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林寞回家， 沒等太久。
出租屋就響起了幾聲敲門聲。
他剛摘下所有身上的掩飾，停了一下，還是過去開了門。
門被打開。
而門后， 露出了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助理小郭的表情格外忐忑。
他雙手搓了一下，有點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林寞的臉， 視線不斷地逡巡著， 不知道他在他臉上看到了什么， 然后“刷”地一下，直接——
跪下了。
“……”林寞。
“我發誓， 我只是被論壇利用了而已，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
小郭聲淚俱下：“我都不是人，我怎么敢幫那群人類啊！都是論壇的人， 把我從副本里搞了出來， 讓我到現在還很懵逼，絕對不是故意去冒犯您的！我昨天還在給您買菜呢！”
“……”林寞。
他本來準備說的話，都被堵了回去。
買菜？
也許是注意到了他茫然的表情， 小郭呆了一下，立刻很識趣地解釋道：“是這樣的， 我是副本里的npc，也是怪物，設定是勤勤懇懇的社畜， 在某一天不滿領導的壓榨所以爆發了�！�
“副本不是來源于現實的案件嗎？”
“不止是這樣，那只是副本的一個分支而已。也有像我這樣， 和現實世界有一點聯系， 但是劇情完全捏造的副本。畢竟社畜的怨恨足夠生成新的副本了�！�
聽起來好慘。
“大概是在幾個月前吧，我突然穿過了鏡面，來到了現實世界， 原來是論壇的人用了什么道具，把我從副本里帶了出來。因為天性使然，我就順勢在論壇打起了工，同時因為論壇的安排，我又前往了那家娛樂公司進行打工……”
這究竟是什么天性使然。
“但就在一周前，我聽到了祂的聲音。”小郭咽了一下口水，“祂要求我……去買好食物材料，還有要求調去負責陳成性，并沒有告訴我原因……”
但因為是祂，所以它只能選擇無條件服從。
原來如此。
難怪看到林寞身上出現了邪神，它的表情會那么驚恐。
因為祂沒有說明情況，所以它才會賣力地工作，為陳成性和公司做事，甚至為不少餿主意跑腿，就是為了能夠完美的完成祂交付的任務，但結果現在卻成了罪狀。
林寞：“原來這么早就開始了。”
簡直就是早有預謀。
所以才會在最合適的時候出現。
他只是在自言自語，所以小郭沒有聽見，只能愣愣地“啊”了一聲。
“你來干什么？”
林寞看向了眼前的副本怪物。
“啊，這個……”
小郭有點局促，偷偷地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張卡，直到林寞接過才肯松手。
見林寞還在看它，它的臉上帶上了諂媚的笑容。
“這是我從副本里帶出來的。在那個副本里我是會計，所以有整個公司的財務權限。公司本職是搞詐騙的，所以錢很多。我全都帶出來了，就在這張卡里�！�
“……”
所以，這就是祂說的“不用擔心后面的錢”的原因？
副本里的錢，居然能夠帶到現實嗎？
林寞手里的卡片，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怪異了起來。
“還有，我已經從論壇那里拿到了他們藏匿祂力量的具體位置，什么時候可以收網呢？我會把地址發給您！雖然說打工確實讓我很快樂啦，只是他們那邊有點惡心人——”
“為什么要告訴我。”
“什么？”小郭愣了一下。
林寞又說了一遍。
“我說，為什么要告訴我。”
歸根結底，這都是祂的事。
而且涉及到邪神的力量，告訴他不太好吧。
“告訴我沒關系嗎？”
沒想到的是，小郭直接瞪圓了眼睛，吃驚道。
“這是什么話！當然沒關系了，您可是祂的戀人��！我剛才可是親眼看見了，祂愿意把自己的力量摧毀，都要和您在一起，這可做不了假。”
“……”
有這么夸張嗎？
“您可能不知道，我們副本里的生物有多么想到現實世界來。因為只要副本不被通關，就要一次一次循環設定的死法，想要離開那里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祂可能和我們不太一樣，但是，寧愿毀掉自己真身降臨的希望，也要遏制摧毀現實世界的可能，這不是喜歡是什么？”
說著，他的眼睛已經冒出了淚花，顯然被感動到了。
林寞看它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難怪會被副本里設定的公司PUA，這是活脫脫的戀愛腦預備役……
這些話和“少爺很久沒笑了”有什么區別。
“你還挺敬業的。”林寞找不到話說。
“既然送到了，那我就放心了�！币娏帜瘺]有生氣的意思，小郭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汗，臉上擠出了笑容，“現在我先回去上班了，我現在有三份工作，可不能松懈啊。”
然后，它識趣地后退了一步。
沒有要求進門，而是轉身“噠噠噠”地離開了樓梯。
林寞：“這是你的安排？”
【嗯嗯，是�！�
祂乖順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他的余光瞥見門廊的鏡子，里面照出了他身后的景象。
原本應該是空無一人的地方，此時被一大團黑霧籠罩著，祂現在似乎已經不打算隱藏自己的存在了，直接就這樣緊緊地貼在他的身后。
下一道聲音，直接貼著他的耳垂。
“我考慮過了，可能是我太自我了。不想住在我的世界里也沒關系，只要我們能在一起，我愿意和你住在任何地方。出租屋也挺好的�！�
祂的話很通情達理，讓人覺得異常溫和。
很難將“如沐春風”和邪神聯系在一起，但僅僅就這段話而言，祂聽上去很好說話。
“我有一件事�！�
“什么？”
“我想再去那個地方看看。”
這個要求突然被提出來有點突兀。
雖然他沒說到底是哪里，但是也只有那一個地方，會讓人想到。
“好啊。”祂笑著說。
下一秒，林寞眼前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原本骯臟的出租屋，此時此刻竟然成了原本熟悉的那一片血海。
蔓延在小腿位置的觸感，讓人不寒而栗。
林寞只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就突然往前走去，朝著血海深處的位置涉水而去。
【你打算看什么？】
啊……
聲音又切回了在腦海里說話。
林寞想著一些有的沒的。
一邊并沒有停下自己前進的步伐。
在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他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血海深處有脈搏在波動。
隨著他的靠近，這樣的聲音似乎也越來越響。
但并不是在他耳邊。
而是和祂剛才說話那樣，在他的腦海里震動，讓人覺得很恐怖。
“撲通�！�
“撲通�！�
……
被這樣的聲音渲染，似乎連自己的心臟也加速跳動了起來。
【你要去哪里？】
祂笑著說，【最前面的東西，可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哦�！�
林寞的腳步停住。
血水被滑動的聲音也止住了。
“前面是你吧。”
【……】
“不是你偽裝出來的樣子，而是真正的你。”
【…………】
【……前面的東西，可不是你想要看到的哦�！�
祂只是又重復了一遍。
仿佛能看到那個“^＿^”
這一次，林寞沒有管祂的話。
他只是繼續往前走，朝著血水的最深處走去。
隨著越接近黑暗處，撲鼻的血腥味就越加濃郁。
然后，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終于看到了眼前的生物。
那是巨大的、像是世界樹一樣的龐然大物，從血水里蔓延到頭頂的黑暗里，粗糙的枝干上面有無數雙裂縫，正在貪婪地汲取著地面上蔓延的巨量血液。
那些枝條則像是觸手一樣，在周圍蠕動、攀爬，讓人光是注視就能感覺到一陣惡心感。
這是祂的真身所在。
而這片血海、應該是祂的精神領地。
林寞的視線受阻了。
因為在他的身體前方，血水緩慢上浮、逐漸凝聚成人形。
祂的身體，擋住了他繼續投向這顆丑陋肉樹的視線。
這個人形看不清楚五官，只有凝滯的黑血。
“說過了，不要看。我還沒有準備好合適的長相和你見面，你怎么可以看到這幅樣子呢？現在你應該感覺害怕，感覺后悔了吧……”
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祂語氣還是笑著的、帶著微微的縱容。
面對沉默不言的林寞，祂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發生變化。
“真拿你沒辦法，既然害怕了的話，我現在就把你送回去吧。哦，對了，我明天就可以用你喜歡長相和你見面了——你就忘掉自己看到了什么吧�！�
還是那么溫柔。
如沐春風。
讓人覺得很好說話。
只是這樣的人出現在這個地方，會讓人覺得恐怖，好像隱隱有一種什么東西崩壞了的錯覺。
危險的、恐怖的感覺在脊背滑過。
正常人這個時候，應該會順著祂的臺階下，迅速回到正常的世界吧。
但林寞，卻只是看著這張臉，說道。
“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這種類型。”他說，“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喜歡這種類型？我只在上學的時候說過一次，但那只是隨口的話，并不是我真心喜歡這樣�！�
如果讀取了他的記憶，就知道他并不喜歡這種溫柔的類型。
祂似乎沒有辦法讀取他的想法。
又或許是根本沒讀取，只是偏執地、一味地說“你喜歡這個、你喜歡那個”。
“這樣的謊話，我只在高中那個時候說過一次�！�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還沒有這么嚴重。
能夠和人正常說話，正常聊天。在上學，學業還不錯。
總之不像現在，大學考上也沒去讀，在家里窩了很久。
都是因為發生了那件事——
“所以我說那句話的時候，你在嗎？不……如果你在的話，事情應該不會發展成那樣。但是、也說不準……我并不了解你的真實性格，你、總說喜歡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2章 “明天見。”
為什么……要裝出一副溫柔的樣子？
為什么身為邪神。
卻要堅持給一個人類做飯、打掃房間？
摧毀自己的力量。
為什么會做到這種地步？
總是說著那樣的話， 祂到底、想從這個被特殊對待的人類那里得到什么？
林寞看不到祂的表情。
因為在他身前凝聚成的只是沒有人形的血團而已。
“因為……”
那血漿的模糊面容，傳來了朦朧的聲音，“我覺得你喜歡這樣、你不喜歡嗎？”
林寞一怔。
這個時候， 還在說這種話……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钡k笑著說道，“你說過你喜歡溫柔的人。只說過一次。我為什么會知道？因為我， 那個時候就在你的旁邊啊�！�
……
……
“你今天在家嗎？”
“能開門嗎？不可以的話， 我就在這里就好了�！�
從窗戶外面傳來了林寞的聲音。
有一些細雨混雜在說話聲里， 聽起來很沉悶。
被他拋出問題的人，站在房間內， 開始怨恨起來自己家里住在一樓。
所以即使關了門， 也能輕易聽到對方的聲音。
“因為高二馬上文理分科了，所以老師安排的任務有點重。我把作業和課表安排都帶來了， 就放在你門口的鞋柜上了。如果有任何問題， 可以在班級群里聯系我�！�
“……”
呵呵。
真是虛偽。
誰不知道平時放學時間，發給他的消息從來不回的。
在這裝什么好人。
如果不是班主任對班長的要求，對方絕對不可能每個星期五放學之后來自己這里。
學校里的人也是， 誰不是想著離自己遠點。
他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對方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來了厚厚的一疊試卷， 然后將它們都放在了鞋柜上，又拿出來了一冊筆記本放在最上方。
“最上面是英語的月考試卷，我把我的筆記放在你的桌面上了， 如果需要的話，可以查缺補漏。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說完之后， 在他視線里的林寞退后了一步， 重新將書包背了回去。
窗戶的雨水帶來濕氣。
林寞鞋一蹬，騎上了自行車。
車鈴發出了清脆的叮鈴聲。
他拉開了一點窗簾的縫隙，死死盯著對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了視線里。
手指泄憤地揉搓著窗簾。
真是的！煩死了！
明明是班上受歡迎的人， 為什么要假惺惺地來管他！
他最惡心的就是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快點滾吧！滾得越遠越好！像他這種人，怎么可能能夠理解他這樣被排擠的人，還在這里裝什么，巴不得他從班里消失吧！
怨恨、嫉妒，厭惡幾乎要凝結為實體。
在昏暗的房間里。
在鏡子里，似乎浮現出了一絲霧氣。
他不斷地謾罵了一通，直到解氣為止，才轉過身去看向門廊的鏡面。
“不過現在和以前不同了，我已經在游戲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只需要把這個放進我的身體里，就可以變得比所有人都要強……”
林寞這種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家做了什么。
雖然稱病在家，但他其實并沒有像他們那群無知的人想的那樣無助。恰恰相反，他的人生從收到了一則恐怖游戲的短信開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他又一次闖過了關卡后，他向游戲提出了愿望。
“我希望擁有邪神的力量�！�
這個貪婪的愿望被實現了。
不過，卻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他需要將邪神的肢塊放在身邊，只要成功消化它，就能擁有祂那令人激動的力量。有了這樣的力量，想要隨意扭曲現實只是轉念之間而已。
