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叫我二郎。”
屠海是開賭坊的, 手下有不少的小弟。
因會放印子錢,追債找人最拿手,云霞鎮的每個犄角旮旯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身為地頭蛇,屠海在云霞鎮的地位很高。
不論是鎮子上的大戶富商, 還是管理鎮子的小吏, 輕易不會去招惹他。
大戶富商怕屠海的狠戾手段,小吏則是不愿生事, 只想撈些油水合作共贏。
許七經沈回的請求, 要擺桌子請屠海吃頓飯, 有事相求。
他說來是個吏員,有些資歷。可到底只是個管攤位收錢的, 沒多大的權柄。
屠海又不做攤販生意, 他的邀約估摸著是看不上。
對于請動屠海這事,許七不抱希望。
不過為了兄弟,他還是按著屠海的規矩, 講究的寫了請帖,送去賭坊。
那屠海無妻無子, 無父無母。家財萬貫,卻并無院子居所。
一直以來,吃住都在賭坊的后院。
那就是屠海的家。
許七手里拿著請帖,猶豫片刻后還是上前準備交給賭坊門口的看守。
沒成想被一個乞丐打扮的高瘦男子劫胡。
“要給八爺的?正好我要去見八爺, 好心替你帶一趟。”
許七實在是看不清對方的臉, 那人臉上烏漆嘛黑, 就一雙眼睛能看清。
他本是不信此人, 卻聽高大威猛的看守對那“乞丐”恭敬的喊“猴哥”,許七心想這是來的巧,遇到屠八爺身邊的人了。
許七心思一轉, 姿態做足,“原來是猴哥,是我眼拙沒認出來。猴哥仗義幫忙,許七在此謝過了。”
瘦猴被捧著心里頭高興,“那是,誰不知道猴哥我最仗義?”
說著就踮著腳走的吊兒郎當,一路暢通無阻,進了賭坊。
“八爺,管攤子的許七想請八爺吃飯。”
瘦猴從兜里掏出帖子,干凈整潔的帖面被他臟兮兮的手一抓,留下幾道污痕。
院子里,蹲在地上鏟土種花的男人聞言起身。
他頭發用玉冠全部束起,一身青衫,身形高挑,長相中規中矩但那雙眼睛十分漂亮。
像狐貍一樣,眼尾上挑,透著精明意味。
“你那爪子不知道洗洗?指甲里面的泥都要溢出來了。”
屠海接過請帖,看著被污的帖面,很是嫌棄。
瘦猴不好意思的撓頭,“這不是扮乞丐蹲人嘛,那小子實在是太賊,蹲好幾宿才蹲到。”
屠海沒有理會瘦猴后面的話,自顧自的看起請帖。
管攤子的許七他知道,和賭坊這邊沒有什么牽扯瓜葛,沒想到這人會主動來與他接觸。
屠海本不太想理會,但再看到請帖后面具體內容時改變了主意。
賭坊這邊的規矩,要見八爺必須下帖子。
這帖子與尋常帖子又不太一樣,需要在上面寫清緣由。若是要八爺幫忙,更要寫清要幫的事情,還有給的報酬。
只要八爺接下說應約,那這事基本上就是成了。
屠海對找人沒什么興趣,但他對給的報酬很感興趣。
至今為止托他幫忙的,所給之物都是金銀細軟,說給菜譜方子的還是頭一個。
他一個開賭坊的,又不是廚子,要菜譜方子干什么?
屠海知道自己應該放下請帖,在看了瘦猴幾眼后,還是點頭,“通知許七,這約我應。”
“好嘞,我這就去說。”
瘦猴溜的快,眨眼人就沒了。
許七顯然是沒想到屠海會同意見面,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去包子攤找沈回和凌星。
這會正好做完生意,二人再收拾攤位。
“屠八爺答應見面了。”
凌星手里還抱著蒸籠,眼睛一亮高興道:“太好了!”
“帖子寫了明天中午在云霞酒樓吃飯,時間地點千萬別記錯。”
許七強調道。
默默的念兩遍后,凌星點頭回他,“都記下了,肯定不會錯。”
找凌月的事情,有了一個比較大的進展。凌星受記憶情緒影響,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著。
輾轉反側的結果就是凌晨起來的時候,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懵懵的,沒有往日的精神奕奕。
沈回在凌星進灶屋的時候,視線就有意無意的落在他身上。
見凌星疲憊模樣,就知道他沒睡好。
出門時,沈回沒讓凌星背竹簍,而是把東西都背在自己的身上。
“哥夫看起來比較累,今天就先不背東西吧。”
凌星打了個哈欠,聽話的點頭,神思還沒怎么去轉過彎,只知道沈回說什么他應什么就好。
走上小路,沈回找了一根短點的樹枝塞在凌星手里。
以防凌星精神不濟,走路摔倒的話,他可以快速的扶著人。
樹枝很短,一人握住一頭,中間已經沒有多少的空隙余地。
凌星知道自己沒睡好會發困,反而比平時更加的注意腳下。
手中的樹枝在晃動,凌星怕脫落往上拽一些,將最后的空隙占據。
指尖皮膚相貼,凌星并無所覺,他在緊盯著腳下周圍,防止自己被絆倒。
沈回空著的手,指尖在顫動。抓著樹枝的那只手,用力的幾乎要捏碎樹枝。
喉嚨有干涸發癢的感覺,粗大的喉結滾動,沈回沒有縮手,也不敢回頭。
“二弟,你走的太快了,慢一點。”
凌星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沈回,他輕喘著氣,喊沈回慢一些。
按著凌星說的,沈回慢了下來。
二弟。
既然可以叫李徽緣三郎,為什么不能叫他二郎呢?
他目視前方,黑眸深沉,蘊藏著琢磨不透的情緒。
“我比你大許多,叫我二郎吧。”
就像叫李徽緣三郎一樣。
叫什么對凌星來說無所謂,算算年紀,沈回現在二十三,他前世是二十一,現在是十六還有三個月就十七歲。
確實不管前世今生,都比沈回小。
那么個高壯漢子整天被他喊弟弟,似乎是有些憋屈。
凌星爽快道:“好啊,二郎。”
吧嗒。
“二郎,樹枝斷了!”
沈回嗯了一聲,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將斷掉的樹枝隨手扔掉,沈回又去找新的樹枝。
凌星低頭接沈回新找來的樹枝,語氣有些擔憂,“二郎,你手抖什么?冷嗎?”
沈回聲音低沉,壓著不知名的情緒,平靜道:“不用管它,它只是暫時不聽話。”
……
今日要見屠八爺,包子攤收攤之后,沈回和凌星把該買的都買好,然后全部都存倉庫去。
等離開時再拿。
云霞酒樓是云霞鎮最大的酒樓,它有兩層高,外面木頭看著有些灰撲撲的,不過用彩綢裝飾著倒也有些鮮活氣。
這頓飯是凌星自己花錢,之前方家賠的那二兩銀子,他全帶來了。
被小二引著去二樓的雅間,只有許七在。
凌星把手里的涼粉交給小二,讓小二送去后廚幫忙做一下。
他說了調料,小二復述一遍才離開。
正午的時候,屠海來了。
身后跟著兩名高壯的漢子,他們沒有進雅間,而是守在門口。
凌星見到屠海的時候,只覺得很有反差。
他腦子里勾勒的畫像,是一個身高體壯不亞于沈回的,然后留著絡腮胡臉上或許有刀疤的大漢。
沒想到是一個看起來有些風流俊秀,又有些文雅氣質的青年。
天還沒熱,這人手里就拿著一把折扇,原以為是為端方風雅,但落座后又將那扇子轉出了花。
整個人往椅子里坐,沒骨頭一樣的斜躺癱倒,狐貍眼放著光,似乎是抓到了要宰的獵物。
屠海掃視一圈,視線精準的落在凌星身上。
“哥兒?”
凌星從強烈的反差感中脫離出來,又想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性別,慢半拍的點頭。
屠海轉著扇子,懶洋洋的開口,“你要拿什么食譜來換?”
沈回不動聲色的看向屠海,心道此人洞察力很強。
屠海移動視線,與沈回對視,狐貍眼微微瞇起,感覺到了威脅。
兩人之間的暗涌流動凌星和許七完全沒察覺,凌星早就想好要給什么菜譜,他想把涼粉的方子讓出去。
其他的方子沒有經過實踐,屠海不一定會要。
就算是要了,也會經過實踐才會真的能成。
凌星想快點去找人,干脆就把涼粉交出去。
他已經賣了幾天,生意怎么樣,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
能節約不少的時間。
“是涼粉,我賣了好幾日生意很不錯。今天也帶了些過來,待會上菜還請屠八爺嘗嘗味道如何。”
賭坊離糖坊街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凌星的包子攤也就那周圍有些名聲,還沒傳的那么遠。
不過屠海手下眾多,遍布云霞鎮。
鎮子上有點風吹草動,只要屠海想知道,他就能知道。
糖坊街的包子攤,賣新奇的吃食,這事屠海有所耳聞。
手下也會買來孝敬他,那包子饅頭他吃過,味道也就那樣。
什么好東西他沒吃過?好面粉做的面食而已,還不至于叫他覺得好吃的不行。
特殊的是那包子饅頭綿軟的口感。
至于涼粉,他也嘗過。
算不得珍饈美味,不過也確實有一番新意。
雖說這幾樣入不了鎮子上大戶富商的眼,可卻能入普通老百姓的眼。
賺不了什么大錢,長期下去,倒能小富即安。
“不用嘗,味道還行,我吃過。”
屠海將扇子握住不再轉動,他稍稍坐起身,終于有一些談事情的態度。
“方子給我,你那邊不能再賣。”
賭坊的收入多,兄弟也多。
有些受了傷,有殘疾的賭坊也都養著。
屠海能拿得出錢去養,也不介意養他們。
可兄弟們覺得自己是廢人,是拖累,活著就剩一口氣吊著,整體人不人鬼不鬼的。
屠海曾經想過給他們尋個手藝營生,可身有傷殘,也沒匠人要。
更關鍵的是,學徒的時間也忒長。
也不好武力逼迫匠人,他能在云霞鎮相安無事,沒被縣令摘掉,就是因為他不動無辜之人。
這是一個微妙的平衡,但凡他逼迫匠人,縣令那邊就能有千百種方法平掉他的賭坊。
小吃攤的買賣也算個營生,屠海今天過來,也是沖著這來的。
凌星知道會有這個要求,他沒猶豫直接點頭應下。
涼粉的做法很簡單,要了筆墨紙硯,屠海親自寫,由凌星口述。
寫完之后,屠海欣賞了一會自己的字跡,還邀請其他人一起欣賞。
凌星看不出好壞,只點頭說好看。
許七只能看出屠海的字比他好看,就算是不好看,他也不會說。
倒是沈回語出驚人,“有形無神,屠八爺尚需多練。”
許七呼吸一滯,凌星下意識的往沈回身前擋了一下。
想著要是屠海惱羞成怒,他看能不能再給個菜譜出去讓對方冷靜下來。
沈回沒有預料到凌星的動作,他低頭看著凌星的發頂,久久不能移開。
屠海并沒有生氣,他才練了一年的字,有這樣的效果已經是出類拔萃的。
外面將他傳的喜怒無常,無比可怕。
但他自認為自己是個挺虛心受教之人。
“你字寫的好?來寫看看。”
屠海將筆一轉,如果寫的不如他好看,那他就要發火了。
沈回收斂心緒,將所有情緒全部藏起,移開視線。
“不必擔心。”
他低聲對凌星道:“哥夫。”
凌星聞言仰頭看沈回,卻見沈回伸手越過他,接過筆,在空白的紙上寫下了一個字。
還。
第32章 第 32 章 “張嘴,我看看牙齒傷沒……
干凈的紙面遒勁有力的字, 似乎能穿透紙背。
“筆力千鈞,矯若游龍,好字啊!”
屠海展開寫著“還”字的紙,舉起來細細欣賞, 咂摸著一筆一畫的韻味走勢, 越品越覺得字好。
“你倒是有真材實料,難怪敢來試探八爺我。你叫什么名字?”
言語間的不恭維, 能夠看出另一人對此的態度反應。
屠海知道對方想的是什么, 無非就是想探他的底線忍耐度在哪。
對此并沒有放在心上, 無傷大雅,而且這字他確實喜歡。
屠海自覺自己也很愛才, 看在這手好字的份上, 便也不打算計較。
沈回觀察著屠海的細微變化,知道他沒放心上,這才道:“沈回。”
“好名字。”
屠海隨口一說, 其實并不知道這名字好在哪。
他的心思全在那張紙上,盯著字看一會, 又問沈回,“怎么會寫這個字?”
