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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桃娘站在窗前, 美人沐月光,肌膚欺霜賽雪,體態(tài)嫵媚妖嬈, 她笑的美極,艷極——

    “父親和弟弟, 那是什么東西?”

    王良才愣住,似乎到此時才終于察覺到不對勁, 滿臉難以置信:“什么叫東西……那是你親生父親和親弟弟!”

    “你竟真認為可以利用他們威脅我?”

    桃娘差點笑出淚花:“一對賭鬼父子,賣妻賣女,踩著妻女血淚過舒坦日子,你竟覺得受盡苦楚的女兒會為他們付出?你們這些男人, 是不是太自信了點?”

    她隨手挑起放在擺架上的寶石匕首, 拔鞘現(xiàn)刃, 轉(zhuǎn)在指間,刀刃流光在她指間跳躍, 流暢危險, 她玩的輕松隨意,卻讓人看到心底發(fā)寒。

    “別——”

    “鐺——”

    王良才還沒來得及制止, 那匕首已經(jīng)飛出流光,釘?shù)剿?下, 鑲著寶石的刀柄微微顫動, 刀刃鋒利明銳, 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劃碎的就不只是褲子了!

    他瞬間嚇尿,顫抖著迅速撕開褲子,滾下床, 伸手捂**不是,不捂也不是,最后扯了床帳下來,搭在腰前:“你你你——你不是瘦馬,你是殺手!”

    “嘖,臟死了!

    桃娘似乎不稀罕房間里擺的刀,覺得華而不實,從腰間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皮鞭,鞭柄木質(zhì),黑色細帶纏繞,鞭身分岔,編出漂亮的麻花,油黑發(fā)亮,輕輕一甩——

    “嗷——”

    不但甩出的弧度漂亮,聲音清脆,還能瞬間見血。

    王良才捂著滲血的大腿根,冷汗涔涔:“你到底是誰!”

    桃娘走過去,鞋底踩住他流血的大腿根,冰涼鞭子從他臉側(cè)滑到喉間,猛的挑起他下巴:“老娘問你的話,你還沒答——記不記得月姑娘,嗯?”

    王良才渾身戰(zhàn)栗,怎么一個兩個都問他月姑娘,他哪里知道,可他不敢說,感覺說了,后果很嚴重。

    桃娘怎會看不出:“你果然不配痛快的死!

    她腳一抬,一踩——

    劇烈疼痛讓王良才喊都喊不出,他聽到咔嚓的聲音,他的腿折了!

    桃娘瞇眼:“你為何會成為特遣團正使,忘了?”

    當然是因為那個不聽話的女人……

    “你連這個都知道?”王良才感覺都不對勁,莫非……

    桃娘鞭子在他頸間用力。

    王良才只得硬著頭皮交代:“因為我惹錯了人!南朝都城有個小白臉叫潘復(fù),本是家道中落,無名小卒,誰知不知找了什么路子,竟得太后寵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家中勢力陡然大了,有權(quán)有錢,在去年中找回了親生妹妹,他那妹妹,生下來就丟了,在窮山村中長大,他們愧疚,想補償,很快接回來好好養(yǎng)著,還說于那陳郡袁氏做嫡枝正妻…… ”

    “此事本與我無關(guān),對這找回來的潘姑娘也挺好,她就應(yīng)該乖乖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來日發(fā)嫁,余生無虞,結(jié)果她倒好,不愛家中富貴,竟留戀那貧窮的小山村!也不知那小山村有什么,偏偏要回去,還背著她那粗糙的藥箱子,用那粗淺不過的醫(yī)術(shù),回去伺候病人,怕潘家不喜,每次都偷偷回去,穿的像個農(nóng)婦……還偏偏撞到我面前!”

    “勾引我的人,我見多了,什么路數(shù)沒有,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上,可她漂亮,一雙眼睛太干凈,我便受用了,誰知她竟敢反抗!分明是她自己送上門的不是么,她竟然還想用毒草殺我!我豈能由她羞辱,必須殺了她!”

    桃娘垂眸,斂住眼底晦暗:“所以她逃到哪里,你就追殺到哪里……哪怕事實是你欺負了她,她受到巨大傷害,而你屁事沒有。”

    “怎么沒有!她那毒草,差點害我再不能陽舉!”王良才傷處痛極,心也怒極,“我可姓王!出生世家!這天下還有我控制不了的女人?我也不是沒予她機會,若她老老實實,愿意跟我,我不是不能饒了她,可她不愿,那就去死!”

    他也沒想到,一看就干凈柔軟的眼睛,竟然那么硬氣,竟然選死,他便成全!

    他還很窩火:“她從頭到尾都沒跟我說她姓潘!這女人雖之前十幾年是農(nóng)婦,但現(xiàn)在有太后的男寵哥哥,還有即將聯(lián)姻的世家子,只要她說,我定然給幾分面子,偏她要自己作!真當人袁家嫡子樂意娶她呢?世家大族什么眼光,怎會想屈就農(nóng)婦!她這般坑我,也讓袁家失了面子,找到借口,潘袁兩邊一起要搞我,我又何辜!女人果然都是紅顏禍水,好事干不了一點,全都要拖累男人! ”

    “啪——”

    一聲脆響,王良才連說話都費勁,他嘴被抽爛了,牙齒都掉了出來!

    鞭子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桃娘垂眸看他:“所以到現(xiàn)在,你仍然不知她的名字,對么?”

    王良才舌根都疼,嗚咽著說不出話,難以置信瞪向桃娘,他又不是傻子,當然已經(jīng)明白,他欺負過的這個潘姑娘,就是她嘴里的月姑娘,可能名字里面帶個月字?但她叫什么重要么?人都已經(jīng)死了!

    桃娘素手一甩,柔軟鞭子靈活纏上王良才脖頸,越勒越緊。

    “男人果然沒什么好東西,個個都是粉飾太平的高手……是她勾引你,還是你騷擾她?她有沒有說過只是路過,無心打擾,有沒有說過不要,有沒有警告過你再動手就毒你,你聽見了么,當回事了么!”

    王良才呼吸不暢,額角青筋迸出,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死過去,偏偏死不了,痛苦的難以言喻:“女人……什么時候真的會不要……敢么……”

    桃娘瞇眼:“我覺得這技能,王大人也會,不如給我也表演表演?”

    “我不……”

    “啪——”

    “不要……”

    “咻——啪!”

    王良才越說不要,桃娘鞭子越狠,全部落在讓他疼痛至極,卻暫時要不了命的地方,越迭加,越痛苦。

    “哎呀,王大人這是怎么了?疼么?你得好好說話啊,你不說,奴家怎么知道你要什么呢?哦,喜歡鞭子啊,要再來啊——什么?不要?怎么能是不要呢,王大人你說的,不要就是要,奴家怎敢不成、全、你!”

    桃娘笑顏甜美,笑意卻不達眼底,往日嫵媚多情的眼睛,此刻全是冷漠,渾身殺意,手里鞭子,風(fēng)雨不能阻,生死不會停。

    痛苦至極的時候,王良才竟然想通了:“你……此手段……絕非良籍!你就是瘦馬……那姓潘的村婦,不可能結(jié)識……先前有個男人也來尋仇……莫非那男人是村婦的情郎,你是被那男人騙過來幫忙的?呵,還不是被男人騙的婊……”

    窗外,白子垣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差點擼袖子進來,親自抽死這王良才。

    這是什么品種的畜生,干的是人事?

    想起不久前夜里的飛鴿文書,他轉(zhuǎn)頭看祝卿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姓王的不是東西?”

    什么文書,官司,他都沒跟他細說。

    祝卿安微頜首,他看過王良才的命盤,越耗神,越仔細,捋出來的東西越多,但也只是知道有這么件事,先前造因,今日會有果,但并不知被他害的姑娘是誰,更未預(yù)料到,之前的高馬尾冷漠男人,和桃娘,都是為此事而來。

    他看著桃娘,這姑娘手狠,心該硬的時候一點都不軟,一手鞭子使的出神入化,看得出訓(xùn)練方式少不了某個方面的加持,但若只為情色玩樂,技術(shù)不可能狠到如此,她大概是一個經(jīng)特殊訓(xùn)練的殺手。

    她隨特遣團來中州,目標竟不是中州侯,而是王良才?

    白子垣也看出來了,低聲和祝卿安說小話:“她一直沒動手,是忌憚王良才身邊的護衛(wèi)力量,還是主公?”

    祝卿安:“當然是中州侯!

    很明顯,桃娘訛他承諾兩次,一次是想幫年年,并且試探他,一次故意接近,想試探蕭無咎,她有極強的洞察力,一件事做或不做,什么時候做,怎么做,對她而言,大概信息收集比做決定更重要。

    她故做輕浮,實則并沒有想勾引蕭無咎,更像是想確定他身份,性格,對一些事情的容忍程度,她想看看,如果殺了王良才,蕭無咎的怒氣值大概有多少。

    畢竟殺人容易,確保安全逃出不容易,這里是中州地盤,蕭無咎如果真的因為局勢被壞大發(fā)雷霆,非要捉拿刺殺者,那她未來日子一定很難過,或者干脆沒有日子可過。

    送年年出去的那夜,桃娘去王良才房間拿貼身小衣,當時沒有動手殺人,可能是認為時機不對,因為王良才對蕭無咎還有用,那個時候殺死,會壞計劃,最好等王良才被蕭無咎用完,沒什么用的時候再動手……她并不缺時間。

    甚至那件貼身小衣,祝卿安猜測,并不是桃娘自己的。

    ——桃娘的出現(xiàn),所有的隨機事件,偶爾相撞,都不是湊巧,全部是早有預(yù)謀。

    那夜她講起藥女的故事,大概也是知道了不長嘴年輕獵戶的存在,看出來點東西,可能私底下也暗示勸過,但高馬尾男人沒聽,她知多說無用,便在那夜講起往事,不是提醒,催促男人去報仇,而是告訴他——

    不必有后顧之憂,若真想好了,決定去做,不會回頭,那就去做,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沒關(guān)系,會有人替他收尾,完成這件事。

    這世間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記得月姑娘。

    祝卿安回想那個故事,當時覺得很遺憾,善良可愛的藥女,眼里的世界也是善良可愛的,不管小動物還是形形色色的人,田間麥浪還是山間野花,春雨還是冬雪,她都覺得美好,也非常愿意和人分享,而獵戶太害羞,越面對喜歡的姑娘,越不知怎么表達。

    本來很甜很甜的情竇初開,經(jīng)歲月醞釀會慢慢變成醇酒,成就佳緣,可惜獵戶還未守得云開見月明,小姑娘還未體會到甜蜜又苦惱,美滿又燦爛的愛情,一切戛然而止。

    藥女突然被大家族找回,原是明珠蒙塵的貴女,本該有更好的生活,現(xiàn)在也的確有了,未來可期,獵戶大概覺得自己配不上,或者中間有什么誤會……

    祝卿安不知道,但很明顯,二人分開了一段時間,就在這段時間里,藥女遭遇了不幸,她遇到了王良才。

    “你記住,她叫明月,姓不姓潘,她不在意,她的名字,是明月,明月皎皎,凡塵不染。”

    桃娘素帕擦過鞭子上的血,好像此刻這血都是對嘴里人的不敬:“明月死了,夜半丑時,寒水之畔,死時月光晦暗,無雷而雨,她最終望著的方向,不是繁華都城,而是她長大的小山村,眷戀著的人。”

    “她善良可愛,活人無數(shù),她神凈心明,不染纖塵,眼里無男女,除了救人,心無旁騖。她大好年華,含苞待放,還未品到被人追逐疼愛,捧在掌心憐惜的滋味,還沒和情郎花前月下,分享一個甜蜜羞澀的吻,還未洞房花燭,享盡人間喜樂……她不應(yīng)該被這么對待。”

    “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王良才慘叫,滿目忿恨,“那是她家人的錯,是她自己的錯,是她那情郎的錯!眼下是什么世道,她自己不愿意成長,怪得了誰!他那個情郎也是個沒用的東西,護不住人,反倒來怪我?還想殺了我?那夜來刺殺我的就是他是吧,有什么用,還不是死了,倒是便宜了中州候!”

    桃娘勾唇:“那你今夜死在這里,就同我沒什么關(guān)系了,誰叫正好我想殺人,你偏偏撞了來呢?”

    王良才:……

    “你這不講理的賤人……連你父親和弟弟都不在乎……”他突然覺得不對,“你不是原來那個瘦馬對不對?你替換了她?她人呢?”

    桃娘:“就算她本人來,也是不會在乎的,什么惡心男人,也配她拿命付出?”

    王良才崩潰了:“那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為潘明月找到這里,難道是什么結(jié)拜姐妹不成!”

    “當然不是,我只是替她來討債的——”

    桃娘瞇眼:“討你的命!”

    王良才搖頭:“不可能……她雇你,用什么雇?她能給你什么?她那時慌不擇路,身上什么財物都沒有,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人射中了她,正中后心,她活不了,怎么可能有東西予你?”

    “怎么沒有?”桃娘慢條斯理,“還有她的善良啊。你這種人是不是從沒信過,好人有好報這幾個字?她這么多年救人功德,怎么不值得別人為她出手一次?”

    王良才不信:“可你不認識她!”

    “有些人,不需要認識!

    桃娘想起那夜,她完成一個任務(wù),受了不大不小的傷,走不了,但能撐住,在很冷的水邊,遇到了明月。

    她當時穿的不是很正經(jīng),身體很不好看,各種意義上的不好看,明月卻沒害怕,也沒嫌惡離開,而是走過來關(guān)心,替她找藥草療傷包扎,脫下自己外裳給她蔽體,怕她太疼難受,嘴里絮絮叨叨說著話,從女孩子臉上不好留疤,說到日后要注意的食材,起居禁忌,又聊起山村里的農(nóng)田麥浪,看家大黃,找松果的小松鼠,最后到自己的故事……

    分明那時候,這姑娘自己都快死了。

    她不是醫(yī)者,當時并沒有看出來,只是覺得這姑娘似乎很想手腳利索,但動作卻跟不上意識,有點慢吞吞,唇色也太淡,似乎身體不怎么好,至于血腥味……她自己身上就有很多血腥味。

    明月是死在她懷里的。

    身上那么難受,心里那么苦,這姑娘都沒表現(xiàn)出來,說過往故事時語氣都輕松調(diào)侃,到最后才說故事里不長心眼的姑娘是她自己,她叫明月。

    她同她說對不起,惹她晦氣一把,要看到死人了。

    說方才的醫(yī)囑一定要聽,不然以后月事總會辛苦。

    那種時候,她竟還關(guān)心她的月事不舒服。

    她說……如果有機會,請她代她對阿寒說句對不起。對不起,相處時沒察覺到他的愛意,她也很遺憾錯過,可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就是有些東西得不到,請他以后好好過日子,不要為她難過……

    她并沒有請她幫忙報仇,是她自己想。

    一個人想做什么事,其實不太需要別人成全,比如她,比如獵戶阿寒。

    在那個房間,她認出了阿寒,猜出他為何而來。

    可那些話,她并沒有說。

    她覺得這個男人都懂,他是最了解明月的男人,哪里會不知明月的想法和期許?可他的愛1欲也同樣熾烈難忘,割不掉,舍不下,他只想為她報仇。

    “她沒了,你憑什么活?”

    桃娘不想和王良才這樣的畜生多廢話,這人不配:“她的命,你來抵,很公平。 ”

    “你想要什么!”王良才突然大聲,用盡全力往后蹭,“你看……你同她也沒那么多交情不是?我姓王……雖是世家旁枝,但我母親極有手腕,我家有權(quán)有錢,你想要什么,我全都能予你,何必為了一個陌生人放棄這么多,是不是?”

    “呵,男人。”

    桃娘笑出聲:“你們是不是覺得,只要有合適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收買交換?君子之道,世間的理,心中的念,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圣賢書上的東西,都被你們喂了狗了么!”

    窗外,白子垣臉上臊的慌,王良才這狗東西簡直丟盡了男人的臉!

    祝卿安察覺到一道視線,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蕭無咎來了。

    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聽了多少,但顯然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旁的時候不看他,說到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就看過來……

    他感覺有點微妙。

    “你一個伺候人的瘦馬……”王良才語意輕佻,“也配說這些?”

    “為什么不配?你是人,我不是?可惜了,現(xiàn)在我是人,你不再是了!”桃娘鞭子纏上去,勒住他脖頸,越收越緊。

    王良才開始掙扎。

    桃娘眉目低垂,輕聲低語:“我真的好遺憾啊,未來人生少了一位好姐妹,她會給我看傷,哄我開心,溫柔又耐心,她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會和她一樣長小酒窩,活潑可愛,拉著我的手喊姨姨……可惜,再沒機會了!我未來很多樂趣都被你奪走了,你說你是不是該死!”

    王良才聲音艱澀:“不,你不能殺了我,中州侯不會放過你的!我是南朝特遣團正使,死在這里他不好交待!他都用太歲來救我了!”

    桃娘:“那你要不要問問本人?”

    王良才震驚。

    房門適時被踢開,蕭無咎就在門外。

    王良才淌著淚伸手:“救……救我……”

    蕭無咎:“本侯為何要?”

    王良才一噎。

    蕭無咎:“你不該死?”

    王良才指了指桃娘,快說不出話來了:“……要殺我!

    “這不是幫了王大人的忙?”蕭無咎很體貼的樣子,“大人不是擔(dān)心吃了太歲,回去會被陳國舅和閻國師煮了吃?現(xiàn)在死了,以后就不會活受罪了。”

    王良才再也沒能說得出話,最后的表情介于震驚和驚懼之間。

    他被桃娘絞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祝卿安越發(fā)篤定,桃娘要取走的那件貼身小衣,并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明月姑娘的。王良才欺負過明月,留下小衣,無非是要羞辱或威脅,桃娘除了替明月報仇,還想護住她的尊嚴,不欲這件事被旁的人知曉,憑添談資。

    她甚至在請他卜卦時,都暗示了是自己的。

    她想做這些事,并不想自己性命有憂,因為明月不會想看到,她在丫鬟面前態(tài)度不同,大概是因為……那丫鬟不是她自己的丫鬟,是特遣團指派,即是服侍她起居的人,也是監(jiān)視她的人。

    白子垣也回過味來:“這小姐姐做到這份上……也是不容易!

    不提心性和韌勁,只說找全所有過往信息,進到特遣團,就夠不容易了,還能得到主公寬容,進到這個房間殺人……

    王良才哪那么好殺?先時有特遣團護衛(wèi),后有他們的人把持,哪個是繡花枕頭?

    總不能魚死網(wǎng)破,把命也陪進去,多不劃算。

    桃娘殺完人,干脆利落收鞭:“侯爺知道我來處了?”

    蕭無咎頜首:“萬花閣!

    萬花閣?什么地方?

    祝卿安沒聽說過。

    白子垣偷偷說:“據(jù)說是苦難女人的家,專門收留活不下去的女人,多大年紀都收,有自己的規(guī)矩準則,里面做什么的都有,做各種各樣生意的,種花種菜釀酒賣手藝的,也有做伎的,為娼的,總之不管是誰,到了萬花閣,都能有一個活路,逍遙十八寨里,那是獨一份的存在,閣主是個狠角色,女人們都服她……反正找過去的女人,一定是受了很多苦的。”

    “逍遙十八寨?”

    祝卿安聽到過這幾個字,之前刺殺蕭無咎的人里,被他點到過這個地方。

    “那是一個三不管地帶,”白子垣道,“正好被咱們中州,涼州,蘄州,南朝夾著,有一個城那么大,漫長水道環(huán)繞過境,里面的人魚龍混雜,沒規(guī)沒矩,因為不好打,打下來又不劃算,大家干脆就任它這么野著,誰都能在那里雇傭來路不明的人,誰都能在那里打探各個路子的消息……”

    祝卿安明白了,大約就是一個灰色地帶,什么擦邊的事都能干,價碼或手段合適,可以是任何人的刀。

    “為侯爺保駕護航,保守秘密,護住那個小姑娘……侯爺不必言謝,換放我走,如何?”房間里,桃娘在和蕭無咎談條件。

    蕭無咎撩眉:“本侯有說過,請你幫忙?”

    桃娘嘆息:“看來訛不住,侯爺比祝小公子心狠多了……不過我還是要走的,侯爺怎么攔都沒用,祝小公子給我卜過卦,我必能逃出——”

    她美目嫵媚,忽的笑了:“我也想看看,是侯爺您厲害,還是祝小公子厲害!”

    話音未落,她人已輕靈躍起,縱往窗邊。

    美人運鞭,烏發(fā)紅唇,妖嬈美艷,簡直是一場視覺盛宴!

    尤其撲面而來時,似神女飛天,媚眼如絲,腰肢纖秀,素手皓腕生動無比,連風(fēng)拂過她裙角都格外溫柔,只蕩出層層漣漪的美感,不敢褻玩。

    祝卿安沒有動,他知道,桃娘不會傷害他,亂動,才對彼此都不好。

    可白子垣不能不動,這是中州地盤,他的場子,故意放走有違使命!

    他即刻抄起架在窗邊的兵器,一個橫檔,攔住了桃娘去路。

    二人很快纏斗起來。

    巧的很,兩個人都不是力量型選手,武道皆取之輕靈,白子垣長1槍如銀蛇,長臂長腿,騰挪跳躍間殺招如練,少年身形蘊無窮力量,如瀑布飛泉,又似傾倒水墨,蜿蜒游走,矯如游龍;桃娘鞭似墨揮,寫盡女子柔靈之美,她身量比普通女子高些,體態(tài)更顯纖長,腰肢柔軟,裙角飄逸,白子垣的槍從哪個方向來,她都能纏,都能繞,都能躲,身體每個部位都柔韌輕巧,像一片羽毛,似一卷水袖,好像永遠可以不沾實地,飛天會舞,翩若驚鴻。

    再久些,又能看出來些東西。

    純論武力值,白子垣小小年紀就久經(jīng)沙場,絕對可以壓制桃娘,可問題是,這里不是沙場,對方也不是夷狄或死敵,是一個柔軟易傷的女子……還無仇無怨,沒多大你死我亡的必要,白子垣在下殺招時,會猶豫。

    尤其打架時偶爾變招,罡風(fēng)帶起對方裙角,露出一小片腰肢,細膩溫?zé),白的晃眼,不知是覺得傷了可惜,還是不好意思傷,他真下不去狠手。

    桃娘就不一樣了,比起硬碰硬打架,她似乎更擅長隱匿,躲避,突如其來的刺殺招,招式路子偏詭道,只要被她抓到機會,必然能躲過不受傷,她還極擅觀察,過完幾招,對方什么路數(shù),什么脾性,什么心態(tài),都能知悉幾分……

    一個變招,她抬眸看向白子垣,明媚一笑,直直沖過來。

    “別別不許過來——”白子垣不但沒攻,甚至想躲,這女人竟然玩,玩這種套路!