他已經等不及了。
那些曾經在學校里看不起他的人，那些膽敢狗眼看人低的人，還有自以為是幫忙實際只是走個過場的林寞那家伙，他統統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想到這種未來，他的心底涌出了一陣快意。
在對著走廊懸掛的鏡面，他從口袋里拿出了如同指骨一樣的東西。
看起來是人類的指骨。
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過于細長，就像是什么枯萎的觸手。
他把它放在手心。
然后，握緊。深深地握緊。
他的視線緊緊地、密切地注視著它在自己手心融化，幾乎要遮掩不住臉上表情的貪婪，腦子里不斷翻涌著未來自己可以做出什么樣的事——
然后——
他死了。
這也是祂產生意識的瞬間。
比起吞噬邪神，不如說是“被”吞噬。
在祂流入他身體里的瞬間，他的大腦就膨脹融化，變成了一具供祂驅使的身體。
人類的身體，是不可能承接邪神的力量的。
他通過“獻祭”，成功讓祂穿越了鏡面，暫時來到了現實世界。
祂的視線在混亂、骯臟的房間里滑過。
被血染得臟兮兮的沙發，地上散落著沒有人清洗的衣服，以及眼前已經出現了縫隙的鏡面，隨著祂的視線落到上方，這道縫隙“咔嚓”一聲，竟然徹底碎裂開來了。
玻璃殘渣掉落了一地。
祂連動都沒動一下，眼睛依舊看著那一層碎裂的鏡面。
臉在鏡子里，只剩下了模糊的一半。
祂盯著鏡面里的自己。一動不動。
“砰砰！”
突然間，從門口的位置傳來了敲門聲。
祂的頭轉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你在嗎？我想過了，這樣不行。我今天還是留下來替你把作業看了吧……你真的沒問題嗎？還是把門打開吧，我擔心你出事，畢竟你還是我的同學，我不太愿意看到……”
林寞正在敲門。
他本來以為還要過一會兒，對方才能打開的。
又或者像是之前那樣，很不愿意和他有多余的接觸，把自己關在了家里。就像是班主任說的那樣，生了很嚴重的病，無法和人接觸，需要其他人的幫助。
但就在幾分鐘后，門被從里面拉開了。
林寞不由愣了一下。
身前的人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這個同班同學，但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看清楚那張臉。
他不開口，祂就更不可能說話了。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片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祂視線里的人類像是回過神來，匆忙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了一張試卷。
“你能讓我進去嗎？”
那是真誠的、關心的視線。
“我不想看到你這樣荒廢功課，馬上就有重要考試了，你記得嗎？老師提過很多次，說你成績不錯，只要努力的話就會考上好大學的�！�
祂只是看著他的臉，沒有任何反應。
在祂的調動下，這具身體的記憶涌現了上來。
對方叫做林寞，是班里的同學，人緣很好、很受歡迎。
按照祂的通常做法來說，自己對人類毫無興趣，應該立刻將對方解決的。但這是祂第一次透過鏡面出現在真實世界，是否現在應該暴露呢？
人類的尖叫聲很吵。
如果可以，暫時不打算暴露。
林寞等了幾秒，也沒人開口說話。
眼前的人什么動靜也沒有，讓人想到一具冰冷冷的停尸間尸體。
但與之相反的是，尸體不會用這樣審視的眼神看著他。
被這樣盯著看，林寞有點不適。
但他早就聽過對方的名聲了，總之不是什么好的形容，現在是這副模樣也不是特別意外。
“算了，我就當你同意了。”
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祂拉到了房間里。
這是很強勢的性格……
“好臟。”
林寞也發現了房間里的垃圾堆。
臟？
祂沒有反應，只是隨著他的視線落到了外賣盒子上。
這個叫做臟嗎？
林寞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同學們在議論什么，但是你不覺得最好的方式就是考個好大學，讓那些為難你的人發現你活得很好嗎？”
客觀來說，他確實是一個好班長。
但是對祂來說，這就是石沉大海，讓人覺得沒有任何回應。
“總是吃外賣對身體不好……你在發什么呆？”
發呆？
祂還沒反應過來，就再次被林寞抓住了手腕，一把拉到了臟亂的沙發面前。
“收拾�！�
“……”
“收拾干凈。”
聽見這句話，祂抬頭看了他一眼。
后者表情嚴肅，表明他是決心要祂這樣做的。
“快點�！�
“……”
祂動了動。
然后，祂在他的視線里撿起了垃圾，放在手里，看著他的眼睛，再次靜止在原地不動了。記憶時斷時續，祂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才不會暴露自己偽人的事實。
“怎么了？別發呆，快點扔進垃圾桶里�！�
林寞立刻出聲催促。
見祂不動，他伸出手推了祂一把。
祂再次動了動。朝著垃圾桶走去，將手里的廢紙丟了進去。
然后，祂又再次看向了林寞。
“真乖。”林寞滿意道，“好了，現在把所有臟東西都收拾干凈吧。我媽媽說過，如果一個人不保持家里整潔的話，就沒有生活的意義�！�
兩人很快把客廳清理干凈。
雖然這樣說，但實際大部分清理工作都是林寞在做，祂只是在他催促的時候，做出一些符合人類常識的動作而已，這樣都能時不時收到夸獎的話。
“好了，我們現在來做試卷�！�
沒有留有拒絕的余地，林寞已經拿出了試卷，放在了兩人之間。
祂照做。
雖然眼前的人類在寫的東西，祂一個字都看不明白。但即使不明白，祂也能夠在對方沒注意到的時候，用反光的鏡面看到他已經寫好的選擇答案，然后模仿著填在了空白處。
林寞對祂的小動作一無所知，只露出驚奇的表情。
“��！這么快都寫完了嗎？你真厲害！”
……被夸了。
大概。
祂不知道把空白填滿，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但是林寞眼前的人類好像是真心的。
“你沒落下課程，張老師一定會很高興的，你畢竟之前是她的英語課代表�！绷帜d高采烈地說，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既然你沒掉隊我就放心了，那今天就到這里，我先走了�！�
見人收拾書包，準備離開，祂卻依舊坐在原地沒動。
幫人復習功課，送人出門是基本禮貌。
但林寞只是笑了一下，沒有在意祂的反常做法，自己走到了門廊位置。
“我明天還會再來的。”他說，“我會確保你的課程跟的上，不會因為在家里就落下課程。明天我會帶上物理作業，你可以提前預習一下。”
在祂的記憶里，是因為班主任要求每周五送來本周作業，對方才會找來的。
但現在眼前的人類卻在微笑著，告訴祂自己明天還會再來。
“明天見。”
關上門前，林寞對祂說。
第23章 “我今天能在這里睡嗎？”……
第二天。
他真的來了。
祂看到窗戶外面出現交疊的人影。
身為第一次降臨在現實世界的存在， 祂對時間本身失去了概念。但通過太陽落下、又再次滑出的情況，可以判斷出在那之后過去了一些時間。
對方和第一次出現那樣。
站在窗戶下面，毫無防備地讓祂給自己開門。
和最開始相比， 祂的動作沒有那么遲鈍了。
于是，祂走過去給他開了門。
門被打開的時候， 對方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今天自己收拾了家里， 還不錯嘛�！�
看到整潔的房間， 他說道。
并不是這樣的。
因為在他走之后，祂就始終一動不動， 當然還是保持著他離開的模樣。
“我今天帶來的是數學試卷。”他說， “昨天的英語寫的不錯。所以我想，你可能更需要理科的作業？我就在這里看著你寫�！�
他拉著祂的手腕， 自顧自地說著話， 然后在昨天的位置坐下了。
林寞只帶來了一張試卷。
擺在祂面前的是，是空白的作業。
祂沒有可以抄的，所以禁止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看他沒動， 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因為我一直在這里， 所以你太緊張了吧？既然這樣，你家里有材料嗎？我給你做點東西吃吧�！�
“……”
祂沒有阻止，不知道該怎么阻止， 林寞好像是一種不認識的生物，沒有祂可以拒絕的余地。
祂的視線跟隨著他進入了廚房。
冰箱被拉開了。
林寞愣了一下， 大概沒想到自己看到的東西。
“好臟�！�
口中說出這樣的話。
祂越過他的肩膀， 看到了冰箱里已經腐爛的雞蛋和水果。那個家伙沉迷于恐怖游戲通關，大概已經很久沒有注意過現實世界的東西了。
“……沒關系，剩下的材料也可以了。你喜歡吃蛋炒飯嗎？我感覺你沒吃飯， 既然這樣，現在我來幫你做一下吧……”
他真的做好了飯。
人類的食物。
是什么味道？
祂不知道怎么區分。飯菜嘗起來熱熱的、鈍鈍的，不知道好吃和不好吃的區別。
但是看到祂送進嘴里，林寞露出了有點高興的表情，所以祂覺得這應該是好吃的意思。
祂默默地吃完了飯。
如果再吃下去，就只有把盤子吃掉了。
祂有點猶豫。
好在這個時候，林寞從祂手里霸道地抽走了筷子，拿著空掉的盤子進了廚房。
祂低下頭，只能看到陌生的字符。
“你數學不行啊�！币姷娇瞻椎脑嚲恚帜哪樕蠋狭肆巳�，“既然這樣，我明天會把自己的卷子也帶過來給你講題，還是這個時間點哦。”
說完，他轉身拉開了書包拉鏈，從里面掏出來了厚厚的幾本書，“啪嗒”一聲放在了祂的面前。
“我走了之后要看哦�！彼f，“數學能做就是能做，不能做就是不能做�？礃幼咏裉熘荒苓@樣了，剛好我還有點事，你就在家里把書看了�！�
他說到有點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祂想。
又這樣，被眼前的人類自顧自地安排了。
祂現在這副樣子難道不奇怪嗎？
祂什么都沒說。
也沒做。
比起停尸間的冰冷尸體來說，大概只是多了呼吸、抬手這樣的簡單動作而已，應該很異常吧。
林寞轉過身去整理書包。
因為視線受阻，他沒有看到桌子底下，原本是地板的位置已然變成了泥濘的鏡面。
折射的復眼，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從鏡面里探出的污血觸手，輕輕地、悄悄地，靠近了他的腳踝位置，像頭發一樣纖細。
只需要低下頭，就能看到恐怖的、脫離現實的場景，明白他正在說話的是什么存在。
然而，眼前的人類只是收拾好了書包，一無所知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朝著祂微笑了一下。
“明天見�！彼f。
祂聽到了門關上的聲音。
他離開了。
……為什么沒有動手。
而且還笑得那么自然。這樣不奇怪嗎？
祂看向窗外的方向。
窗簾的縫隙里露出了一道遠去的身影，對方離開了門廊，再次騎上了會響鈴的自行車。
祂站了起來。
就像被他占據了身體的那個人類一樣，抬起手拉開了窗簾，看著那道身影從視線里遠去。
一般人類似乎不會這樣做。
是一個班的同學，連一句話也沒說過，但是卻在怨恨著所有人的時候，單獨把他的名字剔出來，在嘴里反復的咀嚼、磨蹭。
正常的情緒祂不太明白。
但這種扭曲的感覺，稍微一想就理解了。
——原來是這樣。
那個人嫉妒、但喜歡他啊。
所以殘留在自己身體里的，這種無法動手的感覺，是來源于對方的一部分感情。
祂伸出手，觸碰到了身體的太陽穴。
再稍微一用力，手指頭就沒入了腦子里。指尖觸及到粘乎乎的觸覺，而只需要輕輕地一攪動，所有的神經全都逐漸變成了一團漿糊。
沒有開燈的室內，響起了令人寒顫地“咯吱”聲。
片刻后，祂放下了手。
這個人類的大腦組織被破壞了。
應該不會再影響身體。
恐怖的血洞，以驚人的再生速度愈合了。
祂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
第三天。
門廊的位置被敲響了。
祂比第一次要熟練得多。
打開門，再次看到了林寞那張臉。
對方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大概沒想到他這么快就來開門了，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朝祂舉起了手里的東西。
“我帶來了蛋糕哦。上次看到你吃飯，我在想你一個人在家里是不是不方便�！�
蛋糕……
沒有嘗過的東西。
但是，祂偶然聽見過有玩家在討論食物的時候，說蛋糕甜甜的、很好吃——它不是用來充饑的食物，而是只有感到幸福才會吃的東西。
和祂見面，會幸福嗎？
祂感到一絲意外。
在祂沒說話的時候，他已經進入了室內。
祂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靜靜地跟了上來。
本來以為又會像前幾次那樣，被他拽住手腕帶到桌子前，但沒想到的是，這個人類把他的手抬了起來，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停在原地沒動了。
……怎么了？
祂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哦。嗯。
這是昨天攪爛大腦組織后，手指上殘留的血跡。
現在已經完全干涸了。
星星點點的血跡，結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在死人一樣慘白的膚色上，顯得非常明顯且恐怖。
“這是什么？”林寞問。
祂沒有回答。
眼前的人類抿了抿唇，皺起的眉頭沒有松開，片刻后放下了祂的手，轉身去了廚房里。
很快，他就重新出現在祂的面前。
手上多了一張被打濕的紙巾。
他再次抬起祂的手，然后，用這張紙巾把祂手指上的血跡都仔仔細細地擦干凈了。
確定了手指上沒有殘余的傷口，他松了一口氣，放下了拉著祂的手，抬眼看祂。
“我把數學試卷帶來了，你再去廚房洗一下手吧�！彼f。
祂觀察他的表情，確定了他沒有再追問的意思。
要不要在這里動手呢？
祂正在思考。
“快去�！�
見祂遲遲不動，他出聲催促。
祂看了他一眼，還是乖乖去了廚房。
這是降臨三天以來，祂第一次離開客廳。按照客廳的情況，廚房應該更臟才對。