人在這種情況下寫的字,一般都會有些特殊的意義。
屠海看不出“還”字的特別,便張口問了。
“還”的意思有很多種。
還家, 歸還, 還原, 回報, 報復……
于沈回來說,此字還有一個意義。
兄長,沈還。
沈回低眸沉聲道:“是故去兄長的名諱。我的字, 兄長教過許多。寫字時,難免會想起他。”
屠海了然,并未再追問,心中倒是覺得可惜。
無緣見到比這更好的字。
……
云霞酒樓的一頓飯,吃去凌星一兩銀子。
屠海并不重口腹之欲,又或是他吃過的好東西比較多,云霞酒樓的菜色沒有好到屠海喜愛的程度。
鎮子小,好東西也少。
按著凌星前世吃的那些菜色來說,云霞酒樓的菜確實不夠看。
但是不耽誤它賣的貴。
一兩銀子,他要起早貪黑賣十幾天包子才能賺到。
屠海臨走前給了凌星準信,說回去就會安排手下幫忙尋人。
凌星把凌月的外貌特征說一遍,屠海拿紙筆記下后就帶著手下人走了。
桌子上菜基本沒動,凌星是不好意思多吃,雖然他這具身體挺饞的,但席間也只能忍著,不好露怯。
后面那些菜都被許七帶回去了,人家幫忙請人,也不介意菜色被動過,凌星便將其全都給許七。
不能再做涼粉,凌星卻不打算少項收益。
他準備在包子攤再加個發糕。
做發糕要糖,也不用特別多,加些進去能吃出淡淡的甜味就夠。
白糖價貴,一兩要十六文,一斤一百六十文。
紅糖一兩比白糖便宜六文,要十文。
蜂蜜的價格隨著季節和不同花蜜有調整,春夏秋三季,最便宜的花蜜一兩是八文,比紅糖還便宜兩文錢。
但冬季的時候,即便是最便宜的花蜜,也與白糖一個價。
富貴人家愛花蜜更甚紅糖,一年四季這東西都不愁賣。
至于貴價的蜂蜜,那是一兩銀子都有賣的,那些根本不在凌星考慮范圍內。
做發糕用麥芽糖的話,甜度不夠。
得用蜜或糖才可以。
糖坊街就有個大糖鋪,里面什么樣的糖都有。街道盡頭,就是云霞鎮唯一一座糖坊。
也因此這條街才叫糖坊街。
從酒樓出來,凌星去糖鋪買糖。
在紅糖和白糖之間抉擇一番,買了二兩白糖。
紅糖發糕也很不錯,但它加糖的比例太多。同樣大小的發糕,紅糖需要二兩糖,白糖則只要三分之一。
從做發糕的成本上來看,白糖反而比紅糖便宜些。
買好糖,凌星又去干貨鋪子買了三兩的干紅棗。
白糖加紅棗干,共花去四十二文。
回到家已經下午。
地里的土翻的差不多,沈家人今天都在家。
沈呈山和沈歸父子倆翻院子里的小菜地,曹滿月帶著孩子們打掃家里,徐有芳在做繡活。
凌星先將明天要用的面揣上,然后開始做發糕的面糊。
他先做個小點的練練手,取半兩的白糖來用。
發糕的面糊做起來不難,步驟與平時弄面差不多。就是最后的狀態不太一樣,發糕的面糊要更粘稠濕潤。
凌星估摸著狀態對了,他先蓋上竹編的蓋子讓其發酵。
趁著這空閑,他要洗刷一下蒸籠。
抱著蒸籠到水井邊時,發現木盆里面已經打好了水。
以為是家里誰打的要用,轉頭要詢問。
沈歸正巧頂著一腦門的汗過來,“哥夫用吧,那是二哥給你打的水。對了,爹叫我來問問哥夫,有沒有想吃的菜,看看要不要多翻些地出來種上。”
凌星知道是沈回給他打的水,便直接蹲下著手洗蒸籠,同時問沈歸,“家里都會種什么?”
“按著季節會種蔥姜蒜,白菜,空心菜,卷心菜,絲瓜,葫蘆瓜,南瓜這些。”
凌星回想著原身的記憶,前朝的時候有往西邊和海的另一邊通商,帶回不少的種子。
禹朝建立時間尚短,內部還有些動蕩沒穩定下來,通商之事倒是按下沒有再開。
不過前世該有的果蔬,這里基本上都有。
就是價格不一。
沈歸說的這幾樣,種子價格都是便宜的。
凌星想吃西紅柿和黃瓜,夏季時,要是做涼皮有黃瓜絲在里面也好吃。
西紅柿的話,切一切撒上白糖,更是酸甜可口。
他前世小時候,還最喜歡喝后面剩下的湯汁,甜甜的可好喝。
爺爺知道他愛喝,每次都給他留。
想到從前,凌星情緒短暫的低落,很快又深呼一口氣,調整過來。
“西紅柿和黃瓜吧。”
沈歸咧嘴一笑,“娘也說今年種些呢,還有那茄子說也要種。咱家今年是真一點也不缺菜吃。
這兩樣的種子價格貴,按著以前他家的條件,哪怕是只貴一文,也不會買的。
凌星不怕菜多,他這段時間在鎮子里出攤子,對鎮子也是有些了解的。
“有多的話,可以帶去鎮上賣錢。鎮子里干什么都要買,瓜果蔬菜這些只有不夠賣,沒有賣不出去的。”
聽說能賣錢,沈歸臉色一喜。
之前還發愁怎么攢錢呢,這會被一提醒,腦袋倒是轉過了彎來。
他尋思著多開點地,到時候問他爹娘借點錢,地里出菜的話就拿去鎮子上賣。
這不比找短工來的強。
沈歸急不可耐的跑走,去找沈呈山商量著今年多開些地出來。
在院子里肯定不夠,得在山腳下。
院子外的地大是大,就是要防著野獸蛇蟲霍霍,也不是個輕松的活。
不過看在四兒子好不容易有點當爹當相公的樣子,曉得動腦子賺錢養家,而不是跟在媳婦孩子后面,撒嬌耍寶要疼要吃的。
沈呈山很是欣慰,大手一揮就說會幫著刨地。
給沈歸樂的合不攏嘴。
……
發糕面糊第一遍發酵好,凌星洗了些紅棗,先切下兩邊的大棗肉留著備用。
棗核兩側的棗肉各自切成棗丁,拌在面糊里面。
攪拌好后,進行二次醒發。
這次時間比起第一次要短許多。
等醒發好后,凌星把前面切下的兩側大棗肉擺在面糊表面。
沈來被凌星哄來燒火,承諾第一塊發糕是屬于他的。
大陶盆直接放在竹篦子上,蓋上鍋蓋開始蒸。
過了一陣子,發糕蒸好,它的香甜順著蒸汽往外冒。
沈來鼻子最是靈,他嗅著鼻子聞味道,眼睛緊盯著鍋。
“哥夫,好香啊!”
凌星聞味道也覺得不錯,他稍微掀開一些看看發糕狀態。此時發糕已經整體冒出了陶盆許多,膨發的很好。
“小五可以把火慢慢撤掉了。”
“好!”
沈來逐漸降低火勢,灶膛徹底熄滅后,凌星沒急著開蓋子,而是又悶了一會。
好不容易等到掀開鍋蓋,沈來探著身往鍋里看。
剛往前湊一些,就聞見了棗香還有淡淡甜香。
沈來咂咂嘴,想吃。
發糕白白胖胖的,頂部膨脹出陶盆。表面的棗肉排列整齊,紅白相間,看的人忍不住的想摳上面的紅棗吃。
沈來看的手癢,恨不得把上面的棗全給摳了。
但他也就想想,不敢真的伸手摳。
凌星向來說話算話,發糕稍微冷一點后倒出來,第一塊就給沈來切。
切開的發糕里面有蜂窩狀,散發著更濃郁的甜香。
沈來迫不及待的摳下他那塊發糕上的紅棗肉,經過高溫蒸熟的棗肉,更加的細膩香甜。
咬一口柔軟的發糕,淡淡的甜香,夾著一些棗味,味道豐富口感極好。
“哥夫做的東西都好好吃啊!”
沈來吃的眼睛發亮,腮幫子鼓鼓的。
凌星笑著叫他吃慢點,又給小春小夏切。
剩下的,凌星趁著熱平均切了,給沈家人挨個送去嘗味道。
又留了一些,是準備給謝青崖的。
新做的發糕顯然是也得到了沈家人的喜愛,極少能吃到糖的人,壓根拒絕不了甜的東西。
發糕不僅軟乎,還能明顯的吃出甜味,又不膩口。
曹滿月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她都舍不得咽,直說比鋪子里賣的糕點都好吃。
雖然她更沒吃過鋪子里的糕點,但不妨礙她覺得發糕頂頂好吃。
又好吃又壓餓,一點都挑不出不好來。
好吃的東西她下意識的會留下分給孩子和沈歸,看到媳婦投喂,沈歸張嘴去接,也不管凌星是不是在邊上看著。
凌星有些尷尬的撓頭,趕緊轉身走了。
給沈回送的是一塊半,凌星把自己的那塊給了半塊給沈回。
他只要吃半塊嘗嘗味道如何就可以。
“二郎快吃,你中午都沒怎么吃飯。”
中午那頓大家都沒怎么吃,凌星比起沈回來說,體力消耗少,他少吃那半塊也沒什么。
沈回背著面粉那些回來,消耗實在是大。
雖然多那半塊發糕也無濟于事,可凌星就是想給沈回。
讓他能多吃一些。
沈回看著手里的發糕,他的視線快速的從凌星身上掠過。
“哥夫,我與家里人吃一樣多就好。”
凌星急著給謝青崖送發糕呢,他仗著沈回忙活刨地沒注意他,就順嘴接道:“就是一樣多的。”
說罷端著陶碗就朝著謝青崖家走去。
沈回站在原地,看著手里獨獨只有他多出來的半塊發糕,眸色沉了又沉。
最終還是抬手,將那多出的半塊塞進了嘴里,緩慢的嚼著。
……
謝青崖吃著發糕,瞇著眼睛回味著香甜味道。
“凌,不對,以后我要叫你星哥兒,這樣親近。星哥兒,你這手藝真不錯,點子也多,做的東西都是我沒吃過的。”
自己做的東西得到認可,凌星心里也高興。
“好吃就多吃點。”
想到謝青崖剛剛提起稱呼,他又詢問道:“那我叫你崖哥兒?”
謝青崖聞言,壓著嘴角的笑連連擺手,“我家中同輩的哥兒,都是以崖字為末。你叫我青哥兒就好,不然我聽著崖哥兒腦子里都是我族中兄弟們的模樣。”
“好的,青哥兒。”凌星重新叫了一遍后接著說:“你喜歡吃,我每天給你和你相公留點。”
謝青崖道:“你這要是做著賣的?還能忙得過來嗎?”
又是包子饅頭,又是涼粉,現在還多個發糕。
謝青崖都怕凌星和沈回兩人累趴了。
“涼粉不賣了,家里要是做著吃,我單獨給你留。”
“不賣了?出什么事了?”謝青崖有些擔憂道。
凌星知他誤會,怕他擔憂,就連忙解釋了一遍。
聽說是為了找弟弟才舍出去方子,而不是被人逼迫交出方子,謝青崖松口氣。
“嚇死我了。”
想一下后,謝青崖又問,“你弟弟長什么樣?有何外貌特征?七郎他與書鋪的掌柜熟識,月灣鎮和縣里都能托人盯一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謝謝你青哥兒!”
凌星激動的不行,他本來就不確定凌月是被賣在云霞鎮還是在月灣鎮。
要是月灣鎮有人能幫忙盯一下,就算希望再渺茫,那也是有希望不是。
謝青崖佯裝不悅,“你也真是的,這樣的事也沒和我吭一聲。早說了,不是能早點托人幫忙?”
“我下次肯定不會了。”
凌星說的誠懇又認真,謝青崖就是假裝都沒法再對他生氣。
“好了好了,原諒你這次。正好明天我要去書鋪送書,時間也是趕巧。”
謝青崖說著又拉凌星進屋,“七郎會畫畫,你去和他說你弟弟的樣貌,叫他畫出來,看著畫像找還方便些。”
這是凌星第一次進謝青崖家的屋里,滿墻滿地的書,看的凌星眼花繚亂。
大禹朝書籍貴重,這樣多的書絕對不可能是村里百姓能擁有的。
凌星也沒聽說王雋要參加科考,并非學子。
這么多的書,他是哪來的?
好奇的念頭一閃而過,凌星沒有深究。
謝青崖帶他進來,是出于信任,不是為了讓他對別人的家底刨根問底。
在凌星因一堆書籍發愣的時候,謝青崖已經和王雋說明來意。
有謝青崖開口,王雋直接點頭同意。他找了張白紙,讓凌星描述。
根據記憶,凌星描繪著凌月的長相。
王雋確實是有畫技,而且還非常好。
紙上孩子的容貌,與凌星記憶里的有八分相似。若是再加上些陰影色彩,那就更加的寫實了。
經過凌星確認無誤,謝青崖說明天會帶去書鋪給掌柜看。
凌星問道:“可以幫我多畫兩張嗎?我給屠八爺送去。”
沒有官府的允許,百姓是不允許大面積畫畫像,或者是張貼什么東西的。
這要是干了,是要抓起來打板子,甚至還會坐牢。
此舉主要是為了防止有人通過這些手段煽動百姓,造成不穩定的因素。
不過只有幾張,并且不張貼倒是沒什么。
王雋點頭應下,很快就按著第一張描摹出五張來。
數三張給凌星,另外的留下。是要給書鋪的掌柜,讓其帶給月灣鎮和縣里的書鋪。
對照著畫像找,終歸比文字來的直觀。
回到家,凌星先將畫像放好,明天要給屠八爺送過去。
晚飯吃的是豆飯,家里還是面糊豆飯來回換著吃,凌星想著下個月的時候,說什么也要買些其他能入口的主食回來吃。
一日三餐,每天都是這兩樣循環,凌星覺得他人都快吃成豆飯面糊了。
飯后徐有芳趁著人走差不多,朝著凌星招招手。
等人過去后,才小聲的問他,“星哥兒啊,明天下午娘燒水給家里幾個小的洗澡,你洗不洗?”