    桃娘朝白子垣抱了過去。

    她知道他不好意思傷她。

    白子垣還真不想傷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個猶豫躲閃,就泄了氣勢,留了空檔,給了對方可乘之機不說,自己臉還被掐了一下。

    桃娘越過他:“好乖的弟弟。”

    白子垣臉都紅了,實在氣不過,伸手往側(cè)里一抓——

    距離太近,桃娘只想往外跑,沒能及時完全躲開,正好被他捉住肩膀……上的衣服,衣衫滑下。

    祝卿安什么都沒看到。

    在那之前,他就被蕭無咎的大手捂住眼睛,拉著一起轉(zhuǎn)身:“非禮勿視!

    他倆什么都沒看到,白子垣看到了!

    像被燙到似的松開手,他臉直接爆紅,嘴也結(jié)巴了:“我我我……我什么都,都沒看到!”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膚嬌嫩潤白,瑩瑩如玉,鎖骨小巧,肩膀圓潤……他都不好意思碰,可他好像也碰到了一下!

    桃娘倒沒什么關(guān)系似的,臉沒紅,也沒罵人,只迅速拉起衣衫蓋住那一小片肩膀,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外跑,笑聲如銀鈴——

    “這么乖的弟弟,以后還是少見姐姐這樣的人,好生找個姑娘過日子呀!”

    她跳出了院子。

    外面仍然有兵器鳴響,她和守衛(wèi)交起了手。

    蕭無咎親自安排的守衛(wèi),能力不可能差,但比起院子里這兩個,顯然遜色的多,如果這兩個不出去幫忙,她成功的概率將會非常大。

    桃娘打著打著發(fā)現(xiàn),不但概率很大,而且順利無比,連點擦傷都沒有!

    “遇水不能止……”

    她心里記著卜卦時祝卿安說過的話,果斷聽從,果然跨過小池塘,身后守衛(wèi)沒能及時追上!

    “遇石則轉(zhuǎn)……”

    她轉(zhuǎn)過假山群,果然躲過了埋伏!

    “見門不能走……”

    她旋身翻墻,躲過了箭雨!

    “最后……是什么來著?”

    桃娘站在屋頂,平靜呼吸,微笑回眸。

    小公子,再見了!

    “大利西方,師左次,無咎,見躍而出!”

    她先撤退,模糊守衛(wèi)視線焦點,復(fù)又重來,沖著西邊方向,腳尖一點,扶搖而上,身姿如靈雀,似青鳥,迅極,美極,直入云端,隱身于霧!

    就這么巧,剛好此時有云霧遮天,守衛(wèi)們匆匆圍來,只看到一個影子掠過,就再也找不見人,好像這個姑娘真的飛進了云里,得神仙庇佑,找不著了!

    “操?人沒了?就這么眼睜睜的,不見了?”

    “這哪來的殺手,這么厲害的么!”

    “這身法輕功,是人能練出來的?”

    “還很漂亮!”

    “咱們這么一大群人,讓人家連個油皮都沒蹭破,是不是有點丟人?”

    “丟什么,里頭的才更丟人,要不是小白親自放出來,能輪得到咱們打架攔人?”

    守衛(wèi)們坦然極了,沒打過就是沒打過,認慫,大不了罰軍棍,白子垣是真的覺得有點丟人,他銀槍小白龍什么時候這么輸過!

    “我乖?她竟然說我乖!”

    祝卿安看他:“怎么,不想乖了?”

    “當然不想——”

    堂堂爺們誰想乖,那是奶娃娃才會被夸的詞,白子垣下意識想否認,可這時候說這種話好像有點微妙,說自己不想乖……豈不是想對人家姑娘做點什么不禮貌的事?

    他才不和那起子牲口一樣!

    可要說想乖,又覺燙嘴,說不出口。

    “你壞不壞——”他憋了半天,上手就要勒祝卿安脖子。

    可惜還沒碰到人,自己脖子先被勒住了。

    蕭無咎一個精準鎖喉,把他給甩開了。

    “咳咳咳咳——”

    白子垣咳的眼淚花都要出來了,氣的跳腳,指指祝卿安,又指蕭無咎:“你們都欺負我!”

    祝卿安:……

    蕭無咎:“想被罰軍棍?”

    白子垣:……

    行,你們都是爹行了吧!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你們都等著的!

    揉完脖子,不小心蹭到了手背上鞭傷,紅腫腫,亮亮的,一碰就疼,可見桃娘下手時多狠。

    “不過這姑娘真的有點厲害,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真叫桃娘? ”

    祝卿安看著少年懵懂眼神,淺淺一嘆:“夏天快到了……也總會涼快的!

    他走出院子,不再想和尸體面對面。

    白子垣晚了一步,同蕭無咎一起跟上:“他這什么意思?叫我哪涼快哪呆著去?”

    蕭無咎:……

    “四季流轉(zhuǎn),歲歲如舊。”

    花會重開,人會再見,世間緣分或許早已注定。

    白子垣心說這用你說,年頭接年尾,春夏秋冬,一直如此,三歲小孩都知道:“我問的是,小安安說的話什么意思,主公你別顧左右而言它!”

    蕭無咎:……

    “你欠練的意思!

    白子垣眼底一片呆滯的清澈:“。俊

    蕭無咎:“馬上去校場操練兩個時辰,帶兵對戰(zhàn)一個時辰,負重訓(xùn)練兩個——”

    白子垣立刻嚴肅:“不行,我還有事沒稟報,我很忙啊主公!”

    蕭無咎:“何事?”

    “我剛剛不小心……”白子垣想到那一幕又有點臉紅,“真是不小心,看到了桃娘肩上印記,她好像……是骨器!

    “骨器?”

    祝卿安走的并不遠,身后二人步子又大,距離一近,他又聽到了:“什么骨器?”

    他眼神清澈,一片干凈,除了好奇什么都沒有。

    蕭無咎抬眉:“你沒聽說過?”

    祝卿安點頭:“第一次聽到!

    這難道是什么人盡皆知的常識?

    白子垣也很意外:“你居然沒聽說過,這不是你們命師修煉的法門么?”

    命師修煉法門?

    祝卿安皺了眉,骨器……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東西。

    “說是什么特殊高階的修煉之法,需得尋世間最干凈的童男童女,與他們交……咳,那個合,當某個玄妙時刻來臨,可得天地頓悟,”白子垣咂舌,“一聽就不正經(jīng),所以主公才厭惡,不允許中州存在這些玩意兒。”

    祝卿安懂了,哦,什么密宗明妃,歡喜佛那一套?

    白子垣:“也不是人盡皆知,南朝那邊偷偷搞的,說干凈的童男童女盛天地清靈之氣,趁小時候親自養(yǎng)著,長大了用,最為有功效,童男童女一般得長得非常好看,氣質(zhì)干凈,當然如果資質(zhì)非常好,少年少女也能直接用,那邊的貴族世家在搞這些玩意,不知道從哪傳的,有人說是閻國師,但閻國師本人否認,目前沒有真正的出處!

    祝卿安瞇了眼。

    所以那些淫邪目光是這么來的,不管是對年年,對他,還是對桃娘。

    “用完之后呢?這些童男童女……長大的童男童女,后來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死了唄,”白子垣說起這些事就氣憤,“平民百姓不懂,貴人世族用這個誑人,說童男童女有仙緣,會少年成仙,去往極樂世界,替他們辦事的不會拆臺,真正看不慣的揭發(fā)謾罵,百姓們還不信,還替這些上位者解釋……”

    “這些事也不算廣為人知,但所有諸侯都心知肚明,有人甚至也會偷偷這么干,而那些從小被選為骨器的小孩,很難活到二十歲,也基本逃不掉!

    桃娘身上有骨器印跡,卻明顯不像被男人控制著,是一個極為罕見的特例。

    盡管如此,白子垣也很難想象她遭遇過什么,是怎么逃出來的,又如何習(xí)得這一身武藝,成長到如今,成為一個這樣的人。

    他欽佩這個姑娘。

    看向祝卿安時,他又十分擔(dān)憂:“所以千萬,別讓這些變態(tài)得到你!

    誰知道這起子牲口懷著什么壞心思?

    “你長得太好看,太干凈,不愿跟隨我們也不要緊,”白子垣鄭重叮囑,“千萬別被他們哄了去!

    蕭無咎:“不會有這種可能!

    祝卿安:……

    我自己都還沒說話呢!

    他下巴指了指院子:“桃娘把王良才給殺了,侯爺沒個準備?”

    “殺就殺了,該死之人,留命何用?”

    蕭無咎按著祝卿安肩膀,迫他轉(zhuǎn)身,往前走:“不都說了,這是王大人的福氣,不必再擔(dān)心被活煮了吃!

    祝卿安哼了一聲:“反正沒人知道是吧?”

    王良才是死了,但四外都是蕭無咎的人,呂興也被扣著,失去了人身自由,還不是蕭無咎說什么就是什么,誰敢往外放消息?桃娘自己也不會往外說,她的目的是殺人,又不是得罪蕭無咎。

    只要暫時捂住消息,把這個死訊往后拖一拖,讓王良才在‘該死的時候’去死,還能往別人頭上甩鍋,何樂而不為?

    蕭無咎勾唇:“卿卿知我!

    卿卿?卿卿什么鬼?這稱呼是不是太冒昧了點?

    祝卿安轉(zhuǎn)頭看他。

    蕭無咎理直氣壯:“你名祝卿安,小白都能喚你安安,我為什么不能喚卿卿?”

    祝卿安:……

    所以怪我名字沒起好咯?

    后面白子垣早在蕭無咎暗令下消失,接下來的路,二人并肩往前走。

    沒有人說話,只有月光靜靜揮灑,將他們身影融在一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直到進了房間,蕭無咎才又言:“可考慮好了?”

    祝卿安知道他在說什么,目光掠過大床:“為何不威脅我?”

    這男人有太多方向,太多手段可以逼迫他加入中州,比如直接武力壓迫,比如關(guān)小黑屋恐嚇,又比如最簡單的——不跟他睡覺。

    他就能痛苦萬分。

    說不定會立刻屈服。

    蕭無咎看著他,因為太過專注,有種深情的錯覺:“我比較喜歡看一個人——心甘情愿做一件事!

    比如幫助小姑娘年年,比如不救孫承祖性命,比如憐惜欣賞桃娘。

    祝卿安:“侯爺未免太自傲!

    竟覺得他會心甘情愿跟他?

    “凡事不做就認輸,我沒那習(xí)慣,總要試試看,”蕭無咎伸手,“先生請——”

    祝卿安簡單洗漱,上床。

    沒多久,蕭無咎也整理完畢,過來躺下:“再過三日,就能到中州都城。 ”

    祝卿安品了品,這話大約不僅僅是通知:“侯爺意思是,我若不跟著你,會有麻煩? ”

    蕭無咎:“若你進了都城,想法仍未改變,想走,我不攔你。”

    祝卿安此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別人都這么說了,他當然要給機會——

    一進定城,他就瀟灑離開,只留了一張告辭字條。

    白子垣找吃飯搭子沒找到人,看到紙條天都塌了,急的不行:“主公你說句話。 

    主公沒說話,主公只是飯都沒吃,就翻墻出去了。

    祝卿安想好好理一理思路,自己是誰,亂世如何立足,未來的路要怎么走,可能會有什么麻煩,要如何分析應(yīng)對……

    自意識醒來,他接收的所有信息都來自特遣團囚房,俱都閉塞危險,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一看,這里是個什么世道,百姓如何,城池如何,天地氣勢如何……

    心中的念尚不清晰,他需要用眼用心,給自己找到答案。

    而對于算命先生來說,怎么找,也很簡單——

    他直接支了個攤子,從算命卜卦開始!

    第24章

    三月底的定城, 陽光燦暖,生機勃勃,街上人們腳步輕快, 襯的這座中州都城都不那么灰撲撲,無有雕梁畫棟, 貴人綺羅,稱不上繁華, 卻足夠工整干凈,古樸大氣。

    在最繁華的沐風(fēng)街路口,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算命攤子。

    這可是件奇事,誰不知中州侯最討厭招搖撞騙的各種老頭先生, 竟然還有人敢這么干?

    更奇的是, 這算命先生非常年輕, 看上去尚未及冠,身材修長, 腰纖如竹, 眉目如畫,見之可親, 一雙眼睛生的尤其好看,似潤溪水, 澄澈干凈, 蘊天地靈秀, 又似盛夜華星繁,明亮閃耀,納四海朝氣,讓人看一眼……就還想再看一眼。

    “這是……這么年輕,竟是個命師?”

    “也太好看了吧, 咱們中州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人物?”

    “這么好看,侯爺也舍不起趕走吧……”

    “別瞎說,侯爺下令抓的都是招搖撞騙的騙子,真正有本事的人掛幡走街,他都裝沒看見的,只要這孩子有真本事……”

    “可也太年輕了吧,這么年輕,能看的準?我聽說那些大師,都是修了好多年,一頭白發(fā)的……”

    “要不去試試?試試也不虧,他那么好看……你說他會看手相么?”

    “呸,一把年紀的人了,你要不要臉……”

    路過行人竊竊私語,偷偷瞄看,動作都不大,祝卿安手里盤著銅錢,有的聽到了,有的沒聽到,不過他并不在意,今日坐在這里,他就知道必定會引來好奇目光。

    命無長輩親緣,他很小就跟著師父離群索居,接觸易經(jīng)命理,也沒想怎么鉆研,耳濡目染,一日日閑閑聽著,學(xué)著,竟成果不錯,還算有點天賦。

    此道外人聽著神秘,提及必言算命,其實運用遠非那么狹隘,它包羅萬象,闡述的是天地萬物變化的道理和規(guī)律,政治經(jīng)濟,文學(xué)藝術(shù),教育科學(xué),生活醫(yī)術(shù),都有涉獵,小看一個人的命,中看一個國的運,大看天地變幻……

    總之,對他而言,想知道一個國家的狀態(tài)如何,不用看君主命盤,也不需要去了解本地官員,稅田律法的執(zhí)行情況,只要在最繁華的街道坐一天,看看百姓狀態(tài)就會明白。

    上位者政令是否通達,百姓狀態(tài)是否安適,國家新政方向如何,會不會敗亡……都能看出來,與現(xiàn)階段此間是否窮困無關(guān),與整體精神狀態(tài)有關(guān)。

    就比如此刻,街上來往百姓穿著大都不富貴,但并不缺乏好奇心,對外來奇怪的陌生人,防御心態(tài)不占第一位——窮又膽子大,還不急,面相心態(tài)不兇,為什么?

    因為潛意識里,這座城池并不危險,有危險也有人能應(yīng)對,窮并不是很難的事,未來一定不會窮,一時的小小困境不算什么,不能造成內(nèi)心極大焦慮。

    這座不繁華的城市,環(huán)境穩(wěn)定,安全感足,能支撐人們心底的希望。

    過往行人竊竊私語眉飛色舞,卻都隔著一段距離,沒誰言語輕佻上前,行為舉止很克制,走路的擔(dān)菜的行車的各有其道,互不打擾……

    至少城市大面上的規(guī)劃規(guī)矩是不錯的,大家很愿意維護和遵守。

    另外……

    祝卿安也想看看,有沒有人來找他。

    給他寫字條的人是誰,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任務(wù)……他為此專門空出空間,希望這些人識相,別讓他等太久。

    祝卿安不著痕跡地觀察每一個角落,行人狀態(tài),一不小心,手中銅錢差點盤飛出去。

    他略沉默,將銅錢收了起來。

    到底不如珠子好盤,他該找時間尋條圓珠手串。

    “小先生……真能算?”一個拎著布袋的中年漢子在攤前坐下。

    “你可試試!弊G浒惨暰滑過他的布袋,沉甸甸,隱有墨漬滲出,看形狀,似乎有方硯臺?

    中年漢子盯著他:“那你算算看,我想算什么?”

    祝卿安抬眸,見漢子將近不惑之年,臉上紋路有了深深溝壑,左眼下臥蠶卻格外明潤光澤……

    “你想算你兒子前程。”

    “神了,還真是!”中年漢子意外極了,竟然真能算到!

    面相顯示為兒子驕傲,腳步匆匆,布袋里又放著硯臺,中年漢子不管手上繭的位置還是氣質(zhì),都不像讀書人,還能想算什么?祝卿安甚至都不需要看八字。

    中年漢子被震了一下,一點不尊重都不敢有:“我這兒子爭氣,讀書很好,中秋后要參加府試,考的好,來年正好入春闈,若春闈高中,一輩子就有靠了!這孩子心好,把家里好點的房間讓給妹妹,自己住著又偏又吵的廂房,我和他娘咬了咬牙,在院里新修了一間敞亮廂房,想給他住,讓他清靜備考,這心里沒底么,就想尋人看個好日子搬遷,也替他求個順利……”

    祝卿安:“他在家中行幾?現(xiàn)在住的房間在哪個方位?”

    “行三,房間么……”中年漢子順手在地上簡單畫了下幾個房間位置,“正南?”

    祝卿安抬眉:“他是不是相貌斯文俊秀,偏瘦,看起來性子安靜,實則內(nèi)心有主意,很剛正?”

    中年漢子睜圓眼:“還真是!我這兒子,見過的就沒人說他長得不好看,性子好靜,也隨和,但關(guān)鍵時候一點都不耳根子軟,別人想哄騙根本不可能!”

    “是不是還沒成親?”

    “沒成!這方面根本說不通他,他就是不想成親,說什么還未立業(yè)如何成家……”

    “新修的廂房在哪里?”

    “這里,西南角!

    “暫時別搬,”祝卿安道,“他現(xiàn)在住的房間利科甲,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火灼燙傷,晚上用燈燭小心既可!

    中年漢子:“小先生神了!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娘蓋新廂房,就是因為他手被燭火燙過幾次?”

    祝卿安:“明年高中之后,若想給他說親,就得給他換個房間住了,但就算換,也不能換你新修的這間,這間廂房你妻子住進去比他住要好,我看你家東邊也有廂房,你給他換去那里,說親會順利。”

    中年漢子感激得不行,從荷包掏了碎銀,就急急離開:“多謝小先生了!”

    別人看好像有點準……立刻有人又過來。

    “我我我!小先生幫我看看!我女兒都及笄了,還不想說親嫁人,可急死我了!明明她小時候很乖很聽話,現(xiàn)在也踏實肯干,很愿幫我打理家里,算得上持家有道,可不知為何,有點太看重說親男方的家業(yè),上回差點看上人帶孩子的鰥夫,嚇的我……族里老人說是家里風(fēng)水問題,可也都不懂,您給看看?”

    過來的是一個憂心忡忡的母親,才過而立之年,鬢邊卻已有了幾根白絲。

    祝卿安看她面相,又要了八字:“長女?”

    “是!

    “住西南?”

    “是。”

    祝卿安一看入的卦象,風(fēng)地觀,女孩入了此卦,必會想代母職,以從母事為樂,愛操持,懶肯定不懶,起念都是為了家好,但想法也像了做母親的,會不想結(jié)婚,或看上帶孩子的男人……

    “給他換個房間住,住東南!

    長女巽為風(fēng),巽卦得位,利婚姻。

    “我我小先生看看我!我想求個卦,看看我家男人此次出去行商順不順利,能不能賺到錢,會不會遇上什么賊人歹人,什么時候歸?”

    這次是個年輕婦人,手里拉著孩子,孩子才五六歲,一雙眼睛懵懂可愛,充滿童真。

    祝卿安卜了,卦象雷地豫。

    “前半程順利,會賺到錢,但也會遇兇事,有失財遭竊的象,提醒他注意財不露白,可解。”

    “我我!”又有人擠過來,一臉苦相,愁的不行,“我兒子命不好,總是多災(zāi)多難,我都擔(dān)心他長不大,小先生給看看…… ”

    祝卿安一看八字,你這不是兒子,是女兒吧?

    可對方一臉隱忍,明顯不太想說,他也不好點破:“你家這孩子,本是否極泰來的運數(shù),該要注意當位,若總不當位,早晚會災(zāi)……”

    這人聽懂了,憂心忡忡的來,憂心忡忡的離開。

    “我我!我想問我爹這回的病能不能撐過去……”

    “想問我家鄰居什么時候死行么……”

    “今年田里收成怎么樣,會不會餓死……”

    “我什么時候發(fā)財,別是要窮一輩子吧……”

    來的人五花八門,問什么的都有,祝卿安也不嫌棄,都給看,別人到底是看個樂子還是真信他,他都無所謂,該說什么做什么,說多少做幾分,他心里清楚。

    但有兩個面相有急災(zāi)的,他馬上提醒了,催著立刻回去,一個注意火刑,一個是家中妻子馬上要生了。二人都有點懷疑,一個說好端端的怎么會著火,一個說產(chǎn)婆說還有半個多月呢,但還是擔(dān)心,匆匆離開了。

    祝卿安就這么曬著太陽,慢條斯理,不急不徐的給百姓們卜算,有銅板的給幾個銅板,沒銅版的放個果子也成。

    他仍然覺得世俗紅塵最為有趣。

    百姓們關(guān)心的,不過健康平安,財?shù)搸锥,心態(tài)積極的,會問前程,發(fā)愁兒女婚嫁,丈夫歸期,消極的,怕沒收成餓死,親人是否要離開,不對付的鄰居什么時候死……

    人生百態(tài),短促平凡,核心煩惱無非就是這些,一地雞毛也因這些,命盤上一眼就能看到頭,不管貴人還是平民,都逃不掉。

    但這中間經(jīng)歷過程,可謂跌宕起伏,精彩紛呈,很有意思,越品越得滋味。

    這座城市似乎很包容,說話什么口音的都有,眼定神隱的占多數(shù),也有不安全感良多,對未來沒那么確定的,兩邊似乎……有矛盾?

    祝卿安正想著,有兩個大娘,一胖一瘦,互相攙著胳膊走過來了。

    胖大娘遞給他一張紙條:“小先生幫我看看這個八字?這個后生啊,可憐,腿斷了!”

    瘦大娘:“可不是?造孽啊……”

    祝卿安一排命盤:“……被人打的?”

    胖大娘笑瞇瞇:“要不說小先生您準呢!這后生沒什么出息,又懶又饞,正事不干,學(xué)人家耍流氓,小姑娘要騙,別人的妻子要勾搭,連帶孩子的寡婦都不放過,嘖嘖……”

    瘦大娘憤慨:“當真是壞到家了!喪良心,沒家教,就是個畜牲!要我說,被人揍斷腿都是輕的!”

    祝卿安看著命盤:“家中欠債,父親早亡,母親……似乎太溺愛了些!

    胖大娘怪聲怪調(diào):“就是說啊,這當娘的也不是東西,兒子都歪成這樣了還護,早晚有一天犯事,被打上門!他前天晚上還偷東西了,要我說就該報官!”

    瘦大娘贊同:“就是,就該吊起來好好打一頓!這當娘的害了他!孩子怎么能只溺愛,不好好教好好管呢!”

    祝卿安:……

    你們都說了,讓我算什么?

