并沒有多少行人,但是裴令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有官兵如潮水一樣涌去某個位置,前進(jìn)的腳步急促如鼓點。
她乘著夜色隱匿身形,向那個方向奔去。
越是接近那邊,裴令望的表情越是嚴(yán)肅。
出事了。
京城快要入冬了,寂寥的街道上掛起蕭瑟的風(fēng),吹得干癟的落葉沙沙作響。
太女獨自一人前往住處,身邊連一個護(hù)衛(wèi)都沒帶。今晚的安排十分隱秘,太女難得生出了幾分期待。自從她成為太女后,就很少有過這樣出宮開葷的經(jīng)歷了。
走在前往住處的路上,太女心情時而高漲時而低沉。
其實從刺殺裴令望失手開始,她就一直不太順利。還好,她有父后的支持,母皇現(xiàn)在也大限將至,世間再沒有什么能阻擋她。
今日父后告訴他,母皇就要死了。她就要做皇帝了!
她那兩個廢物妹妹,僥幸出生活下來,竟然也想擋她的路。還好她們識時務(wù),就是那兩個帝卿一個比一個蠢。就算這次不能和親,待她登基了,她也會把他們嫁得遠(yuǎn)遠(yuǎn)的!至于那兩位妹妹,當(dāng)然是流放到遙遠(yuǎn)的封地去,教她們永遠(yuǎn)不敢再對不該有的東西起心思。
裴家,也掀不起什么波瀾了。裴玄竟然不屬意她,枉費(fèi)她當(dāng)年如此敬重她,還稱她一聲老師!她應(yīng)當(dāng)死的再晚些,親眼看她的女兒們一一死去才好!
還有,裴令望和那個廢人竟然還想翻案,等她登基后,第一個便要以欺君之罪治罪裴令望!那時裴令聞也已經(jīng)死了,也算是解了她心頭的恨。她們沒權(quán)沒勢,拿什么和她斗!
至于那位將家的公子,她當(dāng)然不可能讓他做什么家主。做了她的人,自然要留在她宮中生女育兒。真要商談要事,她當(dāng)然要跟那位現(xiàn)任將家家主合作。
要她說,肖想不該有的東西的人,其實都該死。
只是她還需要他做事,現(xiàn)在先把人弄到手才是真,說些假話哄哄他也無妨。
太女加快了腳步,望著亮著光的窗子,心中忍不住熱血翻涌。
快了,快到了!
只差最后幾步。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陣細(xì)密的風(fēng)聲。好像不是秋風(fēng)的聲音。
隨后,她的胸口和脖頸處傳來尖銳的疼痛,鮮血瞬間噴涌,在地上綻開一朵朵梅花。
不對啊?太女瞪著眼睛直挺挺地倒下,望著璀璨的星空,想要吶喊什么,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似乎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
不對啊??!她今日是赴約要寵幸那個將家公子,她要殺了裴家,她要當(dāng)皇帝!!
她怎么會被人刺殺?!她是太女,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的思緒瞬息泯滅。
砰的一聲,這具軀體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塵,雙眼仍怒瞪著,卻再也沒了氣息。
第76章 真兇 裴家姐妹被通傳入宮的那一天,是……
裴家姐妹被通傳入宮的那一天, 是太女沒有上朝的第五日。
自從皇帝病危以后,太女監(jiān)國恭勤不倦,從未有一日缺席過。然而這次卻接連五日沒有動靜。對于個中的原因, 就連消息最靈通的大臣也緘口不言,心中戚戚。最多只在和家人閑談時, 才在言語中泄出一句“我梁國國運(yùn)多艱”。
當(dāng)然,這樣的隱秘尋常人并不知道,包括裴令聞。上次入宮還是不久前, 難道這么快就查出了裴家當(dāng)年的事情嗎?裴令聞皺著眉,總覺得有些不合理。裴令望倒是十分從容, 還有心情對著裴令聞笑著說:“二姐,我們快些去吧。”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竄過來,陳引玉的外衫還歪歪扭扭地披在身上,就匆匆忙忙地追出來,一只手拉住裴令望的衣袖:“這次帶我一起去吧!”
通傳的宮侍說的是讓裴家人進(jìn)宮, 陳引玉也是裴家人, 帶他去也沒什么。只是裴令聞并不贊同, 她這妹婿是有身子的,若是折騰出什么事怎么辦?
她也不想做討人嫌的長輩, 默默地立在一旁等裴令望拒絕陳引玉, 誰知竟然聽到了裴令望干脆利落的答話:“好啊。”
裴令聞驚訝地看著裴令望,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也跟著他胡鬧?”