凌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聽清楚內容后有些不太好意思。
“洗的。”
這邊洗澡很麻煩,需要專門燒水,一趟一趟的倒進木桶里。
有錢人家不在意這些工序,平民百姓家沒有仆人,什么都需要親力親為,洗一次澡要耗費許多的時間。
凌星記憶里只有成婚前洗了一次,后面都是他自己在屋里擦洗,冷的發抖。
“那成,明天我和你四弟妹先給孩子們洗,水給你留著。后面叫小五幫你看門。”
能洗澡就好,凌星完全聽從安排,連連點頭。
……
翌日,端著陶碗來包子攤買涼粉的食客們沒能買到心愛的涼粉。
攤主不賣了。
不少食客都追問原因,凌星不好說的太詳細,只能說方子賣掉了,后面會有別人在鎮上賣涼粉。
聽說后面還是有的賣,眾人可惜一會后,也沒再說什么。
至少還能買到,還能吃上。
今日出新品,凌星依舊搞試吃。
沒買著涼粉的,也樂意試試新出的發糕。
本以為和饅頭差不多,沒成想入口竟然如此的甜軟。
老百姓們缺肉缺油水,同時也缺糖。
那玩意貴得很,一斤都上百文,沒點家底的真不敢買。
就是吃個味的東西,飽不了肚子,不是必須要吃的,自然是能省則省。
可現在他們吃到的發糕,那是又甜又壓餓。
吃到肚子里半點不覺得虧。
“這發糕咋賣的啊?”有食客很感興趣,主動問價。
凌星之前算過成本,四斤的發糕所有成本是一百二十二文。
他按兩稱重賣,五文錢一兩。
全部賣完的話,純利潤有七十八文。不算很高的利潤,不過價格不能再高了。
再高會沒人買。
一兩發糕的大小,比起饅頭稍微小一圈,不過也很扎實。
這又是紅棗,又是好面,又是糖的,比饅頭貴一文也不是不行。
主要是用料好,大小也合適,買的人還不少。
基本上都是買一兩回去嘗嘗味道,也有不差錢的買個三四兩吃一頓飽。
發糕賣的速度比起涼粉沒那么快,主要還是因為價格。
不過它味道夠好,口感也不錯,至少兩個時辰到了收攤,也全都賣完了。
按著糖坊街周圍百姓的購買力,凌星估摸了一下,每天四斤發糕是完全能賣完的。
后面就按著這個量去買原料。
收拾攤子回去,凌星和沈回先去賭坊,將畫像給了門口看門的大漢,并且說明緣由。
對方看一眼檢查確認沒問題,叫二人等著,其中一人帶著畫像進去。
沒多久就出來回話,說八爺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凌星顯然很高興。
找凌月的事情又往前推了幾步。
原身對凌月的情緒似乎并沒有完全消失,因為找到人的概率又增加一些,凌星走路的步子都輕快許多。
結果因為高興時沒有仔細看路,人被微微突出地面的小樹根絆倒。
沈回反應迅速,拉動樹枝,把人往自己的身上扯,至少不用臉著地摔倒。
凌星整個人撞在沈回身上。
“嘶……”
一聲壓抑的痛呼溢出唇齒。
凌星上一秒還在慶幸沒與地面接觸,下一秒就腦袋疼的嗡嗡的,捂著口鼻直接蹲下身,眼淚都被疼出來了。
撞的太狠,沈回胸口處也有痛感,想來凌星撞的不輕。
他蹲下身詢問,“怎么了?”
凌星疼的沒辦法回話。
因為舌頭被牙齒咬到了。
豆大的淚滴落下,沈回看著那眼淚,怕凌星撞壞了牙齒。
這要是撞壞,后面可不會再長。
因著擔憂,也顧不得其他,沈回只能伸手去拉凌星的手腕。
“張嘴,我看看牙齒傷沒傷。”
凌星覺得嘴巴麻麻的,有微弱的血腥氣。嘴唇有腫脹感,舌尖刺痛,口水控制不住的分泌。
牙齒雖有鈍痛感,不過這個痛感比起其他,他完全能承受。
但也怕牙齒出什么事,這里可沒有補牙。
沒有鏡子,凌星自己看不著嘴巴里外的傷勢,只能按著沈回說的做,由沈回檢查。
凌星聽話的張開嘴。
睫毛被眼淚打濕,眼睛哭的發紅。
唇瓣輕微的顫動,凌星語不成調,帶著哭腔問:“二郎、我嘴巴、里面,是不是、破了?牙齒還,還好嗎?”
說著,凌星稍微動了下舌頭,方便沈回查看哪里受傷。
舌尖微微抬起,下一瞬凌星半張臉卻被大手猛的捂住。
“唔。”
凌星一時間有些懵,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疑惑的看向沈回。
他感覺到,沈回捂著他嘴巴的手,似乎在顫抖。
正要張口問沈回好好的怎么捂他嘴,電光火石間,凌星突然想到他舌根下有孕痣。
第33章 第 33 章 春
凌星并不是純正的古代人, 對自己如今的性別還有孕痣的含義,沒有太大的認同感。
他并不會覺得孕痣被看去,就是什么天塌下來的大事。
但他現在還是有些緊張。
不怕別的,他怕沈回會尷尬。
嘴巴被捂住, 凌星不好說話。
他看著沈回, 見他眉間皺著,英俊的臉上沒有多余表情, 整個人冷冰冰的看不出其他情緒。
凌星拿捏不準沈回心里想什么, 往后縮一下, 將臉撤離沈回的掌心。
“二郎,你……看見了嗎?”
凌星嘴巴還是有些疼, 他只能小聲的問話。
沈回聞聲, 回想起剛剛看到的畫面。
被牙齒磕到的舌尖十分紅艷,稍稍的伸出翹起,舌根下的孕痣若隱若現。
沈回意識到舌根處的不對勁, 下意識抬手捂住,那不是他可以看到的東西。
“哥夫放心, 我沒有看清。”
說罷又將看到的情況說一遍,“嘴巴里面牙齒完好,舌尖有些紅,應是撞到了。”
知道嘴巴里沒什么事, 凌星也放心了。
他起身道:“那我們走吧。”
沈回借著找樹枝的由頭, 往邊上走了些。
背對著凌星, 他低頭看一眼之前捂住凌星嘴巴的右手。
掌心有些許水光, 是凌星因疼痛,控制不住落下的。
沈回眼簾微垂,他很快握緊了掌心, 黑眸翻涌著情緒,又在轉身之際盡數壓下。
*
今日午后天氣極好,太陽很大,暖意十足。
曹滿月和徐有芳給兩個孩子洗完澡后,各自也洗了。
誰在里面洗,另一個就在灶屋外看著門。以防有不清楚的,誤進了去。
在灶屋里洗澡,也是為了取水方便。
洗完之后門打開,地面就正對著外頭,水跡也能更快的干。
凌星給三個孩子用干布巾擦頭發,完了又拿王雋送來的啟蒙抄本,教三人識字。
地面上被用樹枝劃的亂七八糟,是三個孩子的書法大作。
只能從里面隱約辨認出“一”字和“大”字。
實則這是一個“天”字。
在三人學會歪歪扭扭畫出沈字后,挨到了凌星洗澡。
哥兒和女子雖說一樣都能生子,不過到底也還是有些不同。
雖不會與和男子一樣,防的那么厲害,但多少也是要避一點嫌。
按著徐有芳昨天說的,凌星洗澡的時候,是同為哥兒的小五看著門。
曹滿月收拾了衣服去河邊洗,衣服有些多,小春和小夏跟著她去幫忙。
徐有芳坐在院子里納鞋子。
她繡活做完了,明天能送去換新的回來做。
之前答應要給曹滿月和兩孩子的布鞋,徐有芳沒忘,找出積攢下來的碎布頭,著手做起來。
納鞋底要錐針,這個是鐵做的,價格也貴些。村子里有錐針的只有三家。
沈家是沒有的,鞋子這東西兩三年才做一次,用的時候都是去有錐針的人家借。
“小五啊,娘去趟村長家借錐針,你好好看門別亂跑知道不?”
沈來沒人陪著玩,無聊的用手摳地面的小石子,“知道啦娘。”
在山腳下翻了半晌地的沈回,袖子擼到手肘,露出粗壯結實的手臂。
他到院子里打水準備帶去山腳,給沈歸和沈呈山喝。
對于要多翻地種菜,然后拿去鎮子上賣這件事,沈歸是認真的。
就連沈回都被他撒嬌賣乖的求去幫忙,沈回受不住沈歸那么大個人,還拉著他的手咿咿呀呀的喊二哥,只能點頭同意。
剛到院子里,沈來就捂著肚子跑過來。
“二哥!二哥!我肚子痛要去茅廁,哥夫在灶屋洗澡,你幫我看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了!”
沈來是真的憋不住,也不等沈回應聲,撒腿就朝著屋后跑。
灶屋門口,沈回倚靠在邊上的土墻上。
他的耳力過人,能夠聽見里面嘩啦啦的水聲。
沈回仰頭看湛藍的天空,漂浮的云層,卻聽不見除了水聲以外的任何聲音。
“二哥,你到底答不答應我啊?”
沈來肚子疼的快,上茅房也快。
想到娘親叮囑他看好灶屋,卻中間跑了茅廁,沈來拿捏不準他娘會不會因為這個揍他,干脆求他二哥不要把這事說給娘聽。
誰知道他二哥木頭樁子一樣,說了兩遍都不理他。
沈來只能拉一下沈回的衣角,“二哥,你咋不理我啊?”
“嗯?”沈回終于低頭看沈來,“你說什么?”
“我說不要把我去茅廁,然后叫二哥幫我看灶屋門的事情告訴娘。”
沈來說話的聲音有些虛,他二哥的表情有些可怕,像是要吃人。
這是生他氣了嗎?
“好。”
沈來一愣,還以為會被拒絕,沒想到二哥答應了?
看著沈回離開的背影,沈來原地蹦噠幾下,又老老實實坐小凳子上看門。
凌星這澡洗的時間有些長,出來的時候因為缺氧,腦袋都有些暈乎。
他的皮膚偏白,在熱氣蒸騰下,臉頰透著紅暈。長發往下滴水,唇紅齒白的模樣,瞧著水靈靈的惹人喜愛。
徐有芳用錐針戳鞋底,聽見動靜抬眼一瞧,不由笑道:“咱們星哥兒模樣真好。”
這會人還瘦著,就已經能看出好模樣,別說再胖些有肉,得多俊俏。
凌星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臉色更紅潤了。
“娘我先擦擦頭發,水待會再倒。”
徐有芳納鞋底的動作不停,“噯,曉得了。擦干一點別著急,可別著涼。”
現在感冒發燒是能要命的,可沒有能快速退燒的藥來吃。
這會外頭有些起風,凌星也是極小心,沒在外面擦頭發,而是去了屋里。
等頭發擦的大半干才出去。
要去灶屋倒水的時候,徐有芳道:“二郎幫著把水倒了,桶也收在草棚子里面。星哥兒你再用干布擦擦頭發,下頭還在滴水呢。”
凌星轉頭,正巧沈回從草棚里出來。
沈家的草棚很小,用來堆放農具的。木桶比較大,屋里頭是沒地方放的,只能放在草棚子里面。
平時木桶里也會放雜物,用的時候再清理出來洗刷干凈。
凌星對沈回笑道:“謝謝二郎!”
徐有芳納鞋底的手一頓。
她抬頭先看凌星,見凌星神色無異,又看向沈回。
沈回神情平淡,迎著徐有芳的目光,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家里老二的性子從小就沉穩,情緒鮮少外露。徐有芳是清楚的,很多時候,她都感嘆幸好老二性子穩,叫她少操不少的心。
可眼下,她倒是希望能從老二的臉上,看出些什么來。
也不怪她多想,星哥兒的性子好,人又活潑還能干。長的模樣更是不差,也就是現在瘦了點。
二人這些日子又整天在一起出攤子,星哥兒或許沒那個意思,可她不確定老二有沒有。
當初拜堂,還是老二替著拜的。
也從來沒聽老二說有心儀的姑娘或是哥兒,這孩子心思深,萬一想岔了可怎么辦啊。
徐有芳不敢聲張心里的想法,又低下頭去繼續納鞋底,還是得問問才行。
晚上吃完飯,徐有芳喊了沈回去屋里,說要給他拿繡活,省得明早著急再給忘了。
屋里,徐有芳坐在床邊,繡好的繡片被整齊的擺放在手邊。
沈回身形高大,他往那一站,空間都顯得逼仄許多。
徐有芳心里頭多少也有些緊張,她害怕聽到不想聽的。
“二郎啊,娘想問你個事。”
這話難開口,但開了個頭,后面也沒那么難說。
“你對你哥夫,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沈回垂眸,看向徐有芳的瞬間,也在遮掩眼中的情緒。
“沒有想法。”
徐有芳感覺到自己的喉嚨有些啞,她看著二兒子冷峻沉著的面容,企圖在他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但她失敗了。
“那為何星哥兒好好的不喊二弟,喊二郎了?他要喊一開始就會喊,突然改口,不是你叫的?”