    胖大娘認真:“我就是想請您看看,這禍害種東西什么時候能抓進牢里?真不能叫他這么禍禍了,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再這樣下去真會出大事的!”

    祝卿安:“命主生在冬月……”

    “咦?”瘦大娘說不對,看胖大娘,“我好像聽誰提過,村頭那黃老三生在夏天?”

    “是啊,”胖大娘松開她的手,“我算的又不是黃老三。”

    瘦大娘突然反應(yīng)過來,搶走祝卿安手里的八字,尖叫一聲:“這是我兒子!”

    “對啊,你兒子,你看看你養(yǎng)的狗東西,是個好玩意么?”胖大娘冷笑,“今日當著大家伙的面,你自己都罵的這么歡,可見也是懂幾分道理的,往日撒什么潑?我告訴你,今日我必要報官,你怎么胡攪蠻纏撒潑耍賴都沒用!”

    “不,這是我兒……枉我把你當朋友,你敢!”瘦大娘氣得渾身發(fā)抖。

    “我怎么不敢了?給你幾分面子,你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一個流民而已,大家忍讓你幾分,你竟得寸進尺不知幾斤幾兩,真當自己是老子娘了!”

    “還不是被你們這群本地人給逼的,這也要管,那也有規(guī)矩,活路都不給人留一點,誰又知道流民的苦!”

    兩個人竟打起來,打的特別兇!

    圍觀眾人趕緊上前攔,站在后頭的,連機會都搶不上!

    祝卿安因為地理位置超前,暫時沒被擠出去,看了個全套,飯都忘記去吃……

    果然還是人間煙火氣最有意思。

    可肚子實在也等不起了。

    祝卿安揉著胃,給自己掐卦。

    有飯吃……破財?他又沒財,破什么?隨便吧。

    還有災(zāi)?很險?

    哦……頭發(fā)絲都傷不著啊,那沒事了,這險再險,能險到去?

    只要有熱鬧看,有瓜可吃,他什么苦吃不了。

    然后他就看到,打架的兩個大娘,把他的卦錢撞飛了……他的飯錢!沒了他拿什么買飯去!所以破財是在最前面是么!那有飯吃……是讓他去要飯么!

    祝卿安都來不及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錢,因為太瘦,過來的人太多,他被擠出去了。

    連熱鬧都沒的看。

    祝卿安:……

    雞飛蛋打,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按著抽痛的胃發(fā)愁,真的要去要飯嗎……

    正在做心理建設(shè),手上一熱,被塞了碗飯。

    “孩子,餓了吧?”一個慈眉善目的大娘看著他,“我瞅你一上午凈顧忙了,嘴角這白邊還沒下去,上火了吧?”

    祝卿安感恩的端著飯,他就說他不會算錯!大娘好人!

    大娘還拍拍他肩膀:“沒事啊,別怕,她們打架不會過分,那胖大娘之前也是流民來著,又窮又潑,現(xiàn)在不過的挺好?世道不好,處處戰(zhàn)亂,咱們這地方流民多,打架也多,但大家處處,時間長了就沒事了……也就是咱們這,你要去涼州,想看都看不到這景呢!

    祝卿安端著飯:“這是為何?那邊沒流民?都截在這了?”

    大娘只是笑:“就算是流民,心里也明白哪里好活啊!

    祝卿安看著手里飯碗,目光復(fù)雜。

    “反正沒事,你別怕,吃吧,一會兒就該來人管了!贝竽镌诮诌呴_著吃食鋪子,轉(zhuǎn)身回去忙了。

    祝卿安還真馬上看到人來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儒生,穿著竹青色圓領(lǐng)官袍,眉秀目潤,腰直肩挺,書生氣十足,手里拿著本冊子,像是急匆匆趕過來,連文書都忘了放好。

    胖瘦兩個婦人已經(jīng)被拉開。

    年輕官員問他們認不認錯,胖大娘行了禮,認錯,給大家?guī)砹寺闊舱J罰,瘦大娘不認,說是胖大娘害她。

    “豐留李氏是吧?來定城一個月零五日,攜子女,無有丈夫,是也不是?”年輕官員看她一眼,分明不熟,竟能認出來,“而今已落戶籍安家,交了朋友,何至……”

    瘦大娘激動:“她們欺我孤兒寡母——”

    “停。”年輕官員抬手,“你之所慮無非生計,你不是一直在做繡活?你女兒手藝比你更好,定城居北,缺少此類手工,你可繼續(xù),熟客積少成多,來日未必掙不下自己的鋪面!

    “可沒兒子撐家,會被瞧不起……”

    “若德行敗壞的男人當家,會更被瞧不起!蹦贻p官員眉目溫潤,緩音切切,“女子有出息,出嫁后自身都硬氣,男方就算舍不得妻子能力,都不敢有二心,屆時怎么活,怎么過的好,都由自己,難道不好? ”

    瘦大娘覺得對,但仍然不安心。

    年輕官員又言:“你兒子德行不好,官府替你管,替你罰,讓他知道好歹,日后出來不再犯,難道不比現(xiàn)在到處惹事,給你們母女丟臉,扯你們母女后腿好?你女兒像你,又能干……”

    “可她只是個閨女……”

    “閨女怎么了?定城多少女人主事,都過得很好,你不認可自己,別人怎么認可你?你只要肯用心努力,必定有收獲,日子蒸蒸日上,紅紅火火!

    “可別處……”

    “別處是別處,這里是這里,你只需記得,只要不偷奸耍滑走歪路,中州便有你活路!

    祝卿安看著這年輕官員,書生氣很重,說出來的話卻很直白,讓普通百姓能聽懂,且正中要害。很多時候解決矛盾的辦法并不是表面上的爭端,誰和誰關(guān)系好壞,怎么戰(zhàn)隊,而是發(fā)現(xiàn)內(nèi)心的真正訴求,看出它是什么,就能徹底解決。

    這瘦大娘是個流民,來的時間不長,安全感不足,磨合的也不夠,所憂所慮,無非是擔(dān)心未來生存環(huán)境,亂世之下,普通百姓要的其實很簡單,就是想活,能有口飯吃,好好的,長足的活下去。

    只要有好的愿景,有想做的事,能做的事,什么苦不能吃?

    祝卿安拿起碗中木勺,舀了好大一口飯,啊嗚——

    一張臉直接變成菜色。

    這個苦真吃不了!

    這是苦瓜啊……大娘是看他上火可憐,特意挑這個菜?可他只是這幾天瓜子吃的有點多……

    祝卿安閉了閉眼,再睜開,剛好看到一個小孩路過,虎頭虎腦,機靈可愛,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上有糖。

    “小朋友,”他忍著舌尖澀意,“你的糖,是要吃的么?”

    小孩瞬間攥緊手里的糖,瞪他一眼,就撕心裂肺的往回跑:“祖母——祖母——有怪叔叔騙小孩的糖!”

    祝卿安:……

    要不是看你眉清目秀小圓臉有福氣不缺吃喝,我才不會乞討。

    “孩子,吃苦了吧?餓不餓?”

    果然今日乞討也是有好運氣的,那小孩的祖母出來了,手上端著一碗飯,要給他吃!

    中州果然好人多!

    祝卿安感動的眼淚花都要出來了。

    結(jié)果飯一扒開……又是苦瓜。

    你們中州是沒別的菜了么!

    老人家一臉慈愛:“這幾天干燥火氣大,苦瓜可不好得呢,難搶的很,我用肉燉的,去了苦增了香,很好吃的,我這小孫子都喜歡,你快嘗嘗。”

    祝卿安:……

    您孫子喜歡,是因為他吃了飯有糖啊!

    他笑不出一點,怪不得卦象吉中帶兇,飯肯定有,沒想到是這樣的……

    若這就是險,他認了!

    苦巴巴吃了兩份苦瓜,祝卿安揉著肚子站起來,發(fā)現(xiàn)前面空了,打架的人被帶走,卦攤重見光明,連之前被打翻的卦錢都沒人貪,全部撿起來,給他放回了小木匣。

    所以……他為什么要吃這份苦?

    這財根本不會失,他完全可以拿了錢去買想吃的飯菜!

    你們中州就是這么折磨人的?不跟你蕭無咎干,就這么不順?

    命師,也是會被命運玩弄的……

    祝卿安憤憤磨牙,他還就不走了,就在這算命!

    下午,一些算命的反饋來了,比如上午著火的那家,生孩子的那家,都帶著紅封過來,又是慶幸又是感激,差點要跪下磕頭。

    攤子前人更多了,祝卿安生意很忙,仍然算什么的都有,甚至有關(guān)心中州侯前程的。

    有人夸他,說他神勇非凡,文韜武略,希望他能一路順利,成全雄心壯志,帶領(lǐng)中州過源源不斷的好日子,也有人罵他,說他識人不清,能力不足,任人唯親,定城這么重要的都城,竟然扔給親叔叔管,政治不清,貪官當位,好官難為,長此以往該如何是好!

    中州侯還收這么多流民入城,別的地方唯恐避之不及,他倒好,有多少收多少,占用了本地百姓多少資源,本來青黃不接糧沒多少,還得分給外人,這些白眼狼還不記好,憑什么白養(yǎng)著他們?

    流民被戳到,又不高興了,我是現(xiàn)在沒活路了,流浪至此,又不是以后不出力,非得眼睛盯著當下,那你還生孩子養(yǎng)什么,沒一點用還吃你的糧不是?一邊陰陽怪氣,一邊又悲憤表示,我們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我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差點又吵起來。

    在祝卿安看來,誰都沒錯,每個人有自己的經(jīng)歷,不同的處境,在意的東西,生出的焦慮,視角不同,感受也就不同,只是……

    蕭無咎似乎從來沒有表過功?

    民間對他有很多猜想,所有鼓勵人心的振奮畫面都是在戰(zhàn)場上,想象里,他沒有面對百姓真正說過什么,場面上的話都沒有。

    大家對他只有猜測,只有向往,只有期待,他本人在想什么,他的選擇,他的取舍,他的愛,他的恨,喜歡什么厭惡什么,內(nèi)心在渴望什么……沒有人理解,更沒有人知道。

    他好像也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夸獎或批判,期盼或指責(zé),依賴或誤會,都沒關(guān)系。

    可一個人不是隨隨便便長大,就突然成了悍勇無畏,城府深沉,戰(zhàn)無不勝,百毒不侵的男人,他身上,必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過往。

    祝卿安想起碗里苦瓜的味道。

    蕭無咎自己……有沒有覺得苦過?

    定城外五里。

    凱旋的人正瘋狂往回跑,甚至自動自發(fā)比賽。

    “不行我必須得第一個回,比所有人都先!”左冀將領(lǐng)翟以朝一馬當先,壯碩長腿夾著馬腹,而立之年的眼睛寫滿歲月閱歷,笑起來的眼紋里都夾著桃花,“主公年輕不會哄人,我會啊,我得好好教教他!”

    右冀將領(lǐng)謝盤寬飛縱在側(cè),不愧是曾經(jīng)的世家子,一身玉色廣袖寬袍,不但不會不方便,騎在馬上還格外飄逸好看,如謫仙降臨人間,說話聲音也好聽,如玉石潤脆:“我看你缺的是檢討,小白都被你教成什么樣了?”

    翟以朝:“小孩不吃點虧,怎知人生美妙,將來懂得珍惜?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心太急!”

    中軍將吳宿騎黑馬落在最后,沒和前方二將爭鋒,而是迅速又整了遍后軍——

    保證無論何時何地,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齊備,今日必要替主公留下小先生!

    城內(nèi),沐風(fēng)街道對面。

    蕭無咎迎著夕陽,手里捧著一罐糖,每一顆都剔透晶瑩,散發(fā)誘人甜香。

    這是本地特產(chǎn),小孩沒有不喜歡的。

    他看著不遠處眉目如畫的少年,似在考慮要不要過去。

    第25章

    暮色漸染, 街上行人慢慢少了,看熱鬧的也少了,就在祝卿安把錢匣子收起來, 考慮晚上住哪,吃什么的時候, 側(cè)方有人走來。

    “小先生風(fēng)姿卓越,令人心折, 某不才,想請你吃個飯,不知可否賞光?”

    祝卿安抬眸——

    哦豁,又一張假臉。

    可能一般人看不出來, 這就是一個正常的普通人的臉, 他卻半分氣色都看不到, 臉上紋路也很僵硬,根本不是一張正常的人臉, 也就蓋不住的地方, 比如眼睛,能看出一二底色。

    又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心機城府無一不缺,還狡詐多奸, 少了清正之氣, 絕非普通人, 比不久前的蕭無咎的更危險。

    中州怎么回事?這里人人都會易容?

    祝卿安婉拒:“多謝賞識,不過不必了,我現(xiàn)在還不餓……”

    “你餓!

    一支匕首,抵上了他側(cè)腰。

    一個愣神,手上錢匣子掉在地上, 銅錢碎銀全部灑了出來。

    祝卿安當然是想撿的,奈何刀逼的太近,來人不想讓他撿。

    “小先生心地這般良善,憐弱憫幼,幾個銅板而已,不若也散給乞丐,”男人聲音低沉,動作卡死了角度,不被人看到,“不是說了?我請你吃飯!

    祝卿安:……

    可這是他掙的銀子啊!憑本事花力氣掙的!

    算了,看來今日破財應(yīng)在這里,留不住的錢,遺憾也無用。

    所以災(zāi)和險……指的是這個男人?

    這人是誰?

    祝卿安有點好奇,也想看看這人要干什么,只是這路數(shù),好像不大像給他留過紙條的人?

    男人帶著他,并未走遠,去到了街角酒樓。

    這個酒樓不太大,一共兩層,不算起眼,看起來走的精致風(fēng),可進了里面,生意似乎也不太好……待吃了一口男人點的菜,祝卿安放下筷子。

    還是餓著吧。

    有些地方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

    這什么菜啊,還不如苦瓜!

    “吃啊,怎么不動筷?”假面男人給他斟了一盅酒,“這是我的家鄉(xiāng)菜,專程招待你。”

    祝卿安頓時沉默,看向男人的目光憐憫了很多。

    長這么大……你真是辛苦了。

    男人皺眉:“嗯?”

    祝卿安:“說起家鄉(xiāng)菜,還是自己家鄉(xiāng)的最好吃。”

    “哦?小公子的家鄉(xiāng)是?”

    祝卿安就懂了,這人對他大概一無所知,只是為命師名頭來的,大約不是先前遞紙條的人。

    他有些失望。

    說好的保護呢?現(xiàn)在他可是遭遇危機,被人劫持了,遞紙條的人怎么不來保護他?可見這個保護很水。

    他不得不考慮一個方向,前身是不是被什么人給誑了,指派著去做什么事,前身當回事真干,奈何誑他的人沒把他當回事,人家廣撒網(wǎng)絡(luò)子多呢,覺得你有用就隨便哄一哄,用一用,沒用……就去死唄,反正亂世,活不下去的人多的是,人命能值幾個錢?

    祝卿安有些意興闌珊:“回不去的地方,多提憑添苦惱,而今飯也吃了,不知閣下——”

    男人看著他:“你明知走不了,何苦呢? ”

    祝卿安低眉,淺淺嘆了口氣。

    男人倒是吃菜喝酒,慢條斯理,極為享受。

    祝卿安看過去的目光從憐憫,慢慢變成了佩服,真的,就這些東西,他怎么吃得下的?

    男人飲盡杯中酒:“你是命師,該當知道我為何而來?”

    還能是為了什么,‘命師’都點出來了,當然是為了他。

    祝卿安沉吟:“只是未料到,是這種方式!

    “你該料到的,”男人盯著他,“你也會同我走。”

    祝卿安:“那閣下未免太自信!

    “中州不行,不適合你!

    “怎么說?”

    “蕭無咎雖厲害,輕看不得,在中州卻非一言堂,定城一直都是他叔叔蕭季綸管著,叔侄不合數(shù)年,前番蕭無咎在邊城駐扎,抗擊夷狄,如今把人打服了,回來長駐,必會與蕭季綸多生沖突,”男人慢條斯理,“你在這里,你之本事,會成為叔侄之間的靶子,偏向哪邊,另一邊就會傷你,兩邊不靠,兩邊一起傷你,而你好像經(jīng)不起傷?”

    祝卿安:“你也知我是命師,最擅趨害利弊,區(qū)區(qū)小斗政斗,想傷我,怕是難了點!

    此刻房間里已經(jīng)掌燈,他眉目潤在燭光里,臉龐線條更加柔和,一雙眼睛卻更加灼灼,似有靈童秀美,又不失自信耀目,狀態(tài)舒展,不懼不畏。

    假面男人更為欣賞,連聲音都帶了蠱惑:“可這里還有個流民問題,解決不了,很危險的。你知道這群流民為了安定下來,快速融入當?shù)兀瑫沙鍪裁词?尤其對你這樣特殊的人?”

    “他們可能不會殺你,不愿傷你,但會綁架你,把你跟自己家女兒或寡婦關(guān)進一個房間,給你喂催1情藥,讓你破戒……待成了事,你們就是一家人,你不得不幫他們立足,帶著他們一大家子往前走……”

    “或許,她們見了我,更愿意我?guī)退齻兣业教於季,而不是制造更大的麻煩?”祝卿安微笑,“?jù)我所知,好像很少人,會愿意招惹命師。”

    畢竟這個行當,神秘傳言太多,什么風(fēng)水局咒術(shù)養(yǎng)小鬼,沒人想被命師記恨。

    男人勾唇:“可問題是,蕭無咎他不信命師啊,你在這里,便是珠玉蒙塵,不得施展,天下大勢不能掌控于手,牽動風(fēng)起云涌,不覺可惜?”

    祝卿安:“誰說命師便要掌控天下大勢,翻卷風(fēng)起云涌?我人懶,不好這個!

    男人才不信:“小先生這是不愿信我?”

    祝卿安:“無關(guān)信不信,只是覺得沒必要。”

    “可你在這里待不了!

    “為什……”

    “因為我會讓你呆不了。”

    男人突然伸手,拍了兩下,有人綁了個人進來,往地上一摜。

    祝卿安一怔,竟還是個熟人。

    是羅莫,梯子有些狼狽,雙手被反綁在身后,嘴被塞著布團,憤恨看著祝卿安,嘴里嗚嚕有聲。

    “閣下什么意思?”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小先生不記得他干過什么了?”

    祝卿安:“攻擊我,暗算我?”

    努力到現(xiàn)在,羅莫終于把嘴里布團吐了出來,瞪著他:“呸,你裝什么!我是有點心眼,要不是早有準備,早被你弄死了!你早早跟那白子垣勾搭,肯定什么都套出來了,知道蕭無咎要去,還不同我說,故意引我越陷越深,與他們站在對立面被清算是不是!你別以為害了我,你就能好,當真覺得我什么后手都沒有?我若死,也一定會拉你陪葬! ”

    他還在叫囂,假面男人匕首已經(jīng)飛出——

    正中他心臟。

    話音戛然而止,血液瞬間漫出,洇濕地面。

    腥甜溫?zé)岬难任,一條性命消散的如此輕易……祝卿安瞇了眼。

    假面男人繼續(xù)閑適品酒:“看出來沒有?”

    “羅莫已經(jīng)為我制造了麻煩,蕭無咎,我是靠不上的?”祝卿安看出來了,非常明顯,“他找過蕭季綸?放出了點什么消息,試圖利用兩邊矛盾,讓蕭季綸疑我,也讓蕭無咎疑我,讓我在此處,無立足之地?”

    男人撫掌微笑:“聰明!

    祝卿安靜靜看著他:“羅莫,是你的人,是你準備的細作!

    男人頓了下,笑聲更大:“你連這都看出來了?”他眸底更加興奮,“那你說說,如果我往外放出消息,說你和他都是我的人……把他的存在證據(jù)混淆一下,分出部分安在你身上,中州人會不會想殺了你?蕭無咎可不是隨意交付信任的人,裂痕若一開始就存在,后面只會越來越大,斷無修復(fù)可能!

    祝卿安也笑了。

    男人挑眉:“你笑什么?”

    祝卿安:“沒什么。”

    你就沒想想,為什么羅莫能被你抓回來?以蕭無咎城府手段,到他手里的人,只有他愿意給予自由的,沒有自己能跑的。

    男人反應(yīng)過來,瞇了眼:“你還真是信他。”

    祝卿安:“閣下不也很信他?”

    男人摸了摸下巴,心癢的很:“我是真的很欣賞你,越來越欣賞了,只晚幾天認識而已,真不行?”

    祝卿安沒說話。

    他好像……也并沒有答應(yīng)蕭無咎?為什么在這人眼里,他已經(jīng)是蕭無咎的人了?

    見他不說話,男人眸色陰了下來:“可不管羅莫是不是我的細作,做過什么,為我探到了幾分消息,別人知不知道,他今日死在這里,死于你手——你在此間,就不能清白,自證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我覺得你好像不喜歡麻煩。”

    “我的確不喜歡麻煩,但我更不喜歡藏頭露尾的陌生人,”祝卿安實在意興闌珊,不想繼續(xù)這種無謂的糾纏,“閣下為什么會認為,我會舍棄有共同經(jīng)歷,有一定了解的人,選擇和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走?”

    他不一定會留在中州,卻一定不會和這個人走。

    男人長嘆:“那可惜了,我就是帶不走你,也不會讓蕭無咎得到你,我會種下足夠多可疑的種子,讓你們雞犬不寧。你可要好生考慮,要不要同我走?至少我與你之間,是絕對的清白無隙,可以互相信任。”

    祝卿安看著地上的血:“你的細作只怕不只這一個?你讓羅莫混進特遣團,最終目的只怕不是攀附蕭無咎,你知他不信命師,所以是想混入南朝?南朝那個什么天命命師的消息,你早得到了,想要操作?”

    怪不得羅莫當時在團里各種想表現(xiàn)……

    “可惜你得到的消息不全,只知會有這樣一個人在中州出現(xiàn),卻不知具體細節(jié),比如最重要的年齡,沒賭對,所以他現(xiàn)在沒用了,可以死了!

    “怎么辦?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怪不得天命這般偈言,你不僅僅是命師,還于政吏朝局通透于心,”男人笑容不及眼底,視線越來越陰鷙,“若是得不到你,我會很難受啊!

    祝卿安面無表情:“勸你想開,不然以后難受的日子多著呢。 ”

    “沒辦法,利誘不行,威脅不通,只能上最后一招了!

    男人懶懶起身,一個抬腳,直接把羅莫尸體踢出了窗外!

    “啊啊啊——什么東西!”

    窗外街上一陣尖叫,可想而知造成了多大的騷動。

    祝卿安蹙眉。

    假面男人低聲:“定城沒有宵禁,這房間雖然掌了燈,外面卻是天才黑,著急回家的人不算少,府衙已經(jīng)下值,反應(yīng)不及,這個尸體砸下去,看熱鬧的人過來,我再適時搞一點動靜——慌亂之中,會有推擠踩踏,必有人傷!