“二姐放心,不會有事的。”裴令望的眼神平和鎮(zhèn)靜, 她實在太篤定了,讓焦慮的裴令聞也不知不覺地平復(fù)了心情。只是她仍然不覺得有帶上陳引玉的必要,這, 畢竟是進(jìn)宮啊。
裴令望并沒有解釋,她的目光落在了高興地爬上馬車的陳引玉身上。
如今,再沒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了。況且讓玉兒去看看也好,待他親眼確認(rèn)那個人安全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宣政殿中,敷了厚粉的君后變得無比瘦削,他端坐在最上方,雖然穿著臃腫繁復(fù)的鳳袍,但卻像是一副骨架支撐著衣服。
而且,群臣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一刻鐘,但并不見太女的身影。下面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變大,不少人的視線投向了夏清池和鄒濂。
夏清池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低著頭不與任何人的眼神交匯,兀自想著自己的事情。
即使已經(jīng)事發(fā)五天,夏清池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太女竟然就這樣死了,而且還死得那樣窩囊,是急不可耐地去寵幸一個男人的時候,在小巷子里被人刺殺的。
而且那個男人,還是皇帝親封的邊防軍都尉。
任何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讓人覺得無比荒謬。君后得知的那一刻,人就已經(jīng)半瘋了。他藏起了太女的尸體,還瞞得密不透風(fēng),營造出太女還活著的假象,同時瘋狂地全城搜捕刺殺太女的人。若不是他主動找上夏清池,就連她也不會知曉真相和一些隱秘。
君后找到她,是希望得到夏清池的支持,繼續(xù)隱瞞這件事。他要她以右相的身份蒙騙天下太女還活著,只是暫時不能出來見人。至于要瞞多久,沒有一國之君的梁國又該如何運(yùn)作,君后根本不在乎。
但夏清池并沒有阻止他,還答應(yīng)了他的合作要求,甚至積極主動地幫助他尋找刺殺太女的人。這么做當(dāng)然不是因為她瘋了,她確實需要讓周連貞這個人,暫時再“活”一段時間。
太女已死是瞞不住的,她要爭取時間。首先要偽造太女死亡的原因,絕對不能與荒淫無度和刺殺扯上關(guān)系,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她要用這些事情絆住君后,然后將她看中的新人選帶回來。
國不可一日無君,沒有了大皇女做太女,還有別的皇女可以坐這個位子。
比如說,在伐梁戰(zhàn)役中,主動離京奔赴戰(zhàn)場的二皇女。
她已經(jīng)派人將二皇女接回來,待二皇女平安回京,太女就可以按照計劃真正死去,同時也不必再顧忌君后。
同樣的,在放棄君后之前,好好利用他剩余的價值也很重要。
宮侍通傳裴家人入殿的聲音傳來,夏清池倏然抬起頭,不留痕跡地看了眼君后。
“君后殿下,裴家人已經(jīng)到了,怎么還不見太女殿下前來啊?”鄒濂率先站出來,毫不客氣地對君后發(fā)問。
“先不急。”君后的眼神直勾勾地釘在裴令望身上,他隨意地
回了鄒濂一句,嗓音十分沙啞:“裴玄的女兒們,真是和你們的娘一樣有本事啊。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還能重新翻案。”
這句話聽著可不像夸獎。
沒等裴家姐妹有什么反應(yīng),鄒濂對于君后仍然在場,還過問這件事有了些不滿:“君后殿下,國事哪有不急的呢?今日是太女殿下說裴家的案子有了進(jìn)展,我等朝臣才前來此。眼下裴家人也到了,太女卻不見人影,這是何道理?”她最后語氣很重地說了一句:“后宮不得干政,您已經(jīng)越界了,還是快些將太女請出來吧。”
君后好似沒聽到鄒相的聲音一樣,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還問起了裴令望:“本宮也算看著你長大的,沒有想到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所以當(dāng)初你蒙冤的時候,是一直頂著你二姐的名號生活的嗎?”
鄒濂因為君后的無視,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差。
“回君后殿下的話,當(dāng)時我憂心太女殿下受小人蒙蔽,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才想著換個身份證明自己。卻沒有想到,原來我二姐也還活著。”裴令望不疾不徐地答完話以后,還露出了一個笑容來:“我想,這應(yīng)當(dāng)是裴家忠心愛國所得到的回報吧。”
君后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緊。裴家若要真是忠君愛國,為何不支持他的女兒做太女!都是裴家的錯!還有裴令望……既然忠君,太女要她死,她怎么不乖乖地去死?!她當(dāng)時要是死了,就不會有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他的貞兒,更不會因為她帶來的男兵將而將性命交代出去!!
底下,裴令望就這這次答話的機(jī)會,趁機(jī)問道:“敢問今日喚我們前來,可是裴家翻案的事情有了眉目?”
“是的,當(dāng)年裴家人相繼戰(zhàn)亡,確實是有人對裴家下手。”右相終于開口了,她看了一眼出神的君后,輕咳了一聲,繼續(xù)對著裴家姐妹說道:“不知二位裴小姐可認(rèn)識這個人?”
君后猛地打起精神,喝道:“將人帶上來!”
很快,有幾位宮侍押著一個人走上來,趁此機(jī)會,夏清池向其他人解釋道:“太女身子抱恙,但裴家事情有了進(jìn)展,殿下掛此事,才請我和君后替她將人帶到二位小姐面前。”她環(huán)視四周的大臣,朗聲說道:“也請各位同僚在此做個見證,一同探查裴家當(dāng)年的真相!”
……
說著,她走到那人身邊,抬起他的臉,特意朝裴令望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重復(fù)了一遍問題:“裴三小姐可認(rèn)得這個人?”
裴令望抿了抿唇,她聽見陳引玉在她身旁的抽氣聲,目光落在那人臉上,十分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開口道:“他是我曾經(jīng)的都尉。”
被帶上來的人,正是將月。他看起來被用了刑,青色的衣袍破爛不堪,帶血的皮肉外露,人卻是清醒的,只是看起來虛弱又凄慘。
夏清池頓時也嚴(yán)肅起來,對她說道:“害了裴家的真兇就與這人有關(guān)!他本是將姓商人的嫡子,名叫將月。他所在的將家與裴家結(jié)仇,竟讓人在戰(zhàn)場上偽裝成梁軍同袍,趁機(jī)殺害了裴玄將軍和裴令蕭!此等惡行,天地難容!”
殿內(nèi)一片嘩然,官員們都忍不住去看那個被壓著跪在地上的男兵將。這人還是皇帝親自封的都尉,他的家里竟然做出這種事?!誰知道他混入梁國軍隊是何用意,而且軍隊的主將還是幸存的裴家人!
“應(yīng)該把他處死,以儆效尤!”
“依我所見,將家當(dāng)誅!”
在一聲聲討伐和感慨中,夏清池看著沉默沒有動作的裴家姐妹,不留痕跡地皺了皺眉,開口道:“真相已經(jīng)水落石出,至于將家如何處置,應(yīng)當(dāng)交由你們二位來決定,君后殿下也會為你們做主。”
“當(dāng)然是誅將家!”
君后迫不及待的聲音地傳來,語氣里帶著幾分瘋意。他恨不得將此人碎尸萬段!
夏清池很有耐心地等待裴家姐妹的回答,她知道這樣的事陡然被人揭穿,是很難接受的,但是她有足夠的耐心,也毫不意外地會得到她們姐妹二人討伐將家的回答。
事實上,這也是她原本的目的。她要利用君后和裴家人,把這個邪門又古怪的將家鏟除。
夏清池是在審問將月時,才得知太女與將家曾經(jīng)有過合作。當(dāng)時她的心中便掀起了驚濤駭浪,梁國竟然有這般危險又不可控的組織存在!這個將家絕對不能留。
而再沒有比裴家姐妹更適合做這件事的人了。
夏清池的眼中有光芒躍動,她看見裴令望張開了嘴,她的目光帶著鼓勵,幾乎要引導(dǎo)著幫她說出來——
“這就是你們查到的東西嗎?裴家與將家素不相識,但害了我家人的,卻是將家?”裴令望疑惑地發(fā)問,夏清池眼中閃過不耐,在心中狂吼:你管這些做什么,直接說誅裴家啊!