沈回平靜道:“我年長哥夫許多,一直被叫弟弟,心里總覺得別扭。所以才請哥夫改口,喚我二郎。”
徐有芳干笑兩聲,原來是她想多了。
幸好是想多了。
“是娘的不對,以前遇見過這樣的事,心里怕的很。倒是誤會了你。”
她拿著繡片起身,塞到沈回手中,“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家里窮困不好給你娶妻。現在能相看起來了,二郎喜歡女子還是哥兒?”
沈回拿著繡片轉身,干脆利落道:“都不喜歡。”
徐有芳無奈嘆氣,估計是方才誤會了這孩子,眼下和她鬧情緒呢。
倒是頭一回見,還怪新奇。
夜里,灶屋靜悄悄的。
辟出來的小屋子里,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木板搭建的簡易床榻上,高大健碩的男人,額角冒著汗,俊美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
往日冷冽的模樣,染上艷色情欲。
只是那雙黑沉的眸子緊緊閉著,看不見里面正醞釀的風暴。
山間小路中。
“張開嘴。”
沈回粗糙的指腹壓在凌星紅艷濕潤的唇上,正往里探去。
“我看看牙齒有沒有受傷。”
凌星的口腔被指尖撬開,牙齒被手指關節無意磨蹭,舌尖時不時的會刮到沈回的指腹。
他想張嘴說話,讓沈回不要再看了。
卻因張嘴的動作,叫那人的指尖探入更多。
下一瞬,凌星的舌根被壓住,薄繭壓在孕痣處,又糙又疼。
“這是什么?”
沈回微瞇著眼睛,緊盯凌星泛紅的眼眶,濕潤的眼睛,輕顫的睫毛,還有溫軟的唇肉。
“不要摸,不能摸,二郎、你、你快拿開。”
孕痣被摸到,凌星羞紅了臉。他忘記了疼,帶著些祈求意味,只想那只手快點出去,他不要再檢查了。
但顯然沈回不愿意放過他,指腹重重一碾,勾起唇角帶著笑意。
“張開給我看,我就放手。”
不能看。
凌星這樣想著,張嘴狠狠咬了沈回的手指。
睜眼時一片黑暗。
沈回坐起身,沒管硬如鐵杵的東西,冷著一張俊臉,又扇自己幾巴掌后,發現沒用。
于是睜眼干坐著,不敢再入睡,直到徐有芳來灶屋做飯。
吃飯時,凌星看了沈回好幾眼。
沒別的原因,實在是沈回嘴角的傷口太惹眼。
“哥夫在看什么?”
沈回放下碗,直直的看向凌星。
“這里。”凌星指著自己嘴角位置,“你這怎么受傷了?”
沒等沈回說話,徐有芳聽到聲笑道:“睡覺時臉上爬了蟲子,他下手沒輕沒重,自己扇的。”
灶屋這邊靠山腳,蟲蛇就是會多些。
冬天沒什么,天一旦有些回暖,蟲子也就多起來。
凌星想了一下徐有芳描述的畫面,輕輕笑了一下。
出完攤子回來,凌星帶了專門留的包子饅頭和發糕,去一趟謝青崖那。
“青哥兒,那驅蛇藥粉能驅蟲不?”
“驅啊,我正想著給你送些去呢。你家靠著山,這時候估摸著有蟲子開始爬了,先給你五包夠不夠?”
凌星點頭,“夠了夠了。”
謝青崖把備好的驅蛇藥粉給凌星,又和他說已經把凌月的畫像給了書鋪掌柜。
對方答應,會在五日后去縣里的時候,把畫像給縣里的掌柜,回來時再繞路去一趟月灣鎮。
請人幫忙最耗人情,凌星道:“我也拿不出金貴的東西感謝,青哥兒你說我做些發糕送給那掌柜可行?”
“成啊,你做的發糕這么好吃,怎么不成?”
拿著驅蛇藥粉回家,凌星自己留兩包,剩下的三包全都給沈回。
“二郎,青哥兒說這個也能驅蟲的。你晚上睡覺時候在床邊,窗戶這些地方撒上。”
凌星沒忍住盯著沈回嘴角臉頰的傷,眉頭微蹙,他光看著就覺得臉疼,“你這手勁也太大了些。”
“好。”
沈回應下后,拿著驅蛇藥粉進屋。
他把玩著因為自己的一句謊言,從凌星那得到的藥粉。
嘴角輕扯,尚有痛感。
卻也能將他見不得人的心思沖淡一些。
得了謝青崖的肯定,凌星第二天專門多買些糖和面粉,做了五斤的發糕給書鋪掌柜送去。
知道凌星的身份和來意,那掌柜笑呵呵的收下。
他是看在王雋的面子上幫這個忙,也沒想過要凌星什么東西。
但這會收到凌星送來東西感謝,心里頭也是高興的。
等人走后,他才嘗一口發糕。
本來對這沒聽過的東西,他是不怎么在意,也不覺得鄉野村夫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沒想到因好奇嘗的一口,竟然這樣好吃。
不甜不膩,口感軟糯,很是合他胃口。
先前還說把發糕給手下人分一分,吃完之后掌柜的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決定帶回家去給家里人也嘗嘗。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凌月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不過沈家的日子隨著春天的到來,好過了一些。
曹滿月和徐有芳整天去山上挖野菜,現在野菜鮮嫩著,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凌星也推出了野菜包子,每天去豬肉攤時,武大力都會給凌星留一小塊的肥肉,回去切成丁,弄出豬油拌在野菜里面,添個味道。
比純野菜加鹽調出來的餡好吃許多,野菜包子賣五文錢兩個,買的人挺多。
月底的那天,到了算分成分賬的時候。
賣發糕前,一共盈利一千三百四十八文。
賣發糕之后的前十天純利潤兩千七百三十文,后面六天加了素包子,每天盈利多了五十文,純利潤一千九百三十八文。
這個月總共盈利六千零一十六文,也就是六兩銀子。
按著之前說的,給沈回和家里各一成。
凌星算完帳,多給了沈回一成。
沈回每天起那樣早幫他,所有的臟活累活都是他干了,只給一成,凌星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關。
四舍五入,家里凌星給六百零二文,給沈回一千兩百零四文。
在這個每天工錢,基本是十五文到三十文的地方,一個月能有六百多文,都是收入比較好的。
給家里的錢,凌星加上了后面家里幫他買布,炭火和陶鍋的銅錢。
共一千一百二十文。
沈呈山和徐有芳拿著銅錢,覺得自己啥也沒干就拿著錢,這心里真是發虛。
當初說的時候,沒以為會有這么多。
“那錢花了也沒想叫你還,我們也沒做什么,就要一成收益,不如少點吧。”
凌星溫聲道:“我是想還,那時候家里最苦,都拿出那么多錢供我擺攤子。我要是不還,成什么人了。”
“還有啊娘,你每天起那樣早做飯給我和二郎吃,這怎么叫什么也沒干了?后面更是挖好多野菜給我做餡料。我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地里活也沒去干過,都是爹替我干的,這錢我該給的。”
凌星寬慰了老兩口的心,叫他們收下了這錢。
沈回那邊凌星倒是沒費多少唇舌,只說了要是不收,后面他也不好意思叫沈回背那么多東西。
順帶的,賣頭發那八百文,凌星也還了回去。
分完錢,凌星自己到手是兩千九百一十文,加上之前沒花完的一兩銀子,他現在有近四兩銀子。
第二天,他就多買了面粉,做包子饅頭給糖坊街周圍的攤販送去。
托他們注意一下和凌月差不多大的孩子。
攤販們每人都有四個包子四個饅頭,熱乎乎的暄軟可口。
他們也樂意幫忙,反正只是稍微留意一下,也沒什么。
包子攤的生意步入正軌,因為攤位固定,有了固定的食客。
之前凌星還想鄉集時去集會擺攤,最后也沒去成。
鄉集一交就是一天的攤位費,包子饅頭價格不能再低,凌星多少還是怕賺不回來錢,最后也沒去。
還是踏踏實實的去鎮上擺攤。
隨著天氣暖和,沈回也越來越忙了。
早上出攤,中午回家吃點東西,人就往山上鉆。
一直到家里晚飯都快吃完,人才回來。
凌星怕他身體扛不住,除了早上額外給沈回包肉包,還要再留些包子饅頭,和發糕,叫沈回帶去山上吃。
去謝青崖那換驅蛇藥粉的次數都多起來。
搞得謝青崖都笑話他,說沈回要給他用驅蛇藥粉腌入味了。
凌星被打趣的也跟著笑,“以防萬一嘛。”
不得不說沈回打獵很有一手,他隔兩天就能弄到獵物,早上去鎮上的時候,順帶賣掉。
凌星想到他剛穿越來時,身上會披著的御寒大皮子,就是沈回獵的獵物,皮毛拼湊出來的。
*
不知道是不是整天奔波勞累的原因,凌星早上和沈回出攤子的時候,感覺到他越來越沉默。
之前還會主動說話,時不時的也笑一下,打趣說笑。
現在是只有他開口,沈回才會回話。
凌星看著沈回眼下的青黑,能理解他的疲憊。
心里琢磨著要不要雇個人幫忙。
三月十一,是沈來的生辰。
凌星出完攤子,買了糖和面。
背簍里還放著早上從肉市買的五花肉,肥瘦相間,準備給沈來做肉吃。
早上的時候,沈來已經吃到心心念念的面條。
是凌星專門留的好面粉,面條吃起來勁道爽滑,徐有芳還在里頭放上鮮嫩的野菜,又換兩個雞蛋給面里臥上。
吃的沈來兩眼通紅,他還以為今年生辰沒有面條吃了。
結果不僅有得吃,里面還有雞蛋。
更讓他驚喜的還在后面,晚上沈來收到了大白饅頭,一口咬開,里面是甜甜的糖漿。
好甜!好軟!
糖餡饅頭凌星一共包六個,三個孩子一人兩個。
他還做了紅燒肉,甜口的。
肉塊切的很大,燉煮軟爛,肥肉一抿即化,甜而不膩。
沈來要愛死紅燒肉了,他連湯汁都不放過,拿著白饅頭去蘸著吃,差點把自己吃撐。
吃完飯,沈來覺得他今天已經擁有很多的快樂,是他過的最好的一次生辰。
沒想到,他哥夫又拿出一條漂亮的淡藍色發帶。
“小五,你不是說你的發帶灰灰的不好看,這個喜歡嗎?給你的生辰禮物。”
沈來沒接發帶,嗷嗚一聲紅著眼,直接撲到凌星身上。
摟著凌星哭唧唧。
“哥夫你真好!你要一輩子當我哥夫!”