    “你一到定城,就引出這么大恐慌,這第一印象都不成,你覺得以后在這里能好過?你覺得我能讓你好過?”

    祝卿安微微闔眸。

    他很想說,南朝那個什么偈言說的不是他,或許根本就沒有,但他覺得,這男人應(yīng)該不會信。

    “天黑了,中州也該亂一亂了,”男人擄起祝卿安,就要破窗出去,“我今晚便帶著你,趟一條血路玩玩,小先生好好享受享受!”

    “操——哪個不長眼的,敢當街嚇唬人?當你爹吃素的呢!”

    長街之上,白子垣一騎絕塵,飛馳而來:“都給我讓開,不準圍觀!跑什么跑,一個都不許動,都給我貼墻靠著,誰都不準上前!”

    城門口方向,也有數(shù)騎馳來,滾滾塵煙,好不瀟灑。

    帶頭一位就是謝盤寬,一身玉色寬袍,金冠玉面,公子潤雅:“死人有什么好看,你們一個兩個,就這品位?”

    “哇——是謝郎!”

    “謝郎凱旋了!”

    “數(shù)月不見,謝郎風(fēng)姿更勝以往,更俊了啊啊啊——”

    定城謝郎,風(fēng)雅潤玉,君子無雙,舉手投足無一不美,他還會打仗,武人功勛,又不失文人靈秀,向來是最特殊的風(fēng)景線,只要出現(xiàn),必引圍觀贊嘆,擲果盈車。

    他吸引了所有圍觀百姓的視線,人群根本沒往尸體跟前聚,還都沖向他,哪里有害怕恐懼,滿滿都是贊嘆跟隨!

    中軍將領(lǐng)吳宿立刻趁著機會安排:“左一,圍;右二,引;中三,弓箭手準備……”

    他膚色略沉,個子很高,眉目堅毅,話少,但極精準,手下亦行動迅速。

    翟以朝則超過他二人,以最快速度奔到酒樓前,兵器一揮,叫陣聲音響亮:“我看哪個孫子敢把我家主公的大寶貝帶走!”

    男人擄著祝卿安,站在墻頭之上,有點可惜局勢沒能順他意發(fā)展,但一點都不怕:“他可不是你們中州人!

    “屁話!但凡進了我中州,我中州就會護,這里百姓的一針一線,誰都別想拿走,何況性命!”翟以朝長刀一揮,“報上名來,我讓你死個痛快!”

    百姓們有點后知后覺,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事,但中州大將都在這里,有什么好怕,再聽翟將軍話音,懂的不懂的都立刻幫忙,地上死了的是誰不用管,墻頭上被擄的人不能不管——

    “把人留下,留你全尸!”

    “中州人不可侵犯!”

    “侯爺?shù)娜私^不允許被擄走!”

    連流民都顧不上跟本地人打架了,痛心疾首:“侯爺在外頭什么名聲,人才一個都招攬不到,就沒有主動來投的,好不容易有一個……這是有了吧?反正絕不能放走!”

    本地人:……

    什么叫侯爺名聲不行……但這話也算對。

    “對,不能放走!”

    “把人留下!要死你死!”

    “實在不行,讓我老頭子換了那少年也行!”

    “侯爺身邊不能只是糙漢,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話越說越離譜。

    祝卿安原本還有幾分感動,不認識的人也能為他如此么?聽到后面,只想皺眉。

    白子垣這個不省心的,跟著撕心裂肺的喊:“主公你倒是說句話!”

    擄著祝卿安的男人很討厭眼下場面,視線環(huán)視:“蕭狗呢?還不出來?你該知道他們攔不住我——”

    街上一片寂靜。

    男人匕首鋒刃緩緩滑過祝卿安的臉:“再不出來,人就是我的嘍?”

    “你可以試試看。”

    人群中,流水一樣讓出道路,蕭無咎身影逆著光,大步行來。

    身材高大,氣勢昂藏,龍行虎步,氣質(zhì)一如既往鋒利強霸,如出鞘的刀。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抱著一罐糖,甜甜蜜蜜,似乎與他的氣場不搭。

    第26章

    夜色幽深, 燈火大亮,沐風(fēng)街幾乎所有店鋪都掛出了燈籠,外圍中州軍士兵不知哪來的火把, 排排舉起來,將暗夜照的如同白晝。

    “終于出來了!

    墻頭上站著的假面男人很滿意, 看著蕭無咎抱著糖罐一步步走到近前,嗤了一聲, 微垂頭,與祝卿安低語:“你看,多沒用的男人,這種時候, 你都生死危機了, 他竟只記得吃糖?那么大個糖罐子, 舍不得扔,就這么抱著, 你不比糖重要?”

    祝卿安眼底一片訝異。

    他想起自己中午吃苦瓜, 逗小孩要糖……那時蕭無咎也在?

    什么時候找到的他,為什么不過來?是……一直跟著?因為要給他自由空間, 所以買了糖也沒近前送,怕被他拒絕?

    那現(xiàn)在又為什么不扔?

    是覺得這點小危機不值一提, 反手就能解決, 還是這件事很重要?

    他不喜歡苦, 想要吃糖,卻沒能被滿足這件事——對蕭無咎很重要?

    “中州侯,別來無恙。 奔倜婺腥藫P高聲音打招呼,因手中匕首挾持著對方想護的人,惡劣又得意洋洋。

    蕭無咎視線掠過祝卿安:“蘄州侯無召無訊, 擅闖他人封地,看來是要有恙了!

    蘄州侯?

    祝卿安知道挾持他的男人恐不簡單,面相看不到,眼睛里的神也能看出一二,但他沒想到,竟是蘄州侯本人?

    被叫破身份,齊束竟也不緊張害怕,而是低頭,看胳膊里制住的祝卿安:“現(xiàn)在我們不是陌生人了?你看,你都知道我是誰了。”

    祝卿安:……

    “所以要不要跟我走?”齊束瞇著眼,眼神鋒利,“方才那么久,你沒說過同我走,也沒說要留在中州,眼下看來必須得選一個了,怎么樣,好好考慮一下本侯,嗯?至少本侯英明神武,積極進取,不比底下戳的這個沒嘴木頭樁子強?”

    一邊說著話,他手中匕首還一邊往下壓,鋒利刀刃侵近柔白肌膚,眼看就要落下血線。

    “住住住手!”

    白子垣急的白毛汗都要出來了:“我警告你有點分寸!安安皮子嫩身子嬌,可經(jīng)不起你折騰!你敢傷他一根頭發(fā)絲,我小白龍發(fā)誓,你今夜必出不了中州!”

    齊束看下方:“是么?”

    蕭無咎單手負在身后,衣角被夜風(fēng)牽動:“你可以試試。”

    齊束嗤了聲,看祝卿安:“來吧寶貝,選一個?”

    祝卿安沒說話,他還在白子垣那句‘皮子嫩身子嬌’里沒回神,中州軍到底是怎么教人說話的!

    “你做什么美夢呢,當然是選我們主公!”

    “你算老幾!”

    “寶貝快,選中州侯!”

    中州百姓不明就里,但這事太明顯,肯定得護自己人,跟著就喊寶貝,很快一聲聲寶貝如潮浪涌,響徹定城。

    為這肅殺危險的夜晚氛圍憑添幾分荒誕。

    祝卿安緩緩閉上眼,一個都不想選。

    齊束嘖了一聲:“都不想選啊,那就有點難辦了——這樣,你看看我和他,誰能問鼎天下?”

    豁!你還真敢問!

    街道瞬間寂靜,四外一片抽氣聲。

    “本侯和蕭無咎,誰是這個命?”齊束盯著祝卿安,“只要你答出來,我不殺你。”

    祝卿安看著臉都不敢露的蘄州侯:“你覺得,命是什么?”

    他神色平靜,似乎所有喧囂危險在他這里全無波瀾,不過紅塵一隙,讓人的心也忍不住跟著靜下來。

    “被上天安排好的東西?”齊束垂著眼皮,看不出是狂熱還是諷刺,“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死,遭遇到什么事,什么難處,同誰在一起,是否波瀾壯闊,青史留名……不都寫在生時那八個字里?”

    “只是普通人不懂這些,得人吹捧的厲害大師也沒絕頂天賦,能算到那么全,你既是天賜命師,看透滄海桑田,日月同參,說一說怎么了?”

    我怎么就是天賜命師了?這才幾天,流言就傳成這個樣子了?

    祝卿安以為自己足夠低調(diào),甚至親自誤導(dǎo)了方向,可有些消息對于特殊圈層來說,沒那么好糊弄,波濤暗涌中,他早已聲名遠揚。

    他問齊束:“你信命?”

    “當然,我可不跟某個不識好歹的人一樣!饼R束視線十分明顯的掠過蕭無咎,什么意思再明顯不過。

    祝卿安:“若你是這個人,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當然好,我便是天命所歸,所向披靡,合該天下人來朝,不是……”齊束瞇眼,“怎么可能不是?這不是小先生你在,你給我改了,我不就是了?”

    祝卿安:“你相信命能改!

    齊束:“不然為什么找你們命師?”

    祝卿安:“這豈不是在說,你并不相信那生時注定的八個字?”

    齊束陡然愣住。

    真的相信八字命盤算盡一切,寫完一生,就會覺得這東西是注定的,改不了,覺得能改,就不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心里是信,還是不信?

    祝卿安:“你若真想爭勢,就會去做,別人說不說,你都會全力以赴,你內(nèi)心認為自己不行,非逼著別人說你行,勉力撐著架子,虛高樓閣也終會塌陷——閣下不如問問自己,是否能問鼎天下?”

    他眼睛干凈清澈,靈透**,分明一眼能看到底,卻讓你覺得云霧繚繞,深不可測。

    凡塵俗心,怎敢窺探天機?

    齊束一震,握著匕首的掌心滲汗,感覺自己有某種被看穿的狼狽。

    “你心中沒有答案,我就更不能隨你走,”祝卿安抬眉,“回頭一時說信,一時又說不信怎么辦?我會很危險的!

    齊束瞇了眼,他好像被什么話術(shù)套進去了,憑白矮人一截!

    “你和蕭狗一樣狡猾!”

    他低頭看向街道中心站著的蕭無咎,仍然抱著那個可笑的糖罐子:“看到了?這小孩可不是個溫順的,隨便誰都能駕馭掌控。”

    蕭無咎:“可能你不信,我從未想掌控他!

    齊束嗤了一聲,明顯不信,下巴指了指地上尸體:“這個你應(yīng)該認識?羅莫,我準備的,這一趟目的先到你這中州,再隨特遣團去南朝……他也是!

    他箍緊祝卿安,意有所指:“可能你也不信,但這大寶貝替我干了很多事,聰明伶俐能力卓越,都騙到你了不是?可惜他背叛了我,來日也終會背叛你——蕭無咎,你可是最討厭背叛的人!

    蕭無咎:“他如今并不是我的人,何來背叛?”

    言下之意,決定做你的人了,就舍不得背叛了?前塵往事如煙,你不計較,不追究,有任何難處,甚至可以同心解決?

    根本騙、不、到!

    齊束眸底戾氣迸發(fā):“你倒是一如既往,永遠這般張狂,這般自負!”

    火光之下,蕭無咎一步步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堅定,沉穩(wěn):“可惜了,如你這般對自己不信任之人,是不會懂的!

    齊束匕道逼近祝卿安:“你敢信他?”

    蕭無咎抬眸:“敢!

    “不許再往前了!你聽到我的話了么,給我停住,不許再往前!”齊束聲音終于泄出兩分緊張。

    蕭無咎:“你舍不得殺他,更阻止不了我。”

    他突然手往上一拋,糖罐高高飛往空中,同時足尖輕點,電光火石間,人已躍至墻頭,掌帶勁風(fēng),直直擊向齊束左胸!

    齊束的確舍不得殺祝卿安,但也沒想過真就不動他,可眼下境況,區(qū)區(qū)命師的命,哪如他自己的重要?哪如蕭無咎的重要?蕭無咎可是關(guān)心則亂,漏了個大破綻!如此大好機會怎能放過!

    時機稍縱即逝,只能選一個,他手中匕首自不會去殺祝卿安,而是直接反手挽花,扎向蕭無咎胸膛——

    死吧,中州侯!

    誰知蕭無咎竟像早料到了此刻,這么近的距離,全身而退不可能,他腰身滯空硬生生扭轉(zhuǎn),胳膊蹭到了對方手里匕首,鮮血迸濺……

    這都死不了?

    齊束不甘,趁著蕭無咎滯空無法借力,直接打一套連招——

    去死去死去死!

    蕭無咎矮身飛速后撤,不著痕跡將齊束引纏到遠處,腳尖再次落到墻頭,能借力時,一個飄忽繞身,賣了個假攻擊,拳擊變成掌出,狠狠拍到了齊束左胸!

    齊束攻勢停止,捂胸后退數(shù)步,才勉強停住。

    蕭無咎一個旋身,衣角被風(fēng)鼓蕩,伸出手,正好接住落下來的糖罐。

    齊束磨牙,朝祝卿安喊:“你睜大眼睛看看!這狗東西根本沒管你,只記得他的糖罐子!你跟我走,要什么我都予你!”

    祝卿安看著前方高大背影,受傷的胳膊在淌血,衣衫洇濕,還抱著糖罐,有一種詭異的反差感。

    怎么沒管他呢?這男人用設(shè)計好的受傷和拉扯為他營造出了安全空間……

    果然,他這一自由,不被控制,底下所有人一起動作,該攻的攻,該防的防,他雖然仍然站在墻頭,看上去位置高,目標明顯,卻風(fēng)雨不侵,波瀾不興,任何攻擊都落不到他身上!

    中州四將都在墻下,列隊布陣拱衛(wèi)出安全空間,百姓們都訓(xùn)練有素蹲在地上,聽著士兵們命令,被牢牢擋在盾后,齊束再有帶人來又如何,悄悄潛入它地,能有本地軍民多?

    頹勢幾乎顯而易見。

    “還真是兇啊!

    打不過,齊束就不打了,也不緊張了,只是不甘心的看了一眼祝卿安,微微一笑——他敢來,就能走!

    ‘啪’一聲,他打了個響指。

    “中州侯也別盯著我瞧了,扭頭看看西邊呢?”

    祝卿安偏頭看過去,著火了?那是哪里?聽底下的抽氣聲就知道,絕不是普通地方。

    齊束又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扔過來:“你再看看這是什么?”

    爭鋒多年,他可太知道蕭無咎缺什么了,錢,資源,礦產(chǎn),南朝的消息,人脈……

    相信比起他的命,蕭無咎會更想要這些——

    他一邊往外扔?xùn)|西,一邊飛速縱躍,跳出戰(zhàn)圈。

    中州軍的弓箭手絕對能殺了他,可這些東西的確更重要,誰知道這人身上藏了多少,可不能被魚死網(wǎng)破給毀了!

    “哈哈哈哈——”齊束張狂大笑,“祝卿安,后會有期!你遲早會是我的人!”

    “你個屁!你爹不稀得要你這不孝子!”

    “著什么急啊蘄州侯,肚子餓了回家喝奶?你娘這年紀還能伺候你呢?”

    “有本事別跑!”

    都不用蕭無咎吩咐,中州軍直接追了上去。

    定城西側(cè)。

    蕭季綸手抄在袖子里,瞇眼看著熊熊大火:“救什么救?有些東西……就是燒了才好啊!

    他叫來管家吩咐,等它燒個半個時辰再救,隨后凈手理衣,去了書房內(nèi)間。

    “如何?閣下現(xiàn)在可信我了?”圓桌側(cè),坐著一個玄色長袍,兜帽覆臉的男人,身形偏瘦,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蕭季綸鄭重行了個揖禮:“先生算無遺策,蕭某不敢不信,余后之事……還望先生賜教!

    兜帽男人顯然很滿意:“善。”

    一刻鐘之后,二人走出房間,兜帽男消失在夜色里,蕭季綸目送他的身影離開,內(nèi)心一片沸騰。

    本來他還想拉攏祝卿安,可先是羅莫的消息,再是他的人沉沙折戟,連祝卿安衣角都沒碰到,好侄兒防的太緊,他就有幾分放棄,考慮是不是要用硬招,把人擄來,奈何……祝卿安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命師啊。

    牛倒是會吹,結(jié)果還不是屢次身陷險境?真正厲害的命師,怎么可能總是把自己置于危險中?

    還得是他蕭季綸,天命所歸,貴不可言……天命命師掐算到,自己就得過來投。

    至于那個祝卿安,不能用的東西,不如殺了。

    ……

    城外三里處。

    “噗——”

    齊束坐在馬上,吐了口血。

    “主公!您的傷——”心腹護衛(wèi)立刻奉上藥丸。

    齊束吞了藥,壓下唇齒腥甜:“不要緊……”

    “這……中州侯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

    “不確定,今天也試出來了。”齊束懷疑蕭無咎打到他胸口的那一掌別有意圖,不然為何不沖著心臟,而是肺腑?

    月前他干了一件大事,極為小心謹慎,拼著重傷,都沒帶太多人,按理說不應(yīng)該被別人知道。

    “前路通暢,最多一個時辰,必能脫離中州追兵,”護衛(wèi)有點擔(dān)心另一個方向,“就是西邊接應(yīng)的人……”

    如果不快點想辦法,會死。

    齊束:“不用管!

    “可那邊是老夫人最看重的十八郎……”

    “有什么關(guān)系,”齊束唇角弧度愉悅,“宗親兄弟,不就是這種時候用的?”

    蕭無咎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一回一回替那不中用的叔叔周全,給機會,背鍋,愿意背就多背點,也替他背一個。

    十八郎是個聰明人,這幾年跟他爭權(quán)爭的整個蘄州風(fēng)起云涌,死在這里才好啊,母親憤怒,幕僚遺憾,蘄州以后從上到下勁往一塊使,一起仇恨蕭無咎要弄死蕭無咎,怎會不替自己拼盡全力?

    “咳咳噗——”

    喉間腥甜,又一口血噴出。

    “主公——”

    “手可真重啊……”齊束抹去唇邊的血,眼神陰戾,“看來得給涼州侯和昌海侯找點事,不能叫蕭狗閑著……”

    偏生這種時候,他得養(yǎng)傷。

    ……

    蘄州侯跑了,中州兵追過去了,百姓們被疏散,長長街道變得空曠安靜,微風(fēng)吹來,屋檐下燈籠輕晃,光影交錯,蕩起漣漪。

    蕭無咎隨手綁住傷處,把祝卿安從墻頭抱下來,手里那罐糖還是沒丟。

    祝卿安看著男人光影交錯中的臉:“你好像不怕蘄州侯殺我。”

    “他不會,”蕭無咎放開他的腰,“在他眼里,他自己的命最重要。”

    我也不會讓他殺了你。

    祝卿安了然:“他今日不是專門來劫我的?”

    蕭無咎微頜首:“他有想打探我的東西,順便,把他弟弟送給我殺。”

    “弟弟?”

    “蘄州侯家族比較特殊,上一代嫡妻鄭氏無所出,下面全是庶子,上一代齊侯愛妻,鄭氏出身高,資源又多,遂蘄州大權(quán)一直由她掌握在手。”

    蕭無咎說的很克制,但祝卿安聽懂了,所以這是一個嫡母把控大權(quán)的地方,她看中的人,培養(yǎng)的人,才能成為蘄州侯,蘄州的領(lǐng)軍,不喜歡了,覺得不聽話,便會想換,反正兒子孫子多,隨便她用?

    所以齊束也是庶子?要殺的弟弟,就是現(xiàn)在的心腹大患,競爭對手?

    “那你們還挺有默契?”

    祝卿安沉吟,齊束來這一趟,留給蕭無咎不少好處,也沒劫走他,蕭無咎也幫齊束殺了弟弟。

    “那倒沒有,方才他真想殺了我,我也是真想殺他,我們無論誰抓到機會,都不可能放,留下這些代價,他想必也很心疼,”蕭無咎解釋,“我也不能放任齊十八成長,此子心機城府比齊束只多不少,手段也從不正派!

    祝卿安聽懂了,沒再說話。

    蕭無咎:“你方才與蘄州侯論命,很精彩,他一向標榜虔誠,今日被你破了功。”

    祝卿安:“你也想知道你的命是什么?”

    蕭無咎搖頭:“并不!

    也對,這個人不信命理。

    祝卿安看他:“你覺得,命是什么?一點都不信?”

    “并非不信,”蕭無咎說話聲音仍舊平穩(wěn),可抱著糖罐,無端交織出幾分溫柔,“上天安排你生在某個時節(jié),許有一定的理由,你的性格處事方式就是會有不同傾向,我不是不信命,只是覺得,人會變,事會變,天地會變,結(jié)果并非唯一,比如我遇見你,這是上天注定,但我與你最終怎么走,我覺得,誰說了都不算!

    他對自己的命沒那么好奇,但對面前這個人,很好奇。

    祝卿安心中一動:“你有話想問我?”

    蕭無咎:“可會覺得煩?”

    “你是想問我,會不會怕吧?”祝卿安笑了,“被人追捧膜拜,也會被人恐懼厭惡,永遠一堆麻煩跟著,不知道什么時候遭遇個大的,直接沒了?”

    蕭無咎沒說話。

    祝卿安眼底漾著燭光,靈澈靜透:“可也很有趣不是么?天地可以為熔爐,也可為造化之功,上天看塵世白駒過隙,人情蒼狗浮云,見證時勢造梟雄,多難興邦國,也把命師扔進來,滾萬千紅塵,修慧心貞志,觀人生百態(tài),看透自己,也為人指點迷津,不是很有意思?”

    看得出來,真的是一點不帶怕的。

    蕭無咎眼睛像是被他吸引,動都不動:“你說的很對,我現(xiàn)在就很需要被指點迷津!

    “哦?”祝卿安意外,“比如?”

    蕭無咎走近一步:“比如,你有沒有考慮好,留在我身邊?如果你說不,我該怎么辦?”

    祝卿安:……

    這男人是不是有點犯規(guī)?不要長著這樣的臉,抱著糖罐子,說這樣的話。

    “我只是還沒想好,以后的日子要怎么過,”他猶豫片刻,真誠道,“沒有吊著你的意思!

    蕭無咎:“未來之事,誰又能十成十篤定?耗費心血想好規(guī)劃好,也未必不會有變動!

    這倒是。

    祝卿安贊同。

    蕭無咎看著面前少年:“在我這里沒想好,去別處同樣想不好,那不如就同我一起,一步一步往前走,若后悔了,想清楚了,決定離開,我不會再攔你!

    “——我可保證,你在我身邊的時光,會比其它任何地方都有趣!

    祝卿安才不會被哄到:“反正我也走不了不是?你從沒想過要放我走。”

    來的這么及時,一看就是隨時盯著,他在中州的確有自由,要是想出城,絕對會被攔下。

    蕭無咎:“放你到別處,一樣不會開心,經(jīng)歷危險,不如我得了,大家都安心!