但這里卻相當整潔。
應該是昨天林寞做飯的時候，整理過了吧。
祂按照記憶里的方式，來到了水龍頭前，擰開，冰冷的水流滑到了祂的指尖上。
廚房的刀具架就在水龍頭旁。
祂發現它們都被動過了。
……所以剛才，林寞檢查了這些刀具。
“好慢啊，洗好了手就快點出來，不要浪費時間�！�
客廳再次響起了催促的聲音。
祂不得不放棄了其他的想法，離開廚房，回到客廳里，那里林寞正在等他。
桌面上已經擺好了新的試卷。
陌生的字符，再次歪歪扭扭的占據了祂的視線。
“我來教你作業。”他說，“等做完之后，我們再一起把蛋糕吃掉吧�！�
……
隨著時間推移。
室內越來越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明明時間算不上晚，但是窗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玻璃時不時響起，被什么東西撞擊的聲音。
林寞放下了手里的筆，抬眼朝著窗外看去。
黑沉沉的烏云覆蓋了天幕。
逐漸變大的雨水撞擊在窗戶上，仔細去聽的話，還能聽到風聲呼嘯的響動。
“啊，好像下雨了。”林寞說。
即使是冬天，雨水來的也這么突然。
遇上這樣的惡劣天氣，大概不可能騎車回去了。
如果非要就這樣回去，全身一定會被淋濕，處理不好就會得令人頭疼的風寒吧。
林寞苦惱地看了一眼窗外。
“你家里沒人，我今晚可以住在這里嗎？”
“……”
祂正在想自己什么時候殺掉這個人類。
為什么還沒有動手。
是找不到機會。搞不明白。
不管怎么樣，至少林寞現在還不打算走。這樣惡劣的天氣，某種程度上為祂服務了。
聞言，祂點了一下頭。
第一刻，林寞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祂對他說的話，第一次做出明顯的回應。于是他發愣地看著祂的臉，幾秒后才回過神來。
然后，他高興地說道：“那我今晚就在這里吧�！�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祂在想什么。
祂沒有動手，是不想暴露地這么快。
來到了現實世界，或許按照人類的做法，應該在一個沒有人會發現尸體的時候殺掉這個人類。
祂是這樣想的。
也已經差不多適應了。
祂該出這扇門了。
“別擔心，我家里沒有人管我，我不用打電話聯系任何人，即使我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林寞說。
“嗯�！�
祂終于說了第一句話。
第24章 “……嗯�！�
兩個人住在一起， 房間怎么安排是個問題。
這里是兩室一廳。
按照習慣來說，有一間房間是他自己住的，一間父母的臥室， 這個家里并沒有客房。
林寞：“我可以睡你的房間嗎？我來之前去了體育館，帶了沒用上的運動服。雖然沒有睡衣可以換， 但是有干凈的運動服……”
正常人不會想要睡朋友父母的臥室。所以如果兩個人分開睡， 也應該是祂去睡父母那個房間。
另外一個房間怎么樣， 祂并不清楚。
因為從來沒有打開過那扇門。
但是從門縫間透過來的若有若無的腐臭味，不難猜測， 在那個房間里發生了什么。
林寞收拾試卷。
天氣狀況變得很差。
即使開了燈， 室內也是一片昏暗。長時間凝視一個地方，快讓人感覺到頭疼欲裂。
祂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動作。
自動鉛筆、橡皮擦……全都被收進書包里。
桌面上很快就變得干凈了。
林寞抬起頭來看看祂。
“沒關系�！钡k說， “我們可以一起睡�！�
林寞沒有拒絕。
他拿著換洗的運動服， 朝著浴室走去。
那道身影暫時從祂的視線里離開了。
窗外風聲越來越大。
呼呼作響。
這給了人一種錯覺，那就是他們被困在了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地方，無論發生什么都無所謂了。
不知過了多久， 淅淅瀝瀝的淋浴聲變小了。
林寞濕著頭發從浴室出來。
半干不濕的發絲貼在他的臉側，襯托得那張臉更加稚嫩， 雙眼清澈干凈，無法移開視線。
在人類當中，他應該算是好看的吧。
“你也要去。”林寞看著祂說。
……
祂也進了浴室。
按照記憶里的習慣， 將身上的衣服移除，擰開淋浴開關， 冷冷的水流滴落在祂的身上。
祂沒有說讓他呆在原地。
如果這個人類不安分地打開父母臥室的門， 看到什么的話……就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會殺了他。】
祂這樣面無表情，心底毫無波動地想著。
水在身上淋得差不多了。
大概是可以結束了吧。
祂關掉了水閘，走出了淋浴間。玻璃門外放著洗衣機， 里面是清洗干凈的衣服。
沒有人去晾。
皺巴巴地蜷縮在洗衣機底部。
祂找了一件差不多的，拿出來穿到了身上。
現在應該差不多了。
然后祂濕著頭發。
剛一走出浴室，祂就聽到了吹風機的聲音。
林寞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了吹風機，正插著電源，呼呼地吹著頭發。
看到祂來了，他關掉了吹風機的電源開關。
吵鬧的電器啟動聲消失了。
“洗完了嗎？”林寞說。
祂的視線移到了父母的臥室位置。
門沒有被人打開。
“我從你的臥室里拿到的。”林寞又說。
“……嗯�！�
“濕著頭發很難受吧，我已經用好了，你過來我幫你吹頭發，否則這個天氣會感冒的�！�
祂靜靜地站了幾秒，朝著眼前人類的方向走去。
對方立刻把他拉到了椅子上。
還是那么強勢。
吹風機的電源被啟動，祂感覺自己的腦漿在嗡嗡作響。原本被手指攪亂的大腦組織，也在這樣的震動下震顫起來，令祂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對方插入他頭發間的手指，撫摸頭皮的感覺，讓祂覺得很舒服。
“為什么？”
“……”
“為什么要這樣做？”祂又說。
這一次，他似乎終于聽見了。
吹風機的電源被關閉了。
“他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人。不，應該是很討厭才對。為什么？你不像那么熱心的人�！�
“他指的是誰？”林寞道。
這么明顯的答案，對方不可能不知道。
這只是因為他不愿意說。
祂無動于衷，面無表情地說。
“你做了什么�！�
雖然林寞背對著祂，但祂還是能夠通過反光的窗戶，作弊地看到對方此時的表情。
這個對著他微笑著、毫無要求地造訪了三天的人類，垂下眼睛、微微低著頭，緊緊地抿著嘴唇。
“對不起�！�
“……”
“你現在這種情況，有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
這是什么意思。
殘留的記憶里顯示，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的確是因為被學校的小團體排擠到休學，才會一狠心，咬牙去參加游戲。
但林寞，并不是欺負他的一員。
他似乎并不參與這種團體，在班里雖然朋友很多，但似乎很少主動和某個人親近。
這種人的處境聽起來也很危險。
但因為成績優異，受老師的喜歡，所以在他身上不會出現被針對的情況。
“老師問我，班上的同學有沒有遇見過被霸凌的情況，我明明看到了那天中午他們對你……但是我卻沒有說。這都是我的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嘴唇也緊緊地抿著。
發絲垂落下來，遮住了眼睛。
“……沒有人為你說話，這種感覺一定很不好受。我很抱歉，那個時候我沒有說實話�！�
“你一直都想說這件事嗎�！钡k問。
竟然是這么無聊的事。
林寞：“嗯。我總是在想該怎么道歉�！�
雖然是無聊的事，但祂似乎明白為什么對方會接連幾天出現在這里了。
正是因為有意為之。
所以，一切都才會這么巧合。
沒有人會隨身攜帶一套剛好沒有使用過的運動服，而且今天天氣不好，更不可能去運動了。
他一定是先看了天氣預報。
然后，才會騎車過來。
風雨交加。
在這個時候提出留宿。
……
這一切都是他小小的謀劃。
“沒關系�！钡k說。
反正這家伙已經死了。
就在今晚，眼前這個人類也會死。
聞言，林寞臉上的沉悶表情消失了，帶上了肉眼可見的雀躍和高興：“明天星期一要上課，我們早點睡吧……”
兩人進入了臥室。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看上去并不大，只有容納一個人的位置，兩個人睡只有緊緊地貼在一起。
“我睡床下�！绷帜鲃拥�。
他將疊好的被子平鋪到了地面，又拿來了墊子，祂沒有阻止，坐在床上看他將睡的地方布置好。
兩人沒有什么可以聊的東西，于是很快就躺在了各自的位置，不再說話了。
室內的燈光被熄滅。
窗外的雨水沒有停歇的跡象。
水珠敲擊在玻璃窗上，讓房間的寂靜更加醒目。
祂感覺不到房間的溫度。
身體只是行尸走肉。祂所做的就是躺在床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而已。
但是在寂靜的房間里，祂注意到了床底的林寞。
雖然蓋了一層毯子，卻像是什么小動物一樣蜷縮成一團，身體微微打顫，那副樣子很可憐。
大概很冷吧。
祂什么都沒說。
黑暗里，只有窗戶透露出來微弱的光。
林寞背對著祂。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祂沒有睡意、也沒有入睡的習慣。
如果另外一個人更細心一點的話，或許會注意到寒冷的房間里，只有一道平緩的呼吸聲。
【現在是時候了。】
雨聲、風聲，都到了最劇烈的那一刻。
祂一動也不動。
從祂躺著的位置彌漫出了一道黑霧。
像是感受到了這股可怖的氣息，被風搖動的玻璃窗，在此時發出更加響烈的動靜。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死寂的房間里，響起了一道林寞的聲音：“你睡著了嗎？”
“……”
這個時候應該怎么回答。
祂一遲疑，對方大概以為祂已經睡著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知道嗎？我媽媽是警察。”
“她一直都告訴我，要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如果其他人遇到了麻煩就要幫忙，但她在前段時間去世了，被她幫助的人卻并不感激�！�
或許是因為背對著祂。
又或許是黑暗、風聲充斥在室內，讓他能夠肆無忌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雖然他不知情，但他傾訴的人并不是人類。
不知道他的潛意識，是否意識到了這份怪異。
所以才能夠像現在這樣，對才見過幾次面的人說出這么親密的話、做出這樣的事。
“那之后爸爸好像瘋了�！�
“他說，我絕對不要像我媽媽那樣�！�
“如果遇到麻煩，就直接躲開，絕對不要參與其中。他喝了很多酒，砸了東西，說話的臉讓人害怕……但我覺得他其實很痛苦。所以，那個時候我撒謊了，我說——沒看見。不知道�！�
“但是話剛說出來，我就后悔了。雖然后面我又找了幾次老師，教導主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不再聽我說了什么了，我真不應該這樣做……”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班主任讓他來送作業的要求。都是他自愿來的。
三天前、昨天，還有今天。
他出現在祂的窗戶前。
參雜著愧疚、糾結和難以言喻的心緒。
所以，才會做出那些讓人意外的行為吧。
像這樣，毫不設防地和一個危險存在共處一室。
“昨天爸爸疑神疑鬼地問我出來做什么。我說只是為了補課，他才放下心來。我想他也會逐漸變好的，只要我向他證明我做得沒錯。”
“……”
祂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么樣的回應。
對于這樣的故事。
祂一點也不感興趣。
從床底蔓延的血色觸手，輕輕地、恐怖地接近了這個人類的身軀，只需要……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背對著他的人忽然轉過身來，抓住了祂垂落在床邊的手，輕輕地握緊了。
觸手凝固了。
“所以，明天我們一起去上學吧。如果那群人再有欺負你的行為，我一定會告訴老師的，我自己也會為你做些什么，請你相信我�！�
黑暗里，林寞露出了如出一轍的笑容：“如果你沒有朋友，那我們就成為朋友吧。”
拒絕。拒絕。
這一切簡直是太荒謬了。
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笑容。
眼前的人類到底在笑什么？他難道不覺得一切都很奇怪嗎？他摸到的肌膚應該沒有任何溫度。
祂一動不動。
林寞輕輕捏了捏祂的手，很沒有耐心地催促。
就像白天他對祂的態度那樣，讓祂做人類的事，覺得祂的服從、乖順理所當然……
“可以嗎？”
沒等多久，林寞就再次問。
…
……
“……嗯�！钡k說。
第25章 “有沒有使用過別的身體？”……
還是那家游戲公司。
但如今已然變成了風暴的混亂中心。
雖然引起風暴的人已經離開， 但是那令人寒顫的余波依舊在房間里震動。
邪神……
和祂一起的人類……
于巡突然道：“我好像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他們正在處理混亂的后續。
幾人默默無言地看著染血的墻壁，他就是這個時候嘴里蹦出了這句話。
“什么名字？”
張陽焱停止了自己手里的動作。
“林寞。剛才那個和邪神一起行動的人類。這個名字我有印象。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到底是在哪里……”
有印象？
聞言， 楚予訶也回過頭看向了他的方向。
不久之前，他聽林寞說過。
對方目前是休學狀態， 沒有讀大學。而這個剛才對他說了， 自己叫做“于巡”的管理局的人， 看起來相當年輕，應該也正是在讀大學的年齡。
“你們是一個學校的嗎？”他問。
聽見“一個學�！边@樣的關鍵詞， 于巡愣了一下， 然后立刻激動地說道：“我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個大一休學的學弟吧！我就說， 怎么會這么熟悉��！”