在沈來看來,凌星做他哥夫,就會對他好。他想要哥夫,想要這樣被人放在心上惦記著的好,所以自然而然的說了這句話。
小孩子說什么都隨心走,很少會思考過多。
徐有芳聽著沈來的話,心里一驚。
她怕凌星以為沈家要拘著他,不給他改嫁,正要拉沈來,給凌星解釋。
尚未動作,就見凌星摸著沈來的頭,溫和笑道:“好啊。”
他挺喜歡沈家的,要是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
至于徐有芳想的那些,凌星壓根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沈家人聞言都看向凌星,又很快收回視線。
沈呈山和徐有芳鼻頭一酸,不可控制的懷念起離開的人。
要是大郎還在就好了,夫郎這樣好,兩人都可惜了。
不遠處的沈回在看了凌星一眼后,身形略有不穩,悄然轉身回了屋中。
第34章 第 34 章 逼迫
云霞鎮最近多了好多涼粉攤位, 幾乎是每一條街都有一個涼粉攤。
屠海不差錢,大手筆,直接壟斷云霞鎮涼粉市場。
就算是后面方子被泄露,后來的人也競爭不過他。
定價與凌星之前一樣, 主打一個薄利多銷。因為他攤子鋪的大, 一天賺的可比凌星多多了。
雖然與賭坊的盈利比不了,但是加起來一天二兩銀子的盈利是足夠的。
手下那些個老弱病殘的兄弟們, 也終于都有點人樣, 看起來比之前有活人氣。
屠海瞧著也松口氣, 想著方子是凌星給的,這些日子一直幫著找人卻毫無線索頭緒。
人家給的方子起了作用, 求他的事卻還毫無進展。
這事放他屠八爺身上, 掉面兒。便叫來手下,再多派些人出去找。
此時沈家。
一家子去鎮上擺攤的擺攤,在山腳刨地的刨地。
徐有芳坐在院子里, 對著繡片嘆息許久。
上次叫沈回送去繡坊的繡片,被退回了一小半。說是不符合之前的要求, 沒繡好。
這次繡坊沒有給她多,只要她繡三個花樣。
就那么點花樣,哪里賺的到什么錢啊。繡線錢都夠嗆,別提前面還被退回了小半的繡片。
眼睛因為光照有些發癢, 徐有芳心事重重, 用手揉了揉, 眼珠子紅了一片。
以前靠著沒日沒夜的繡花, 能把家撐起來,給大郎買藥吊著命。
現在她是真的老了,繡不動了。
可家里還是窮的很, 頂多是不餓死。她要是繡不了花,后面日子可咋過啊。
他們家地少,秋季還要拿銀子充糧食交稅呢。
徐有芳越想越愁,眼睛也越揉越癢。
她揉著揉著感覺碰到什么東西,黏黏糊糊的。用指頭慢慢的揉,感覺到那東西出了眼眶。
指尖一捏,是黃色的黏糊異物。
徐有芳看著那東西心跳漏半拍,嚇的。
這事她沒敢和家里人說,怕他們擔心。
而且她也能感覺到,星哥兒這兩天,心里也有事壓著。
不僅如此,二郎的臉色也不好,怕是包子攤遇到了什么不好解決的問題。
徐有芳把粘稠異物抹地上,用草鞋碾了碾,直到看不見才去洗手,接著回去繼續繡花。
如徐有芳所想,包子攤確實是遇上了事。
包子攤最近的生意越來越好,口碑打了出去,有不少人愿意多走點路來買包子。
因為只有凌星一人賣,倒是有些供不應求。
私下也有不少人看中這門手藝,用面試了試,結果做出來的都沒有凌星賣的蓬松暄軟。
想要找麻煩的不是沒有,但都因為看到沈回,沒有真的動手。
普通高壯之人,會叫人心生退縮之感。不過人要是多一些,情緒被帶起來,也能沖上去。
可沈回偏偏有殺氣,人往那一站,連頭發絲都寫著不好惹。
誰家好人把頭發剪成那樣?
跟個炸毛獅子頭一樣。
加之許七偶爾會來包子攤,除了買包子之外,也有給沈回和凌星撐場面的意思。
一些宵小之輩便也打消念頭,收起陰暗的心思,他們只會鬼鬼祟祟遠遠瞧著。
搞陰招的暫時沒動手,走文道的倒是先冒頭。
包子攤除去攤販盯著,飯館酒樓后面也注意上了。
他們不是看中包子饅頭,而是看中面團變的如此暄軟的法子。
最先找到凌星的是云霞酒樓的掌柜。
準確的說,是派人盯幾天之后,終于選擇出面。
凌星和沈回三天前就發現有人盯著他們,還會尾隨。
這幾天他們都沒有走山路,怕這些人下黑手。
提心吊膽三天,終于知道背后之人是誰了。
之前在云霞酒樓花了一兩銀子,沒吃幾口菜的凌星還在想,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再出現在云霞酒樓。
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就又坐進了云霞酒樓的雅間。
今天包子攤收攤,云霞酒樓的掌柜就出現在攤位前,態度溫和的介紹自己,后又說要請凌星和沈回去酒樓說話。
沈回擋在凌星面前,不準酒樓的人靠近凌星,低頭問凌星想不想去。
若是不想去,他今天打著出去,也要將凌星安穩的送回家。
凌星能猜到人的來意,今天不去,后面遲早要去。
便點頭答應,跟著來了酒樓。
云霞酒樓掌柜名喚趙楚平,是個有些圓潤的中年男人。留著八字胡,因為經常笑的緣故,眼角笑紋比較重。
他笑呵呵的給凌星和沈回倒茶水,一副好態度,萬事好商量的模樣。
凌星確實有些口渴,他舔一下嘴角端起茶杯吹了吹,杯子摸著不燙,凌星以為茶水溫度正好。
結果一口下去,舌頭一疼。
“——唔。”
好燙!
凌星又不好吐掉,艱難吞咽下去,喉嚨都覺得發麻。
他微張著嘴吸冷氣,緩解口腔里的熱。
沈回眉頭微皺,伸出手擋在凌星臉前,阻絕了趙楚平探究的視線。
“小攤主你沒事吧?我去叫人弄些涼水來。”
趙楚平立即喚門口候著的伙計去弄涼水,回頭又解釋道:“是我不好,沒提前提醒。這茶盞是用了特殊的工藝,里面裝熱茶的話,摸著溫度會比普通杯子低一些。”
“要不我叫人去請個大夫來看看?”
趙楚平怕人燙出個好歹,出聲詢問道。
凌星擺擺手。
好在茶沒有太燙,他也就剛入口那一瞬燙的難受。現在感覺好許多,就是口腔舌尖還覺得木木麻麻的。
“不用,我待會喝點涼的就好。”
趙楚平唉了一聲,到底是想要人家的方子。結果上來就把人燙了,又不要請大夫來看。他這人做什么事,先頭的姿態都是要做足的,于是起身說去看看涼水。
準備親自去端來,就算是賠罪。
人走后,沈回湊近凌星,眸中盡是擔憂,“嘴巴張開些,我看看傷的重不重。”
說罷又提醒道:“不要翹舌尖。”
凌星聽話的點頭張嘴,舌尖有意壓下。
室內光線有些暗,沈回看不太清。
他伸手捏住凌星的下巴往上抬,左右輕動,看的仔細。
確認沒有燙出燎泡,這才松手。
“還好,待會喝點涼的,含一會再咽。”
趙楚平回來的也快,他端著托盤,里面的涼水泡了薄荷葉,很是清爽。
喝下去后,凌星確實感覺舒服多了。
一杯薄荷涼水下肚,趙楚平盯著凌星喝完的那一瞬間,又笑呵呵的說起來意。
“包子攤的包子實在是好吃,我趙某人也算是吃過不少的美味佳肴,見識過許多美食做法。卻從未見過,能將面團做的如此軟乎的。”
凌星但笑不語,靜靜地等著趙楚平后面的話。
沒有被接話茬,趙楚平自己也能把戲唱下去。
他臉上的笑沒有任何的變化,語氣更熱情。
“小攤主啊,不是我老趙說,你這和面的方法,實乃一絕。我瞧著你每天天不亮就忙活上,包子饅頭賣的也不貴,你想不想多賺點錢啊?”
趙楚平當這么多年的掌柜,看過形形色色的人。
他打眼一瞧,就知道凌星窮的很,最缺的就是銀子。
去包子攤找人之前,趙楚平已經打探清楚。
不過是小柳村的窮困破落戶,還是個寡夫郎。
沈家也沒有什么人庇護,唯獨眼前跟著的沈二郎結識一些人。
但里面最有份量的,就是管理攤位的許七。
區區許七,不足為懼。
趙楚平是胸有成竹,他這樣好脾性的說話,已經是給了天大的臉面,對面沒道理不同意。
至于買方子的金額嘛……
“五兩銀子。”
趙楚平抬起手,五根短粗的手指分開,他勢在必得。
“怎么樣?這個價格,除了我云霞酒樓,別家可越不過去,掏不出更多的來。”
這話里話外就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了。
云霞酒樓看中的東西,別的飯館酒樓不敢染指。
不賣給云霞酒樓,也別想賣給旁人。
凌星沒被威脅住,他前世也算是見過世面的,此時還能平穩開口,“趙掌柜,我不打算賣方子。”
“不、不打算賣?”趙楚平覺得不可思議,“五兩銀子都不賣?”
鄉下村戶,一年到頭都攢不下五兩銀子。
竟然不賣!
“我這生意做的好好的,長期做下去,五兩銀子肯定是能攢到的。”
凌星說的實誠,也覺得趙楚平有些不可理喻。
那話的意思就好像他本來就打算賣方子一樣,明明是他突然被人盯上,叫了過來好吧。
他又不傻,靠著包子攤,再攢一個月,也能實打實攢下五兩銀子呢。
后面只要腳踏實地的干,銀子總能積少成多。
趙楚平依舊笑著,語調沒了剛開始的輕快熱情。
“小攤主啊,你這年歲還小,涉世未深。又死了丈夫,一人在婆家生活。這五兩銀子對你來說,就是底氣。不然你以為你婆家人能幫你保住方子?”
“趙掌柜,我家里人對我很好,你要談話就好好談。”
凌星聽著趙楚平的話心里不高興,語氣冷下不少。
趙楚平多少也是有些怕邊上的沈回,這漢子太高壯,要是惹急眼,一拳打過來他可吃不消。
有凌星這句話,趙楚平順著往下走。
“瞧我這嘴,是我不是。但俗話說的好,話糙理不糙,小攤主還是多為自己考慮打算才好。”
“有些事,在能笑著解決的時候就解決。總比到后面流血流淚的解決好,你說是吧?”
沈回聞言抬眼看趙楚平,視線冷的像刺,直愣愣的戳著對方。趙楚平莫名緊張,掩飾性的吞咽口水,快速瞥開視線。
這人怎么氣勢如此強悍,殺過人不成?
沈回沒有殺過人,倒是獵殺過兇悍野獸。此時此刻,很想揍人。
不過他理智尚在,知道不能動手。
笑面虎最難搞,下手也最狠。
凌星嘆一口氣,聽趙楚平的話,是做足了準備不怕逼不出他給方子。
如此架勢,凌星覺得方子怕是保不住了。
他自己無權無勢,沈家也無權無勢。
而趙楚平,在云霞鎮有些權勢。
現在是給好模樣來要方子,后面可就不知道會做出什么腌臜事來。
可若是就這樣給了,凌星也氣不過。
而且……
凌星余光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心里估摸著時辰,他道:“賣可以,但不能影響我后面擺攤子。意思就是,方子賣給趙掌柜,包子攤我也要繼續開。”
趙楚平張口要說話,被凌星直接抬手制止,“趙掌柜不必多言,如果不給我繼續賣包子的話,那我就直接把方子全部散出去。大不了誰也別賺錢。”
這還是趙楚平頭一回被威脅,他抬手要拍桌子,還沒落下,沈回就站起身,擋在凌星面前。
如鷹隼的眼睛緊盯趙楚平,像是要將其剜下塊肉來。
趙楚平的手高高抬起,輕輕放下,撫摸了一下桌面。
雖說他有那能力叫這兩人出不去,但根據他多年的生存經驗來看,在兩人出不去之前,他定是要在沈回手下吃不少苦頭的。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做生意嘛,和氣生財。
趙楚平那張圓潤的臉,又綻放出笑來,“成,都按小攤主說的辦!”
第35章 第 35 章 滴—好人卡。
凌星態度強硬的提出要求, 又有沈回在一旁盯著,趙楚平向來圓滑,從來都是盡量不來硬的直接動手,而是以拿捏其軟肋叫對方不得不低頭。
畢竟行商又不是打仗, 哪能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呢。
“不過——”
趙楚平話音拖長, 老神在在的給自己倒茶,漫不經心道:“讓小攤主你繼續賣包子, 對我們酒樓來說肯定是有損失的。趙某人我也是給東家干活, 是個小角色, 若是按著小攤主的來,那方子的價錢得再減三兩。”
“你二兩銀子要買配方?”凌星氣笑了, “你怎么不去搶啊?”
“瞧小攤主這話說的, 咱們都是知禮守法的人,做買賣怎么能搶?”
趙楚平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露出一口大白牙。
氣憤之余, 凌星還能思維發散,覺得有條件些的古人, 對牙齒的保護和清潔還是很上心的。
畢竟牙壞了不能修補,自是十分呵護。
凌星瞥一眼那晃眼的牙,又覺得趙楚平此時就像張開獠牙,搶食撕咬拉扯獵物, 圓潤版的鬣狗。
這是逮著他一個人咬啊。
不過反正他也沒打算給, 多少兩銀子并不重要。
凌星垂一下眼眸, 再抬眼時眼眶微紅。
“趙掌柜!我以為你是個溫和的好人, 可誰知你竟然如此的厚顏無恥!你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包子饅頭是我活命的本事,你二兩銀子就要買走?我不能接受!”
說著一把沈回的手腕,帶著些哭腔, “二郎,我們走!”
趙楚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本來還以為凌星沒多猶豫反駁就答應了五兩銀子賣方子,后面就算說話有些硬氣,但威力不大。
畢竟態度還是同意賣方子的。
下意識就覺得是個軟綿綿好拿捏的小哥兒,沒想到這會倒是態度硬起來了。
到嘴的鴨子可不能飛,但要他給一個哥兒服軟低頭再提回價,他也做不出來。
他堂堂云霞鎮第一大酒樓的掌柜,還能被一個寡夫拿捏不成?
趙楚平一動不動的坐著,臉色沉下許多,“小攤主,你確定要和云霞酒樓作對?”