“不是……將家,是有人,委托將家殺裴家人……”一直只能轉(zhuǎn)著眼珠的虛弱的將月,突然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一句話。然而就這一句話,卻讓右相和君后都變了臉色,其他大臣也面露驚異。
這個小子在干什么?都已經(jīng)這時候了,難道還想為自己辯解嗎?
然而很快,她們都聽見了這個男子拼盡全力說的那句話。
“委托將家的……是太女!”
“大膽!大膽!你竟敢污蔑太女,你這個賤蹄子!”君后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嗖的一聲蹦斷,他一下子站起來,像市井的潑夫一樣對將月噴出難以描寫的污言穢語,不僅如此,他竟然還沖下去,奪過守護(hù)他的宮侍的劍,直直地朝將月沖去!
驚呼聲、尖叫聲和呵斥聲一時齊發(fā),混亂不堪。
“攔住君后!”夏清池嘴里高呼著,卻故意將身后的將月暴露出來,心中希望君后快點將這個人殺死。她知曉將月有武功,怕他今日反抗,特意在帶他來之前給他灌下了軟筋散。
快點結(jié)束吧,解決這一切,讓大梁回到正確的道路上吧。夏清池在心中默念著。
但是,比她念頭轉(zhuǎn)的更快的,是一道凌厲的身影,輕而易舉用幾個昭招式,架住了君后的劍。
“還請君后莫要沖動。”她的聲音清朗,出手的竟然是裴令聞。雖然只有一只手,也毫不費(fèi)力地阻止了君后前進(jìn)的腳步。
“為什么要攔著本宮?!你、你們都跟將家勾結(jié)了是不是?!太女是不是你們一起害的!!”君后失態(tài)地嘶吼起來,群臣的表情開始變得迷惑震驚,鄒相更是眉頭皺得死緊,朝夏清池走了過來。
君后見局面僵持,他干脆利落地舍棄了劍,從囊中取出一物,厲聲喝道:“鳳令在此,即刻誅殺將月!”
霎時間,殿中有數(shù)不清的黑影攢動,齊齊地朝那跪倒在地的公子而去。
“我看誰敢動。”一道陌生的、有些清冷的嗓音,忽然在殿中響起來。
而那些身影,竟然真的停滯不動了,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所有人都順著那道身影看去,愕然地看向他,或者說他手上拿著的東西。
竟然是皇帝的貼身玉牌。
這玉牌代表著,如朕親臨。
“鐘毓,你憑什么殺我兒?”
那道聲音又一次響起來,纖細(xì)修長的人影一步步逼近,來人有一張漂亮的面孔,但此刻面若冰霜。
這又是誰?
第77章 忘恩 “這個人……怎么看著有點眼……
“這個人……怎么看著有點眼熟?”騷亂的人群中, 有一位大臣看著那個人,用輕微的聲音嘀咕著什么。
當(dāng)然,大部分
人無暇關(guān)注那個人的長相, 更多的是好奇他的身份上。
怎么會有男子混入殿中?而且還拿著皇帝的玉牌!
君后瞪著眼前的人,見他朝自己一步步走來, 先是惶恐,隨后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挺直身子尖聲喝道:“莊雁來!你、你怎么會在這?!”
“我今日在此, 當(dāng)然是為了揭穿你與太女的惡行!”莊氏盯著被其他宮侍保護(hù)起來的君后,對他冷冷一笑:“數(shù)十年前你構(gòu)陷莊家, 如今也要故伎重施,嫁禍我的孩子嗎?”
孩子?
君后終于遲鈍地捕捉到了這個詞,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虛弱的將月,又看了看莊氏,抬起手指他:“他是你的兒子?!你不是被商人買走了嗎?怎么可能跟將家扯上關(guān)系?!”
可他再不愿意,也得接受現(xiàn)實。原來是傍上了將家, 君后恨得眼睛幾乎滴血, 怪不得他數(shù)次派人殺他都沒能得手, 怪不得他總是被保護(hù)得那么好!
他猛地想到什么,竟越過宮侍沖向莊氏, 朝他的脖子撲去:“是你干的!是你殺了太女!你報復(fù)我, 你在報復(fù)我!!”
莊氏看他橫沖直撞朝自己而來,臉上沒起半點波瀾,拋出一句:“那又如何?”
“本宮是君后!你殺了太女, 你也要死!”君后輕而易舉掐住莊雁來的脖子,眼中流露出快意,“你得意什么, 你最終還是比不過我!”
莊雁來被發(fā)狂的君后掐住,但君后只會使蠻力,他靈巧地宛如蛇一般,使了巧勁掙脫以后,反手干凈利落地扇了君后一巴掌。
清脆的一聲響徹殿內(nèi),把周圍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大臣們對這樣的場面新鮮又無措,求救地看向兩位丞相。
鄒濂在他們剛才的爭執(zhí)中,敏銳地捕捉到什么,沉思的視線落在莊氏的臉上。而夏清池眼看著場面越來越混亂,和她想象中的情景相去甚遠(yuǎn),忍不住煩躁起來,呵斥其余的宮侍從:“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他們拉開!把君后帶下去,再把那個人趕走!”
宮侍們?nèi)鐗舫跣眩娂娪可锨胺珠_他們。
陳引玉見人群混亂,連忙躲到裴令望的身后,手有些顫抖地抓住她的衣袖。裴令望拉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低聲安慰他:“沒事的,別怕。”
裴令聞也被這樣的場面驚住,尤其是看到莊氏出現(xiàn)時,眉心更是一跳。但她看到小妹氣定神閑的樣子,有些疑惑地看著她:“是你把他帶來的嗎?”
