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許汐言這么一番操作下來讓聞染有點擔心。
因為如果成績不好的話,她這么又蹦跶又拍大腿的,眼神還特堅毅,就有點裝叉的嫌疑,就好像那種,“差生文具多”。
聞染緊緊盯著起跑線。
這就是她期待運動會的原因——人人都在看許汐言,那么她的偷看,是否能變得光明正大一點。
人人都從自己的班級陣營里倒戈:“啊啊啊許汐言加油!”
“你哪個班的啊?”
“管他哪個班!我就是想讓許汐言贏啊!”
聞染緊張的咽了咽喉嚨。
不知許汐言怎么想,如果有這么多人關注她、對她寄予厚望的話,她得緊張死。
可俯身于起跑線的許汐言看起來很淡定,甚至當看臺上有人大喊“啊啊啊許汐言我喜歡你”的時候,她還勾唇淡笑了下。
喊喊而已,有不少人敢追白姝,可沒有人敢追許汐言。
直到發(fā)令老師喊出那聲:“預備——”
一聲槍響,許汐言不像離弦的箭,她像……立于海浪之上。
聞染緊緊盯著她的身影,她飽滿的胸,直角的肩,修長的腿,這時已什么想法都沒有了,一個十七歲少女在奮力舞動雙臂,卷曲的長發(fā)在她腦后自由揮灑。
那就是一種純粹的、震撼人心的、一生只此一次的,美。
其實那時聞染心里就有種預感:許汐言會贏。
她有些傻氣的手里還拎著那包干脆面,忘了吃也忘了放下,就那樣舉著,在一陣奇奇怪怪的酸甜調(diào)味粉味道中注視著跑道第三道。
看她輕盈的抬起左腿。
看她敏捷的豹一般穩(wěn)穩(wěn)落于地面。
看她在沖過終點線時頭奮力的向前。
似有魔法一般。
在她沖過終點的一剎,陰沉了整日的云忽然破開一道小口,淺白金的陽光從里面射出來,恰恰落在回身來看其他對手的許汐言身上。
聞染呆在看臺上。
十七歲的少女像光本身,叉腰站著微微喘氣,笑得不張揚,卻足夠恣意。
恣意的足以填滿她往前數(shù)多年貧瘠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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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比賽結束,陶曼思還沒回看臺。
還不能離開,因為要算項目成績,評出最佳班集體,還有當作安慰獎發(fā)出的“最具風格班集體”、“最具風尚班集體”、“最團結一致班集體”。
大多數(shù)人趁這時去體育場的小賣部溜達,三三兩兩散落在各處聊天。
聞染一個人坐在看臺上,身邊同學已變得稀稀落落。
她起先選這位置,就因為正對著四百米欄的賽道。
此時耳畔回蕩的,是起跑前不知哪個膽大男生喊出的:“啊啊啊許汐言我喜歡你!”
周圍一陣哄笑。
是該笑的吧,所以全校根本沒人敢追許汐言。就連單項箭頭的喜歡,也因對象過于的遙不可及,而會收獲周圍人的嘲弄。
聞染把五線譜本掏出來,往后翻,隨便挑了空白的一頁。
又拿出一支鉛筆,握住,指尖在黑白格子上摩了下。
她從來不會說她“喜歡”許汐言。
好像“喜歡”這兩個字一旦具象了,就會顯得她太過高攀。
她只會說……
不知怎的,筆尖已開始在紙頁上沙沙沙的動了起來。
她只會說,每天做課間操的時候在樓梯上能望見那背影的話,做跳躍運動的身姿會更輕盈一點。
課間強拖著陶曼思去上今天第五趟廁所時能望見那側影的話,接下來的數(shù)學課會沒那么難熬一點。
她們班上體育課而五班下體育課、甚至有機會在操場邊擦肩而過的話,連老師點名時的應答都會再雀躍一點。
一點,一點,再一點加起來,是填滿我整個青春電視節(jié)目的屏幕噪點。
滋滋作響的無規(guī)律噪音,用以遮掩我洶涌蓬勃的心跳。
我就是這樣連“喜歡”兩個字都不敢為自己定義的、喜歡著你。
這時突然有人叫:“聞染!”