語氣中盡是威脅,凌星卻是頭也沒回,繼續拉著沈回朝前走。
在開門的時候,他看向一樓大廳坐了不少人,這才大喊一聲,“誰作對?趙掌柜你就逼死我算了!你要打要殺盡管來!”
喊到這里,趙楚平意識到不妙,門開著不說下面還有賓客。
這些事情哪能攤在臺面上說啊!
“孫久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快攔著人別再叫他說了!”
趙楚平急忙起身,邊朝著門口走,邊喊了一聲門口的伙計,讓他阻攔凌星。
結果伙計都沒近身,就被沈回大手一推,踉蹌著退出好幾步外。
凌星見趙楚平追過來,拽著沈回逃命似的跑。
沈回不知道凌星要做什么,但他十分配合。出門的時候,還不忘把放在門口的爐子背簍那些快速帶上。
沈回兩只手要拎著東西,凌星不好再拉。
他換成拽衣角,往樓下跑還不忘裝著哭腔喊道:“趙掌柜你厲害,東家勢力大。要殺了我全家,還能叫你分文不花的拿走我的手藝!那你來吧,反正沒了手藝,家里日子也過不下去了!你殺吧,死了還不用受苦!”
一個瘦小的哥兒拉著個高壯漢子,邊哭邊跑,嘴里喊著殺全家,活不下去的話,輕而易舉的就吸引了大堂里客人們的視線。
聽到下面隱約響起的議論聲,趙楚平哪里還敢追啊。
只能看著凌星和沈回離開酒樓。
他心里氣的冒火,又不得不對著一眾食客擺手賠笑,“誤會,都是誤會。那哥兒膽子小,說兩句話就想岔了……”
出了云霞酒樓,凌星清一下嗓子,又用手背擦一下眼睛。
立即恢復往日模樣,哪有一點傷心痛哭的痕跡。
人都是會同情弱者的,凌星知道自己與趙楚平二人之間,他是完美的符合大眾心中弱者形象。
鬧這一出,酒樓的食客們注意到,多少都能幫他擋一擋趙楚平。
眼下總算是成功離開酒樓。
凌星悄悄回頭,見酒樓里沒人追出來,他狡黠一笑問沈回,“我演的怎么樣?是不是很好?”
沈回看他靈動模樣,嘴角帶笑輕輕點頭。
“哥夫一開始就沒打算賣方子?”
他觀凌星這一系列的舉動,看起來不像是沒有準備。
凌星點頭,“本來我以為說繼續擺攤子,對方會不同意。那時候正好也是個契機,誰知道他同意了。”
當時凌星心里還想怎么順理成章的哭呢,幸好這趙楚平貪心不足。
那時候雖說因趙楚平的話真的生氣,但也總算不用另想辦法。
“那哥夫后面是有什么打算?要我做什么?”
凌星豎起兩根手指,“第一個辦法,去找屠八爺幫忙。”
屠海此人在云霞鎮有些勢力,地頭蛇可不是白叫的。找他幫忙,給足報酬,萬事好說。
不能說可以徹底擺平云霞酒樓,屠海的力量沒大到這份上。
但是保沈家還有他自己的安危,是能做到的。
至于包子攤的買賣,怕是保不了。
沈回也想到這些,他看向凌星修長的手指,“第二個呢?”
“去找縣令大人。”
要說云水縣最有勢力的人,那非縣令莫屬了。
凌星有找縣令的念頭,也完全是因為這個縣令,不是那種尸位素餐的。
能為攤販專門提供倉庫,將攤位做的如此成熟,不難看出他注重民生。
不會因為攤販不比商賈賺錢,就沒有任何保障措施。
更難得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吏員去各個村鎮,宣讀律法。
上回方家人來家里鬧,因著縣令多次派人宣讀過律法,大家都知道那種情況下,看了哥兒孕痣會有怎樣的后果,所以事情解決的也很快。
縣令應也是惜才愛才之人,李徽緣在倉庫做門房,鎮上的人都知道原因。
之所以讓大家都知道,或許有縣令想要好名聲的原由,但肯定也有讓人不要打擾李徽緣讀書的原因。
在此之前,李家隔一段時間就有媒婆上門。
雖說李徽緣只是個童生,但人家是頭名啊,后面也還要繼續考的。
要知道眼下讀書艱難,云水縣十幾個鎮,每年童生中不到二十個,秀才最多的一年有十個,最少的一年只有兩個。
舉人老爺更別說,五年能出一個,那都是整個云水縣燒高香了。
進士那是一個也沒有,他們云水縣縣志上沒記過一個進士。
看中李家,又敢來結姻緣的,都是些商賈人家。
他們愿意出銀子供其讀書,就是為搏一下李徽緣能中舉人。
實在不行秀才也行,那也是他們攀上了。
李徽緣童生是頭名,中秀才的概率可比其他人大許多。
這么一大塊肥肉吊著,商賈們都想咬一口。
鬧的李徽緣根本無法靜心讀書。
如今大家都知道李徽緣受縣令照拂,一些想要將女兒,哥兒嫁給他的商賈,都會掂量清楚,現在不是時候。
估摸著也輪不到他們近水樓臺先得月,安生許多。
也因此,李徽緣終于能安心讀書,靜待明年的科考。
即便是凌星還沒有見過云水縣令,不過他能從點滴中感受到,這是一個真正的父母官。
既然是父母官,那老百姓有困難,肯定是要找其做主主持公道的。
沈回對縣衙的了解比凌星多,他道:“縣令勤政愛民,但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會直接由縣令出面。方子的事情,應只會由典吏出面。”
典吏上面還有主簿,再上面才是縣令。
若非縣丞只管糧司和征稅,要想見縣令,還要再過縣丞那關。
而此事要是見不到縣令,按著趙楚平如今所做所為,最多就是被典吏大人派刀吏去盤問。
趙楚平不管是承認還是否認,都不會有什么損傷。
因為他還什么也沒做,只是言語間隱晦的威脅而已。
更別提這個威脅,還沒有旁人再聽到。
要是趙楚平倒打一耙,還可能會給他們按上虛假報官的名頭,倒時就是要打板子或者是花銀子贖板子。
不僅如此,還會激怒趙楚平。
沈回知道找縣令的話,能夠一勞永逸,但他們偏偏見不到縣令。
這些沈回都講給了凌星聽,對比之下還是找屠海更合適。
說話間,二人走到倉庫。
沈回拿著竹簽進去放東西,留凌星站在門口。
李徽緣與往常一樣,每次這個時候,都會放下手里的筆,對凌星笑道:“凌哥兒來啦。”
“嗯。”
凌星看向李徽緣,想到關于縣令惜才,特意關照李徽緣的事。
猶豫片刻后,他還是選擇開口,“三郎,你能見到縣令大人不?”
凌星想試試,若是不能,他也盡力了。
實在沒辦法的話,他后面就算是把銀子都給屠海尋求人身保護,再與趙楚平死磕生意上的事,也不會把方子賣給趙楚平。
如果這次他妥協了,那他今后手里的任何方子都不會保得住。
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是個能任人揉捏的面團,誰都能來咬一口。
做什么,都會成為他人嫁衣。
賺錢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那些覬覦的人知道,他不是軟柿子。
而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帶肉,但啃上就能蹦牙,修補不起來。
李徽緣見凌星神色凝重,面色沉穩許多,收斂了笑意。
“可以見到,凌哥兒是要見縣令大人嗎?”
凌星眼睛一亮,但他沒有點頭說見。
與李徽緣之間不過是點頭之交,通過他去見縣令,這人情耗的太大,凌星怕自己還不起。
“不不不,我不用見。就是給縣令大人獻能讓面團變大,變暄軟的秘方。”
縣令看了方子要見他,比李徽緣去求縣令見他,讓李徽緣更好做一些。
凌星繼續道:“我想要盡早送到縣令大人手上,又怕走衙門那邊,層層遞交耗費時間太長。”
畢竟越早在縣令那過眼,就能越早安全。
李徽緣是個聰明人,他聽出凌星話里的意思。
哪里是要給縣令獻秘方,分明是將養家糊口的本事交上去,尋求庇護的。
“我知道,凌哥兒別急。方子你說我幫你寫下,定親手送去縣令大人手中。”
為讓凌星放心,李徽緣還道:“凌哥兒可以與我同去,縣令大人看完方子,要是想見凌哥兒,也能及時見面。”
凌星沒想到李徽緣心地這樣善良,連一句推脫或是暗示給銀子的話都沒有,還考慮的如此周全。
前頭剛遇到個惡人,這會碰上了好人,凌星心里暖暖的,感動的鼻頭泛酸,“三郎你真的是個大好人!不管結果怎樣,我一定會記住你今日恩情。”
李徽緣面色一紅,怕被看到失禮,連忙低頭,“好……”
沈回心里對李徽緣一直有不知名的防備感,每次東西都放的很快。
出來時,他見凌星臉上滿是笑意,沒了之前的愁容。
下意識看李徽緣,見對方低頭臉紅的樣子,沈回心底一沉。
這小子真是——
防不勝防。
第36章 第 36 章 見縣令
衙門在縣城, 云霞鎮只有吏所,里面有管理鄉鎮村子各個領域的小吏。
從云霞鎮到縣城的衙門,要走兩個多時辰。
坐牛車的話,一個時辰外加一刻鐘。
馬車最快, 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
凌星換算一下時間, 馬車要一個半小時,為了趕時間也舍得花這個錢。
三人去鎮子上唯一一家車馬行租馬車, 沈回會駕馬車, 能省去車夫的三十文錢。
租一天的馬車, 要一百七十文。
官道之上,簡樸的馬車不快不慢的行駛。
沈回的注意力一半在前方的路上, 一半在車廂里面。
姓李的看著是個靦腆害羞的讀書人, 實際上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半點都不知道避嫌。
上來就以要與他哥夫談論秘方之事,好多了解一些在縣令面前多說幾句話,增加縣令想見他哥夫的幾率。
就這么堂然皇之的鉆進車廂去, 與他哥夫同坐。
沈回冷臉駕車,把馬車駕的穩穩當當, 徹底杜絕車內的兩人會因為搖晃的原因,身體有任何的觸碰。
進縣城需要下馬車接受檢查,外加繳納進城費用。
隊伍不是很長,很快就排上, 一人三文錢繳了之后順利進城。
“我以為是五文錢, 沒想到是三文。”
馬車里, 凌星想到剛開始計劃擺攤子, 問了沈來關于云水縣的一些事情,當時沈來說縣城進城費是要五文錢。
李徽緣聞言給凌星解釋道:“兩年前都是五文錢的進城費,林縣令上任之后, 體恤百姓生活不易,就降低了兩文。”
“原來如此。”凌星了然,輕輕點頭。
云水縣衙和城門一樣的老舊古樸,外面的兩個石獅子倒是十分的新,雕刻的莊嚴肅穆,頗有些威懾之感。
衙門門口有兩名腰間帶刀的小吏,二人見有馬車靠近,及時上前來出聲驅趕。
“走走走,這是縣衙門口,不允許停靠馬車。”
李徽緣及時掀開馬車的車簾,笑著對兩人道:“孫兄,王兄,是我,李三郎。”
孫有余和王團兩人認識李徽緣,每個月,李徽緣都會來一次縣衙與縣令見面。
不是因為李徽緣得了縣令幫扶,就纏上縣令。
而是縣令的命令,叫他每個月來考教一次學問。
二人見是李徽緣,臉上沒了方才的嚴肅恐嚇。
王團嘿的笑一聲,有些奇怪道:“前陣子三郎不是剛來過,今日怎又送上門來,給縣令大人磨煉了?”
“王兄莫要打趣我了。”
李徽緣快速下馬車,“大人可在衙門?”
“趕巧,剛回來。”王團沒給視線給沈回,更沒有看馬車車廂里有沒有人,直接問李徽緣,“要我帶你進去嗎?”
“辛苦王兄。”
李徽緣對王團有禮的拱手,隨后轉身給沈回指一個方向,那處可以停靠馬車,離著縣衙也近。
從側門進縣衙,李徽緣聽王團有些不悅道:“那車夫是哪里找的?怎么那么沒眼力見,瞧著人都不知道恭敬些。”
王團心里有諸多不滿,區區車夫,看見他竟然和沒見著人一樣,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要不是李徽緣在,他不好發作,不然高低也得教訓一頓不可。
“哦,那不是車夫。”李徽緣停頓片刻,斟酌著用詞,挑了一個尚且合適的,“是我友人的夫弟。”
話起初聽著沒什么,仔細一想就有些不對味。
王團品出其中意味,瞇著眼睛打趣,“友人是個夫郎?只知道三郎你交友甚廣,沒成想連夫郎都能成友人。”
“他、”李徽緣想起凌星,神色眉眼都柔和許多,“他是個很好的人,也是個命苦的人。王兄切莫打趣我們,我很敬他。”
王團收聲,偷瞄好幾眼后實在是憋不住,“三郎啊,你知道律法規定,凡插足他人情感者,科舉不予錄用吧?”