裴令望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我?guī)麃淼模抑浪谶@里。”
只是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出現(xiàn),還正面和君后對上。她看了眼仍被壓住的將月,他正試圖扭著頭去看自己父親的情況,狼狽的面容上滿是焦急。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也不意外。任誰看到自己的孩子這樣,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什么都不做。
況且,現(xiàn)在也是一個很好的時機(jī)。
那邊的二人終于被分開,可就在夏相要把莊氏轟出去時,鄒相卻走過去,制止了她:“別急,還是先聽聽這位公子的話吧。畢竟他手上還有陛下的貼身玉牌呢。先問問他也不遲。”
夏清池強(qiáng)顏歡笑地對鄒濂說道:“鄒相不要顧此失彼,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處置將家……”
“沒錯!管他的玉牌是從哪來的,說不定是他偷來的,他無召進(jìn)宮已是犯錯,應(yīng)當(dāng)把他抓起來!”被拉開的君后頂著腫起的面頰,氣急敗壞地高喊,打斷了夏清池的話。
但鄒濂沒理會他,她在莊氏身前站定,細(xì)細(xì)端詳他的臉,遲疑地問:“你叫什么?”
莊氏直視她的眼睛:“我姓莊,我叫莊雁來。”
鄒濂神情震蕩,她的聲音帶了細(xì)微的顫抖:“莊……你方才說今日來,是要做什么?”
莊雁來攥著那枚玉牌,越過她看向君后,一字一頓地重復(fù)最開始的話:“我今日來,是為了揭穿君后與太女的惡行。”
“太女曾陷害忠良,還與烏國通敵,易城池?fù)Q功名。包括讓帝卿和親,也是太女親自向烏國提議的。”他的語氣從平靜到逐漸激動,宛若驚雷一道劈在殿中:“不僅如此,太女還伙同君后給皇帝下毒,意圖謀反。以上所述皆無虛言,太女與君后的惡行才是真正的天地難容,罄竹難書!”
殿內(nèi)有一瞬間變得十分安靜,但很快,宣政殿又差點被轟然響起的聲音掀翻。
“太女竟然謀反?!”
“太女和君后給皇帝下毒?!”
“與烏國和親一事居然是太女主動提出來的!”
人人義憤填膺,還有憤怒的老臣濕了眼睛,紛紛將殺人一般的視線投向了君后。
“不要信他!他都是胡說的!”君后后退兩步,前言不搭后語地替自己辯解著:“他在故意報復(fù)本宮!他陷害我!因為他做過官奴但本宮是君后!”
“官奴是什么意思?”陳引玉悄悄問裴令望。在青山縣這樣偏安一隅的小縣城生活,一輩子也接觸不到這樣的字眼。裴令望低聲給他解釋著:“就是因為犯了罪,被官府沒收為奴服徭役或者做其他事的人……”
裴令望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見到莊氏時,覺得他的步態(tài)十分眼熟,與那些世家權(quán)貴帶來的小姐公子們十分相像。難不成,他曾出身于顯赫的世家?可究竟哪個世家會犯下如此大錯,連帶著男子們都被充作官奴呢?
她看了一眼裴令聞,裴令聞對上她的視線時輕輕搖頭。她們裴家雖與皇帝打天下,但并不了解京城的名門望族。
陳引玉聽明白了。官奴是地位低下的人,甚至是有罪的人。而君后明顯比莊氏要厲害,那莊氏和將月,還能活下來嗎?
夏清池聽了他們二人的話,與鄒濂對視一眼,方才還要把人趕出去的夏清池這次卻走到他身邊,緊緊盯著他,向他發(fā)問:“你檢舉君后與太女,可有證據(jù)?”
莊雁來點了點頭,將他知道的東西一股腦說出來:“我是將家的主君,將家曾與太女合作,接下了殺裴玄三名女兒的委托。不僅如此,還有太女與烏國可敦往來的信件,皇帝也親眼看過。君后與太女給皇帝下毒,也許正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此事。”
“畢竟,當(dāng)年那場國子監(jiān)詩案,也是出自君后殿下的手筆。”他說完這句話,卻是垂下了頭低聲道:“請大人明鑒。”
鄒濂和夏清池面上同時閃過恍然,鄒濂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你母親,是不是莊凌空?”
她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整個殿內(nèi)都聽得到。在場的年輕官員都有些莫名,國子監(jiān)詩案是什么?莊凌空又是誰?
但也有很多上了年紀(jì)的官員好像想起了什么,尤其是剛才嘀咕莊雁來眼熟的那位大臣。
“我想起來了!”不知是誰大吼一聲,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莊家啊!莊凌空的那個莊家!因為謀反詩和貪污晌銀被處死的那位國子監(jiān)祭酒,導(dǎo)致全族上下女流放男充官奴的那個莊家!”她激動地說完,甚至逾出自己的站位朝莊雁來看了好多眼,有淚順著眼角的皺紋蜿蜒流下:“原來小公子還活著,和老師長得那么像……”
莊雁來顯然沒有料到,竟然還有人記得莊家。在一眾目光的包圍下,他輕輕點頭,應(yīng)下了自己的身份:“是,我是莊凌空的兒子。我母親,曾任梁國的國子監(jiān)祭酒,也因國子監(jiān)詩案被處死。”
他的一句話,向眾人揭開了覆滅的莊家那不堪的往事。
莊家,曾經(jīng)是京城有名的世家。那位莊老太君,擔(dān)任過皇帝的母親宣安帝少傅一職。而她的女兒莊凌空也不負(fù)眾望,天資聰穎,小小年紀(jì)便顯出才名,十幾歲便步入朝堂為宣文帝做事,后來更是做到了國子監(jiān)祭酒的位子。
宣安帝非常喜愛她,還與莊家締結(jié)婚約。彼時適齡的皇女,只有還不是賢王的三皇女。人人皆知皇帝屬意的皇女并非三皇女,而莊雁來是很有名望的小公子,便是太女正君也能做得,若只與三皇女在一起,似乎有些委屈他。
但莊凌空認(rèn)為三皇女天性純善,是兒子的良配。莊雁來也一眼就喜歡上了三皇女,她們情投意合,只待三皇女封王后便嫁與他。
只是上天并未眷顧莊家。莊家并未只有莊凌空一脈,而其他莊家人并不像莊凌空一樣有出息,不僅如此,他們還打著莊家的名號為非作歹,仗勢欺人。而那時莊凌空也與宣安帝因為政事產(chǎn)生爭執(zhí),遭到了冷遇。
最終,因為一封檢舉莊家的信件,宣安帝大發(fā)雷霆。那封
信上不僅有對其他莊家人作惡的控告,還有莊凌空貪污銀錢、收索賄賂的證據(jù),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一張謀反的詩歌,是莊凌空親筆書寫的字跡。
這些觸動了當(dāng)時的宣帝敏感的內(nèi)心,她也終于下定決心,鏟除這個日益龐大的世家,即使這世家里有她看中的愛卿,即使她的女兒還與莊家嫡子有婚約,這些都改變不了她的意志。
當(dāng)時這起案子十分轟動,有許多莊老太君和莊凌空的學(xué)生、摯交都為莊家說情,但越是勸說,越讓宣安帝堅定了信念,她后怕于莊家的聲望隱隱趕超了她這個皇帝,她絕不允許。
于是,宣安帝以謀反和貪污為由降罪莊家。莊凌空按律處死,莊家其他上下七十三口人,女子流放千里,男子充官奴。而莊雁來,一夜之間從京城名貴的公子變?yōu)槿巳丝善鄣墓倥?br />
一個龐大的世家,頃刻間便隕落了。
但是現(xiàn)在,莊雁來就站在這朝堂之上,顫抖地出聲告訴所有人:“有人向皇帝檢舉我母親,將這些臟水潑到她身上,但我母親是冤枉的!謀反詩不是她所作,貪污索賄也不是她所為,最終卻是她落得如此下場!”