“你們認識？”
張陽焱還是很平靜。
正是因為他一如既往的態度， 才讓于巡能夠迅速降溫，冷靜了下來。
“怎么說。嚴格來說不算是認識。只是他確實很可惜。”
很可惜……
“這是什么意思？”楚予訶問。
“他本來成績很優異的，但是在開學沒多久， 就因為自己的父親家暴、酒駕入刑，而失去了正式成為警察的資格。因為親近的父親留了檔案， 只能想別的辦法了吧�！�
也就是說，他的家人出了問題。
家暴、酒駕都不是小事。
聽到這里，楚予訶的表情逐漸嚴肅了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也緊緊地捏住了。
于巡繼續說。
“雖然可能還有轉機，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他好像因為這件事對自己的打擊太大了， 就這么辦了休學，到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我的老師曾經也是他的老師�！�
楚予訶：“那他的父親現在怎么樣了？”
他更關心這個家暴他的敗類。
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對林寞來說不是好事。
“這個我現在還不清楚， 這畢竟是他的私事，沒有再在學校瘋傳。但是，現在不得不去了解一下了……畢竟我們現在沒有別的可以做……”
楚予訶只聽了前半句話。
腦子里變得亂糟糟的、有些混亂。
原來是這樣。是這個原因。
他心想，我真該死啊，我做什么要問他為什么不讀書了？
難怪那個時候。他會是那樣的反應。
不過，對方沒有真的精神分裂還算是一件好事吧……
想到他身體里的邪神，楚予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不。這根本說不出來到底是好、還是壞。
那么，他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在他的記憶里，邪神是一個冷酷、殘暴無情的存在，如果放任祂繼續隨心所欲地控制他的身體行動，到時候會演變成什么樣的情況，他們根本無法想象。
不過，他們真的能做什么嗎？
那可是邪神。
整個游戲都要依附祂的存在，像是脫離了宿主就會死掉的寄生蟲。
祂“失蹤”的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瘋了一樣，想要搞清楚這是不是真的。
因為“獲取獎勵”、“許愿”都要通過依賴祂的力量而達成。
那些道具、能力拿出來只是在扮演小丑而已。
越是想，他越是有點汗流浹背了。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想到了這點，室內的氣氛更加冷峻了，就連血腥味都比先前更加刺鼻，讓人的心底蔓延著一層重重的陰霾。
“沒關系�！�
突然間，一道聲音打破了死寂。
楚予訶抬起頭，發現說話的人是張陽焱，這個明顯比他們成熟太多的男人。
“我覺得，管理局可以配合祂的行動。祂應該不會做什么威脅人類的事。只要有林寞在，我想應該是這樣。我會把我的分析告訴管理局�！�
這是已經放棄掙扎了嗎？
在剩余兩人的視線里，張陽焱并沒有改變表情，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放心吧，祂沒有毀滅世界的想法。與之相反，我認為祂和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為什么會這么說？
“我發現了，林寞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張裝修的雜志單。如果之前了解的沒錯，他應該住的是廉價的出租屋，完全沒必要做這種事�！�
“……”
這能說明什么？
張陽焱解釋道：“林寞是最能接近邪神的人，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緊張，還生起了對住在‘家’的期待，想著怎么去布置——這不是被邪神控制的人會做出的事。”
欲望、期待。
這是最能說明一切的東西。
一個曾經心如死灰、放任自己的人，即使只是一點點微小的舉動，就足以讓人明白，在他身上發生了改變他的東西——即使他自己不明白。
“你怎么能判斷出來？”于巡問。
張陽焱理所當然：“因為我有戀人啊�！�
“……”于巡。
“……”楚予訶。
不是。工作也能破一下防。
明明平時那么冷靜，那么專業，完全看不出來張陽焱竟然對“愛”的力量深信不疑。
但是戀愛這種事情，真的可以和邪神聯系起來嗎。
難道祂目前為止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和區區一個人類在一起嗎？
于巡的腦海里閃過了祂說的那句話。
“你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祂竟然，也在意起了自己在一個人類眼里的形象。
……
……
林寞在床上翻來覆去，還是無法將腦海里祂說的那句話清除。
【你果然不記得了�！�
他應該記得嗎？可是在幾天之前，他的生活很普通，根本沒有任何異常元素出現。
林寞忍無可忍，掀起了床單，在床上坐了起來。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祂沒說話。
就像是在血海里一樣。
說完那句該死的話，就將他送回了現實世界。
然后，無論怎么說話、在腦海里呼喚，祂都沒有再次出聲，簡直就像是一切都是他的幻覺一樣……如果不是看到手機里楚予訶的號碼，他真的會有些恍惚。
這就是說，本來就是邪神附身在他的身上。
想到這里，他不由捏緊了手機。
這根本不平等……
如果祂想，就可以回到他的身邊；如果想做其他事，就可以隨意離開……
“咚�！�
正在這個時候，林寞聽到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他疑惑地看向了臥室門的位置。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
而且，能來找他的人已經統統被祂處理了。
所以，現在正在敲門的是……
“我可以進來嗎？”
這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因為太過熟悉，所以讓他不由睜大了眼睛，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片刻后。
盡管沒能等到他的回答，但對方還是推開了臥室門。
客廳開了燈，照在來人的后背上，正面因為完全背光而看不清面孔。
那股熟悉的氣息，在半黑暗的房間
然后，林寞看到對方的手放在了臥室的燈光開口位置，“啪嗒”一聲按了下去。
刺眼的光立刻亮起。
他有些被晃到，不適應地移開了視線。
等到適應后，他再次睜開眼，沒想到床前已經多出了一道身影。
來人已經來到了他的床前半蹲下來。
那張臉剛好在他的手邊。
這是一個抬眼看他的姿勢，能夠讓他一低頭，就毫不保留地看清這張臉。
“怎么樣？”
說話的人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林寞呆呆地看著這張臉。
即使是對長相從來不關注的人，都能在看清面容的那一刻呼吸停滯。無論是高挺的鼻梁、還是微笑的弧度，都好看到讓人懷疑這不是真實的人。
完美的面容。
一看就是精心挑選。
但是，讓他發愣的并不是因為這張臉，而是——
那雙眼睛。
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即使嘴角彎起了弧度，但可能是本人并不知道如何去笑的原因，所以那雙眼睛沒有一絲笑意。只是一片冰冷、空洞，沒有任何笑容浮現出來，只是看著人的時候無比專注。
而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眼神……
他在哪里看到過、感覺到過，所以才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浮現出來。
腦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冒出來、涌動出來。
頭痛欲裂的感覺。
溺水的感覺。
在他不說話的時候，祂大概是誤會了什么，說道：“因為摧毀了一部分力量，所以我可以捏出來這具身體了……你不喜歡這樣的嗎？我總結了你平時玩游戲的時候，會看的最多的建模們，然后才塑造出了這張臉。”
祂的聲音有些低落。
刻意為之地垂下眼，即使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軟。
尤其是，這個時候祂伸出手，拉住了他垂落在床側的手。
這樣熟悉的動作，讓他的視線再次恍惚了起來。
記憶里，確實有這么一個人。
“……不，沒問題。這張臉我很喜歡。”林寞看著祂的眼睛，說，“我有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在這次之前，你有沒有使用過其他的身體？”
第26章 “世界上最可悲的感情”
話音落下。
但還沒等祂說話， 林寞就已經道：“算了，不用了�！�
以他們現在的關系，就算他直接從祂的口中聽到了答案， 應該也不會覺得是真的。畢竟，就連對方仿佛強調的“喜歡”， 他也持以懷疑態度。
如果真的想知道答案， 最好還是由他自己找出來。
祂在看他的表情， 張了張口，似乎打算說些什么……
但就在下一刻， 房間內突然響起了“叮鈴”一聲。
林寞看向了手機。
是他收到了一條消息。
祂沒有動， 他只能維持著被握住手腕的動作。
手伸向那個方向，把手機摸了起來。
映入屏幕的是一條未知的號碼。
【我已經找到了論壇的另一個接頭人， 從它口中問出了消息。但是我不確定消息是不是真實的， 我知道這點小事不應該麻煩您，但是它快被我弄死了，所以我想這個消息應該是正確的， 但是也有可能不是，我只是做了一些可能的推測……】
肉眼可見的小心翼翼。
林寞：“……”
不得不說， 疊甲還挺多的。
他猜到了這是小郭的號碼。
對方能夠知道他的手機號，他也不是很意外。
畢竟之前他在公司當助理，之前也因為陳成性的事情聯系過他幾次。
【春河路87號， 廢棄工廠。】
【今晚深夜十二點，論壇應該在那里開會。】
林寞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然后， 他收起了手機， 看向了眼前的邪神。
對方很自覺地說道。
“我知道論壇手里保留有我的力量，大概兩份�！�
“論壇，到底是什么？”林寞問。
它似乎和游戲有什么關聯。
而且， 在隱隱的暗處，它控制了參賽游戲玩家的想法。
如果說玩家在脫離游戲后，還擁有自己的生活，現在已經完全被論壇霸占了。
最早是誰創建的？
為什么可以得知那么多消息？
阻止官方介入，是為什么？
“里面的人，大部分并不參與游戲，只是自以為是的普通人類而已�！毕氲搅耸裁�，祂的眼底閃過了一絲嘲笑，“你玩過很過恐怖游戲，應該知道‘邪神’身旁必備的三要素。”
林寞知道祂說的是什么。
所謂的邪神三要素。
主角輸了就會降臨的邪神。
邪教徒。
以及驚恐的祭品。
“我不知道人類對于‘邪神’的定義是什么。在你們眼里看來，我應該是屬于這一類吧。而論壇的那群人，應該算是‘邪教徒’？總而言之，他們就是我的追隨者�！�
林寞怔了一下。
既然是追隨者，為什么祂會……
“游戲玩家至少付出了什么。但這群人，除了在黑暗的房間里、或者某處暗室內，畫一個很滑稽的魔法陣，穿著黑袍子在恐懼的祭品脖子上劃一刀，乞求實現自己的愿望，就沒有任何的作用了。而且，真的很吵。”
祂的眼底閃過了一絲厭惡。
“……”
“但是他們很擅長洗腦。有些游戲玩家拿到了我的東西，在洗腦后上交給了他們。為了以防萬一，我要把這幾樣東西處理掉，否則我一定會在現實世界降臨�！�
祂停頓了一下。
林寞感覺自己的手被攥緊了。
雖然有點痛，但是林寞卻依舊看著祂，沒有說話。
沒有冷汗、沒有顫抖。
被祂觸碰之后，沒有那些讓人厭惡的癥狀出現。
“你說的是真話嗎？”他問。
“嗯。”
“但說是不行的，需要證明給我看。”
話音落下，林寞反過手，緊緊地抓住了祂的手。
“我最討厭的，就是說謊的人。如果你對我說謊，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聽明白了嗎？我只有一條命，死了就算了。但是無論你是什么，我都不會原諒撒謊的人�！�
“所以有什么事情，最好想好了再和我說，知道了嗎？”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用這種強硬的語氣和邪神說話？
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雖然腦子里想著這樣的話，但是他看著祂的眼神卻毫不退讓。
本以為祂至少會生氣。
但是，沒想到的是，在他的視線里，祂竟然露出了笑容。
這一次的笑容，和先前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能夠看出來這是，祂發自內心的、純粹的笑意。
林寞呆住了。
這是什么情況？
簡直就好像，喜歡他管著祂一樣。
“你也太奇怪了吧……”他道。
“大概吧�！北涣R了之后，祂看上去居然更開心了，把臉枕在他的手背上，抬眼看他，“那么，你能陪我去把我的東西粉碎嗎？我一點也不想自己降臨，不小心把這個世界毀掉�！�
有點撒嬌的意思。
奇怪的是，林寞并不反感。
這張臉確實他喜歡的類型。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隔著空氣輕輕地摸了摸祂的頭發。
這一幕大概很詭異吧。
但是，這樣的出租屋里只有他們兩人，所以也覺得無所謂了。
……
……
【城和公寓�！�
這是林寞回復了短信后，小郭助理發來的地址。
他說“那個家伙快被搞死了”，所以吐露了地址，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先去看看它審問的人怎么樣了——畢竟，現在距離午夜還有一段時間。
林寞全副武裝。
他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和前幾次沒有區別。