禹朝新皇在選取入仕之人的要求上,是歷朝歷代最嚴的。
他不僅要求其有學識文化涵養,還要求其道德觀念上佳。
前朝就完全不管這些,皇帝都納親爹的妃子入后宮,又當娘又當媳婦的。
臣子們有樣學樣,哄著皇帝高興之余,他們也背地里亂來。
最后耽于享樂,皇帝做了亡國君,那些臣子也死的死傷的傷。
都沒好下場。
所以禹朝建立之初,就明確的規定,凡入仕者不準與有夫之人有瓜葛。不準與父親兄弟的妻妾、外室有瓜葛。
可以隱瞞,但只要查出來,或是被有心人檢舉,那欺君之罪可不是常人能受的住。
皇帝對此看的很重,堅決避免走前朝老路。
也因此有不少人利用這點,故意陷害政敵。先頭幾年的時候,鬧的可真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禹朝上下都有種動蕩不安的感覺,但如今細細想來,有無辜冤枉的不假。
更多遭殃的,還是世家大族。
新朝建立,要么把根深蒂固的世家打服,要么哄著對方愿意為新朝效力。
顯然皇帝選了第一種。
李徽緣到底是讀書人,他能看透這些政令律法的另一面。
不過皇帝也確實在實施這些律法,并不是單純的只想找個由頭,懸一把劍在世家頭頂。
他知王團是善意的提醒,也怕人看輕誤會他肖想有夫之夫,不得已解釋道:“他的夫君已經離世。”
王團聞言松一口氣,那沒事了。
寡夫郎可以改嫁,這就不在律法不準的范圍里了。
二人踏進后院,自覺的沒有再言語。
縣衙后院與前頭完全是兩個世界。
前面老舊不堪,后面富麗堂皇。
他們云水縣的縣令大人,是京城大族林家旁支。
當今圣上開刀宰的第一只肥羊,就是林家。
不然林家人就算再差,也不能是一個小破縣的縣令。
就算是縣令,那也該是富縣的縣令。
瘦死的駱駝終歸比馬大,別說林家還沒死,皇帝只是想壓一壓林家風頭,這兩年隱約也有復起的樣子。
林家不僅當官的多,經商的也多。
在林家的老鼠,都胖的和貓崽子一樣大。
林縣令身為林家人,自幼都是錦衣玉食。
就算是到云水縣,雖然為不給京城那幫人留話柄,沒買宅院不得不住進破舊縣衙,但他也要住的舒服安逸才行。
前面只重新弄了對石獅子撐門面,衙門門頭大堂都是有規格,不可私自整改。
就算是翻修,也必須經過朝廷同意,然后派工部的人來。
后面居住區域倒是可以隨著官員心意去修整,前提是不要有逾制的東西。
因著能自行整改,衙門后院那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真正的一步一景,極盡的奢華。
就連石燈頂部,都放著夜明珠。
林清渝一襲錦繡衣袍,繡著復雜多變的花樣,正毫無形象的坐在小池塘邊垂釣。
魚竿微動,他立即拉起,肥碩的魚咬著鉤,被帶出水面,水珠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水線。
“哎呀!又釣上來一條。”
他三十有六,留有美髯,打理的順滑。微風吹拂隨風而起,瀟灑飄逸,頗有世外高人仙風道骨的意味。
此時,池塘里突然冒出人來。
“大人,您還要屬下串幾條上去啊?”
通水性的小吏浮出水面抹一把臉,他討好的問著次次釣魚釣不上來,偏又愛釣的林大人。
也真鬧不明白,就這么巴掌大點的小池塘,下那么多魚苗進來,林大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一條魚都釣不起來的。
林清渝看一眼魚簍里五條活蹦亂跳的魚,心想小釣怡情,大釣傷身,過過癮就夠了。
凡事都得有個度嘛。
“你出來吧,找林杉去領五兩銀子。”
小吏有些失望,林大人今天才釣五條。上次同僚串十條上魚竿,一下就賺十兩銀子。
不過五兩也很多了,就是比起十兩少了一半。
小吏這心里又高興又難受的爬上岸,渾身淌水,也不忘恭敬的對林清渝行禮,“屬下告退。”
目送小吏離開,李徽緣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拱手道:“見過大人。”
林清渝早看見李徽緣,他叫人過去,“來把魚放回去。”
“是。”
李徽緣熟練的將魚放回池塘,在魚簍里還剩最后一條魚的時候,他才開口道:“大人,小生今日前來是想給大人獻上一秘方。”
大家族里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林清渝心知李徽緣是有事相求,他倒是沒有不喜,這還是這悶葫蘆第一次求他。
看在李徽緣往日還算乖巧聽話的份上,林清渝屈尊降貴的陪他演一場戲。
“哦?三郎要獻什么秘方?拿來本官瞧瞧。”
李徽緣正好放完最后一條魚,他聽林清渝同意,有些緊張激動,險些忘記用帕子擦手。
快速擦干凈手,他從衣襟內側的暗袋掏出一封信,彎腰遞去,“方子寫在這信中,還請大人過目。”
林清渝神色淡淡的接過。
在通讀一遍后,林清渝眉頭微挑。
讓面團變大?
有點意思。
像他愛看的變戲法。
“托你遞交方子的人來了沒?”
林清渝倒不是真對這方子有多感興趣,他想見人更多的是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能讓李徽緣這樣一個怕與世家大族牽扯上關系的人,愿意來這一趟。
這小子別看著人畜無害,實際上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純臣,從童生就開始謀劃未來幾十年的路。
比起方子,林清渝此時顯然更好奇人。
李徽緣不管林清渝要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提起要見凌星,那此行的目的就算達到一半。
另一半,就要看林大人愿不愿意收下方子,庇護一二了。
古代的規矩,凌星因為有原身記憶的原因,是知道的。
前朝平民百姓會跪拜官員,禹朝皇帝覺得只有真龍天子和神明才配得到百姓跪拜,所以禁止官員接受百姓跪拜。
不然以有謀逆之心論罪。
凌星被小吏領著到池塘這邊,按著原身記憶,拱手彎腰實實在在的鞠了個大躬。
“草民見過縣令大人。”
“嗯,起來吧。”
林清渝把方子攤在腿上,“這是你想到的法子?”
“是草民在一孤本中看到的,后面按著書中所寫,研究許久才成功做出。”
凌星對答如流,沒有絲毫的緊張停頓,此番態度倒是叫林清渝多看他兩眼。
此人倒是有些膽氣。
轉念一想,又覺得也是,沒有膽子的人,也想不到來找他來求庇護。
就算是他下發諸多親民為民的政令,如今敢靠近他的平民百姓,只有眼前這一個。
琢磨不出緣由的林大人,終于對凌星本人產生一些好奇,而非因李徽緣的原因。
他問道:“你不怕本官?”
凌星沒和當官的打過交道,加上林清渝這會是坐著的,邊上還有魚簍,沒那么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更別說那面容模樣,有幾分像他前世看的電視劇里面的玉帝。
他就算是怕,因為玉帝的樣子如今也怕不起來了。
“身為云水縣的百姓,因為大人的種種政策措施,得以養家糊口。草民打心眼里覺得大人是好官,是百姓的父母官。雖會懼怕父母的威嚴,但更多的還是敬重愛戴。”
凌星搜刮腦子里沖浪時看到的,如何與領導相處高情商回答,東拼西湊頭腦風暴,編出一版來。
沒人不喜歡挨夸。
尤其是基本上沒怎么被夸過的人,突然聽到這些,愣神之余更多的還是高興。
林家人才輩出,林清渝從出生到現在,還是頭一次被如此真誠的肯定贊賞。
與那些刻意迎合恭維的話,聽著感覺完全不一樣。
林清渝聽高興了,露出祥和的笑容,“再多說兩句。”
第37章 第 37 章 二合一
“縣令大人派小吏去各個村子宣讀律法, 為百姓開蒙,不做愚知無昧之人。”
“讓百姓們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遇到傷害能夠曉得,還有報官的選擇。甚至沒有報官先打板子的規定, 而是一層層盤查后, 確認謊報才會處罰。”
“今日進縣城,才知大人還降低入城的費用, 利于百姓進城。”
凌星把他知道的說了一遍, 每一樣都舉例說明。
自己下功夫在細枝末節做的政績全都被看在眼里, 記在心中。
林清渝聽的十分痛快高興。
當然他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外露,只是閉著眼捋胡須, 像是在感受池塘邊的微風。
輕松愜意。
靜聽凌星說完, 林清渝聽的意猶未盡。
他睜開眼,滿是不在意道:“這些都是小事,有點錢就能辦好, 不值當百姓們記在心中感激。”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林清渝不是這樣。
他是新官上任三箱銀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給銀子給能把事情辦好的人,比什么都來的有效。
這也是為什么小吏愿意去偏遠的村子里,不厭其煩的宣讀律法。
去一趟按著地區遠近分銀子, 越遠越偏銀子給的越多。
誰都爭著要去。
林清渝嘴上是這么說, 凌星自然是不能按著對方的意思順下去。
他這點人情世故還是知曉的。
“身為受利的百姓, 心中自當感激大人的決策。”
林清渝微微點頭, 撿起腿上的方子又仔細的看一遍。
他盯著面團膨脹變大幾個字來回看了幾遍,想起之前族里來信,叫他也尋一些奇特的物件送去京城。
族中意思他清楚, 是準備趁著皇帝這兩年的態度松動,進獻一些“祥瑞”給皇帝。
對外表明林氏一族的態度,認定當今為真龍天子。
林清渝本是沒打算折騰的,這么個小地方,再折騰又能弄出什么來?
反而勞民傷財,不如什么也不做,頂多就是被家里人寫信不輕不重的罵幾句。
手中的秘方初看沒覺得怎樣,但眼下仔細瞧著,倒是很有操作的空間。
“這方子本官收下,你想從本官這得到什么?”
所有的東西都是有價格的,林清渝出生高,不屑于明搶老百姓的東西。
他若是看上什么,愿意拿東西來換。
要是東西他覺得值,千金也可給。
凌星聞言高興不已,他與李徽緣對視一眼,對方也在替他高興。
“回大人的話,草民想用方子,求大人賜一副牌匾。”
……
從縣城回到云霞鎮,已經是四個時辰之后的事情,到鎮子上時,天已經黑透。
馬車可以明天中午的時候還,沈回送李徽緣回去后,帶著凌星直接駕馬車回家。
去縣里之前,凌星花了銅錢,托人跑一趟小柳村,告訴沈家人他們去縣城有事,會晚些回來。
即便是知道二人有事會晚回來,沈家人還是十分的擔憂。
好好的要去縣城,實在是奇怪。
想來想去,只能是包子攤出問題了。
“他爹,外頭是不是有馬車聲音?”
徐有芳揉著眼睛,聽到灶屋外的動靜。
“我去瞅瞅。”沈呈山神情凝重的起身,站在籬笆院門口,看著遠處。
馬車越來越近,凌星掀開車簾,見門口有人張望,辨認出是誰后,揮著手臂笑道:“爹!我和二郎回來啦!”
聽到凌星的聲音,沈呈山大松一口氣,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他立即回灶屋,“回來了,都好好回來了。”
家里給凌星和沈回留了飯,因著多少有了進項,面糊都是摻著好面粉煮的。
吃起來沒有之前那么的難以下咽。
直到二人吃完,沈呈山才問他們到底出了什么事。
趁著家里人都在,凌星把這事說了。
官府那邊送匾額還要幾天,不管怎樣家里肯定要知道才行,這樣才能小心防備。
與沈家人說了趙楚平威脅低價賣方子的事時,所有人神情不悅起來,只覺得趙楚平是仗勢欺人。
同時也在想著,要怎樣才能破局。
剛開始想主意,就又聽凌星說他托人幫忙,將方子呈獻給縣令了。
并且還得到面見縣令的機會,沈家人像聽說書一樣,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曹滿月想到自己見到小吏都能嚇的腿發抖,她大哥夫竟然能想到求縣令的庇護。
“哥夫你這膽子真是大。”
徐有芳也撫一下心口,被凌星的話給嚇到,“誰說不是,你這哥兒怎么這樣敢?萬一那縣令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你還能全須全尾的回來不?”