他猛地朝君后的方向上前一步,帶著恨意說道:“鐘毓,我們莊家哪里對不住你,你要做出這些事來害我們?”
君后,也就是鐘毓,他眼神晦暗,卻翹起嘴角:“是,是我檢舉了你母親。雖然這些事不是你母親做的,但你們莊家也實實在在作惡了,你母親她不是也沒制止嗎?你是她的兒子,當(dāng)然會替她說好話,但莊家一點也不冤屈!你們落得這樣的下場,是活該!你若真想討公道,應(yīng)當(dāng)去宣安帝、去皇帝面前討個公道!哦,本宮忘了,你只是個官奴,是沒有資格站到她們面前的。”
“說到底,你只是妒忌我罷了,你接受不了當(dāng)時高高在上的你跌入泥潭,而卑躬屈膝討好你的我卻成了君后!”鐘毓越說越是暢快,甚至發(fā)出了笑聲。
周圍的人也用復(fù)雜的視線看著他們兩個,莊凌空或許是無辜的,但莊家并不是。君后此舉雖然不太地道,但也確實順了宣安帝的心思,而且他如今也是君后了,當(dāng)年做的事也不好再拿出來評判。
只是……莊小公子怎么會和君后相識?
“是,莊家有罪,我并不否認(rèn)。但是人人都可以檢舉彈劾莊家,只有你鐘毓不行。”莊雁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是我從歹人手下救了你,是莊家提攜了你的母親,你父親病危時也是莊家送了名貴的藥保住了性命!”
“我拿當(dāng)你做摯交好友掏心掏肺,你卻忌恨我家世婚事,還勾引與我訂婚的皇女!被她拒絕后,你讓我用母親的筆跡寫下謀反信,檢舉莊家,在莊家覆滅后又一次去尋了皇女,恬不知恥地嫁給了她!”
“鐘毓,幾十年前的那個下午,我真后悔救了你,你若是當(dāng)時就死在那里就好了。是我害了莊家,是我害了母親……”從站在這里開始一直堅強(qiáng)冷靜的人終于崩潰,雙眼猩紅地懺悔著過去。
但鐘毓聽了他的話,卻連半點心虛都沒有,笑聲散去咳了兩聲,對莊雁來說道:“因為天道站在我這邊啊。”
如果說當(dāng)年莊雁來名動京城,那么鐘毓只能用無人問津來形容。
鐘毓的母親只是個禮部打雜的官員,父親忙著和其他男人爭寵,根本顧不上這個兒子,只會埋怨他性子古怪不受歡迎,不討他母親喜歡。有一次,鐘毓好不容易接到了游園會的帖子,興高采烈地赴會時,卻成為了被其他公子欺侮嘲諷的對象。他灰頭土臉地離開,卻在回家的路上被賊人盯上,不僅要他的銀錢,還起了色心。
那時的鐘毓萬念俱灰,卻在這時被人救下。那位公子皺著眉將賊人趕走,把搶走的東西遞還給他,輕聲安慰他。鐘毓在他面前大哭一場,最后二人竟成了朋友。
也是在這之后,鐘毓才知道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國子監(jiān)祭酒的兒子莊雁來,他像個跟班一樣跟在他身邊,鞍前馬后極盡討好,唯恐他丟下他。莊雁來對他也很好,連帶著讓鐘毓的母親也從一個打雜的成為了一名禮部主事。
若鐘毓是個知道感恩的人,那這樁友情應(yīng)當(dāng)會有個好結(jié)局。但鐘毓不是,他每日都患得患失,他只有莊雁來一個朋友,而莊雁來卻認(rèn)識許許多多厲害的世家公子。那些人里,就有曾經(jīng)欺侮過他的人。
他聽見他們背地里討論他像莊雁來的一條狗,竟然也不知不覺地恨上了她。尤其是當(dāng)他得知莊雁來與三皇女訂婚時,更是痛苦不堪——因為他也對那位三皇女芳心暗許。
莊雁來總能輕而易舉得到他得不到的東西,莊雁來并不比他好在哪里,他憑什么這樣好命?!
天道不公!
于是,在向三皇女表明心跡失敗后,他最終起了惡念。他是莊雁來的朋友,莊家人對他不設(shè)防,他輕輕松松就能得到莊家的消息,包括那些作惡的證據(jù)。而他又因為莊雁來不能與他一起為由,哄騙他替他謄寫了許多詩篇,其中便混雜著那首謀反詩。
莊雁來的字跡與莊凌空十分相像,他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將這首詩也一起送了上去。沒想到運(yùn)氣如此好,宣安帝不僅因為這首詩降罪莊凌空,更是出手覆滅了整個將家。
而在莊家出事后,三皇女被其他世家貴子避如蛇蝎,只有他請求嫁給三皇女。其實他早已不喜歡三皇女,他只想證明自己贏了。
而結(jié)果證明,他就是最后的贏家。三皇女最終成為了皇帝,他是君后。而莊雁來做了官奴,后來又被商人贖走生女育兒,他這輩子再也趕超不上他。
即使莊雁來今日站在這里又如何,他不會撼動他的位置!他是君后,他女兒是太女!皇帝又快死了,梁國的大臣一定會保他!