寬大的外套、口罩以及墨鏡。
即使睡了一覺，現在也是晚上十一點。
他不想在街上遇到其他人。
【有更好的方式，我們一起試試吧^＿^】
熟悉的聲音還是在腦海里響起。
林寞：“……”
雖然有了實體，但是對方好像還是更喜歡在他的身體里。
那樣的臉只是在他的手心里蹭蹭，然后很快就融化成了一灘血水，從沒有縫隙的地板上消失了。那個時候他還緊張地站了起來，卻看到了這極為驚悚的一幕。
“你有名字嗎？”
他抿了抿唇。
【沒有。】祂說，【但我不介意你給我取一個�！�
“……算了�！�
林寞覺得自己又問了一個多余的問題。
邪神怎么可能有名字。
而且幫對方取名字這件事，對于他來說責任還是太大了。
又不是他養的寵物。
“更好的方式……”
他重復祂剛才說的那句話，伸出手，輕輕地摸向了淋浴室的鏡子。
林寞知道祂說的“更好的方式”是什么。
只需要穿過粗糲的鏡面。
然后，就可以無視安保、抵達任何地方。
他已經試過一次了。
在對待眼鏡男的時候。
但是他始終無法忘記那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分裂成了無數的血滴，然后從某個未知的位面流淌了下來——那種失去了一切感知，觸覺，變成了非人類的感覺。
他不禁想過，祂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是不是一直是這樣。
沒有任何感覺，只是腥臭、腐爛的味道。
“還是這樣做吧�！彼詈笳f。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寞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立刻失去了知覺，在下一秒，身體融化進了鏡子里，那種眩暈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大腦，仿佛失去了“人格”的存在。
再次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完全血色的世界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這一次，他感覺到血色內腔正在頻繁地震動。
和上一次有明顯的區別。
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間身體墜入了血色的包圍里，祂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我們已經到了，就是這里。你想要找什么？】
林寞睜開眼。
這是一處裝潢精致的公寓。
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位于頭頂的吊燈，但是仔細一看，就連吊燈上都沾染了血跡，更不用提周圍墻壁上的噴射狀血痕了。而濃郁的血腥味，立刻從不遠處的位置傳了過來。
小郭搓著手，一臉無措地看著他：“您……怎么親自來了啊？我這，你看我這弄得多不好看，您如果要來，我真應該多收拾一下的……”
他還以為他只是突發奇想，單純問一下而已，所以沒做好對方真的會來的準備。
沒想到真的來這里了！
想到對方身體里有祂的存在，小郭就忍不住兩股戰戰。
“不是，不是我做的！這都是論壇的怪物。和我不一樣，沒有人形的。會吃人，腦子里裝著的都是怎么害人，和我不一樣，絕對不一樣的。我沒有暴力傾向，它本來就是長這個樣子！”
林寞看清了癱在椅子上的一灘肉：“……”
恐怖游戲里的怪物，長的確實挺奇形怪狀的。
難怪會把小郭撈出來。
因為他算是難得的有正常形狀的怪物。
小郭左看右看，見林寞沒有生氣的意思，大概是相信他沒有撒謊，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們確實會在那里，因為關于您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他們不愿意相信祂真的降臨了，所以想要確認祂的東西是否還完好無損，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在今晚開會�！�
恐慌、畏懼。
困惑……
總總復雜的情緒像病毒一樣蔓延。
大概就連邪教徒，都難以相信自己“侍奉”的主人會做出這種事吧。緊急會議不但是為了商討，更是為了抱團穩定自己的情緒。
但林寞并不是因為這個才來這里的。
“我明白了。”林寞道，“我來這里，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小郭毫無防備，立刻殷勤道：“是什么？”
“為什么邪神的力量會淪落到各個地方？”他道。
實現愿望，可以說是因為對方漠不關心。
但他不覺得，祂會粗心大意到把自己的力量散落在現實世界，隨意讓人占據。
“因為這是祂自己做的啊。我當初得知的時候，也很不可置信，畢竟在我看來是不是有點太戀愛腦了，只是為了一個相處不到三個月的人類……”
【閉嘴�！康k冷冷地說。
小郭立刻露出了悚然的表情。
恐懼讓它迅速閉上了嘴。
它本以為這樣說出來，是喜聞樂見的事，畢竟上次祂就沒有阻止它。
但不知為何，現在這句話卻似乎成為了地雷。
但林寞卻捕捉到了關鍵詞：“三個月？和誰？”
“哈哈，是和誰呢。我也不知道，真難猜啊……”
林寞頓了一下。
他的耳里已經聽不到對方剩下的話了。
和人類相處了三個月。
他嗎？不會的。
如果是這樣，他一定會記得的。這么“完美”的存在。
但如果是和別人……
不知道為什么，林寞的胸口涌現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伸出手，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無論怎么想，記憶里似乎都蒙著一層薄霧。
只是那雙眼睛，讓他記憶閃現片段。
在哪里。
究竟是哪里……
下一刻——
【到時間了，我們去倉庫吧�！�
在腦海里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他身邊、給他熟悉感的邪神，那是根據他最喜歡的聲音、最喜歡的性格捏照出的人，但是記憶里，似乎有一個更加討厭、一點也無法喜歡的存在，讓他想要遺忘的人——
林寞的思緒戛然而止。
“你說的對。”他冷靜地回過神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無論如何，他要親眼看見。
或許是內心深處，壓抑下去的某種感情正在復蘇。
他要解開在祂身上的謎團。
【我喜歡你】
在他看來，這明明是世界上最廉價、最可悲的感情。
第27章 “撒謊、背叛了他”……
黑暗的廢棄工廠。
在這里， 如果偶然踢到了廢棄罐頭，就會發出清脆的響動。
周圍沒有光線。
只有匯聚在最中間的位置，才能看到攢動的黑影。
他們正在離場。
現在只剩下幾個最關鍵的人了。
就在剛才， 會議已經順利結束了。
在期間，他們每個人的精神都緊繃著， 恐懼每一個可能冒出來的雜音。
因為從論壇玩家那里， 他們得知了邪神降臨這件事， 他們不知道祂打算做什么。但很明顯，有一件事——他們做的事觸怒了邪神。
按照原本的計劃， 他們將邪神的分身給了游戲公司的CEO， 就是準備讓他用它培養出新的邪神，這樣才能替代游戲那個“賦予獎勵”的空缺。也就是所謂地創造出冒牌貨。
因為——
邪神在幾個月前消失了。
無論恐怖游戲如何通關， 如何取得了新的進展， 游戲也不會再獎勵玩家任何東西。
這群人之所以有動力參加游戲、之所以愿意無條件接受論壇的安排，成為服從命令的狗，就是因為會從其中榨取到巨大的利益， 也正是因為利益，才能讓游戲延續下去。
所以， 他們必須想辦法，讓游戲能獲取獎勵。
否則游戲建立的規則將會分崩離析。
將邪神分散在現實世界的力量收集起來，交給有權有勢的玩家， 再讓他用祭品喂養吞噬了邪神力量的東西，試圖創造出新的邪神。這就是完整的邏輯。
現在看來， 這個計劃失敗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失敗……因為……
他們終于找到了邪神的蹤跡。
張霖林聽見了工廠里傳來的響動。
他立刻終止了其他動作， 立刻將手伸進口袋里，摸到了那個東西，才放心地直起了身體， 慌亂的心情稍微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身為論壇玩家，論壇給他發布的新任務，就是在這里等。
等待神的降臨。
他并不是單獨一個人在這里。
張霖林的視線緊張地在陰影處掃過。
其他人都藏了起來，由他來和神交涉。這既是論壇對他的信任，也是他的機會。畢竟，論壇承諾了，會在完成任務后給他獎勵——也就是他拼死拼活，想要實現的愿望。
“呼呼。”
工廠里有風吹過。
他感覺身體蔓延出一陣冷意。
月光從破碎的玻璃灌入，在地上投出了一道影子，像是如水的鏡面。
從剛才開始。
他就一直注意著周圍的環境。
任何微小的聲音都會在他的腦海里放大、放大，再放大。
直到——
“咔嚓�！�
這道聲音在黑暗里響起。
這是有人踩在了碎裂的玻璃上，發出的響動。
但此時此刻，能從這里走進來的，只有一個人選。
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陳霖誠不敢有任何耽擱，他立刻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論壇給他準備好的東西。
雖然只是輕輕的質感，但是卻承載了意想不到的力量。
貪婪的感覺被恐懼按壓了下去。
“我把這些全都獻給您！這是論壇從其他游戲玩家手里收到的，從各個地方收集起來的您的力量，無論您是想做什么，我們都會聽從您的安排——”
話語里沒有任何違背的意思。
如果想要和神作對才是真的在開玩笑。
這無疑是以卵擊石。
就連論壇也明白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所以才會慌不擇路地將東西準備好。根據猜測來看，祂之所以做出之前的事，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被挑釁。
他們膽敢做出一個冒牌貨來替代祂。
現在要彌補的話，也不晚。
“不知道您現在對附身的身體滿不滿意，從那家伙的樣子看起來，一定讓您有些不方便吧。我們會立刻為您挑選宿主，直到您滿意為止……”
“挑選祂的宿主？”
聽見這個聲音，陳霖誠不由愣住了一下。
話音落下。
從黑暗里走出了來人。
對方還是穿著白天看到的那一套衣服，戴著口罩，只是沒有遮住那雙眼睛，這雙眼睛和他在黑暗里對視，他的表情變得更加蒼白了。
眼睛，還是正常的眸色。
這不是祂，而是那個被附身的人類。
完完全全的、屬于一個正常人類的神智！
“你、你，怎么是你？”陳霖誠吃了一驚。
按照他的了解來看，邪神降臨的瞬間，這個宿主本身的意識就會被立刻奪走，也就是所謂的腦死亡。
就像多重人格一樣，弱的人格會被吞噬掉。
畢竟和邪神的精神意識比起來，區區人類的意志，就像是小水滴和大海一樣渺小。
所以他認為，自己之前看到的“林寞”，只是祂惡趣味偽裝出來的人格而已。他為自己之前的冒犯而感到恐懼、害怕，提心吊膽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但是，只是一眼，他就發現了兩者有極大的區別。
絕對不會弄混。
對方保留有完整的人格。
不但如此，精神狀態還極其正常。
這是為什么？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動。
他死活想不通原因。
除非……除非祂收斂了本能，壓抑自己的能力，只是為了能夠用這種方式留在這個人類的身邊……這種事可能嗎？祂甚至讓出了主導身體的權利？
“把東西給我�！绷帜�。
“……”
陳霖誠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黑暗里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這樣的響動讓他的心穩定了不少。
他不是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也在這個工廠里，都在觀察著事態的發展。
那些人不像他一樣，親眼見過兩者之間的區別，所以對事情的發展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他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把東西交出去。但盡管如此，也從他的反應里看出了事情發展不對勁。
陳霖誠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壓力。
面對其他人的疑竇。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說眼前不是他們想的邪神，但是——
【嘖。拿過來。】
下一刻，在他的腦海里震動出這樣的聲音。
比起在腦海里說話，更像是壓迫著神經的腫瘤，而直接傳輸到意識里的痛覺。
就這樣被命令了。
他尖叫了一聲。
然后，身體跌跌撞撞地往前倒去，來到了林寞的面前。
東西也拿了出來，放到了對方的面前。
然后，他眼睜睜地看到林寞將拿類似于指節一樣的東西，拿在了自己手里。
對力量的強烈渴望、期待讓他下意識地盯著對方手里的東西，屏住了呼吸。
然而，就在下一刻——
只是輕輕一捏，這個東西就粉碎成了灰塵。
陳霖誠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摧毀了邪神的力量？！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完了，全都完了！
他抬起頭，死死盯著林寞的眼睛。
人類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猩紅。
有那么一刻，他眼前恍惚了一下，分辨不清楚現在主導這具身體的到底是邪神、還是人類。
視線天旋地轉。
陳霖誠感覺絕望在心底蔓延開來。
整個黑暗里也傳來了海嘯一樣的震動聲。
他知道，這是那些在暗處隱藏的人按捺不住地躁動起來。