    祝卿安看著蕭無咎的眼睛,這雙眼睛太深,太沉,好像藏著千山萬水,不讓人窺到分毫,他突然也有點好奇,這個男人,想在他身上看到什么呢?

    他低眸一笑,眼神突然變得鋒利:“蘄州侯擄我時,你為什么沒動?別說你當時不在。”

    蕭無咎頓了下:“我以為你想選擇!

    “我選不選擇,你都選擇不會讓我離開定城,”祝卿安瞇了眼,“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想給我個教訓(xùn)是吧,教我個乖,讓我好生聽話?”

    這個真沒有——

    蕭無咎還沒解釋,祝卿安已經(jīng)跑了,兔子一樣跑得飛快,飛奔姿態(tài)寫滿了‘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祝卿安——”

    “小安——”

    “卿卿!”

    祝卿安被迭字羞恥的一歪,好懸栽個跟頭。

    蕭無咎腳尖點地,幾個起縱,落到祝卿安前路,將人逼停。

    “我只是自信,護的住你。”他把手里的糖罐子遞過去,“在我身邊,你想怎么玩都可以,永遠自由,永遠有選擇的權(quán)力,永遠可以隨性舒展!

    祝卿安怔住。

    蕭無咎:“我說話向來算數(shù),來日你認真考慮好了,不想同我一起,隨時可以走,我不會攔,但現(xiàn)在不行,你似乎……不太熟悉這世道,會有危險!

    祝卿安耳根有些熱。

    這什么破天氣,還沒到四月夜里就這么熱了!

    他接過了糖罐子。

    還沒打開,就聞到了誘人香氣,暖暖的,甜甜的,好像吃一顆,多少苦都能撫平。

    “這個,以后每個月給我兩罐!

    蕭無咎頓了下,才道:“好!

    “每季我都要有新衣服。”

    “好。”

    “我不想說話的時候不能煩我!

    “好!

    “我想出門的時候不能攔我。”

    “好!

    “行了先些,剩下的以后再說。”

    祝卿安抱著糖罐子往前走,都走出好幾步了,后面男人還沒跟上,木頭樁子似的戳在原地,他不滿回頭:“還不帶路?你該不會舍不得自己房間給我睡吧?”

    蕭無咎大步走來,眸底映著暖暖笑意:“卿卿吩咐,敢不從命。”

    微風(fēng)溫柔,月光燭影輕晃,將二人影子拉長,慢慢融到一處。

    第27章

    中州侯府大門敞開, 燈火通明,大晚上的竟然很熱鬧,門口列隊翹首期盼的, 悄悄扒墻頭探頭偷瞧的,屋頂房梁甚至有飛來飛去的……都沒睡覺?

    祝卿安想起沐風(fēng)街看到的四個凱旋將領(lǐng), 是在等他們?

    “歡迎小先生入府!”

    “小先生到這,就是回家啦!”

    “請不要客氣, 隨意使喚我們!”

    “隨意使喚主公!”

    祝卿安:……

    有些聲音很正經(jīng),很嚴肅,表達了誠摯的歡迎,有些聲音不太正經(jīng), 嘴被捂了也要小聲唔唔說, 好像沒那么得體, 但蘊含了更澎湃的熱情,并不讓人反感。

    這是在……歡迎自己?

    祝卿安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些人, 因為蕭無咎速度很快, 甚至運上了輕功,會飛似的, 將他帶到了院內(nèi)。

    “他們沒有惡意,”蕭無咎把祝卿安輕輕放到廊下, “不是想欺負你。”

    祝卿安越過他肩膀, 好奇打量這個燈火通明的院子:“那可壞了, 沒個下馬威,新人膽子膨脹,我想欺負你怎么辦?”

    蕭無咎默默伸出手,亮出掌心。

    祝卿安:“嗯?”

    “他們不是說了?”蕭無咎眸底深邃,“你可以隨意欺負我。”

    祝卿安順著他的手, 看到他手臂,被草草綁著的傷口:“你的房間在哪?”

    蕭無咎挑眉:“要去房間里欺負我?”

    祝卿安:……

    “是,到你房間,把你扒了衣服打。”

    “那卿卿可要輕點,我怕疼!

    等到了房間,蕭無咎就開不出玩笑了,因為祝卿安真的要他脫衣服。

    祝卿安見人半晌不動:“不是吧,真的這么怕疼?我保證一定輕輕的還不行?”

    他對這里不熟,但武將房間里一定少不了跌打損傷的藥,淺逛一圈就找著了。

    蕭無咎緩緩抬眉:“你要……為我包扎?”

    “那不然呢?”祝卿安耐心有限,“快點脫,別讓我說第三遍。”

    蕭無咎:……

    他干脆利落的脫了衣裳,傷在胳膊,分明褪一半就可以,他直接上衣脫完,露出整個上半身。

    祝卿安說到做到,目不斜視,有禮貌極了,上藥的動作也很輕,很認真,還幫他吹了吹。

    蕭無咎忍了忍:“可以重一點,我沒那么怕疼!

    比起疼,癢更讓人難挨。

    祝卿安:“別動!我跟你說這活兒我可不熟練,一會手抖了再給你添道傷!”

    蕭無咎:……

    傷口終于包扎好,還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祝卿安滿意收工:“我瞧你這院子不小,好像有很多房間?”

    蕭無咎垂眸披衣:“左翼將翟以朝,右翼將謝盤寬,中軍將吳宿,方才沐風(fēng)街見過的,還有你認識的小白,他們在這里都有房間!

    他說的不多,但祝卿安能懂,這些人常年隨蕭無咎在外征戰(zhàn),少有回城的時候,又都是單身漢,自己一個人沒意思,湊一塊吃喝聊事都方便。

    想來在邊城,大約也是如此。

    蕭無咎起身:“餓不餓?”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那頓倒胃口的酒菜,搖了搖頭:“身上臟,想洗澡。”

    “那先洗,有胃口了再吃。”蕭無咎帶他去了浴房。

    浴桶很大,熱水很足,連澡豆香氣都十分宜人,祝卿安這個澡泡的好不愜意,昏昏欲睡……起身擦干穿衣,繞到前邊寢房,看到蕭無咎沒走,就一點不客氣的爬上床,很快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第一眼看到的,還是蕭無咎。

    臥房里有桌子,但明顯不是來辦公的長書案,快要放不下那一大推文書,高大身影坐在略矮的短凳上執(zhí)筆舔墨批改,莫名有幾分憋屈。

    是怕他醒,特意搬來陪他的?

    祝卿安意識有些朦朧。

    蕭無咎聽到動靜:“吵到你了?”

    祝卿安這才聽到外面有聲音,像是有點遠,又像沒那么遠……應(yīng)該是刻意壓著,才沒那么喧嘩?

    “沒有。”他搖搖頭,的確沒有被吵到,只是就這么醒了,好像睡夠了?

    蕭無咎放下筆:“那去吃點東西!

    祝卿安:“好!

    他穿好外裳,隨蕭無咎往外走,本來安靜的夜晚,寧謐的庭院,隨著他腳步踏入廡廊,突然喧嘩起來,人聲鼎沸。

    好像他的腳是什么開關(guān)一樣。

    “來了來了!大寶貝出來了!”

    “噓——別這么叫,小白不是說了,他不愛聽!

    “那小先生?”

    “小什么小,人家本事大著呢!不準不尊敬!”

    “這哪里是不尊重,這是疼愛孩子!小小年紀練出這么大本事,可見是吃了苦的,咱們一個個敬著遠著象話么!總不能叫全名祝卿安吧,那才是不尊敬,要不叫卿卿——唉喲打我干什么!”

    “卿卿是你能叫的?小;蛐“材銈冞x一個——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他爹!”

    白子垣自恃和祝卿安相處的多,胸膛挺著下巴抬著,那叫一個睥睨萬千,用鼻孔看人,看到祝卿安身影出現(xiàn)在燈下,更是比誰都積極,嗷一嗓子就迎上去了——

    “義父你來啦!”

    眾人:……

    瞧瞧你這諂媚樣子,別說是我兒子!

    祝卿安也沉默了,不是很想當這個爹。

    “來來我給你介紹,”白子垣熱情極了,拉著他過來,給他介紹,“這是左翼將翟以朝,看他年紀就知道,超級會騙人的老流氓一個,油膩又世故,能和你從酒色財氣聊到人生理想,一般需要跟別人搭話套話下絆子,都派他去……你離他遠點,學(xué)不了好!

    “怎么說話呢?”翟以朝上來就是一個腦門栗,以白子垣躲不開的角度敲了他一下,再微笑朝祝卿安拱手,“論人生感悟,世俗超脫,命運艱難坎坷,我肯定得跟小安多學(xué)習(xí)嘛。”

    說話很圓滑,但并沒覺得油膩,可能臉長得好看,眼神也太正?

    祝卿安看過很多真正酒色財氣的人,不管是否有大成就,眼里的神,多多少少都帶了濁意,這個人一點都沒有,知世故而不世故,而立之年的人,很難得。

    “翟將軍頭角崢嶸,蓋世英雄,不必自謙!

    “哇主公你竟真給咱們找來一個大寶貝!”翟以朝當即雙眼發(fā)亮,拉著祝卿安要點香喝酒,“我要和他歃血為盟,結(jié)拜成兄弟!以后誰敢傷他一根頭發(fā),都從我尸體上踏——”

    白子垣劈手推開他,拉著祝卿安介紹下一個:“來來這位,咱們定城一枝花謝郎謝盤寬!人們都贊他世家風(fēng)骨,風(fēng)流倜儻,貌比潘安,郎才絕艷,其實懶散又挑剔,嘴又刁又毒,整個中州軍屬他最難搞,天底下學(xué)問禮儀沒他不懂的,也沒他挑不出錯的,從來不會自省,有錯就是別人的錯,有場合需要裝逼挑刺甩鍋的就他去,保證能成——你離他遠點,學(xué)不了好。”

    謝盤寬玉扇微搖,緩緩頜首,眉如劍骨,眸若星河,微微一笑,果然優(yōu)雅風(fēng)流,公子無雙。

    面相令人舒適,又有特殊之處,祝卿安很難不細品:“人生百般滋味,體驗才得意趣,過往不悔,眼前珍惜,我之前路,皆我想要,我所不欲,皆能斬斷——人能瀟灑能得大自在者不多,謝將軍貞心,令人欽佩。”

    謝盤寬眼梢微翹,似有訝異,不過轉(zhuǎn)瞬融于微笑,溫潤氣質(zhì)如星月鋒芒,更綻放閃耀:“今夜的酒,想必會別有風(fēng)味,與俗人共飲未免太不風(fēng)雅,安安要不要坐我身——”

    他的話還沒說完,祝卿安就被蕭無咎帶著轉(zhuǎn)了身,意思很明顯——下一位。

    謝盤寬視線慢慢滑過主公的臉,哼了一聲,再看向祝卿安時,越發(fā)感興趣。

    白子垣繼續(xù):“這位就是我們的中軍將吳宿了!看這體格,看這肌肉,就知道中州軍里可靠的就是他了!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你需要什么,只要說一聲,他一定能做到,有他在你只管往前沖,真的遇險九死一生也不用怕,扭回頭一定能看到他在支撐!有他在的仗,打贏了,他沾不上光,輸,呵,他根本不會讓你輸!就是沒長嘴,不愛說話,你跟他聊天能急死,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還不如直接上手干架痛快……你離他遠點,學(xué)不了好!”

    吳宿對祝卿安點頭示意,還真是不愛說話,但眼神表達很明確:有事隨時找我。

    也是帥哥一枚,沉默是金不但沒壓下他氣質(zhì),反而催發(fā)了另類的荷爾蒙氣息,讓他有種特殊的禁欲感,克制感。

    祝卿安掠過他眉眼:“抱樸守拙,心有沃野,明月雖遠,又何嘗不在暗路陪伴,豈知未有一日,能得明月入懷?”

    吳宿眼底滑過異色,又很快斂下,拱手更加鄭重,他沒說話,沒人知道他內(nèi)心在翻涌什么。

    不過……

    所有人的手,都齊齊敲向白子垣,還配合非常默契,用力道方位控制封死白子垣的逃跑方向,保證所有人都能敲一下。

    “跟我們都學(xué)不了好,就能便宜你了?”

    “孩子淘氣調(diào)皮,都會學(xué)人挑撥離間了,這是欠揍,打兩頓就好了!”

    祝卿安看著白子垣在人群里上躥下跳,好像一個團欺……

    完全是自找的。

    但其實大家都沒下死手,還挺寵這孩子的?

    祝卿安看到了大家在調(diào)1教中的默契,好像這么多年過來習(xí)慣了,小白……是這些人一起養(yǎng)大的?

    “來,今日第一杯酒,賀祝卿安來定城,此后風(fēng)雨同舟,共濟滄海!”

    很快來到了喜聞樂見的喝酒環(huán)節(jié),這些人也沒什么套路,沒有冗長的講話,直接上來就是干,都在酒里了!

    祝卿安一點沒抗拒,飲了一杯——

    咦?

    “如何?滋味不錯是不是?”謝盤寬桃花眼微彎,指揮吳宿給祝卿安滿上,“我親自尋的方子,指揮吳將軍親手釀的,別看我們吳將軍說話木訥,手上活不錯,藝多不壓身呢。”

    “嘗嘗這個,這個! ”白子垣從對面座位跳出來,夾出一小碟菜給祝卿安,“這是死老頭——”

    “咳咳咳!”翟以朝瘋狂咳嗽。

    白子垣翻了個白眼:“翟爹行了吧!他帶我尋到的好吃的,定城獨一份,不嘗等于白來!”

    “年輕人啊,總是性急,得先用點這個,微澀再甜,人生滋味才會無窮!钡砸猿(wěn)重的剝了幾顆不知名的干果,穩(wěn)重遞給祝卿安。

    被一群第一次見面的人投喂,祝卿安卻沒覺得不適,這事本身就很不尋常。

    幾個人里,翟以朝最為年長,已過而立,謝盤寬和蕭無咎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吳宿看起來穩(wěn)重靠譜,但應(yīng)該比他們兩個小兩三歲,白子垣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十六七歲的樣子。

    按理說,有年齡跨度,有上下級的界限,但這些人在一起的氣氛,模糊了這些界限,任何人都可以自如舒展,隨心而為,不必想太多,互相之間又有足夠的尊重和包容,不會讓彼此不舒服。

    這是一個封建階層社會能做到的?

    正想著,手上一涼,被套了個東西。

    祝卿安低頭看,是一條手串,粉青和田玉,玉質(zhì)干凈細膩,油潤有光,每一顆珠子都圓溜溜,半個拇指腹大小,勾著人想盤一盤。

    “適才經(jīng)過庫房,”蕭無咎云淡風(fēng)輕,仿佛只是隨手一撿,隨手一送,“顏色似乎很襯你!

    的確很襯,沒那么綠,透淺色的青,飽滿又可愛,戴在他的手腕上,分不出是他的皮膚更細膩,還是這珠子。

    祝卿安想起抱回來的那罐糖,蕭無咎跟上他的時間,大約比他想象的還早,連他盤銅錢差點盤飛都看到了?

    “咦這是什么東西……好好看!我也要!”

    白子垣眼尖,立刻看到了,翟以朝迅速拉走傻孩子:“來兒子跟你爹喝一個,出去這么些日子,讓你爹看看你酒量長進沒?”

    有坑白子垣是真跳,立刻擼袖子:“你爹這就成全你!今天必須把你干趴下!”

    謝盤寬嫌棄的挪遠了點,修長指尖嗒嗒嗒點了點桌面,示意吳宿給他倒酒,分明那酒壺離他并不遠,只要欠欠身就能夠到。

    吳宿竟然也聽話,一語不發(fā),站起來拿到酒,給他斟上。

    祝卿安一邊覺得這么沒規(guī)矩是不是不太好,一邊又覺得嗯……就該這么沒規(guī)矩。

    “光喝酒沒意思,咱們玩?zhèn)游戲怎么樣? ”翟以朝突然提議,“不劃拳,來個新的,我有你沒有,伸出一只手,誰說的別人沒有,別人就摁下一根手指,誰先摁完誰輸罰酒,小安敢不敢?”

    這是給他機會了解大家,也讓大家了解他?

    祝卿安微微一笑:“好啊!

    反正今天的酒好喝,醉了也沒事,中州侯的宅子,四大主將都在這,誰敢說不安全。

    “那你們完了!我必贏!”白子垣率先站起來,“我先說!我今年才十七!你們都比我大哈哈哈——”

    他等著大家遺憾摁手指,未料大家目光齊齊朝他看過來,全部透著憐憫。

    “呃你們……”

    “可憐的孩子,”翟以朝都快憋不住笑了,單手掩面,“這游戲叫我有你沒有,你得說只有你有,別人沒有的才能贏,在座諸位誰沒有過十七歲?我們都有過十八歲,你有么?”

    白子垣:……

    完蛋,大意了。

    “不行,我有點醉,這個不算!”

    “那可不行,不能耍賴!钡砸猿粋鎖喉制住他,強迫他摁下一根手指。

    白子垣憤憤:“行行你來!我看你能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翟以朝神秘一笑:“我活過了而立之年。”

    所有人:……

    “卑鄙你學(xué)我!”白子垣不干了,反鎖住他的喉,“你要不要臉!”

    翟以朝笑的放肆:“可你搞砸了,我贏了,小王八蛋,爺爺教你個乖,人生呢,有時候就是這么刺激,不要為一時得失心態(tài)崩啊!

    祝卿安一個大寫的服,跟所有人一起,摁下一根手指。

    輪到謝盤寬了,他手中玉扇半遮唇,眸底漾出春日桃花,風(fēng)流一笑:“我看到過心上人洗澡。”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聾。

    連最穩(wěn)重的吳宿都失去了穩(wěn)重,不小心打翻了酒盞。

    白子垣痛心疾首:“寬寬啊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你可是世家子!矜貴風(fēng)雅,宛如謫仙,讓人見之忘俗,怎么可以說出這種話!”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世家子也是人,是人就未能免俗,我是不能有心上人,還是不能看到人洗澡?”謝盤寬懶懶斜靠椅背,閑適極了,“再說我又沒有同別人說,若是外面知道了——”

    白子垣立刻摁下一根手指:“我肯定不會傳!”

    這個年紀,這直白心性,沒經(jīng)過這種事太正常,所有人都不意外,讓人意外的是翟以朝,他竟然也摁了。

    白子垣驚掉了下巴:“你竟然沒有過?你可是訂過親,有過未婚妻的,軍中一票老兵的葷段子都是跟你學(xué)的,你竟然沒——”

    “你爹我玉潔冰清,道德高尚不可以么!”翟以朝瞪了謝盤寬一眼,火速轉(zhuǎn)移炮火,“你倆呢?主公,小安?雖然是游戲,無法取證,還是不可以說謊的!”

    蕭無咎看祝卿安。

    “看我做什么。”祝卿安摁下一根手指。

    活在現(xiàn)代,澡堂子游泳池都去過,怎么可能沒見過別人洗澡,只是沒心上人罷了。

    蕭無咎垂眼,也摁下一根。

    所有人便看向最磨蹭的那一個,中軍將吳宿,未料人不是磨蹭,就是沒摁——

    人家也有這個事!

    白子垣難以置信:“你你你你不是最穩(wěn)重最正派的人么,沒想到這么壞!”

    中州軍終于癲成了他不認識的樣子!他才走了幾天!

    “不是,你有心上人了?什么時候?為什么我不知道?”

    他們可是一起并肩打仗多年的好戰(zhàn)友啊!

    吳宿沒說話,白子垣就知道得不到答案,憤憤轉(zhuǎn)向祝卿安:“安安你看他們!我就說跟他們學(xué)不了好吧,以后得跟我混!”

    祝卿安眼睛都笑彎了,視線環(huán)繞一圈面相神色各異的人,這些人果然有趣,這個游戲也是。

    他從善如流的跟著玩游戲,讓別人輸過,自己也輸過,酒一輪一輪的過,天上星子一點一點的多。

    輸了飲酒時,不小心看到夜幕璀璨群星,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竟是穿來后最放松,也最愉悅的時刻……甚至還想要更多。

    一輪一輪的瓜吃過,彼此之間隔閡消除,距離更近,話題方向就越來越偏,從你到我,從本地風(fēng)情聊到其它細枝末節(jié),比如翟以朝此刻,就在遺憾:“……那酒樓是蘄州侯的細作據(jù)點,可惜了,今晚暴露,必定會撤,還會另擇它處建一個,我和小謝還得重新找,嘖,麻煩!

    謝盤寬:“有什么好麻煩,看看哪家新開張的酒樓飯肆專門做豬食不就行了?”

    祝卿安:……

    這嘴的確有點損,但蘄州侯齊束的品味也的確……

    “他的確不怎么喜歡人吃的東西……”

    “酒樓生意不好,還嫌中州人沒品味……”

    突然所有人一起吐槽,可見對這人印象是何等一致。

    不過說起飯菜,謝盤寬這個曾經(jīng)的世家子最有心得,什么菜系,怎么講究,食材怎么選,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對自己的選擇很篤定,也很熱情推銷。

    除了蘄州侯,他并沒有攻擊別人,但個人偏好這種東西,提到了,就很容易讓人起一點點反骨。

    “其實……”祝卿安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炸臭豆腐……還挺好吃的!

    白子垣頓了下:“我也早想說了,折耳根也還行。”

    翟以朝:“我其實在海邊吃過一種臭魚……”

    謝盤寬瞇眼:“你們怎么回事,要造反?”

    只有吳宿哄他:“你喜歡的菜都很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嫌我麻煩,”謝盤寬盯著吳宿,面無表情,“你還背著我偷偷吃苦瓜!”

    這個真的忍不了,祝卿安肅然:“苦瓜的確是邪物,應(yīng)該開除出餐桌!”

    謝盤寬:“就是!”

    吳宿沒說話。

    “你是不是早就看不慣我了?”謝盤寬突然不懶了,站起來要跟他打架,“我給你個機會,打不過我,以后都憋著!”

    吳宿還能怎么樣,作為最穩(wěn)重最可靠的中軍將,當然是……陪著任性喝醉的風(fēng)流謝郎打架。

    祝卿安看過很多次打架了,白子垣打,蕭無咎打,桃娘打,每次感覺都不一樣,但這次最特殊,最放松,因為無關(guān)危險,是輸是贏都沒關(guān)系。

    謝盤寬不愧是風(fēng)流謝郎,長得好看,腰修腿長,姿態(tài)挺拔,打架也飄逸優(yōu)雅,路數(shù)并非大開大合,也非陰詭算計,而是君子有皓月之輝,鋒芒即出,無人敢爭,每一招都是陽謀,每一殺都有布局,連環(huán)綿綿,讓你猜不到躲不開,猜到了也躲不開。

    吳宿因為身體條件強壯,跟蕭無咎路子有點像,但他更為收斂,靜水流深,比起攻擊,更擅防御,他可能暫時贏不了,但他永遠不會輸,面對謝盤寬連綿攻勢,他好像巨大松林,又像無垠闊海,化罡風(fēng)于波濤,解殺勢成漣漪,能包容萬物,萬物卻傷不了他。

    祝卿安大開眼界,看的眼睛亮晶晶。

    蕭無咎把他的酒盞換成清茶:“他們今日都很有興致,很開心。”

    祝卿安有點醉,托著下巴:“因為……見了我?”