竟然有人能將恩將仇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裴令望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著那位現(xiàn)在還在得意洋洋的君后殿下,不由得嘆了口氣。
原來人真的可以蠢成這樣。
而局面似乎正朝著君后所想的方向發(fā)展,兩位丞相沒有再詢問關(guān)于莊家的任何事。畢竟那件事已經(jīng)是先帝在世時候的事了,當(dāng)然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夏清池想到了一個方才忽略的地方,瞇起了眼睛:“莊公子是如何得知皇帝中毒的?”
“陛下根本不是中毒!”君后急急地?fù)屩卮穑疤t(yī)也說過了,陛下是急病。千萬不要讓此人擾亂視線引起慌亂啊。”
一位是名正言順的大梁君后,而另一位,只是一個因罪被處死的官員的兒子,雖然有皇帝玉牌,但是也……
“這個玉牌。便是證據(jù)。”莊雁來朗聲說道,并且將玉牌交給了鄒相。“皇帝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她清醒的時候單獨召見我,將玉牌交給了我……”
“這不可能!!”君后蒼白著臉,打斷了莊雁來的話。一陣莫名的恐慌爬上了他的脊背,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開,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皇帝不是要死了嗎?!怎么會好轉(zhuǎn)!這個騙子!
“圣旨到!”
就在殿中陷入僵局時,元寶獨特的嗓音悠然傳來,迎著群臣驚異君后驚恐的目光,踱步走進(jìn)來,宣讀皇帝親下的圣旨:“……太女周連貞,身為儲君,通敵烏國,危害社稷,動搖國本,不可饒恕。念其為朕親女,不忍施以酷刑,已命其自裁于東宮,以謝天下。
君后鐘氏,旁惑邪言,陰挾媚道,縱容太女,管教無方,至此禍端,其罪難容 。今廢其君后之位,永居冷宮。欽此!”
元寶每念一句話,莊雁來便輕聲重復(fù)一句,而且是注視著鐘毓,看他一點點變得面無血色,他的心中并無大仇得報的喜悅,只剩悲愴和憎恨。
這樣忘恩負(fù)義的小人,這個結(jié)局還是太便宜他了。
但君后仍然接受不了這樣的現(xiàn)實,他尖聲驚叫著不可能,一會兒說圣旨是假的,一會兒說他要見皇帝,已然是瘋了。
裴令聞看著毫不意外的裴令望,嘆了口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裴令望微微一笑:“也是太女出事那天才知道,皇帝那時候已經(jīng)清醒了。今日若是沒有意外,應(yīng)當(dāng)也會親自前來。莊氏來這里,是為傳圣旨做鋪墊,沒想到他跳出來得那么早。”
“那,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了?”陳引玉小聲地問她。
他只知道今日前來是說裴家的事,卻一會兒扯到將家,一會兒說到莊家,而且連莊氏和君后的往事都說了出來。已經(jīng)沒有人再在意將家了,陳引玉也徹底被繞暈了。
裴令望被他迷糊的樣子逗笑了,心情一片舒朗:“意思是,我們都安全了。不會再有人害裴家,將月和他的父親不會死,壞人也會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還有,你表哥也安全了,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陳引玉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希望能快點結(jié)束去見含章表哥。他到時候一定要把這些事統(tǒng)統(tǒng)都告訴他。這樣想著,他的思緒又飄遠(yuǎn)了。
既然皇帝已經(jīng)好了,那么無論是君后、太女還是別的皇女,都不必在意。夏清池沒有再在意發(fā)瘋的鐘氏,其他百官更不會在意,她們紛紛下跪領(lǐng)旨,口中念著應(yīng)說的話,但每個人此刻都心思各異。
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在君后的眼皮子底下治好皇帝。不過,太女已死了,她們應(yīng)當(dāng)另立儲君……
“莊雁來!你去死吧!”神志不清的君后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趁著沒人在意的時候,沖向了莊雁來,心心念念地想要殺了他。
這個打著朋友旗號對他施舍的人,他好不容易才將他踩在腳下,絕不可能再給他機(jī)會翻身!
但很快,從斜旁沖出一個人,踢飛了他的匕首,身手利落地將他制住。
正是剛剛奄奄一息的將月,他竟然有如此身手,與先前被捉拿時的柔弱模樣判若兩人。
“放開本宮!本宮要見皇帝!本宮要親眼見皇帝!你們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鐘毓不甘地重復(fù)。
就在這時,一道干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鐘氏,你還敢見朕?”
剛剛還大鬧的鐘毓頓時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看向來人。
從門外跨進(jìn)來的人,身形有些佝僂,但走得很穩(wěn),眉眼也十分熟悉。
鐘毓撲通一聲跪下,整個人不可控制地發(fā)抖,再不敢喊叫了。
“臣不負(fù)皇命,將真相告知天下。”莊雁來俯身向皇帝行禮,皇帝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輕嘆一聲:“起來吧,你做得很好,朕會給你母親一個交代。”
在皇帝的身旁,跟隨著一名大夫打扮的公子。他生著一對鳳眸,容顏如玉,踏入殿中時便環(huán)顧四周,最后朝著裴令望這里遙遙一笑,他的視線定在了陳引玉身上。
而陳引玉在發(fā)現(xiàn)他的那一刻,眼睛驟然濕潤,一顆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起來,有淚奪眶而出。
那人…竟是含章表哥!
第78章 負(fù)義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會在皇帝身……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會在皇帝身邊?