論壇的人只是聽說了事情，但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被他們精心保管起來、派了這么多人手，牢牢地把控在手里，又在此時虔誠奉上的力量，就這么被輕而易舉地毀掉了。
在陳霖誠看來，這更是他夢寐以求的、實現愿望的機會被剝奪了。
“你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林寞：“不是我做的�！�
他確實只是想看看而已。
但就在觸碰到的那一刻，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捏碎了它。
【把它摧毀了，我才會放心^＿^】
究竟是放什么心？他不明白。
這明明就是祂遺失在現實世界的力量。
到現在為止，他不比這群人的疑惑少。
即使到了這里，他也只能得知一件事——
祂是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力量恢復，不想以真身降臨在這個世界。
或許就像是小郭之前說的那樣，祂是主動將力量切割了一部分，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祂到底在想什么？
因為他的動作，從黑暗里浮現出了數名隱藏在暗處的人，他們應該就是論壇安排的后手、又或者是觀察事態發展的人，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祂已經毀掉了論壇所有后續可以延伸的可能。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陳霖誠像是瘋了一樣，又重復了這句話，聲音在空曠的工廠里回響，“如果你是想阻止論壇一直在做的事的話，也不該這么做，邪神不會放過我們的……”
他到現在都不覺得，這是邪神自己做出來的行為。
因為這在邏輯上說不通。
怎么看都像是這個“自詡正義”的人類毀掉了一切。
而做出這種舉動的邪神，就像是隨手一樣，已經在林寞的腦海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想和你在結束之后去挑家具^＿^】
【我已經想過了，如果只是把家具凝聚起來的話，可能不能滿足要求，所以或許可以在現實世界買好之后在家里布置，這樣也比較有儀式感……】
如此自我。
絲毫不顧及其他人的感情。
這樣的執著、狀況外，以及無所謂的態度，讓林寞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光點。
這只是閃光而已。
但就像是導火線，一下就點燃了他記憶里的東西。
他想起來了。
……
想起來，到底在哪里看到過那雙眼睛。
這種熟悉感、厭惡感。
是在高二暑假即將來臨的那個月。
即使只是回憶而已，就仿佛能感覺到翻涌而上的熱氣，那是蒸騰而上的、悶熱潮濕的夏天。但因為下雨，就會變得很陰冷的那一處房間，反季地將他的手腳凍得冰涼。
在那幾個月，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性格、他無法出門，無法正常接觸到其他人的異變，都在那段時間發生。
他的一個同學。
也就是擁有這樣熟悉眼神的人。
撒謊、背叛了他。
第28章 “詭異、扭曲的優越感”……
林寞在收拾東西。
看到筆袋上殘留的血跡時， 他頓了一下，然后任由身邊的同學和他打招呼離開。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打開了書包拉鏈， 發現布料底部已經發黑變硬了。
林寞盯著那一塊污跡看了一會兒。
然后，他才將今天的作業和試卷都塞了進去。
他推開教室的門。
就是在那個時候， 看到了走廊上的幾人。
他們圍著一個貌似是同班同學的人， 拳打腳踢， 嘴里不斷地冒出了嘀咕的話語，說著什么：“誰準你偷我的東西了， 還敢告訴老師， 看我不讓你后悔……”
“誰讓你人品這么差，現在也是活該！有本事就來找我麻煩�。�！”
拳頭砸在那人的臉上， 鼻血飛濺了出來。
眼眶也因此充斥著烏青。
林寞：“你們在做什么�！�
他的聲音不大， 但是因為走廊沒有人的緣故，所以順利地落到了幾人的耳里。
那幾人的動作一停。
然后轉過身，看向了林寞的方向。
他們認出了他是誰。
學生會的成員， 而且經常在周一升旗儀式上發言，“老師的寵兒”。
“晦氣。”
為首的人唾了一口， 然后帶著幾人走了。
和林寞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幾人斜瞥了他一眼，但是他卻依舊保持著無動于衷的表情。
直到幾人離開。
他走向了仍在地上的人， 朝對方伸出了手。
“你能起來嗎？”他問。
他已經認出了這個被毆打的人是誰。
是班上的同學，但是并不熟， 最多也就是在統計作業的時候交談了一兩句而已。
這不是他第一次撞見對方被其他班的人找麻煩。
“誰要你關心了， 你這種受歡迎的人怎么可能懂�！�
對方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打開了他的手，然后從地上爬起來跑走了。
林寞也沒有特別在意。
他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 然后才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家距離學校不遠。
只需要騎車不到十分鐘，就能順利回到家里了。
以往他都是騎自行車回去的，只是這個月再也沒有騎過車。
一出校門，他就看到了在不遠處停的一輛熟悉的車。
在他還沒有靠近的時候，車窗就被搖了下來，露出了駕駛位的人的臉。
“你今天放學這么晚？該不會是有人找你麻煩吧？我剛才好像確實看到有幾個穿的很社會的人從校門口離開，是他們嗎？沒關系，別害怕，如果遇到了事就和爸爸說——”
“沒有�！绷帜芸齑驍嗔怂脑�，“只是老師找我有事而已�！�
“哦哦，原來是這樣�！�
中年男人面露尷尬，像是松了一口氣，催促地說道，“快上車吧，站在路邊不安全�！�
“嗯�！绷帜馈�
他拉開了車門，抱著書包坐在了后座。
但車卻沒有被啟動。
他抬起頭，從車后視鏡里看到了男人盯著他的眼。
“你還是坐在副駕吧。前排的安全氣囊更牢固，如果遇到什么事的話，你會很安全。”
林寞放下了書包。
他重新拉開了車門，然后換到了副駕駛位。
“安全帶�！蹦腥说�。
他拉上了安全帶。
做完這一切后，中年男人才啟動了車，車身以平緩的速度朝著家的方向駛去。
車上一片死寂。
沒有任何交談的聲音。
林寞偏過頭，看向窗戶外的景象，從玻璃窗的倒影他可以看到男人時不時轉過頭，似乎打算和他說話的模樣，但是他卻無視了對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很快，車就抵達了住宿樓下。
林寞打開車門，又取下了書包。
沒有等待駕駛位上的男人，他拿出鑰匙準備打開門。
但就在他將鑰匙插-入鎖孔的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從身后傳來，直接讓他整個人都轉過身來，然后一巴掌重重地扇到了他的臉上，讓他整個人直接摔倒在地。
手掌磕在樓梯上，鉆心的痛猛烈地傳了過來。
他沒有理會這股火辣辣的刺痛。
而是抬起手，摸向了臉，鼻子底下全都是血。
視線移動。
樓梯上星星點點地撒上了血跡。
而同時摔落在地上的書包，表面也沾上了猩紅的血液。
在林寞的頭頂，男人歇斯底里地發瘋道。
“誰讓你這么沒禮貌的？？！難道你媽媽死了之后，你連對家長最基本的禮貌也沒有了嗎？我都是為你好，但是你看看你這是什么態度？我問你這是什么態度？！”
林寞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爸爸。”他說。
“……”
“鄰居都在看。”
話音落下，男人的臉上一僵，立刻看向四周。
在他們身后對門的那家人正打算開門出來倒垃圾，因為撞見了這一幕，露出了尷尬、不適的表情，趕緊縮回了門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我們回去吧�！�
男人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情。
林寞“嗯”了一聲，從地上撿起了剛才被扇落在地的鑰匙串，重新對準鑰匙孔打開了門。
客廳很整潔，只是沙發擺件略微凌亂。
就像他的這個家，從里面腐爛掉了。
他把書包放在了門廊處，然后換鞋進了客廳。
男人緊跟其后。
在看到他走向了醫療箱，拿出來處理傷口的時候，男人終于重新擠出了聲音。
“對不起寞寞，我剛才情緒太激動了，我不應該這么對你，爸爸知道錯了。我只是因為太關心你了，你應該知道，媽媽就是因為沒有注意到這些小事才離開我們的……”
林寞專心地用酒精棉擦拭鼻腔的傷口。
“上次也是，爸爸不該情緒激動對你動手，你頭上的傷口應該好了吧？還好有書包是軟的，在你的頭底下墊著，不讓在高二這么關鍵的時候傷嚴重了就不好了。之前的事，還有剛才發生的事情，你就原諒爸爸吧，爸爸只是太愛你了�！�
“嗯。”林寞道。
終于聽見他回答的聲音，男人明顯高興起來，連連說道“謝謝你”、“對不起”。
背對著他，林寞的臉上露出了厭倦的表情。
“我去做晚飯。”他說。
男人沒有阻止。
林寞做好晚飯，放在了玻璃桌上。
兩人雖然坐在客廳里，但是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只有碗筷動的撞擊聲。
“我吃飽了�！绷帜溃敖裉熳鳂I有點多，我今晚都會在房間里，沒有事的話不要打擾我。”
“好好好�！�
聞言，男人連聲說，“爸爸今晚也哪里都不去，就在外面陪你�！�
林寞把用過的碗筷放回了廚房，洗干凈，然后脫下了圍裙，領著書包回到了房間。
他坐在課桌面前，擰開了臺燈。
暖黃色的光，照亮了被他拉開拉鏈、軟塌塌耷拉著的書包表面。
上面的血跡已經干涸、發黃了。
就像是被打死的蚊子，在上面留下的骯臟的、吸血的痕跡。
……好臟啊。
林寞拿起筆，努力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試卷上。
然而，大腦嗡嗡作響。
余光里的血跡揮之不去。
雖然做了簡單的清理，但是鼻腔里還是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這樣的氣息讓他不斷分神，無法順利完成這份本該很簡單的試卷。
在又一次寫錯單詞后，林寞深吸了一口氣，直接將筆塞進了筆袋里，一股腦地帶上了試卷，然后“刺啦——”一聲推開了椅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走向了房門，隔音不算好，能夠聽到客廳傳來的電視機的聲音。
“咔嚓”一聲。
他將房門上鎖了。
然后，他推開了房間的窗戶，先將書包丟出了窗戶。
“啪嗒”。
書包落地。
林寞停在原地，沒有動。
客廳的聲音依舊和先前沒有區別，屏住呼吸，也沒有走動的腳步聲。
確認了這一點，他才自己從窗戶里翻了出去。
因為家就在二樓，所以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
林寞拿起沾滿了泥土的書包。
然后，他騎著停在那里的自行車，離開了那個氣氛詭異的家里。
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
很快，林寞就來到公園。
頭頂茂密的樹冠也無法遮蔽落日的濕熱，空氣里充斥著難聞的硫磺的氣息。
視線移動。
周圍的每一個人看起來似乎都有事要做，除了他。
可能是書包上有一點血跡吧。
所以時不時會有人拿眼神看他，讓林寞的心底涌起了一絲莫名的煩躁。
他拿起了書包。
那星星點點的血跡，讓他想到了飛濺出來的血液。
突然間，他的腦海里閃過了一個相似的畫面。
就在今天放學的時候。
那個人也被這樣對待。
身體撞在了墻壁上，以至于鼻腔溢血，慌慌張張地抱著書包從他身邊跑過。
林寞停止了回憶，拉開了書包拉鏈。
里面確實有幾張空白的試卷。
班主任并沒有特別強調過，需要他關注哪個同學。可能是因為現在大家已經是高中生，都是即將成年的人，自己需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吧。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老師只是一份職業，單純不想多管閑事而已。
但她確實對他說過，“身為學習委員，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多幫幫那個同學吧”。
那家伙最近請假有點多。
這個周末過去，大概還是不會來上學吧。
真慘。
林寞的臉頰不斷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他不由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冰冷的手指，并不能緩解這份神經深處的痛覺，而是更加刺痛了。
比他還要慘。
……
這是一種詭異的、扭曲的，優越感。
林寞其實并不太想和其他同學扯上關系。
尤其是，在那個男人變成現在這樣的情況下。
班主任說的話，他原本也只是“嗯”了一聲，并沒有打算付諸于行動。
但是，他現在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打算去看看對方。
第29章 “得到了安全感”
林寞對這個人的印象不好。
或許是因為他看他的眼神， 還有說話的語氣吧。
但是，門開了之后，露出的那張臉卻給他一種陌生感。
簡直像是初次見面。
所以他不受控制地愣了一下。
和之前相比……
簡直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
林寞進了客廳， 在坐在對方身邊的時候，用余光偷偷觀察后者做試卷的動作。
還是那張普通的、丟進人群都找不出來的臉。
然后， 是拿著筆的樣子。
好像他是第一次使用， 有些不太熟練。
這人有這么安靜嗎？
雖然沒有和他接觸過， 但畢竟是一個班的同學，對方從教室角落里傳來的吵雜聲即使是下課時也能傳到他的耳里， 總是說著“你們等著瞧”、“我和你們不一樣”此類的話。