    因為你說的話。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有人就是有這個本事,能迅速看懂一個人,也能被人看懂。

    蕭無咎垂眸:“他們很喜歡你!

    祝卿安:“謝謝?”

    蕭無咎:“以后我不在,可以尋謝盤寬吃飯,他的三餐最講究!

    祝卿安重重點頭:“好!”

    好吃的必須不能放過!

    一架打完,酣暢淋漓,謝盤寬回來,悄悄坐到祝卿安旁邊:“我允許你下次吃炸臭豆腐的時候……離我近些。”

    祝卿安懂了:“你其實……也愛吃?”

    “祖宗小聲點!”謝盤寬立刻捂了他的嘴,“總之以后我可以帶你吃飯,只有你品位還算尚可! ”

    祝卿安懂了,別的什么折耳根臭魚苦瓜謝盤寬都不喜歡……

    “好啊,那下次我吃炸豆腐,可要逼你跟我同坐忍受了。”他悄悄朝謝盤寬眨眼,示意會分他吃。

    謝盤寬哼一聲,開心了,隨手扔了個東西過來。

    祝卿安抓在手里,綿軟絲滑,長長的,是發(fā)帶?

    謝盤寬:“你束發(fā)比用冠好看,這個配你。”

    確實挺配,顏色和手腕上粉青和田玉珠串相類,祝卿安覺得手感簡直了,也很喜歡:“我明日就用!”

    他并不知道,這是市面上根本沒有的鮫綃紗,寸布寸金。

    他也不知道,今日禮物還有,不只這些。

    門房遞了信進來,蕭無咎點頭,一個大箱子被抬到了庭前。

    是蕭季綸送的,點名送給祝卿安,傳的話會有些陰陽怪氣,點侄子蕭無咎不通人情世故,先生都請回來了,也不知道給送點好東西,他這個做叔叔的只得幫忙周全,箱子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一份,是靈芝。

    就有些微妙了。

    祝卿安想起,太歲,若形容外形,就很像靈芝,這個叔叔好像在暗示什么?

    蕭無咎倒是很從容:“給了就是你的,收吧。”

    “對,不要白不要,要說咱們中州誰的東西最好,除了阿寬,就是這位了,就一個箱子,還小氣了呢,”翟以朝笑出白牙,嘲諷,“可能是給小舅子守孝呢?”

    說起這位死了的小舅子,白子垣就來勁了,壓低聲音,小聲和哥幾個說了句什么。

    翟以朝直接哈哈大笑,猛拍大腿:“那這事可得慢點曝,搞的太快,叔叔受不了怎么辦? ”

    祝卿安一看,就知道是替小舅子養(yǎng)兒子的事。

    他莫名覺得,跟這群人氣場越來越合,好像都挺喜歡看熱鬧的?

    留在這里,似乎也不錯。

    第28章

    這頓酒喝到什么時候, 祝卿安不知道,只知醒來時,已經(jīng)過了午。

    蕭無咎不在房間, 但明顯沒走多久,桌上的茶還有余溫, 字條上的墨跡也未干,說有事會晚歸, 給他留了飯,稍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府里所有人隨便使喚。

    祝卿安不想使喚人,想繼續(xù)去外面看看, 再多了解了解。

    他偶爾喜歡安靜, 但并不喜歡總在安靜地方呆著, 不管想留在定城做點事,還是看熱鬧吃瓜, 都得走出去。經(jīng)過昨日, 他多多少少看出點東西,比如流民, 比如人心,比如即將到來的蕭無咎和叔叔蕭季綸的矛盾沖突, 比如蘄州侯齊束留了什么后手……

    結(jié)果吃完飯, 收拾整理好, 一走出門——

    豁,好大一口棺材!

    嗩吶二胡送葬,孝子賢孫打幡,牌位上三個字再清楚不過:孫承祖。

    看到他出現(xiàn),嗩吶吹的更響, 二胡拉的更響,打幡的孝子狠狠瞪著他,眼淚說來就來:“爹啊——你死的好慘啊,不過是出去辦了趟差,就被人害死了啊!你是得罪誰了啊,你可是為侯爺立過汗馬功勞的,怎么就被欺負,客死異鄉(xiāng)了啊!”

    哦,沖他來的。

    祝卿安挑眉。

    扶靈隊伍里,打頭的一個中年人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怎說的清?可不能隨便給人扣帽子,侯爺不都說了,你爹死的那夜,南朝特遣團暴亂,他也是時運不濟!

    拉回半大少年,他又看向祝卿安:“小孩子忽逢惡運,難免不懂事,你多擔(dān)待。”

    祝卿安立刻知道了,這中年男人大概就是蕭無咎的叔叔,蕭季綸。

    臉圓,富態(tài),有福相,可惜夫妻宮低陷,惡痣侵入,山根橫紋,婚姻有亂,臥蠶雙雙凹陷見青,無子女送終,顴骨凸顯,有權(quán)力欲,奈何眼睛不給力,神弱,神散,自己拎不清還想的多,于人生運勢不利。

    “這天下至親,無外乎父子,這孩子往常是個好的,就是突逢打擊遭不住,你要真擔(dān)待不了,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你看可行?”

    蕭季綸的表演可謂至情至性,善憐大義。

    還引來了很多圍觀群眾。

    祝卿安:……

    其實你要是真心疼,可以把你兒子送回來,也讓他給親爹扶個棺,讓這少年兄弟團圓。

    “不懂事的小孩子,誰能忍心不擔(dān)待!

    祝卿安話說的溫和,意思表達卻丁點沒遮掩,不懂事的小孩能擔(dān)待,大人不懂事,就有點不要臉了。

    蕭季綸聽出來了,眼神意味深長:“小安果然溫柔,阿咎身邊有你,叔叔也放心了。”

    這個走向……

    祝卿安有點意外。

    蕭季綸嘆息:“多年征戰(zhàn)戍邊,蕭家只剩他和我了,我總同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骨血一家親,我大兒子都為救他死了,我不愛護他誰愛護?可他心里裝著大事,不談兒女情長,早年無論什么鶯鶯燕燕撲上來,他都拒絕,果然……還是你好,我本該好好見一下你,未料這場景見了,你別介意,都是一家人,莫生分了,你好好替阿咎守著府里,操持家務(wù)事,我這個做叔叔的日后便是沒了,也能瞑目了。”

    祝卿安抬眉,微微一笑:“祝某不會打仗,亦不是文臣,得中州侯青眼,還真是過來襄助家務(wù)事的,他是侯爺,這中州錢糧賦稅,所有事宜,自也都是府里家務(wù)事,之前還聽說蕭叔同侯爺關(guān)系不好,這事不好辦,看來都是傳言,您看您現(xiàn)在就想同我交接所有事呢,正好我有空,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全辦了? ”

    “你胡——”蕭季綸話剛出口就停了,因為不知道哪飛出來的石子砸了他的手,瞬間疼的冷汗都要出來了,“誰!”

    “你還敢問你爹——哎喲怎么是蕭叔?”

    翟以朝從人群外走過來,戲演的略假,太夸張:“我們這些老東西,年紀大了,準頭不行,力道也下降了,玩暗器都弄不死人,也是時候把權(quán)力下放給年輕人了,您說是不是?”

    蕭季綸:……

    翟以朝背著手:“來,我讓蕭叔看看我培養(yǎng)的新人,小白呢?出來給蕭叔打個樣!”

    “在——”

    白子垣幾個跟頭躥過來,手里小石子咻咻咻往外射,打的剛剛叫囂的那個孝子抱頭鼠竄,有些石子還‘不小心’擦過蕭季綸。

    蕭季綸是會武功的,但經(jīng)年不練,哪如少年技足?躲得很是狼狽,也沒躲掉,額上被砸出一個包。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蕭叔你可千萬要擔(dān)待啊,”翟以朝慢條斯理,“學(xué)藝不精,回去我就罰他軍棍!”

    蕭季綸沒來得及說話。

    翟以朝更陰陽怪氣:“您別是不擔(dān)待吧?那可就有負你平日雅量了,小白對主公忠心耿耿,陣前功勞不知立了多少,您要非得現(xiàn)在殺了他,只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蕭季綸喘勻了氣:“我何時說過要殺人?小白什么性子,我也知道,只是沒想到老翟你——唉,人都死了,尊重一下吧!

    隨著他的話,嗩吶二胡更加來勁,哀樂一起,襯的鬧事的要多無禮有多無禮。

    翟以朝瞇眼:“蕭叔,死者為大,生者也要繼續(xù)活啊,想來孫承祖不愿看到兒子長歪,前程無繼,這孩子沒爹教了,我替他爹教教他,也算清了他爹業(yè)障,幫忙積了德不是?他爹生前,可沒干過幾件好事!

    圍觀群眾個個點頭。

    可不是,孫承祖是什么好東西,在定城欺男霸女的事少干了?之所以中州侯不在,定城烏煙瘴氣,不就是這狗東西在攪風(fēng)攪雨?這狗東西又是仗著誰的勢?

    大家心里門清,且非常同意翟以朝的話,管這孫承祖狗東西怎么死的,他必然是要下地獄的,能幫他管管長歪了的兒子,的確是翟將軍大義!

    “孩子們的事,讓孩子們自己解決,”翟以朝上前幾步,湊近蕭季綸,“倒是聽說蕭叔那邊,卷宗房燒了?你說怎么就這么巧,主公回來,它就燒了,莫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聲音壓低,看似微笑親近,實則暗意什么,蕭季綸不要太懂。

    “蘄州侯意欲行兇,我以為翟將軍知道!

    “知道啊,所以你幫了他?”

    “胡說什么!”蕭季綸一臉正氣,“我姓蕭,和阿咎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幫外人!”

    翟以朝:“行吧,那我?guī)兔μ棺?”

    他沒說信不信,也沒再提這些話,他要幫忙抬棺送一段,蕭季綸也沒攔,更不方便有其它動作。

    只是沒想到……祝卿安在蕭無咎眼里,竟是這個分量。

    蕭季綸眼神往祝卿安身上轉(zhuǎn)了一圈。

    翟以朝親自幫忙抬棺,圍觀百姓更加欽佩贊賞,不管看熱鬧的,還是等熱鬧的,都跟著白事隊伍走了。

    現(xiàn)場很快剩下祝卿安和白子垣。

    “要不要四處逛逛?”白子垣熱情提議。

    祝卿安就是這么打算的:“可要叫上謝將軍他們?”

    “千萬別,”白子垣直接抬腳帶路,“謝郎還有個外號叫謝大懶,但凡仗打完回來,就知道睡懶覺,雷打都催不動的,吳宿在外面隨主公忙呢,也沒空!

    他帶著祝卿安逛定城,穿大街,過小巷,給他推薦這家的餅,那家的糖,恨不得一股腦,把整個城市的好吃的都請他吃一遍。

    祝卿安一條街一條街的逛,發(fā)現(xiàn)定城的商業(yè)模式很需要歸整,若是需要買很多東西,非常不方便。

    而且這里也不都是窮人,有些還挺有錢的?

    “那當然,咱們這都安定多少年了,哪像別人封地一樣,隨時人心惶惶,時不時就得跑路,本地人經(jīng)營久了,可不就慢慢富了唄……所以流民都愛來咱們這,主公又不讓往外推,人們初來乍到總得磨合磨合,看起來就有點亂,但其實是沒事的,鬧不起來!

    隨著白子垣的話,祝卿安看到了街上來往巡邏的士兵,各個精神面貌都很好,隊列嚴謹。

    “聽聞中州軍驍勇善戰(zhàn),”祝卿安問,“是不是練起來不容易,也會缺員?”

    白子垣:“那可不,主公為練兵操碎了心,天天連我們一起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現(xiàn)在征兵都難,我們中州算是新兵不缺的了,可中層小將缺的厲害,很缺能提拔的聰明人,打下來的地盤總要有人駐守不是?”

    因得過主公暗令,對祝卿安無事不能言,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包括很多人的八卦。

    這個祝卿安愛聽,聽的不亦樂乎,話題停時,兩個人都意猶未盡。

    白子垣清咳一聲:“會不會有點無聊? ”

    祝卿安搖頭:“不會。”

    白子垣覺得走的有點無聊了,定城好玩的好像真不多:“接下來干點什么呢……要不你算算?”

    祝卿安果斷拒絕:“無事不卜!

    白子垣:……

    祝卿安:“你看起來,似乎有想去的地方?”

    白子垣的確突然有了個想法:“每次回城,都要去那里看看!

    “那就去。”

    “都是些老人孩子,怕你覺得無聊!

    “無礙。”

    祝卿安跟著白子垣,很快來到了一個地方——定養(yǎng)堂。

    他不大確定怎么定義這個地方,面積很大,好幾個片區(qū),除了后面的居住區(qū),他看到最多的是年齡不一的孩子們,在上各種各樣的課,文的,武的,什么樣的都有。

    上文課的孩子有調(diào)皮的,暗戳戳準備捉弄先生,豈知先生早就等著呢,小孩一動,立刻抓個現(xiàn)行……這里的教書先生也會武,還頗懂謀略。

    也有調(diào)皮想捉弄哥哥們的,哥哥們面無表情按住,或是搖頭或是嘆氣,悄悄往小孩嘴里塞一顆糖。

    上武課的就更雞飛狗跳,不存在什么暗戳戳捉弄,都是直接眉眼神色對好了,造師父們的反,師父們每次都跟捉小雞子似的捉到他們,沒被捉到,算你小子這回聰明,被捉到了,你小子就該挨罰了……

    孩子們也很有分寸,鬧是鬧,跟師長怎么皮怎么來,對年紀小的都會看著點,摔了跤會扶,看到流鼻涕了會幫忙擦,哭了嘴里說著真麻煩但還是會哄……

    有點亂,無序,但也很溫暖。

    等等,也不是無序。

    腦中突然劃過一道契機,很淺,祝卿安靜靜看著,細細感受。

    “孫子們,你爺爺來了——”

    翟以朝扶完棺換完衣服,哈哈大笑著沖過來:“欺負先生的,犯懶不長進的,手上藏糖的小孩——全給我站好等揍!”

    他瞬間成了所有孩子們的敵人,大家轟一聲沖過來,圍著他要揍,畢竟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翟以朝是真的在逗小孩們玩,疼愛有,但是不多,比如孩子可能摔傷的時候他會穩(wěn)穩(wěn)托住,可要是摔個屁墩無傷大雅,他就不管了,還會笑話他們,小孩們有要臉的,就想著怎么狠狠打回去,有倔的,就硬生生挺著,也有不倔的,轉(zhuǎn)身去找?guī)熼L們幫忙……

    老頭們還真的被他們請過來了,真跟翟以朝上手打。

    連白子垣都手癢,上去破了個陣。

    是的,因為人多,打起架來講究戰(zhàn)術(shù),不管老人孩子,都要擺個陣,有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還挺精彩,翟以朝越玩越開心,一點不帶累的。

    院門口還有人偷偷往里瞧。

    還有人偷偷看他。

    “咦那不是小先生?”

    “昨天擺攤算命的那個!”

    “昨晚差點被搶走的那個!”

    偷瞧祝卿安的人竊竊私語:“別說小先生算命是真的準,年紀這么小……”

    “就是年紀小,還能算的這么準,這是大本事啊,怪不得別人要來搶! ”

    “聽說是蘄州侯?”

    “何止,南朝特遣團也綁過小先生!”

    “我倒是聽過一個說法……大家可不能往外傳!”

    “嘶——這要是真的,那咱們中州豈不是要發(fā)了!”

    “咱們中州本來就是風(fēng)水寶地,得天護佑,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主公,還吸引來這么好的命師!”

    “不行,咱們可得盯著點,千萬不能讓小先生再被搶走!”

    人們自動自發(fā)警惕,自己偷看,還要研究別人偷看的規(guī)不規(guī)范,別說,還真被他們挑出來幾個……

    是蕭季綸派出來,盯著祝卿安的人。

    百姓們非常謹慎的問他們姓甚名誰哪來的,為什么跟著小先生?

    對方答不出來。

    長相賊眉鼠眼,還不敢說實話,說什么自己是流民,就這納了銀線的鞋底子,裝的吧,你一點都不窮!還栽贓人家流民,你這對巷道熟悉的樣子能叫流民?

    本來大家還準備好好說話,結(jié)果這幾人竟然拔腿就跑,你還敢跑!

    百姓們把人圍起來,結(jié)結(jié)實實揍了一頓,又綁去官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全部看在眼里的祝卿安:……

    白子垣:“放心,都說了,中州地界,不會讓你出事!

    祝卿安看著這少年,看著他衣角被經(jīng)過的風(fēng)徐徐牽動,看著這風(fēng)掠過墻草,經(jīng)過庭前,扶過孩子們發(fā)梢,老人臉龐……

    忽然心有所感,突然到不一樣的天地氣機,當即微微闔眸,指尖快速掐算——

    風(fēng)天小蓄卦。

    上卦巽為風(fēng),下卦干為天,風(fēng)行天上,積聚為蓄,同志者,必同聚。

    該合天機。

    白子垣看他掐卦,不敢說話,等了好一會兒,見他表情還不錯,才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祝卿安微微一笑:“你可信我?”

    “必然。≡蹅兒眯值,都一起干過多少事了!”白子垣一看這表情就來勁了,“來來說說,這次什么活兒?”

    “你這樣……”

    祝卿安湊到白子垣耳邊,說了幾句話。

    白子垣眼睛一亮:“靠這次玩的大。∥乙!我馬上去安排!”跑遠了覺得不對,又跑回來,“不行,我先送你回去!

    “你不是說,在這里我出不了事?”祝卿安拍拍他的肩,“我得回去找謝盤寬,有別的事需得他幫忙!

    回到府里,謝盤寬剛睡醒,正在煮茶:“你來的剛好,嘗嘗我的雀舌!

    祝卿安也是渴了,端茶就喝,喝完眼睛一亮:“好香的茶!”

    回甘解渴,唇齒留香,好喝!

    謝盤寬也沒嫌他不優(yōu)雅:“主公這般小氣,竟沒給你喝過?”

    祝卿安看房間里精致的擺設(shè):“他好像沒你富!

    “這倒是,”謝盤寬閑適倚在榻間,挑指飲茶,“男人萬萬不能懶,你既來了,得催著他上進,讓他快點掙家業(yè),還得多長點心,不能忙起來就把身邊人忽略了,連茶都不記得給。”

    祝卿安看著對方懶骨頭似的坐姿,你說誰萬萬不能懶?

    不過……這是在替蕭無咎解釋?

    他倒不在意,蕭無咎那種心眼多的男人,真被他放心上,恐怕不好應(yīng)付。

    “不過有事找我也是對的,我比他有趣多了,”謝盤寬懶洋洋,“來說說看,想玩什么?咱們不帶他!

    祝卿安就把一路良好的粗略計劃說了。

    謝盤寬沉默片刻,突然直起身,放下茶,眉目嚴肅,神色鄭重,通身的氣派,全無方才懶散玩笑的樣子:“給我五日,我去準備!

    祝卿安非常理解為什么謝郎這么受中州人歡迎,他真的很有魅力,懶散風(fēng)流也好,肅正清雅也好,他的氣質(zhì)真的,獨一無二。

    “若需要人幫忙,隨時叫我,”祝卿安頓了下,“這事是不是需得同吳將軍說一下?”

    謝盤寬:“我去知會便可,他這幾日跟隨主公,時間不大容易配合!

    祝卿安:“那侯爺那里?”

    “初回定城,主公會忙碌一段時間,準備事宜并非非他不可,我決定亦可,”謝盤寬微微一笑,“小安不必替他操心,他忙不死!

    西郊的蕭無咎打了個噴嚏。

    他的確很忙,南朝特遣團要安排,消息要嚴密,最近本地事務(wù)細節(jié)要了解,自己的暗網(wǎng)渠道要搭建,人員要訓(xùn)練……

    “你中午沒吃飯么?再來!”

    “下盤要穩(wěn),以后每天扎兩個時辰馬步!”

    “說了這是暗碼,腦子被豬吃了么還想不到!”

    盯訓(xùn)練時,翟以朝悄無聲息來了:“主公,送過去的禮物……那邊收了。”

    蕭無咎微頜首:“他不敢不收!

    翟以朝咂舌,那哪里是禮物,是一具尸體,蕭季綸這些年最信任的一個心腹。

    專門在挑釁完祝卿安后送過去,什么意思,再明顯不過。

    “但我瞧著,有點不對勁,”翟以朝壓低聲音,“往常這么嚇他,他一定慫,且主公早前已帶過話,再作妖必不會容,照他性子,該老實才對,但我觀他言行神情,并沒有多軟,怕是……有別的想法了!

    幕僚群里,只怕新添了人。

    他并不擔(dān)心蕭季綸搞事,這人大出息沒有,小心思不少,肯定不敢跟主公對著干,就怕私下有什么小動作,朝著祝卿安去。

    蕭無咎:“你先盯著這里,我回去看看。”

    這一找,足足找了三天,都沒有找到祝卿安。

    吃飯時去找,祝卿安跟白子垣像吃瓜的猹,到處游擊;茶點時去找,祝卿安出去擺攤算卦,忙得不亦樂乎,哪有功夫飲茶;想要提前約飯,祝卿安被謝盤寬的餐食花樣哄住,直接留字條說沒空……

    憋不住問人在哪,找過去,人早已經(jīng)跑了,不在原地,問就是給人家里看風(fēng)水去了,哪哪有紅白喜事蹭飯去了,哪哪又有潑婦打架湊熱鬧去了……

    總之,他的腳總是慢人一步,祝卿安隨時都在換地方,堂堂中州侯,在自己地盤,竟追不上人吃瓜八卦的速度。

    而且西邊那一大片空地怎么回事?謝盤寬在搞什么?

    蕭無咎都沒時間問,他僅僅擠出的時間,都用來找祝卿安了,還沒找著。

    當然到了晚上,他還是能看到祝卿安的,跑一天累了,覺總是要睡的,但他一回來,祝卿安就說困了,催他上床……根本沒力氣說話。

    他但凡晚一點,或嘮叨一句,都要被嫌棄。

    倒是罐子里的糖,人沒忘記吃。

    蕭無咎若有所思,下次再找祝卿安時,手里就記著拿點東西,新鮮吃食,好玩有趣的對象……可惜祝卿安這幾天是真的忙,而且品味什么的,已經(jīng)被謝盤寬帶著開了不少眼界,區(qū)區(qū)小東西,已經(jīng)打動不了他了。

    “

    第十回,他這次甚至心機的準備了酥泡螺!