聞染嚇了一大跳,擱在膝頭的五線譜本掉落在地,慌得俯身去撿時,卻已被手腳更快的男生撿到手里。
“還給我!”
來的正是鄒宇恒,埋頭去看五線譜間寫的不是音符,而是少女清秀的字跡。
一字一句無聲的,奏響青春時期的小步舞曲。
聞染抿了一下唇,說不上怎的沒有阻止鄒宇恒繼續(xù)看下去。
或許她在想:有人看也好吧。
鄒宇恒一定當她這是替自己寫情書所打的草稿。頂著這樣的借口,世界上終會有一人,閱讀過她對許汐言的這份心意。
秘密正是因為被什么人知道,才有了作為秘密存在的意義。
鄒宇恒看完之后愣了半晌。
聞染小聲問:“很糟么?”
她喜歡許汐言的這份心情,很糟么?
鄒宇恒搖搖頭:“你也寫得太好了吧……我都被震了。喂聞染,你喜歡誰啊?”
聞染一怔。
“肯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什么人,才能寫出這樣的情書吧。”
“沒有。”聞染緩緩的搖頭:“沒有喜歡什么人。”
“那你這是,”男生撓了一下頭:“文曲星下凡啊!一個字都不用改,你就這么給我好了。”
“等一下!”她寫這個可不是為了給鄒宇恒拿去追女生。
“拜托了聞染,我的心情也是這樣啊,就像你信里寫的這樣。”
“除非你告訴我,你喜歡的到底是誰。”鄒宇恒一定不肯說,這樣就可以阻止他了。
沒想到鄒宇恒咬咬牙,在一陣同學的喧鬧聲中壓出最低音量:“許汐言。”
聞染不知怎的,本來站起來想搶鄒宇恒手里五線譜本的,這時又慢吞吞的坐下了。
怎么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呢。
怨責鄒宇恒的莽撞。又羨慕鄒宇恒的勇敢。
“她肯定會拒絕你的。”篤定的語氣。
本以為鄒宇恒會問“為什么”,可向來粗線條的男生笑得有一些難過:“可是怎么辦呢,我喜歡的就是許汐言啊。”
聞染也在心里問自己:怎么辦呢?
“明知道她會拒絕你,你還給她寫情書。”
“那我的這份心情,總得讓她知道吧。”
怨責消失。變成單純的羨慕。
聞染說:“好吧。”
鄒宇恒反而愣了:“你同意了啊?”
“同意了。”聞染點頭:“鄒宇恒。”
“嗯?”
“你可不可以,用好看一點的信紙?還有你的字,不好意思說實話的話,有點丑,你可不可以寫的用心一點?”
男生鄭重點頭:“我會。”
“好。”聞染坐在原處:“那你拿去吧。”
心臟怦怦怦跳著,不是沒有私心,因為許汐言終將以這樣一種方式看到她的心意。
也沒有太多私心,把這樣一封信交出去,是犒賞鄒宇恒明知會賭輸?shù)挠赂摇?br />
鄒宇恒,比她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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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陶曼思回來了:“累死了。”
“辛苦了。”
“誒你看到許汐言回來比賽了么?”
聞染做出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看到了。”
“她一個人單挑六個體育生哎。”膜拜的語氣:“居然是冠軍!”
“……嗯。”
有點拿捏不好自己的語氣,暗戀這樣一個天才,是該為她盛大的天賦與有榮焉,還是哀嘆她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
運動會結束,重回正常的校園秩序。
聞染每每看到鄒宇恒時欲言又止,卻又不好過分關切鄒宇恒什么時候把情書拿給許汐言。
直到一周后的課間,她又拖著陶曼思去上廁所。
“染染你這樣頻繁上廁所真的不正常你知道嗎?你讓你媽帶你去醫(yī)院檢查沒有?你的腎……”
“不是啦!”
路過五班教室,先是習慣性用眼尾瞟教室里面,許汐言的座位空著,再往前看,才看到鄒宇恒和許汐言站在教室后門口。
許汐言看上去有心不在焉,背著手,有線耳機掛在校服領口,往聞染這邊瞟了一眼。
聞染的心跳轟一聲撞在胸腔上,震下了多年貧瘠年歲所積攢的漫漫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