胸口被疑惑填滿。
不知不覺地， 就這樣看了好幾秒。
直到耳邊傳來了落筆的聲音。
對方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林寞猛地回過神來。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做的是不是很明顯， 于是匆忙地伸出手拿過了試卷。
“我看看， 你完成的怎么樣�！�
還好這張試卷他已經做過了，所以不用動腦子，只是簡單地瀏覽就能知道對方到底寫對沒有。
看到答案的時候， 他在心底再次感受到了一絲意外。
因為這張試卷的答案，和他一樣。
也就是所謂的正確答案。
對方全對。
“你的英語沒有退步， 成績……”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說什么。
因為對方成績很差。
而且也不是英語課代表。英語老師根本不可能關注他。
但是，隨著他的胡言亂語，眼前的人卻沒有反駁他， 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言不發。
一股莫名的恐慌染上了心底。
“刺啦——”
林寞慌亂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背過身去，假裝收拾東西， 掩蓋自己異常的反應。
從他現在的角度， 可以看到門廊位置碎裂的鏡面，而那殘留在上面、僅剩的碎片照出了他的樣子，臉上、嘴角仍舊殘留被打傷的淡淡紅痕。
這樣的傷口很明顯。
他因此僵直在原地。
身后的人卻沒有對此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不像公園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一樣， 他只是很平常地對他，眼底好像什么也沒有。
“明天見。”林寞說。
他離開了房間。
不記得自己笑沒笑，態度是否自然。
只是關上門之后，他的心跳聲很劇烈，腦子里充斥著各種奇怪的念頭。
好像在扮演。
扮演著、不屬于自己的形象。
在祂這里，他似乎和其他人一樣，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況，還是幾個月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在這里，可以裝作一切如舊什么都好……
林寞騎著自行車離開。
在駛遠的時候，他回過頭看去，窗戶留著一道縫隙，但看不見房間里人的模樣。
回家的時候，林寞重新從窗戶翻了進去。
客廳的電視機仍在嗡嗡作響。
沒有人發現他已經出去了一趟，然后又回來了。
他放下了書包。
……
第二天的時候，在敲門之前他有些猶豫，鞋底在地面蹭來蹭去。
但是沒用多久時間。
對方已經打開了門，看到了他的臉。
林寞在對方眼底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昨天雖然回家沒有被發現，但今天因為某些原因，那個男人在上學前又一次地打了他。雖然來之前，他已經給自己處理了傷口，但是還有些顯眼的擦傷。
今天上學的時候，和他熟悉的那些同學都來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只能含糊地說“不小心摔倒了”這樣的謊話。
不管其他人有沒有信，他們都露出了憐憫、擔憂的神色，投在他身上的眼神也毫不遮掩。就連課間的時候，老師也來私下問他是不是惹到了什么社會團體。
大概是知道了，上次他阻止其他人霸凌他的事，認為他被報復了吧。
林寞能做的，只是微笑著不斷地重復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至于罪魁禍首，在看到他的模樣后，則露出了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一直哀求著說，“原諒爸爸吧”、“爸爸只是太愛你了”、“都怪你總是和危險的東西接觸，所以我才會這樣做”，“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起因只是林寞在做早飯的時候，不小心用刀切到了自己的手指而已。
那劈頭蓋臉的幾巴掌，比刀還要刺痛。
愛、想要保護。
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
不對。
不對。不是這樣。
但是男人痛苦、悔恨的表情卻不似作假。
林寞無法描述這種扭曲的、怪異的感覺，就像是置身于霧蒙蒙水底，周圍一切都改變了。
但是……
現在門開了，露出了那個同學的臉。
祂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到其他人臉上帶著的憂愁，眼底的林寞好像那么正常、那么普通。好像他還是之前的他，沒有經歷過這一切的那個他。
林寞的心底涌現出了一種扭曲的正常感。
“我帶來了作業，”他撐起了笑容，和之前一樣，陽光而沒有一絲陰霾，“這一次我先看你做，然后我來檢查，檢查一下你的數學有沒有落后……”
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察覺出，這個房間里的人不正常。
但可能他們兩個人都是這么怪異。
正常的高中生會這么盡職盡責地來別人家里補習嗎？而且這兩天，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對方的父母。據他所知對方似乎并不是獨居。他們好像兩個，正在玩著過家家的假人。
受損的鼻腔里，殘留著血腥味。
也或者是房間的某處散發出了相同的氣息。
這幾天傷口越來越多。
舊的長好了，新的擦傷卻再次添加在臉上。
骯臟的書包到現在都沒有換過。
血跡已經變黑了。
這一天，林寞離開后，沒有立刻回家，在路過書店的時候看到了門口擺放的架子上的雜志。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未知生物嗎？
非人類存在的可能性。
……
無聊的地攤文學。
蟬鳴嗡嗡，樹蔭投下。
林寞的襯衫因為悶熱而濕透了。
他停下了車，靜靜地看著那頁雜志封面，然后下車走近了書架取下了雜志。
廉價的紙張。
五塊錢一本的售價。
紙張薄的透光，可以看到他的手指，他翻看了好幾遍。
這真是……
奇怪的想法。
為什么會覺得對方不像人類呢？真是啼笑皆非的想法。
雖然這樣，林寞還是付錢買下了這本雜志，塞進了書包最深處。
……
對方還是沒來上學。
這是第三天了。
課間的時候，其他人來找他說話，但他拿出了那本雜志。
“你會看這種類型的書嗎？”
“嗯�！�
“沒想到，我以為你除了學習以外都不會關注呢。”
確實是這樣。
但林寞只是為了不讓其他人來打擾他。
他拿著書，其他人就會覺得他有事，也就不會來找他說話了。
這樣的沉默寡言，也有了理由，不會讓其他人覺得他是發生了什么�；蛟S是維持了岌岌可危的正常平衡，所以他看到“怪物”這樣的字眼也會想，多虧了怪物。
放學之后，校門口依舊停著那輛熟悉的車。
林寞走近后，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
正在他系安全帶的時候，從身旁響起了男人的聲音：“你們老師今天有沒有說什么？”
林寞言簡意賅地回答。
“沒有，還是學習的事�！�
車內再次變得安靜了下來。
兩人沒有什么可聊的。
畢竟在此之前，都是媽媽關心他的生活，這個男人只會在外面拉貨。所以就算是想要關心他，大概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聊的話題。
林寞偏過頭，看著窗外的景象飛速后退。
然后，停在了熟悉的宿舍樓下。
突然，他開口說。
“以后，能不能不要來接我了。我以前都是騎自行車上學的，只需要十分鐘就可以到，路上不會遇到危險的。這個距離，沒有人家長會每天接送�！�
男人沒有說話。
片刻后，他說：“你是在覺得我不正常嗎？”
“我沒有這樣說。”林寞道。
他只是想要正常上下學而已。
但男人似乎已經聽不進去他說的話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以前就是為了賺錢，所以才會忽略了你的媽媽和你，但現在我不會了，我只想彌補之前的空缺，把之前錯過的東西都補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用心呢？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能無私、唯一可以保護你的人了，你怎么就不明白——”
嗡嗡。嗡嗡。
額頭撞在硬物的感覺，就像是鏡面被拍碎了一樣。
見他撞在玻璃上，額頭靠著窗戶，一言不發地直起身來，血跡順著窗戶和臉頰滑落下來，男人終于回過神來，在他身后流著淚拼命地道歉，說他剛才只是情緒激動，剛才不是故意的……
林寞突然動了起來。
只聽見“啪嗒”一聲。
他伸手拉開了車門。
另外一只手拿起書包，沒有管身后的人在拼命喊著什么，鉆出了車內，朝著小區外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
很快，他又到了公園里。
這一次沒有人看他。
路上靜悄悄的，像是包裹在了烏云里。
天氣悶熱，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顯示今晚將有一場暴雨。
他不想回家。
但是——卻不知道去哪里。
林寞的朋友很多，但他們都是正常的，如果借住在對方家里，一定會被追問為什么不回家。他已經沒有任何解釋的想法了，即使只需要一點謊言。
只有一個人，不會對他身上的東西追問，如果他說住在家里，對方一定會同意的。
說來可笑。
他竟然從這個三天前才接觸的人那里，得到了安全感。
那間昏暗的客廳，就像是現實的避風港一樣。
第30章 “騙子”
林寞徹夜未歸。
白天的時候， 他回到了家里。
門一開的時候，男人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林寞下意識擋住了臉，但是沒想到的是， 卻被對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然后說道：“對不起， 都是爸爸做錯了……”
“你知道我很愛你，怎么會故意去傷害你呢？我之前不是故意的， 只是因為太關心你了， 所以才會那么沖動做事，你能原諒我嗎？”
他沒有追問林寞去了哪里。
但是， 后者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輕松。
心底沉甸甸的東西壓在胸口。
這種感覺就像是把自己淹沒在了水里一樣。
“你想怎么做， 就怎么做吧，爸爸會支持你的�！蹦腥苏f。
……
第二天。
林寞沒有在學�？吹侥莻�人。
他并沒有特別在意。
畢竟，那只是一間昏暗的房間內， 兩個人的隨口一句而已，或許根本沒有人會當真。
在放學之后， 林寞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去了對方的家里。
從第一次的不熟練，到現在已經輕車熟路了。
林寞敲門。
片刻后， 對方慢吞吞地打開門。
對于他的突然到來，對方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疑問， 還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林寞走進了房間里， 在熟悉的位置坐下，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了這次的作業。
他們之間誰都沒有問出口，為什么沒有一起上學。好像昨天晚上的吐露， 只是一場夢境而已。
明明昨夜的時候，才答應過的。
卻沒有一個人提及。
林寞只是寫著作業，就像是站在一塊岌岌可危的薄冰上，這樣的平衡維持在兩人之間，在這暗流一樣的室內涌動著。
似乎祂也不打算按照原本那樣演了。
在林寞低頭寫作業的時候，對方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什么都沒做。
正常人應該會站起來動一下，或者至少做點什么，但是對方卻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連視線都沒有移開，好像對他看到的東西很感興趣。
林寞本該對這種視線做出反應。
但奇怪的是，或許是因為這道眼神太平靜、太空白，沒有審視的意思，他并不覺得無法忍受，只是任由對方就這樣看著，沒有拒絕。
室內，持續響起“沙沙”的筆觸聲。
他沉浸在做題當中。
微風從打開的窗戶灌入。
林寞感覺到略微變長的額發垂落在了臉側。
因為夏天出了一點汗，發絲粘膩在臉頰上，他有點不舒服地皺了皺眉，打算放下筆把發絲推后，但就在這個時候，遮擋視線的發絲突然消失了。
他側過目，發現發絲被身旁的人別在了耳后。
手停留在他的面前。
一直看著他的人沒有收回手。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對視。
“謝謝�！绷帜f。
但對方的手依舊沒有移開。
林寞盯著他看。
他不知道對方的意圖。
然后，在他的視線里，那只手落到了他的臉頰上，摩挲了一陣，然后是耳廓位置，捏了捏他的耳垂，順著又回到了他的臉上，最后停住了。冰涼涼的，在悶熱的室內格外清醒。
仿佛就連窗外的蟬鳴都消失了，所有的感知，只剩下了放在自己臉頰旁冰冷的手。
就這樣停留了許久。
片刻后。
林寞抿了抿唇：“你在干什么�！�
“很舒服�！�
是在描述碰到的感覺。
這種形容方式，就好像對方從來沒有觸覺一樣。
林寞嗯了一聲，轉過頭去，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作業上，繼續做題了。
被那樣觸碰，應該感覺很奇怪吧。
而且還是兩個高中男生。
但是，或許是因為和放在他身上的視線一樣。
那種無機的感覺，不會給他一種真的在被觸碰的威脅感，所以感覺被撫摸也無所謂了。
林寞做著作業。
盡管這樣想，但心跳還是突突跳動。
“我回去了�！彼掌鹆斯P，沒有看身旁的人說，“下次你也要把作業拿出來。”