    廡廊側(cè),謝盤寬擺爛咸魚,沒有處理文書,背地議論主公:“他挑的東西,哪有我嘗過對比過的好?”

    他甚至又挑了一樣?xùn)|西,指揮吳宿:“你去送給小安!

    吳宿:“……別惹主公!

    “我惹他還少了?”謝盤寬挑眉,“有些人啊,就是得歷點艱難,才懂珍惜,小安安鐘靈毓秀,乖巧可愛,我都想多看幾眼,豈可被輕待?”

    要好好用心,才能真正把人留下啊。

    蕭無咎找不到祝卿安,積極性并未被打消,想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買回來放到房間,反正人會回來睡覺不是?

    終于,這天回來時,小祖宗終于沒纏著要睡覺,而是拿了卷書在看,似乎剛剛沐浴過,發(fā)尾微濕,面瑩唇朱,一雙眸子盛滿星月,神采奕奕。

    “在等我?”蕭無咎拿走他手里的書。

    祝卿安直白點頭:“是啊。”

    燭光映照他的臉,為他添了一層柔光,肌膚如珍珠潤澤,讓人很想摸一摸,又恐手上凡塵沾惹,被對方討厭。

    蕭無咎眸底深邃:“有事同我說?”

    祝卿安微笑:“你曾說過,跟著你,永遠有趣,我可以隨便玩,算不算數(shù)?”

    蕭無咎:“算!

    祝卿安伸出了手,掌心沖上,柔潤綿軟。

    蕭無咎想了想,把自己手放了上去。

    祝卿安無情甩開:“你把手給我做什么,我要錢!”

    蕭無咎:……

    “多少?”

    “五百金!

    蕭無咎緩緩抬眸,一向從容自若的臉上,出現(xiàn)了波動:“你說的是,五百金?”

    好像下一句就要說寶貝,我窮。

    祝卿安立刻堵死了他的話:“我問過謝盤寬,他說你肯定有!

    蕭無咎:……

    祝卿安還記得他洗劫過人南朝特遣團的倉庫呢,這些年戍邊又綁票過不知道多少狄夷貴族:“你就說給不給吧。”

    蕭無咎:“……給!

    祝卿安:“我怎么花都行?”

    蕭無咎:“當然。”

    五百金在這世道可不算小數(shù)目,稱得上是巨款,想立刻花完說實話也挺難,中州侯非常篤定地表明了自己立場:“你隨便花,沒了同我要!

    祝卿安眉眼彎彎,滿意了:“好,這可是你說的!

    蕭無咎也很滿意,他堂堂中州侯,還能養(yǎng)不起一個少年?

    若這少年只要錢就能滿足,他都不用那么耗神。

    結(jié)果第二天,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想淺了,這哪里是養(yǎng)了個少年,是養(yǎng)了只吞金獸!

    整整五百金,嘩的一下,瞬間就被花完了……

    整個定城,也因為這五百金,直接沸騰了!

    第29章

    四月初一, 陽光大盛。

    仿佛漫長凜冬,霧霾春寒終于再不復(fù)見,燦爛陽光好似要催發(fā)人間所有希望, 塑朗朗乾坤,日明天清。

    城西被圍了幾天的空地終于被打開, 像嬌俏的新娘子掀開蓋頭,誰不想湊熱鬧看一眼?

    雖然簡易, 但分割明顯的片區(qū),貨攤,商品準備琳瑯滿目,老板伙計們做著緊張的最后整理工作……這是集市?可那幾個高臺是什么意思?集市需要高臺?

    “哐——”

    正好奇呢, 有鑼聲敲響, 翟以朝跳到最中間最高的那個臺子上去, 氣沉丹田,聲如洪鐘——

    “諸位都知道, 咱們中州候回來了!這么長時間不著家, 侯爺回來,總得給大家準備點見面禮不是?遂從今日開始, 每月初一十五,都在這里開集市!”

    百姓們反應(yīng)不大, 可能是等著他繼續(xù)往下說, 也可能是覺得集市而已, 好像沒什么特別?

    翟以朝也不著急,小小賣了個關(guān)子:“這大禮為什么不說呢,因為具體實施方案還在研究,我只能先跟大家伙透露一下,如我這般見多識廣, 游戲人間的人都驚了,這玩意著實沒見過!”

    百姓們哄笑——

    “還有翟將軍沒見過的呢!”

    “這得是個什么驚天大寶貝!”

    “可不就是寶貝?反正我是要爭取的,可惜名額有限制,我先跟你們說在前頭,定城所有人都有機會,到時誰要是搶到了不想要,可以讓與我!”翟以朝哐一聲敲了下鑼,“咱們今天先玩點小花樣,經(jīng)侯爺允準,設(shè)置了幾個比賽,誰能贏,當場賞一百金!”

    現(xiàn)場先是一靜,接著如開水般沸騰。

    “豁,一百金!真的是金子?”

    “天爺,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

    “一輩子都花不完吧!”

    “這要是小花樣,那翟將軍說的大禮得是什么……”

    百姓們一邊不敢想,一邊很敢想,不就是比賽,我行讓我上,這一百金給我!

    翟以朝又敲了下鑼:“知道大家急,我就不廢話了,先說這頭一樣,咱們中州少了什么也少不了比武——來吧孩兒們,亮個相!”

    一群孩子猴似的躥上臺,又迅速排成隊站好,看起來沒規(guī)矩,實則紀律極嚴,個個精氣神出眾,腰板挺拔眼睛明亮。

    不對,他們的步伐……

    “這些都是定養(yǎng)堂的孩子,老師父們閑來無事,教了他們些陣法,”翟以朝笑道,“又經(jīng)咱們祝小先生提點完善,已然小有所成,我都破了很久才成功。”

    “大家伙都看到了,他們年紀不大,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七歲,需要適時休息,休息時停戰(zhàn),挑戰(zhàn)者可以一挑十,以己身一人入陣,挑戰(zhàn)他們一隊十人,也可與友二人一起入陣,挑戰(zhàn)他們兩隊二十人,最多三人一起……你們也看到了,孩子們也就三十五個,三十成隊,五人候補,再沒多的隊伍了!”

    翟以朝說到最后,哐一聲大力敲鑼:“誰第一個破了他們的陣,一百金當場帶走!”

    隨著他的話,當真有一箱金子扛過來,陽光下灼灼閃耀,幾欲閃瞎人眼。

    “玩真的啊……”

    “要是我會武……”

    “陳三家的,你兒子不是腿腳挺厲害,都打死過野豬?快去把他叫來試試!”

    翟以朝等議論的聲音小下去,又道:“中州軍校尉以下,也可來試,規(guī)矩同參,校尉以上嘛,想試也行,但是不能欺負人,跟孩子們打,過來與我的卒兵試,若是能破,也重重有賞!”

    這下連軍隊士兵們都興奮了。

    “行了,武的說完了,來說說文,”翟以朝哐一聲又敲了下鑼,“咱們謝郎,都知道吧?那是主公從南邊騙……咳,請來的世族大才,少年時就曾一戰(zhàn)成名,清談會無人出其右,十六歲罵的一堆老臣不知東南西北,當朝吐血,十九歲教夷狄貴族做事,直接把人給罵的羞愧而死,文章華彩天下無敵手,與人斗文從未輸過,他的才華,大家都認吧?”

    “認!”

    “謝郎佳才,在世無雙!”

    中州現(xiàn)在就這么一個拿得出來手的文……武兼文職,誰敢不服?

    翟以朝:“總之這文題,是謝將軍花了大心思擬的,他也說了,誰人不服,可去與他對辯,不怕吐血就行,他保證君子只動口不動手——”

    “為防作弊,文試明早統(tǒng)一時間進行,謝郎在此處提供了很多書籍,茶水筆墨管夠,今日大家可在此研習(xí)準備,討論交流,他出的題和謄抄好的答案已經(jīng)封鎖,由本將軍親自保管,明日誰答卷得分最高,即刻拿走一百金!”

    這可真是……過大年了!

    過大年也沒這么富裕的,侯爺是真的敢!

    有百姓大著膽子問:“那咱們一般人不會文也不會武,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你還真問著了,咱們侯爺這次喜得小先生,放話下來,人人都能參與,遂小游戲當然不只兩個,還有——”

    翟以朝手往外一劃拉:“咱們這定城四四方方,東西一條線,南北一條線,距離差不多,誰能保護一盞紅燈籠,護著從頭走到尾,速度最快且不滅,就能得一百金!”

    還真是所有人都能參與,還可以選擇自己熟悉的地方,或是東西向,或是南北向,走一條街守?zé)舨粶缍,這有何難?

    翟以朝:“這道題有點難,限五日吧,五日之內(nèi),此次大集結(jié)束之前,能完成就算成功,百金歸你,若完不成……這一百金侯爺可就收回去了!

    “瞧不起誰呢!”

    “我一炷香就能走個透!”

    “這回的金子歸我了哈哈哈——”

    百姓們個個興奮。

    翟以朝適時提醒:“不可以作弊,不可以群毆打架,中州軍隨時巡街監(jiān)督,若有人行事不端觸及律法,別說金子沒機會了,即刻法辦從嚴!”

    百姓們點頭,紛紛表示不會搞亂,甚至可以幫忙監(jiān)督。

    “還有沒有?怎么都是大人玩的,就沒有小孩的游戲么!”人群里仍然有急的。

    翟以朝笑了:“你還別說,真有,咱們小先生想了一個,有點難,但也沒那么難,就是得多思多想,角度有點偏,說是有位老者委托了一個任務(wù),想給人做個禮物,可是呢,這人老了,不記事,參賽者得想辦法把他找出來,若是他不記得事,還得幫他做好這個禮物,送給對的人……小先生保密的緊,我都不知此人是誰,總之人就在城里,同樣不限時間,五日內(nèi)第一個完成的,可得一百金! ”

    “雖這幾個小游戲,人人都能參與,勝者可得一百金,但只有第一名可得金,你若也完成了,但不是頭名,那這獎便也沒了,侯爺連媳婦都沒娶呢,家底也經(jīng)不起這么造,都聽懂了么!”

    “懂了!”

    “一定不搗亂,給侯爺省點老婆本!”

    百姓群人聲鼎沸。

    遠處圈外,白子垣看著這場面,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下場湊熱鬧:“這熱鬧太大,肯定會有人趁機過來搞事吧?”

    他說的不是百姓,而是某些盯著中州,盯著蕭無咎的勢力,外人或自己人。

    祝卿安沐在陽光里,微微一笑:“就怕他們不來!

    靠他笑得好囂張!

    白子垣都跟著心怦怦跳,湊更近些,壓低聲音:“你同我說實話,這回真的只是熱鬧,不會有暴亂吧?”

    “怎么可能?”祝卿安一派篤定。

    千金市馬骨,買的是人心,買的是信任和期待,只要大家伙眼看著金子兌現(xiàn),中州侯真的在做事,沒糊弄人,那就算有刻意鬧事的……百姓們都會幫你維持秩序。

    “不過你還是得去給蕭無咎帶個信,”祝卿安瞇眼,“讓他注意行動!

    白子垣:“……你知道主公在做什么?”

    祝卿安沒問過,但蕭無咎也沒刻意瞞,這男人明顯在訓(xùn)練什么,尋找什么,等待什么……

    若他沒猜錯,中州的流民群里,有流民,也有假裝流民的壞人。

    比武現(xiàn)場很快熱鬧了起來。

    第一個挑戰(zhàn)者有點輕敵,雖說要以一敵十,可對方十個都是小孩,最小的個頭才到他腰,最大的也才十四,還是嫩瓜蛋子呢,能強到哪里去?

    結(jié)果一入陣發(fā)現(xiàn)不對,孩子小,也靈活,腳下功夫尤其出色,他很難抓住,隊陣一列起來,幾個小孩像流動的水,時分時聚,策應(yīng)性很好,盯準了是弱點的地方,猛地攻過去,下一瞬孩子們走位,弱點立刻變強點,別說破陣了,根本打不過!

    他連半盞茶都沒堅持住,就被甩出去了。

    “啊這……兄弟你不行啊!”

    “不是說要投軍么,就這身手?”

    又有一個人跳上去:“我來!”

    這回是個鏢師,身材頎長,五官英俊,笑起來有顆小虎牙,見之可親,他堅持了一盞茶,也輸了,但沒一點不甘心,還笑瞇瞇朝臺下?lián)]手:“我是我們鏢局最小的,果然不行,但我們鏢局的人都厲害,只是不湊巧都出鏢去了沒在——東風(fēng)鏢局,使命必達,大家有單都來托啊,必給您準時準點送到位!”

    倒是個機靈的,趁著人多來打廣告了!

    還有這臉,這小身條,這氣質(zhì),他就不是來贏一百金的,是想讓人記住他,記住東風(fēng)鏢局的!

    純粹圍觀百姓只看熱鬧,各處做生意的商家想的可就不同了,心思更加活泛。

    比武臺又跳上去一個流民,一言不發(fā)就動手。

    “這個我認識,新來的,不愛說話……聽說從過軍,不知是逃兵還是被棄了的,總之挺厲害!

    “這一百金可不能叫他拿走……”

    “拿不走,他厲害,能比得過我們中州人?我算是瞧出來了,這些孩子定得過高人指點,厲害著呢!”

    “我也認識這個人,他向來不服氣,話都不愿意跟我們說,看著隨時想走的……”

    “走不走的沒關(guān)系,流民么,想去哪去哪,但這會兒必須打服他,讓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他還能把眼睛長在頭頂上! ”

    這人堅持的比較久,超過了一炷香,但也很快被甩了出去。

    三次挑戰(zhàn)都是一人,孩子們?nèi)齻小隊輪流上,有休息時間,倒也暫時累不著,翟以朝確認了一下孩子們的狀態(tài),回到臺子中央,銅鑼一敲——

    “下一個!”

    比武場地?zé)狒[極了。

    男人們尤其喜歡這種熱鬧,女人們就不一樣了,更喜歡文試那邊,這的男人不會打得滿身臭汗,就算本身相貌不出色,也腹有詩書氣自華,文人儒雅,而想要參加文試的又不會旁觀,直接走到場地或捧書看,或低言討論,遂圍著的人不多。

    “這人數(shù)……是不是有點慘?咱們定城就這點文人?”

    女人們圍觀比較克制,離的很遠,不會打擾,聲音也都低低的,不走近根本聽不到。

    “少怎么了,看質(zhì)不看量,若有真正出色的,一個頂外邊十個!蹦觊L婦人強行挽尊。

    “咦,那個穿的破破爛爛,好像是流民……是個啞巴來著?”

    “沒啞,只是不愛說話!

    “人還是太少了啊……比比武臺那邊少太多!

    “什么時候咱們定城也像南邊那么繁華,天下賢才來都來投……”

    “要是以后每個月都有這種比賽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呢?侯爺還沒娶媳婦呢,家底怎能這么造?”

    不過瞅瞅這熱鬧氣氛,這集市沒開多久,就迅速達成的生意量,尤其瓜果小吃……

    商家們很難不轉(zhuǎn)心思,流動的人群就是錢啊,侯爺說了以后每月都有集市,他要攢老婆本,家底不能這么造,可商家們有錢!舍一點點小本,逐大大的利,大家你湊點我湊點,不用一百金這么多,幾十上百兩銀子……你說百姓們干不干?

    一百金是沒見過的錢,幾十上百兩就有人見過了?那也是窮苦百姓眼里的重金!

    這里邊可操作空間大大的有啊。

    東西向,南北向長街那邊,護燈籠比賽也開始了。

    原本大家覺得很簡單,玩起來卻發(fā)現(xiàn)不對,你想從頭走到尾,我也想,但只有第一個能贏金,只比腳快是不行的,除了風(fēng)大,燭會滅,別人也不想你先走完,會想辦法阻止你,各自為營,似乎誰都贏不了。

    那合作呢?合作就得分錢,一百金數(shù)目不少,分也行,可你信任走到你面前,想合作的這些人么?

    流民進城后,被分派的安居點并非集中在哪一片,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有,一般是當時哪里有地方安置,就安置在哪里,昨天大家還吵嘴差點打架呢,你現(xiàn)在聊合作?你敢信他們,他們敢不敢信你?

    合作團隊多少人合適,利益怎么分配,規(guī)矩怎么立,戰(zhàn)術(shù)怎么分?攻擊防守全部需要,因為一共兩條長街,獎金卻只有一份,率先走完的才能拿到!

    誰最先能整合資源人心,誰就更有優(yōu)勢,大家都半斤八兩,你熟悉本地地形,我也熟悉,我這邊有流民,你那邊也有,我們東西街憑什么比你們南北街差?

    很快不同的策略出現(xiàn),單人或小團隊迅速被打亂,什么你我本地人流民,現(xiàn)在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為了一百金,沖。

    甚至還很快分化出特殊的女子隊,這比賽又不是比體力,怕什么,女人不比男人心齊?這群男人平時就在外頭人模狗樣,老早就看煩了,現(xiàn)在難得玩?zhèn)游戲,有施展的空間,憑什么還讓著他們?姐妹們上!

    到晌午,集市上生意做瘋了。

    大部分商家并不知集市要怎么玩,原本只是出于對中州侯的信任和熱情,想著賠本也沒關(guān)系,中軍將吳宿都親自張羅了,他們怎么也得給個面子,結(jié)果誰成想,侯爺一回來就搞了個大的!

    別說什么瓜果零嘴小甜水賣瘋了,賣花的小姑娘都跑出汗了,把家里哥哥嫂子嬸娘一起喊上,因為大家要給臺上人擲花,小挎籃里的根本不夠賣!

    絲帕五彩編繩這種小東西更不必說,挑擔(dān)賣貨郎嘴都要笑爛了!

    看熱鬧間隙,當家的女人們也會順便看看布頭飾品,想想一會還得回家做飯,油鹽醬醋有什么少的,也會順便挑一點……

    “快快——加貨!你去叫老三過來,加一車……不,兩車!多了?多什么多,你懂個屁,現(xiàn)在就能走這個量,之后還有四天呢,足足四天!不行兩車都不夠,讓老大立刻去跟作坊談單下定,只要質(zhì)量過咱們的關(guān),多少貨都要……賠什么賠,賠不了一點!今年咱們必大賺!”

    各處攤子不一樣,攤主反應(yīng)差不多,生意做的好的,商業(yè)嗅覺都不一樣,根本沒人愁侯爺以后不搞這些比賽怎么辦了,侯爺不搞,他們搞!一月一小搞,兩月一大搞,逢年過節(jié)大搞特搞,形成習(xí)慣,還怕人不聚,財不來?

    有那消息靈通點的,開始悄悄打聽:“……就之前那風(fēng)聲,有準沒有?”

    “翟將軍都在人前說了,怎么可能沒準!”

    “嘶……建專門商業(yè)街,修房修路可貸款,墾荒三年不稅……侯爺這是玩大的!”

    后面兩項利流民和本地貧民,這第一條就對他們十分利好了,就是這模式不知誰提出來的,稍微有點讓人發(fā)慌,這要還不上怎么辦,賴賬怎么辦?

    可見眼下氣氛,只要百姓們信得過中州侯,中州侯和中州軍又給力,人留住,信心和期待留住,心里能有底,未來就有靠,怎會成不了事?

    “我反正得搶個名額,我信侯爺!”

    “咱們定城,這回是真的要起飛了啊……”

    ……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也不怕暴亂!”

    蕭季綸非常不看好這些比賽,他覺得這是亂象:“你去給我把先生請過來……算了,我自己去,”他起身更衣,“吩咐流民里的釘子里鬧事,告訴他們,定城姓蕭,沒有他們的房子,也永遠不會有他們的家,他們已經(jīng)接了我的錢,站了我的隊,我贏,帶著他們過好日子,我輸,他們一個都跑不了,全、部、都、得、死!”

    他正愁沒名正言順由頭搞事,好侄兒就送機會來了,那必然不能讓他成功!

    南朝特遣團里,呂興聽到動靜,人都麻了。

    蕭無咎只是控制住他們,不讓他們與外地傳遞消息,但中州這邊的事,并沒有太瞞,動靜大了自然能聽到,這樣的氣勢,這樣朝氣蓬勃的姿態(tài),萬人空巷的熱鬧,南朝從來沒有過……

    閻國師說的真的對么?掌未來龍脈者,真的在南朝?

    “副使,蕭季綸那邊有消息……咱們可要配合?”

    “配合啊,為什么不?”呂興低眸,“我們不都是被逼的?”

    蕭季綸要真有那本事,亂得了中州,擠得下蕭無咎,于他們而言可是大大的好處,只是……

    怕高估這個廢物了。

    倒是別處,若能抓到機會……未必不會給他們帶來轉(zhuǎn)機。

    中州以東,昌海侯封地。

    “蕭無咎竟有這膽子?他不是只會打仗么,誰給他出的主意,也不怕把整個基業(yè)砸里頭?”

    “我們是不是得趁機會……”

    “不能這么直打,總得師出有名,”昌海侯眼睛慢慢瞇起,“我記得我們有個逃奴,叫什么雞來著?當年就是逃去了中州,這么久了,是不是得抓回來了?”

    如果此人在流民群里,那就更好辦了。

    涼州都城。

    涼州侯對著滿桌抱怨文書,眼睛發(fā)直,竟然錢不夠了!搶了女人來,女人是要養(yǎng)的,養(yǎng)不住還不是得跑,流民也是,一點都沒眼光,全往中州去,都不來他這!

    不行,得去搶點錢,最好是搶個會下蛋的金母雞,大商,巨賈,這幾年常聽到的那個大東家姓什么來著?

    不管此人如何神秘,如何會躲,他都必須要得到!

    “來人——”

    涼州侯拍了桌子,決定很快定下,蘄州侯齊狗心眼子賊多,透的消息根本不能信,那狗東西想借刀殺人呢,要推他跟蕭無咎干。

    可萬一呢?

    他總得派人去中州看看,如果機會真在那里,他絕不會拱手送人!

    定城街上,蕭無咎也盯著流民群,同時給正在訓(xùn)練中的暗渠小子們下達了第一個任務(wù)——

    找出它國細作。

    而在集市之中,最熱鬧之處,祝卿安把盤了半晌的粉青和田玉手串戴到腕間,拂衣振袖,負手朝前走,淺青鮫綃紗發(fā)帶隨風(fēng)蕩起漂亮弧度——

    所行所為,簡直把這幾個字寫在頭頂:該我出場了!

    白子垣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你這是……”

    “這么大熱鬧,那我不得給他們算算命?”

    祝卿安眉目含笑,骨靈質(zhì)清,緩步前行時似斂天地華光,集山川靈秀,簡直讓人想喊一聲仙人,可再一細看,那雙眼睛里除了清澈靈動,滿滿都是趣味期待。

    這哪里是好心給人算命,分明是想看更多熱鬧!

    第30章

    “我來保護你!”