陳引玉抬起濕漉漉的杏眼投向裴令望, 和她的視線對了個正著。裴令望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順手擦去掛在他腮邊的淚珠。殿中有些嘈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的身上, 無人注意她們。于是裴令望湊到他耳邊,輕聲給他解釋前因后果。
那日她在監(jiān)牢中, 和高大人一同見了陳含章,同時也得知了陳含章救過高大人的母親。
也怪不得高大人愿意替她奔走,原來是有這樣的關(guān)系。
陳含章見到來人也非常驚訝, 他本已做好了在牢中待上些年歲的準(zhǔn)備,卻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 當(dāng)時救人的善舉給他帶來了回報。
裴令望和陳含章又向高大人道謝,這下可以直接帶陳含章離開,省了不少事。裴令望出言相邀高大人去裴家招待她,卻被高大人苦笑著拒絕。
這拒絕并非還了人情不再來往的意思,而是她還有另外的事情要做。高大人告訴她們,她要尋永嘉帝卿的下落, 因此急著離開。
只是隨口的牢騷, 卻被裴令望聽在心里, 她問了高大人為何要尋永嘉帝卿,高大人知道她曾做過三皇女伴讀, 與皇貴君一家關(guān)系甚篤, 因此也不瞞她,將宮中的隱秘告訴了她。
皇帝并非發(fā)了急癥,而是中毒。是誰下的毒, 她們心中透亮,只是不好說出。太醫(yī)院的人各有專攻,偏偏懂制毒解毒的沒有多少。
眼看著日子越拖越久, 她們也束手無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善醫(yī)的永嘉帝卿身上。而高大人的外祖母曾做過太醫(yī),孩子們也子承母業(yè),高大人的姑姑也在太醫(yī)院。因著這層關(guān)系,便托了高大人替她們尋人。
永嘉帝卿的位置并不是秘密,難得是如何將人從君后和太女的眼皮子底下帶進(jìn)去。就在裴令望沉吟著決定幫忙的時候,陳含章卻開口問了皇帝中毒的癥狀,在高大人說完以后,他竟然提了幾個藥方出來。
高大人一臉驚詫,她耳濡目染也懂些醫(yī)術(shù),知道他說的藥方是太醫(yī)院的各位太醫(yī)齊國念頭的珍奇藥方,但因為年久失傳,不敢輕易用在皇帝身上。可眼下,陳含章竟然那般流利地將失傳的藥方背了出來。
陳含章見她反應(yīng)古怪,頓時有些忐忑,告訴她們這藥方是從高大人曾替他引薦的大夫那里聽到的。
高大人頓時恍然,她當(dāng)時對陳含章有幾分欣賞,便將外祖母引薦給他。而外祖母當(dāng)年在太醫(yī)院很喜歡鉆研這些解毒奇方,沒想到竟然都被陳含章學(xué)到了。
只是究竟能否用,高大人還不敢打包票。她難忍胸中的激動,又把陳含章從裴令望身邊借走,帶進(jìn)了太醫(yī)院。
見陳含章樂意,裴令望也沒有阻攔,還承諾會在合適的時候把永嘉帝卿也偷偷送進(jìn)宮去。
有陳含章的加入,皇帝的情況竟然真的一天人天好轉(zhuǎn),只是她們不敢張揚(yáng)。裴令望還是在高大人請她接應(yīng)永嘉帝卿的時候,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而那時太女已經(jīng)出事,君后無暇他顧,沒人在意皇帝的身體狀況。太醫(yī)們外加兩位公子,竟然真的將皇帝喚醒。
接著又是調(diào)養(yǎng)又是康復(fù),皇帝能開口說話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圣旨,殺太女,廢君后。
第二件事,就是見了不請自來的莊氏。不知道莊氏與皇帝說了什么,他最后是帶著皇帝的玉牌離開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發(fā)生的事情。
之前的事跌宕起伏又驚心動魄,裴令望只撿著重要的說了,還是讓陳引玉聽得十分緊張,還有幾分自責(zé)失落。
她瞞著這些事一定也很辛苦,而他一點忙也幫不上,而且有了身子又那么麻煩,裴令望不僅要操勞這些事,還要照顧他,竟然一句抱怨也沒有。
她是個特別好的妻主,但他不是很好的夫郎。陳引玉摸了摸肚子,至少他還有他們的寶寶,他也不是什么用都沒有的,對吧?陳引玉垂下眼睫,不自信地自我安慰。
而皇帝那邊似乎起了什么爭執(zhí)。莊雁來站在一邊,被訓(xùn)練有素的宮侍取代的將月松開鐘毓,站到了父親身邊。
皇帝厭倦了再見到鐘毓,操著沙啞的嗓子讓人把鐘毓帶去冷宮,而鐘毓似乎還沒接受現(xiàn)實,他的目光在皇帝和莊雁來之間打了個轉(zhuǎn),眼中充血瞪著莊雁來,口中卻是在對皇帝喊話:“你們早就搞在一起了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根本沒有忘了他!”
“我才是正君!我才是君后!
你當(dāng)初無人問津,是我嫁了你!若不是我鐘家,先帝也根本不會在意你!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在場的朝官忍不住想到,雖然有點不對,但也確實是這樣。三皇女當(dāng)初婚事不佳,但凡有點背景的人家都不愿把兒子推進(jìn)火坑。正君的位置重要,但兒子的終身幸福也重要。是以淪落到只有七八品的小官的兒子愿意嫁她。
但鐘毓卻堅持要與她成婚,從某種程度來說,當(dāng)時還是賢王的皇帝,也靠鐘家才做成了許多事。
皇帝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勾起一個冷笑:“誰稀罕你的施舍?朕原本的正君,就是被你害沒的。況且,就算朕對不起你又如何?且不說朕身為天女……”
“難道只許你鐘毓忘恩負(fù)義,不許別人也這樣對你嗎?!來人,將鐘毓帶去冷宮!”