沒有等他的反應，林寞已經站了起來。
對方并沒有來送他。
走到走廊的位置，林寞回過頭，能看到陰影處坐著的身影，還是那樣看著他的視線。
林寞回到了自行車上，然后朝著家的方向回去。
等到家里。
開了門，男人的身影正坐在沙發上。
對方立刻道：“你去哪里了？”
即使在黑暗里，也能看到那張鐵青的臉，以及死死盯著他的目光。
林寞沉默不言。
手指變松了，書包落在了地上。
這就像是打開了什么泄洪的閥門。
“為什么我一答應你，你就會不聽我的話，做出讓我傷心的事情？為什么你就不能多考慮考慮我，不能理解我擔憂的心情嗎？你說話啊，如果是這樣我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輕松的感覺熄滅了。
……
夜晚的時候，林寞躺在了床上。
臉上有一種火辣辣的刺痛感。
大概明天又要紅腫起來。
比起這個，黑暗似乎放大了他的觸感。
他突然回憶起了白天的時候，放在他臉上的手。
他抬起手，覆蓋了這只手曾存在的位置。
靜靜地等待了幾秒后，他翻過身，在房間里睡著了。熱氣透過床鋪，即使在夢里也讓人厭惡。
林寞對這段記憶有些模糊。
無法想起更加強烈、更加具體的情景，因為對那時的他來說，接下來的生活很乏味。
挨打。上學。
然后在放學后去對方家里。
唯一讓他有印象的是一件事。
那天，他在客廳的桌子上寫作業。
因為同時用了幾根筆，手肘往后的時候，不小心帶動了桌布，最邊緣的筆落到了地上。
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林寞俯下身去撿筆，但是坐在旁邊座位上的人竟然也同時俯身。
因為他從來沒想過對方會動作。
所以，兩人的手在地上交疊起來。
他手指動了動。
然后，再次直起身來，心底不知為什么亂了起來。
對方也回到了座位上，一直看著他。
林寞寫了一會兒作業。
他始終無法忽略對方投注在他身上的視線。
雖然只是視線而已，卻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觸。被這樣看著，有一種從脊椎爬上來的顫栗感，很平靜、很危險，好像在一覽無余的深深黑海前。
終于。
“你喜歡我嗎？”
他停住筆，還是忍不住問出聲來。
每次路過書店的時候，他總能找到一些平時絕對不會注意的雜志。
不知道是不是老板的口味發生了變化，恐怖地攤雜志逐漸過渡，有時候會看到一些讓人意外的戀愛題材�？植烙螒�，也能談戀愛？感覺很奇怪。
真的很奇怪。
林寞很想裝作不在意。
但是，蜷縮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很快，他聽見旁邊的人傳來的動靜，就忍不住轉過頭看去。
“不知道�！睂Ψ秸f。
雖然和之前幾個月相比，他的話已經變多了，而且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有了變化，但在有的時候說出的話總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人類。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林寞說。
他到底在說什么？
這句話剛說出口，他就感到一陣深深的后悔。
“嗯�！睂Ψ秸f，“你喜歡什么類型？”
如果換在其他時候，林寞一定會感到吃驚，因為這是對方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大多數時候，他說話也只是順從他的意思而已，沒有任何發問的意思。
其實，林寞內心也沒有任何想法。
只是既然剛才都說過“不是喜歡的類型”了，那么至少應該描述一個完全相反的形象。
“我喜歡有自己主見的�！�
“臉要很好看。”
“還有，就是游刃有余，能夠獨立解決大部分問題�！�
“最后，我喜歡溫柔喜歡微笑的人。”
林寞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
到底說了什么，簡直就像是閱讀理解在答題。
“溫柔、微笑？”對方說，“還有……人？”
“嗯，就是這樣�！�
林寞急于轉移話題，直接應了下來，“所以，我們可以做下一道題了嗎？”
沒有等對方的回答，他已經拿過了試卷，重新開始做起了作業。
他沒問為什么對方不去上學。
也沒有再提及“一起上學”這件事。
因為在他沒有進入這件房間的其他時間里，對方可以選擇以任何的形象、做任何的事，那個時候的他不屬于兩人的空間，他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溫度逐漸上漲，悶熱潮濕的氣息透過校服襯衫蔓延了過來，兩人相處的室內充斥著熱浪，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馬上就要來到了。
這幾天，林寞能感覺到對方看他的時候越來越多。
眼底似乎裝著什么。
有一些情緒變化。
每一次去對方家里，心跳都到了嗓子眼的位置，有些莫名的緊張和躁動。
總覺得某一次，他會突然對自己說什么。
但到底會是什么，心底雖然有了預兆，卻無法直接描述。
正在預習課本的時候，他的另一只手突然被抓住了。
他的掌心滲出了薄汗。
但和前幾次不一樣，他沒有試圖從對方手里抽出手。
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在內心拼命地涌動著。
但他表面上卻一動不動，好像自己的手沒有被牽住，這樣寫作業的姿勢也并不別扭。但是寫出的字卻有些歪斜，心思也完全沒有放在眼前的作業上了。
對方也沒有松開手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一直握著一邊手。
林寞裝作不在意。
“你準備參加補習班嗎？”他問。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并不是為了休息，而是各自參加補習班的時候。在這個期間，許多同學都是為了不落后其他人而一次次地在補習班奔波。
對方摩挲著他的手，說。
“不參加。我有其他事要做�！�
感覺從上次他說了喜歡的類型開始，對方似乎變得話多了起來，有時候也會表達自己的想法了。其實林寞也能感覺到，他的面無表情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而只是對周圍的漠然而已。
“哦�！�
林寞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說話，也只是為了擺脫自己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上的感覺而已。
最近對方的小動作越來越多了。
如果只是玩玩他的頭發，或者摸他的手的話，也沒什么特別的。
林寞這樣對自己說。
“你想考什么大學？”
“不知道�！�
“我準備考警校。我媽媽是從那里畢業的�！�
“嗯�！�
“你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林寞感覺自己說的有些可笑，因為他們從認識以來，從來沒有一起出過門。最接近的一次，也只是對方將自己送到了樓梯口，僅此而已。
“我想過了�！�
“……”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哦。這樣�！�
林寞極力平靜地說，但是加速跳動的心臟出賣了他，讓他的耳根有些發燙。
他拷問過自己很多次。
這種奇怪的反應，是喜歡嗎？
但是和對方相處的時候，確實有一種其他人無法給予的平靜感。但偶爾，眼神對上的時候，他又會變得心神不寧，無法和那張普通的臉做到對視。
“我想，大概就是人類說的喜歡�！睂Ψ秸f。
林寞嚇了一跳。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怎么說出來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其實是對方說的。
他心跳如雷，一直盯著眼前寫著密密麻麻字跡的試卷，沒有抬起頭看向身旁的人。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身旁的人說的話：“還剩下最后一個要求，需要一點時間�！�
……？
什么要求？
“你是不是要去補習班了？”對方又問。
“還有一點時間�！�
林寞撒謊了。
其實已經快上課了，但話到了嘴邊就變了樣子。
“嗯�！鄙砼缘娜苏f，“今天我們可以一起出門嗎？”
啊……
林寞愣了一下。
對方說的話超出了他的預想。他曾經想象過和對方一起出門，離開這間房間，像是正常的學生一樣，但是現在是周末，如果出門的話他們有一定概率會遇見同校同學。
“我明白了。”對方說，“那么，你可以等我一段時間嗎？”
“你這是什么意思……”
林寞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么。
他一直在這里。
不存在等或者不等。
空氣因此而悶濕起來。
“時間已經到了，你該去上補習班了。”
林寞感覺到對方的手松開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手抓住對方，但是后者卻說：“我已經不想再用這個東西碰你了，我已經決定好換個方式，你只需要等著我就好。”
這個東西，是指什么。
他現在的身體嗎？
在他的目光里，對方突然變得很怪異，好像驟然扭曲成了別的樣子，雖然視線框里還是那副普通的模樣，但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東西卻無比滲人。
那一刻，林寞似乎從裂開的日常里窺見了原本的內里。
“明天見�！睂Ψ街皇钦f。
這天，林寞還是在補習班開始前離開了。
從窗簾的縫隙里，他看到了站在門廊處的人的身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位置。
林寞的心底升起了一絲異樣。
他收回了視線，然后騎著自行車離開了。
只是騎了一段距離，這種感覺依舊沒有消失，他停下了車，再次回過頭去，對方依舊在原地。
黑色的、模糊的影子。
他沒有想過，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對方。
再一次見面，是警察來到學校，詢問他是否最近有接觸過那個人。
他一臉茫然地坐在警察局內。
一臉茫然地被追問。
然后是一臉茫然地，被其他人留置在了房間里。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在一份對話報告。
“這個人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死亡，我們在臥室發現了同樣死亡的父母遺體，而在這段時間內，只有你頻繁出入那處地方，你在那里做過什么……”
死亡？幾個月前就死亡了？
那么，這么久以來，和他說話的到底是誰？
監控只拍到了林寞出入小區，但是從小區到對方住址的那一段距離，所有監控數據全都消失了，自殘留著黑色的閃光波動。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和對方直接接觸過。
只是根據排查，他有一定的嫌疑而已。
林寞沒有被列為嫌疑人。
只是，在他被男人接回家的時候，他路過房間聽見了有人議論的聲音。
在門縫里，有兩個人正在爭執。
“父母和孩子都是腦死亡？沒有任何外傷、也沒有任何服用藥物的跡象，甚至在死亡的第三天就停止了腐爛，看不出任何尸體正常應該有的跡象……”
說話的警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立刻回過頭去。
林寞只能透過他的肩膀，看到一個大學生模樣的人。而這個警察很快就走了過來，朝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將門關上了。
林寞站在關閉的門前。
他腦子一團亂麻，不知道到底算得上什么。
直到突然間，自己的胳膊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道，他被拉的轉過身來，對上了男人怒氣上漲而扭曲的面孔：“我只是不留神一會兒，你就跑到哪里去了？！他媽的快點跟我過來，你還要我為你擔心多少次，你為什么就不能乖乖聽我的話��！”
男人聲音很大，在走廊上不斷回響。
因為和自身的形象形成了強烈對比，所以引來了不少人的視線。
林寞卻對此沒有什么感覺。
這個在外人表現得很通情達理的男人，只是暴露了在家里的常態而已。
在其他人驚異、同情和疑惑的視線里，他和對方一起離開了警察局。
……
“砰�！�
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男人把他一把推進了客廳里。
“我已經很努力了，努力想要體諒你，就像對待你媽媽一樣，但是為什么你還是要惹出這種要警察去處理的麻煩？！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在乎你們母子！”
男人大叫著，拼命抓著自己的頭發。
“你媽媽就是，非要去多管閑事，否則我們的家庭怎么會變得像現在這樣不完整！”
林寞從地上爬起來。
“爸爸�！彼届o地說。
男人動作一停。
林寞感覺到了此時胸口的情緒是什么。
他可能是真的瘋了，因為得知了那個人根本不存在的真相。
騙子、騙子。
雖然是幻覺，但是那也是騙人的幻影。
說什么“明天見”，說什么“要一直在一起”，說什么“喜歡”。
騙子、騙子——
他發誓過絕對不要像他父親那樣。
但是，歸根結底他們都是一樣的，有一種臆想的癖好。
腦袋嗡嗡作響，耳鳴爆裂。
壓抑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瞬間爆發了。
即使會被打死也無所謂了。
“媽媽根本沒有去世，她只是受不了你的控制欲離婚了而已。”他冷冷地看著男人，說出了一直以來的真相，“遲早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爛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