    白子垣看熱鬧不嫌事大, 大義凜然地跟了上來。

    其實這種場合干算命的事,并不安全,大家都想?yún)⑴c比賽, 都想贏,不管有沒有信心, 有機會求卦當然會想?yún)⑴c,那你說誰能贏, 誰贏不了?

    別人信與不信,都會有牽扯出的麻煩。

    可白子垣認識祝卿安最早,對他的本事不要太了解,他既然敢上前, 敢算, 一定想好了對策, 保護什么的可能根本用不上,但熱鬧必然能看到大的!

    祝卿安一出現(xiàn), 攤子一支, 現(xiàn)場立刻沸騰。

    “啊是那個小先生!”

    “不是已經(jīng)入了侯爺府?還能幫我們卜算么?”

    “別猶豫了兄弟們,小先生算的有多準, 大家伙可是瞧見了,這有機會當然要快……”

    “選我選我!小先生算算我, 我也認得幾個字, 能不能贏文試一百金!”

    “算我!”

    “我家男人跑的快, 腦子也靈,能不能護著那燈從頭走到尾?”

    “我家小子腦筋轉(zhuǎn)得快,已經(jīng)確定委托任務(wù)的老者是個老頭了,那最后一百金是不是非我家莫屬!”

    祝卿安微笑伸手,壓下過于嘈雜的聲音:“今日境況大家也看到了, 我本不愿參與,然悟得天地氣機,只能來應(yīng)——今日只算有緣人!

    他讓人找來一大盆水,放到六尺遠處:“有緣人是誰,現(xiàn)在我亦不知,想算的可以在此排隊,輪流往那水里盆里丟一枚銅板,若有氣機牽引,我感應(yīng)到,那便是你了!

    “今日集市熱鬧,大家都很開心,有緣人無需另付卦金,水盆中銅板最終我也不會留下,稍后會交給翟將軍,作為愿意幫忙打掃場地的賞金!

    他話音一落,大家立刻排隊,啪啪啪往水盆里扔銅錢,半點不帶猶豫的。

    一個銅板才多少錢,而且小先生也不收,全部給干臟活累活的人打賞,就算自己不是有緣人,也算沾了點善緣不是!

    日前掐卦風(fēng)天小蓄,祝卿安的確想尋找入局之人,但順便看熱鬧的心也是有的,他挑出來卜卦的‘有緣人’,便五花八門,什么樣的都有。

    “你這命有點硬,八字無妻財,需得流年行運方能得賢妻,今年恰逢運年……咦,你現(xiàn)在正在議親?你答應(yīng)了今日和小舅子吃飯,要帶禮物給未婚妻,而你現(xiàn)在不準備去了?你若去爭一百金,我不能說你完全沒機會,但你這未婚妻,指定得沒,兄臺你需慎重考慮……”

    “你流年命盤空劫,會破大財,唯朋友之事上,可為助力,你身邊有兩位好友,一個是真好,一個則藏奸心,二人都會來尋你幫忙,要幫誰,你就得好好想想了,選擇對,平安無事,選錯了……你問我往哪個方向走?這得看你的心,我讓你往東走,你心卻向偏,做事也偏向西,那往不往東,結(jié)果都并無差別……”

    “你這個就有點有趣了,來我問問你,對你而言,拿一百金重要,還是頭上被綠了重要?”

    哇……這個刺激!

    白子垣吃瓜子的手都顫抖了,他們定城也是藏龍臥虎,什么亂七八糟的事都有!

    祝卿安說到做到,點出很多‘有緣人’看了八字起了卦,為其性格,未來或當下指點迷津,什么婆媳姑嫂,人緣桃花,事業(yè)兄弟,看到的都說,坐夠時間,就停了攤子,說是天地氣機已息,滿滿一水盆銅錢留給翟以朝,瀟灑離開。

    還真是一點事沒有,用不著任何保護!

    祝卿安又開始盤串,斜睨白子垣一眼:“還不跟上?”

    白子垣:“去……哪?”

    “當然是看更刺激的,”祝卿安都有點迫不及待,“點撥了這么多人,他們不得行動?”

    對啊,尤其那個頭上綠的!

    白子垣滿眼興奮,拉著祝卿安就跑:“那還等什么,快點去看人捉女干!”

    竟還真給他們看著了!

    那個頭上綠的男人,并沒有去比賽,火急火燎跑到老丈人家,要找的竟然不是回家省親的妻子,而是小姨子!這小姨子沒在家,說是去了什么胡同,他又火急火燎跑過去,發(fā)現(xiàn)有個男人正在和小姨子把臂同游,手里點心都要喂到對方嘴里去了!

    男人當時就忍不了,去把和小姨子在一塊的男人給揍了。

    ……就很癲。

    男人不是被自己的妻子綠了,是被小姨子綠了,綠他的人竟然還是認識的好兄弟?

    白子垣都有點不好意思看,雙手捂住眼睛,只指縫漏的大大:“我有點不想承認這是我們中州人……”

    少年人,還是臉皮薄啊。

    祝卿安比他大方多了,貼心的往側(cè)走兩步,幫他擋住視野:“人性糟污,處處可見,不只這里有!

    白子垣:“你走開,我看不到了!

    祝卿安:“我總得替你幾個爹保護你的貞操。”

    白子垣:……

    一時都不知該反駁前幾個字,還是后幾個字。

    總之別人今天在比賽贏金子,他們像忙于吃瓜的猹,奔走于各大街小巷,看那些被算過命的人的選擇和結(jié)果,比如那個約好了和小舅子吃飯,給未婚妻帶禮物的,終究還是舍了一時的比賽機會,赴了約,帶了禮物,沒想到好大一個驚喜,未婚妻竟趁著外面熱鬧出來見他了,一時情意綿綿,你儂我儂,好事不遠了。

    還有一個要選擇幫兄弟誰的……

    白子垣看到視野里的身影時,人都麻了:“安安你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除了鐵口直斷,還有別的跟蹤本事?”

    怎么什么時間人去哪里,他都能知道,想堵就能堵到?一個生辰八字而已,就能知道這么多么!

    “噓——”祝卿安食指豎在唇間,“他要往這邊看了!

    白子垣立刻噤聲。

    他眼睜睜看著這人選擇了某個兄弟,然后事砸,雞飛蛋打。

    他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相信祝卿安的卜算,總之做出來的事,方向不同,結(jié)果便不同:“所以這命……”他不解的問祝卿安,“能改么?”

    祝卿安:“能,也不能。”

    “怎么說?”

    “想改,需要修心明事,了解自己,念變了,命就會變。”

    “要多讀書?”

    “差不多,多讀書,多經(jīng)歷,多思辨,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最簡單的路了!

    不止他們在看熱鬧,參與比賽的圍觀比賽的都見證著各種各樣的熱鬧,‘有緣人’的行為軌跡一出來,祝卿安直接名聲大漲,百姓們幾乎要把它捧上神壇,狂熱膜拜。

    白子垣這會兒就有點吃力,鞋差點丟了一只,才把祝卿安從人群里撕出來。

    “你可真厲害……”

    連主公回城都沒這么大的魅力!

    祝卿安不疾不徐,一點不慌:“我只是喜歡低調(diào),不是我不配。”

    粉絲而已,他命盤里這點很旺的。

    他們這次跑的有點快,恰好遇到了參與‘老人委托’比賽的一隊年輕人,有人已經(jīng)帶領(lǐng)四五個小伙伴找到老人是誰,發(fā)現(xiàn)送的禮物是花燈,老人不記得事了,他們得幫忙做,可要做達到老頭標準的花燈,需要的東西超多,西邊的銀東邊的竹,北邊的棉南方的綢,花樣子怎么確定,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怎么打造……竟然需要群策群力,本地人的智慧不夠,還得融入外地人的風(fēng)俗見識!

    白子垣想明白了,給祝卿安豎了根大拇指:“小先生厲害!”

    這幾個比賽一搞,估計五天后,什么本地人流民,隔閡全不在了!

    祝卿安嗯了一聲:“低調(diào)!

    白子垣:“就怕蕭季綸搞事。”

    “不用擔(dān)心。”

    “嗯?”

    “卦象上說我今日毫發(fā)無傷!

    “那就好……”

    “不過你就不一定了。”

    所以傷的是我?

    白子垣痛心疾首:“我早說了你別跟那幾個狗將軍玩,都被他們教壞了!”

    中州侯府,深深院墻也擋不住外面喧嘩,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謝盤寬懶覺都不想睡了,起身更衣,就穿……最添風(fēng)采,最適合他氣度的華服好了。

    “是時候慰問慰問考生們了……”

    這不管為人做官,心理強不強大都很重要,他就隨便罵幾句好了,看看這些幸運兒能不能承受得住。

    府中老管家一看他這架式,就知道他想玩什么,很想說謝郎你就收了神通吧,又怕人反骨叛逆,把別人折騰的更狠,只克制提了一聲:“今日熱鬧大,謝郎盯著點,別出什么事。”

    謝盤寬玉扇輕搖,端的是一個郎才絕艷:“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老管家:……

    就是你在,才會出事!

    謝盤寬走到文試地點時,發(fā)現(xiàn)上面的‘考生’正在對罵……哦不,是正在清談,因為彼此觀點碰撞太劇烈,偶爾會有點用詞不雅。

    菜雞互啄有什么趣?

    謝盤寬直接往臺上正中間一坐,玉扇啪一聲收起,姿態(tài)優(yōu)雅,目光睥睨,淡淡一笑,什么意思再明顯不過——

    來,一起上,罵我。

    雖然大家敬他才名,也真心佩服,可他這般囂張,誰忍得了?況且他只有一個人,自己這邊的考生……可是整整一臺子!

    怕什么怕,干他!

    謝盤寬就這么淺淺一來,淡淡一坐,直接壓下了幾欲打架斗毆,捍衛(wèi)尊嚴的文人學(xué)士們,大家直接齊心協(xié)力,一起杠他,哪還鬧得起來?

    翟以朝忙得不亦樂乎,除了盯集市現(xiàn)場,就是守在比武臺子上,感覺很快,第一個一百金勇士就要誕生了,他看的手癢癢,恨不得自己親自下場!

    至于參與比武的,心火大想鬧事,你鬧一個看看?是想跟他這個過了三十還在做前鋒將的人過過手?

    他在這里,如同定海神針,集市上一點亂象都不會生。

    中州將吳宿,則是滿城巡查轉(zhuǎn)悠,同時適時調(diào)整各處布防計劃,查漏補缺,保證定城每一個角落,每一種異常信號,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凡有意外,必能第一時間壓下。

    這些人互相之間并沒有通知,但鎮(zhèn)在各處,就是中州安定基石。

    唯有中州侯本人,是最后一個知道這些事的。

    “都造反了?”

    全部瞞著他?

    他的確賦予了四將很多自主權(quán),辦個比賽這種事的確不用非和他提,顧忌他太忙不多說也……翟以朝和吳宿可能是,但謝盤寬一定是想看他熱鬧。

    “也不是沒同您說,這不是……留了紙條?”親兵提示,“說是小先生提議的。”

    的確是祝卿安提議的,還花光了他給的金子。

    蕭無咎都要氣笑了,枉他以為這人終于不見外,愿意花點他的錢了,結(jié)果竟是為他打名聲?

    至少……辦的還不錯。

    “走!

    “您也去湊熱鬧?”

    “不,是該我上場表演了!

    他要是不去,或去晚了,指不定怎么被祝卿安埋怨,被謝盤寬看笑話。

    待走到集市,剛好第一個人破了陣,一百金名花有主了!

    翟以朝心說主公你可真厲害,怕不是跟小先生多了,學(xué)的能掐會算,來的剛好是時機!他立刻把蕭無咎請上臺,給此人一頒發(fā)一百金!

    這些賽事舉辦都是為了中州,而中州侯是主州主心骨,他親自來最合適!

    蕭無咎也干脆,直接上臺頒金,問勝者名字,來自哪里,年歲幾何。

    “我名龔昊,來自祁城,今年二十五歲!”

    “我去過祁城,蒼山秀海,多慷慨樸善之士,性直不彎,”蕭無咎道,“你之能力,外面它處大約給不了你機會,若……”

    龔昊立刻下拜:“愿效命中州軍,還請侯爺成全!”

    他很激動,原本只是被勾起勝負欲,并無留于哪一城的想法,外人眼里,他是流民,但他并不以為恥,只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尋什么,一個城一個城的走,停不下,也沒想過回家,可今時今次,他心內(nèi)熱血重燃,不知為何,覺得這座城很吸引人,主公是,底下百姓也是,他想留下來。

    心甘情愿。

    蕭無咎將人扶起:“得有識之士投郊,是中州榮幸。”

    龔昊再拜:“屬下參見主公!”

    蕭無咎再次扶起,將金子給他,轉(zhuǎn)身面向圍觀眾人:“若有他人也愿投效軍中,中州來者不拒,不過本侯也需提醒,中州軍軍紀嚴明,使命保家衛(wèi)國,護佑百姓,若有犯禁,無論何職,皆會軍法處置——稍后此間挑戰(zhàn)繼續(xù),凡有勝者,本侯皆有賞!”

    “侯爺英明!”

    “侯爺大義!”

    百姓們齊齊有聲,喝彩的有,吹口哨的有,有人甚至都不小心飆出‘侯爺萬歲’的話了。

    本地人和流民,治理和融入,不同的習(xí)慣,缺失的歸屬感,然在無形之中被化解,大家意志擰成了一股繩……

    “這般輕易的么……蕭無咎也是,竟然這么相信祝卿安!”

    蕭季綸在房間里等的煩躁,背著手轉(zhuǎn)圈:“不,我沒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不喜歡流民,這些人都是白眼狼,花我的錢,又不記我的恩,中州不是流民的,也不是本地人的,是我蕭家的!我沒錯!”

    他踹了下房門:“那位到底多久能到,再不來他蕭無咎把人心都收完了!”

    ……

    祝卿安聽到蕭無咎親自給人頒發(fā)一百金,非常滿意。

    算這個男人懂事。

    同憂相親,同欲相憎,人性之矛盾變化,易經(jīng)里都寫了,只要給出方向,將‘競爭意識’轉(zhuǎn)化成‘共同憂慮’,人群就會聚在一起。

    人是群居動物,摩擦競爭隨時隨地都是,可只要擴大范圍層次,就會發(fā)現(xiàn)天大地大,合作共贏,才最符合每個人的利益。

    白子垣已經(jīng)呆了,只恨自己不能變成三頭六臂,所有地方的熱鬧都能摻一腳!

    祝卿安掐了次手指,微微一笑:“走,再來個大招,讓你開開眼!

    白子垣樂顛顛跟上:“義父您慢點!今天孩兒都聽義父的!”

    這次是一個略偏僻,不被注意的小巷子,有流民正在鬧事,搭了尖木架橫攔在巷路中,不讓任何人過去。

    剛好這是東西路,南北路中心的交叉點,所以想繞路護燈的人群,全積在這里。

    “少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誰管你們東西路南北路得一百金,想從我這過,先拿五十金來!”

    “沒錯,我才不信真給金子,在場的流民都聽好了,你現(xiàn)在是流民,一輩子都是流民!一根吊在驢子前頭,根本吃不到的蘿卜,就把你們騙到了?中州侯干過什么好事,是救過你爹的命,還是娶了你女兒?他在邊城多年,回都沒回過,你苦你累你死家人你流血的時候他在哪里!就這樣就把你們收買了?”

    “我告訴你們,人家說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在這里不會有房子,不會有家!”

    “呵,那靠墻站著的,劉五是吧?我記得你家閨女就是進了中州沒的?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她送出去做骨器,至少能活! ”

    做木刺架的幾人很是偏激,說話直接戳人心窩子,很明顯,就是在鬧事。

    有人比白子垣和祝卿安來的早,擠在人群中試圖講道理,奈何人太多,他又太瘦,根本擠不到前面去,能安撫的情緒有限。

    “……姑娘你怎么了?這位姑娘?”

    他眼疾手快扶住一位差點暈倒的姑娘,那姑娘花信年華,眉眼姝麗,看起來也是流民,一身穿的很是素凈,頭上簪了朵小白花,像是……為誰守孝?

    “多謝公子,我沒事。”那姑娘站好,轉(zhuǎn)身走了。

    他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這種亂不行,我得……”白子垣準備上前,卻發(fā)現(xiàn)祝卿安不對勁,他好像在看人群里那個扶姑娘的年輕男人?

    “你對他感興趣?”

    祝卿安指尖迅速掐了個卦:“你認識他?”

    白子垣:“他叫王昂,是定城小吏,文才不錯,心地也好,交給他的事都能辦好,只是心性太直,太有堅守,之前一直被蕭季綸排擠,做了幾年小吏,仍然沒升官,寬寬說咱們回來吏制得改,真正有才的人會被提調(diào),你是看出他前程了么?”

    祝卿安卻沒言其它,點了頭就往前走,沒找那王昂,而是站到木刺前——

    “誰說流民在這里,一輩子不會有房子?據(jù)我所知,侯爺馬上要修路建房,給愿意安家的人安家了!

    現(xiàn)場一片靜寂。

    流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

    攔路人目光陰戾:“就算建了,還不是得拿錢買?我們這種人,哪里來的錢?憑你那只有一人才能贏得的一百金么?別說我贏不了,便是我贏了,也不會分與別人!”

    “為什么沒錢,就不能擁有房子?”

    祝卿安慢條斯理:“此次集市后,侯爺會推出新政,組織大家一起建房修路,搭建商業(yè)街,前期所有投入都有官府負責(zé),參與干活的人有工錢拿,房子修好后,也可以極低的首付款,簽契選定房子先住,其余尾款,算是官府借你的,可按月來還,還款年份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十五年,可自行選擇,你沒錢,總不會沒力氣吧?只要你不懶,愿意干活,那就很快能住上自己的房子!”

    一片靜寂的后方,傳來略顫抖的聲音:“我們真的……可以有一個家么?”

    祝卿安回看百姓,目光溫柔不失篤定:“亂世之中,所有人活著都不容易,大家拼了命咬了牙,不過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走千里路,食草根飲臟水時,大家都熬下來了,怎的這次沒心氣,不敢再信,不敢再拼了?”

    “我……敢,我敢!”

    “都活不下去了,還怕透支什么未來,我們差一點就沒有未來了!”

    流民們先前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沾一點一百金的光,現(xiàn)在是真的突然煥發(fā)生機,有了底氣,本地人其實也并不是壞人,大家方才不是相處的很好?只是都在陌生之時,難免有些摩擦,流民又怎么樣,有了房安了家,住上一兩年,有了睦鄰相好,結(jié)了兒女親家,誰還是流民?

    大家之前還對攔路人的話有點共情,現(xiàn)在則是怒目相視,恨不得立刻表明和這群人不是一路人,你要死就去死,我又不認識你從哪個地方流來的,別帶著我死!

    “至于你說的骨器——”

    祝卿安對這方面仍然不算了解,沒見過,但不妨礙他反感:“什么叫還不如把女兒送做骨器,至少有命,絕望之下的安慰,是安慰么?送去做骨器,人又能活多久,能活得快樂么?”

    那流民瞪著他:“可至少能活了……都能活了,有吃有穿,為什么不快樂!如果不快樂,那我們這些為她去死的父母怎么想!”

    祝卿安:“所以你只是想讓自己安心,并不是真想讓孩子過得好,你甚至想讓她心懷愧疚,用這個愧疚束縛她,逼迫她。”

    對啊……

    不管流民還是本地人,多多少少都見過或聽說過類似的事,每每聽到,都嘆父母不容易,為子女付出良多,可子女是否難過,是否真的過的好,沒人在意過。

    活不下去,真的只有這一種出路么?

    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賣兒賣女,怎么這種就高尚了?

    有些話無意之中說來,就能催發(fā)不同的思考種子,慢慢生根發(fā)芽,改變一些未來的方向。

    祝卿安沒想改變什么,只是想說,就說了。

    “我可在這里給大家透個話,一個月內(nèi),修路修房修商業(yè)街事宜必能開工,定城很快整個面貌變的不一樣,爭取在秋天讓大家選房子落定,今年不必再漂泊,不必再難安,臘月到了過個熱熱鬧鬧的紅火年!”

    他不但透了消息,還微微一笑:“正好區(qū)區(qū)不才,懂幾分風(fēng)水之道,此次街道商鋪房屋設(shè)計圖都會看過參與……要不要留在這里定居,諸位可以好好考慮!

    那還考慮什么?小先生命算的這么準,看過的風(fēng)水能差?

    “這房我必搶——今天的金子我必拿到,為房子攢著!”

    “小先生您讓開些,靠墻那邊站,當心擠著您了!”

    什么木刺架攔路,怕個屁,一起上架開踩壞不就得了?

    人群更加來勁,根本不用誰幫忙,潮水一般涌過去,直接把架子沖散,也沒忘記好好護著懷里的燈……

    “小先生您別怕,這里就是亂點,不敢傷著您,您等我贏了金子,就回來保護你!”

    祝卿安都聽笑了,這里的百姓也太好玩,太有趣了。

    人群沖過,最后留下衣冠不整,連頭發(fā)都被扯亂的幾個流民,或倒或趴在地上,看著親手架的木刺……木頭渣子發(fā)呆。

    怎么就……這也太快了吧!

    祝卿安走到他們跟前,站定:“說吧,誰派你們來的?”

    帶頭的那個爬起來,看到遠處也有受傷的百姓,崴了腳的,擦了胳膊的,慢吞吞扶著墻根挪……

    “你怎么不去幫他們?”他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你不是命師么?首要做的,難道不是憐善扶弱?”

    祝卿安:“沒辦法,我喜歡玩啊。”

    “啊?”

    “幫人有什么意思,哪如玩人有趣,”祝卿安低低微笑,這種角度,天仙也會有幾分可怖,“純善之人貞直少趣,還得是壞心眼多的,玩起來才精彩,這要讓你跑了,我從哪找樂子去?”

    ……

    “愚蠢!”

    蕭季綸終于等來了兜帽男,卻沒得什么好話,兜頭好大一通教訓(xùn)。

    “千金市馬骨,這一波中州侯高明,舍的是身外之物,要的是人心,是期待和信任,而今勢成,已不能擋!”

    “你的意思是我錯了?”蕭季綸難以置信,“我還不該讓流民煽風(fēng)點火鬧事了?”

    兜帽男:“不然?”

    蕭季綸胸膛起伏,很想發(fā)火,但自從認識這人以來,對方算的所有全算對了,他不敢不信,只能憋著氣低聲問:“那先生有沒有法子?”

    兜帽男沒理他,眼睛半闔,開始掐算,手指間如光影交錯,美極幻極。

    蕭季綸不敢說話,就憋屈的等。

    “風(fēng)天小畜卦?”

    兜帽男突然停住,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有人卜出此卦,遂應(yīng)天機,指出積蓄之道,民之心,民之聚……

    皆是功德。

    “很好,我便讓你蓄不成!

    “先生這是有主意了?”蕭季綸信心頓時上來。

    兜帽男睨他一眼:“風(fēng)水局,可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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