鐘毓面色慘白,最終頹然地垂下了頭。
多行不義必自斃。
莊雁來看著鐘毓被人拖行著離去,再無一點身為君后到尊嚴(yán),梗在心中數(shù)十年的心中的郁氣絲絲縷縷的散去。
莊家一夜覆滅,他淪為官奴,往日學(xué)琴是陶冶情操,現(xiàn)在卻是用來要賣藝取樂。后面他被將家女,也就是將家家主看上,花了雙倍的銀錢贖買走,雖然除了他的奴籍,但他并沒過上好日子。將家家主起先對他新鮮得緊,但很快在他有孕后失了興趣。后面將月降生,因為他不是女孩,將家女竟要溺死他。
莊雁來拼了命才護(hù)住將月,期間又不斷承寵,直到將星降生。而在那時,他也終于不知不覺在將家站穩(wěn)腳跟。只是沒想到,有了將星后,將家家主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惡意。
無聊的日子里,她身為母親,卻用將月取樂。她對將月嚴(yán)苛冷漠,卻又故意在他面前對將星極盡寵溺,心滿意足地看到江月難過的模樣。將家只有女孩能接任,那些武功和將家要事也只有繼承人能接觸,而將家女卻要將月也去學(xué)去做,拿家主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他,在他拼命達(dá)成目標(biāo)后,又告訴他他沒有資格,也不用再去學(xué)這些東西。
他人的痛苦是她的養(yǎng)料,即使是孩子也不例外。她想看這個兒子崩潰痛苦的樣子,甚至期待著想看兩個孩子長大后反目成仇。但在莊雁來的教導(dǎo)下,即使將月懷著巨大的痛苦,卻還是很愛這個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年歲太輕,因為一時沖動險些釀成大禍,差點害死將星,幸好被路人所救。他跪在莊雁來面前痛哭懺悔時,莊雁來心中大恨,只想去殺了將家家主,同時對鐘毓的恨也達(dá)到了頂峰。
那時候他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情報線,得知三皇女被封為賢王,娶了正君鐘氏,鐘氏還生下了一個女兒。
他怎么能容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忍氣吞聲至此的人,卻逍遙自在地當(dāng)上了王君。他本想殺了他,再殺掉他的女兒,卻又覺得那樣太便宜他們了。他換了種方式,讓鐘毓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他要讓他一直生活在陰影中,然后等他到人生最高點時再讓他失去一切。
照顧兩個孩子,兼顧將家生意,又處處因為男子身份受委屈碰壁的莊雁來,靠著恨意活了下來,還遇到了前來治水的賢王。他那時才知道,當(dāng)時救了自己女兒的就是賢王的孩子。
青梅竹馬的舊情人相見,若要說一點波瀾都沒起那是假的,至少賢王覺得莊雁來很可惜,而莊雁來覺得賢王很可惜。
她能教出那般性情的女兒,莊雁來覺得或許她能做個好皇帝,比滿腦子壞水的二皇女或者其他皇女強(qiáng),也比那個疑神疑鬼的皇帝強(qiáng)。因此,他主動提出愿意為她提供幫助。
他給了她銀錢,資助她招兵買馬,看她一步步打勝仗坐皇位,登基為帝。
同樣,鐘毓也從一個無人問津的可憐兒,變?yōu)榇罅鹤钭鹳F的君后。
莊雁來很有耐心,他可以等。只是計劃出了紕漏。鐘毓生的女兒和他一樣招人厭惡,她不知怎么找到了將家,請將家家主與她合作,她并不知道莊雁來的身份,但將家家主查到了。
那時莊雁來沒有資格插手將家委托的事情,因此也并不知道這件事,在他教導(dǎo)將月時,被醉酒的將家家主闖進(jìn)房中,對他肆意毆打。她無法容忍自己的所有物竟然會和皇帝扯上關(guān)系,還當(dāng)著孩子的面故意問他和皇帝發(fā)展到哪一步。那是莊雁來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人生最灰暗的時刻。
再然后,只聽嘩啦的一聲,將家家主應(yīng)聲倒地,將月抱著碎了一大半的花瓶,又一次朝著只能給他帶去痛苦的母親砸了過去。
莊雁來恍惚了幾個瞬息,探過她的鼻息后,把將月攬在懷里,隨后冷靜地處理掉了一切。而將家照常運(yùn)轉(zhuǎn)著,只是將家家主“失蹤”,在繼承人中,由將月男扮女裝挑起將家大梁,驚恐的、痛苦的生活終于得到了喘息。
而他也一步步籌謀著,直到遇上裴家姐妹,讓他的計劃進(jìn)行的更快。他拿到了太女通敵叛國的證據(jù),先交給了皇帝,皇帝卻突然得了急病。那時他便沒想著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數(shù),只等太女繼位后,他要殺了太女,讓鐘毓嘗到人生最痛苦的滋味。
卻沒想到,一切都比他想的還要順利,連上天都在助他成事。他見到了康復(fù)的皇帝,與她約定在官員面前揭穿太女和君后的惡行,作為回報,皇帝要給他母親翻案,要讓鐘毓生不如死。
莊雁來回過神來,剛好聽到皇帝履行承諾,將當(dāng)年的國子監(jiān)詩案推翻,莊家行惡事的人重新一一對應(yīng),無辜的人重還清白。
聽到皇帝說道“莊凌空無罪”時,莊雁來頭一次落下了眼淚。被好友背叛、做官奴勞役,被將家女折磨,莊雁來從未哭過,是他做錯了事情,他不配哭。但在他親耳聽到母親的冤屈得以洗清后,他終于敢哭了。
一生中,他最愧對的人便是他母親。
那首謀反的詩是他的字跡謄寫的,即使他與母親的字跡再相像,也很容易辨認(rèn)出來。但是,當(dāng)年先帝以此詩問罪母親時,母親只看了一眼,便承認(rèn)了那是她親筆所書。
也許她以為先帝不會那么狠心,也許她以為莊家不會那么容易倒下,至少她倒下了,莊家也能護(hù)住他——
她所圖的,只是他平安。
他配不上這世間最偉大的愛,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母親的名聲清清白白的重回大梁。
將月從未見過父親這幅樣子,慌亂又無措,忙跟隨著宮侍的指引帶著他離去。
滿堂的朝官也難免唏噓,先前那位去辨認(rèn)莊雁來容貌的老官員也喃喃念了一句:“老師臨刑前,也只說了一句,幸好今日在此的不是她家的雁來……”
聽到的人無不動容。
陳引玉又開始擦眼淚,他想到了娘親將自己托付給姨母時,也是不想讓他染上病癥,他也好想他的娘親……
裴令望摸了摸他的頭,又攥緊了他的手。
只是再動容,莊雁來如今也已成了將家人。而裴家的禍端,也是將家造成的。即使有太女推波助瀾,將家也難逃其咎。
別人不說,但夏清池敢說。她站出來,對皇帝開口道:“陛下,那將家到底造成了裴家的禍?zhǔn)拢撊绾翁幹媚兀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