也不怪她心里怕,當年被抄家的情形歷歷在目。
是徐有芳這些年,一點都不敢觸碰,不敢回憶的。
凌星當時也是孤注一擲的想法,這個時候重要的是安慰徐有芳的情緒,而不是非要解釋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他沒有剖析太多,而是溫和道:“我下次不會了,再說不是還有二郎陪著,現在也好好的回來了,娘不要擔心。”
徐有芳無奈嘆息幾聲,家里老二體格壯實能嚇住一些宵小之輩是沒錯。
可那是縣城衙門,二郎一介布衣百姓,沒有縣令應允,今日怕是連縣衙都沒進去過。
這些話,徐有芳沒有說出來。
她也看得出來,星哥兒不想她因此擔驚受怕。
如今人好好的回來,比什么都好。
說來也真是小瞧了,沒成想星哥兒性子這樣猛,這樣敢想敢干。
事情已經發生,也正如凌星所講,這時候要是被趙楚平嚇住,對方要什么就給什么。
那以后的生意,才是真的難做。
沈呈山道:“這棋走的對,兵行險招方能打對方措手不及。”
“家里星哥兒你不必擔心,爹和你四弟還是有些力氣的。再說,咱們村子再不如族系村子那樣團結,也不會容忍外來的人,對著本村的人動手。”
“是啊大哥夫,有我和爹在,你就放八百個心吧。”沈歸困得不行,一句話打了兩個哈欠,終于把話說完整。
那懶洋洋的模樣,沈呈山沒忍住抬手給他后背一巴掌。
直接給沈歸拍清醒了。
他有些委屈他爹打他,但又不太敢問,怕又挨一巴掌。
在曹滿月伸手給他揉后背的時候,才哼哼唧唧的說:“媳婦,我背好疼啊。”
“哪疼?我輕點給你揉揉。”
“都疼,你都揉揉。”
沈呈山和徐有芳閉上眼睛,實在是沒眼看。
凌星帶著笑意,看著小春和小夏也跟著他們的娘親一樣,伸出小手,給沈歸輕柔后背。
那頭沈歸瞇著眼睛享受,幸福溢于言表。
凌星看著這一幕,心中生出些向往。
是家的感覺。
沈回順著凌星的視線,若有所思。
*
包子攤還要繼續擺,家里這邊,沈呈山也打起精神盯著。
把馬車還到車馬行,取回押金。
今天出攤子時,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
攤子剛擺上,就有幾個乞丐圍著包子攤坐著,渾身陣陣惡臭,誰靠近就沖著誰嘶吼亂叫,瘋癲可怕。
沈回也趕不走這些人,走了一批又很快補上來一批。
甚至在沈回碰到他們的時候,還會拼命的咬沈回。
凌星見他們又黃又臭的牙齒,怕沈回被咬傷,趕緊拉住他,不讓他再趕人。
生意自然是受到影響,一上午愣是沒有賣出去一個包子。
凌星也無所謂,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只要撐過去就可以。
因為有預估,凌星沒有備太多的原料。
到收攤子的時候,包子也全部帶走。
回到村子里,沈呈山出面,將包子饅頭送一半去村長家。
后面會麻煩村長,家里沒別的能送。
正好村長家都愛吃包子饅頭,前面送過,碰見了閑聊還會夸幾句。
剩下的一半包子饅頭,由沈回帶去山上。
去找三姐沈燕。
沈燕嫁的是山民,名喚趙長命。
當年家里已經窮的吃不上一口飯,沈呈山和徐有芳盡所能的給女兒選了一戶人家。
山民并不富裕,但他們靠山吃山,總歸不會餓死。
趙家人也是沈回說可以的,他因為打獵的原因,經常出入山中。與山民們多少有些來往,有時候還會給山民帶著山下的東西,他們都會拿皮子或者是肉來換。
也因此結識趙家人,多年相處了解,知道趙家人淳樸善良。
窮是窮些,不過人踏實,一家子之間沒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老百姓過日子,圖的不過就是安穩和順。
家里現在男丁太少,又有孩子,沈呈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正好親家家里兒郎多,干脆請他們家出幾個人,下山一趟幫忙盯著些。
山上的糧食產量比起山下要少的多,沈回拿來的那些包子饅頭,在山下都是有些閑錢的人家才能吃的上,山里人家這些糧食吃的比山下更節省。
趙家人看著那白花花軟綿綿的包子饅頭,就算是沒吃過,也不妨礙他們知道這東西在山里稀罕的很。
兩家又是親家,趙家人也不管是不是播種正需要人的時候,大手一揮就叫家里的五郎七郎九郎跟著沈回下山。
聽說家里的事情后,沈燕也是擔心不已。
要不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恨不得跟著一起下山。
趙長命在家排五,是他丈人家里出事,他肯定是要去的。
揮手和妻子告別,保證會保護好沈家人,也會保護好自己后,這才下山去。
夜幕降臨,沈家寬敞的院子里,多了三個身高體壯的漢子。
趙家人常年在山里,也是打獵為生,身上的腱子肉邦邦硬。
一臉的絡腮胡,虎背熊腰,嚇的小春小夏都不敢出來。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哥的沈來,這會都縮在凌星后面。
趙家三人只有趙長命在婚禮那天見過凌星。
其他兩兄弟那天沒下山,沈還的葬禮倒是來了。
但那個時候凌星在昏迷,他們是漢子,也不好像女子和哥兒一樣,進去看看凌星怎么樣。
眼下見到凌星,很是陌生,招呼都打的拘謹。
凌星被三個模樣瞧著能當他這具身體爹的大壯漢喊哥夫,也覺得挺有沖擊力。
干笑著點頭,依次喊五弟,七弟,九弟。
沈家地方小,來了人不好叫他們沒地方睡。
也就這幾天的時間,徐有芳和曹滿月,帶著沈來,小春和小夏,一起在東頭房擠一擠。
趙家三兄弟,跟著沈歸還有沈呈山睡。
沈歸屋里的床大一點,就睡三人。
沈呈山和他女婿睡一屋。
第二天,凌星和沈回依舊早起出去擺攤子。
今天也不例外,乞丐還在堵著地方。
包子饅頭蒸好之后,許七帶著一群人走過來。
“我帶你們換個地方擺攤,這些是屠八爺的人,他叫我帶來幫你們的。”
這些日子涼粉的生意蒸蒸日上,屠海差點把云霞鎮翻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凌月。
估摸著人是不在云霞鎮里。
他的手伸不了太遠,出了鎮子,他說話并不管用。
事情是他屠海沒辦好,不過要他把涼粉的生意還回去,屠海也做不到。
昨天的事情,自然瞞不過屠海。
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暫時找不到凌月,只能主動出手幫一把凌星。
云霞酒樓的東家有點勢力,縣丞連襟開的,屠海也不愿意和對方硬來。
但護著凌星換攤位,幫忙驅趕乞丐倒是可以。
許七也是一個意思,暫時先換攤位,在這待著也賺不了。
誰知凌星竟然不走。
“換攤位的意義不大,就算是換鎮子的意義都不大。趙楚平想要膈應惡心我,逼迫我交出方子,我去哪他都能派人纏上。”
話是這個話,許七一時間也沒辦法。
“那你們這是要跟著對方就這么耗下去?”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硬骨頭也只能撐幾天。
畢竟都有家室,日子要過下去的,誰家也受不了隔三差五的這樣折磨威脅啊。
每天膽顫心驚,一家人之間總會生出齟齬嫌隙。
凌星點頭,音量提高許多,“對!我就是要耗下去!這方子,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受脅迫低價賤賣出去。”
“你這小哥兒,倒是硬氣。哎——”
許七嘆一口氣,他看看沈回,只聽沈回說道:“家中在此事上態度一致,不會生出嫌隙來。多謝許七哥與屠八爺的好意。”
既然是一家子齊心協力,許七不好再多說。
更何況,凌星那話說的也不假。
“也行吧,若是有要幫忙的,我幫得到的話,盡管來找我。”
凌星和沈回謝過許七,繼續擺攤子。
直到收攤,也沒賣出去一個。
而凌星故意喊出來的那句話,也被趙楚平派出去,暗中盯著攤位的人聽到,傳回趙楚平的耳中。
他不屑的笑一聲,“不自量力。”
那就再給點顏色瞧瞧,讓對方知道他的厲害。
今天的包子饅頭凌星照舊帶回家,送一些去村長家,其他的都家里吃。
趙家三兄弟和沈回一人都要吃十幾個,就這還是收著吃的。
不然根本不夠吃。
這兩天沈來和小春小夏三個孩子感覺像過年一樣,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包子饅頭,家里還一直有親戚。
就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太擠了,沈來覺得自己要擠成餅。
凌星也被擠的睡不著,干脆起床出去看看星空。
古代的星空不像現代的城市,基本上看不見星星。
這里只要仰頭,就可以看見滿天的繁星閃閃,漂亮又神秘的星河閃爍,心頭悶堵的情緒都減緩許多。
看了一會,凌星覺得有些口渴,準備去灶屋喝點水就回去繼續睡覺。
誰知剛到灶屋,就聽到院子里有動靜。
借著月光,從門縫中看去,院子里有三個人影。
不用猜都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
他怕打草驚蛇,動作很輕的溜進灶屋里面,掀開門簾摸著黑走到床邊。
“二郎醒醒。”
伸出去的手,快觸碰到沈回的身體時,就被粗糙有力的大手半途中抓住。
沈回壓著心里翻涌著的不知名情緒,面上強作鎮定。
“哥夫在這里別出去。”
外面的動靜瞞不過他的耳朵,他本就是想出去,但沒想到他哥夫膽子大到——
半夜摸黑進他的屋里來找他。
凌星聞言點點頭,他武力值有限,不出去添亂。
目送沈回大步離開,院子里很快響起慘叫聲。
家里人都被驚醒,趙家三人動作最快,直接沖出屋子幫著沈回把人徹底留在院中。
有一個差點翻籬笆跑掉。
沈呈山沉著臉看向企圖對他家人動手的三名歹人,對身邊站著的沈歸道:“請村長來,將這三人送去見官。”
“知道了爹。”
沈歸剛走,其中一個歹人就企圖掙扎,被沈回直接按下,無法動彈。
村長家,此時亮著油燈。
沈歸急切敲門,里面很快就來了人。
“王嬸,我找村長。”
王春霞見是沈歸,沒多大意外。
她家這兩天吃不少沈家送來的包子饅頭,那都是沈家拿去鎮上賣的好東西。
都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王春霞心里清楚,沈家怕是遇了什么不好解決的事,要他們出面幫個小忙。
但眼下進去,反而不是好事。
她堵著門,小聲的提醒道:“四郎啊,里正在屋里頭。你家今晚若是出了事,老祝怕是幫不上忙。”
此話一出,沈歸立即就明白了。
里正早不來晚不來,黑燈瞎火的大老遠跑來,肯定不對勁。
村子里送人見官,都是要過里正的手。
眼下里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村長家,沈歸可不相信是未卜先知來幫沈家送歹人進衙門的。
他眼睛一轉,立即對王春霞拱手,“多謝王嬸。”
里正和那三人大概率是一伙的,要是交到里正手里,等于把人放走。
王春霞讓他快回去,又把門關上。
屋里傳來詢問聲,“孩他娘,誰啊?”
“是劉大娘,突然想起來忘約我明天去鎮上買糖了,特意來說一聲。”
沈歸跑回家,把里正在村長家的事說了。
沈家人也心知肚明,里正是這幾人的靠山。
沈歸盯著三名歹人,有些擔憂道:“要是里正沒等到人,他會不會來家里找啊?咱們要連夜進縣里不?”
沈呈山看一眼天色,“走。”
三名歹人有些驚駭,不是,他們竟然真的敢大晚上押著他們去縣衙?
先頭沒想到沈家有這么多壯漢,此時也沒想到沈家寧愿冒險走夜路,也要把他們送去衙門。
嘴巴里被塞著草團,他們張不開嘴說話,只能發出嗚咽聲企圖讓沈家人打消念頭。
當然,這沒有成功。
防止萬一還有麻煩,趙家三人和沈呈山去縣衙。
沈回,沈歸在家里看家。
那三個歹人都是有些力氣的,要多個人緊盯著才好。
里正在祝如山家里待許久,也沒有聽到約定好的貓叫,他心知壞事了。
快速離開后,也沒去沈家,直接回自己家中。
天剛蒙蒙亮,沈呈山和趙家三人臉上帶著擦傷回來了。
沈回和凌星今天沒出去擺攤子,在家里守著,等人回來。
看到四人的模樣,就知道三名歹人逃脫跑了。
沈呈山想起來就氣。
都走一半的路了,誰知道突然躥出來好幾個人攔他們。
最后還是沒打的過,只能眼睜睜看著人被帶走。
沒辦法,四人只能回來。
徐有芳叫人趕緊進屋,挨個檢查才放心。
幸好人沒事,只是些擦傷。
林縣令的治理下,百姓報官變得容易,這兩年云水縣的安全度提高許多。
就算是趙楚平,也不敢真的傷人性命。
凌星也知道,他沒那個膽子。
不過這些小手段才最磨人,無時無刻都警醒著,折磨神經。
蒼蠅一樣,煩人的很。
包子攤今天沒有出攤,凌星在家做涼粉,正磨綠豆呢,聽到不遠處有嘈雜的聲音。
抬頭看去,村長正領著兩名小吏,抬著牌匾,喜氣洋洋的朝著沈家來。
凌星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怎么這么快就送來了?不是應該還要等幾天嗎?
“官爺,沈家就在山腳下。”
祝如山昨天晚上也是被里正嚇的不輕,以為對方要對沈家下手。
那沈回是個兇狠的,記上仇的話,小柳村要沒安生日子過了。
誰知道里正突然離開,沈家也沒動靜。
還不等松一口氣,就見有吏員前來,說要給沈家送縣令大人親手寫的字,雕刻出的匾額。
村長腦袋里過了好幾遍,都沒法將沈家和縣令大人聯系到一起去。
他自然是不敢耽誤官爺辦事,立即在前面領路。
途中知道縣令大人是獎賞沈家的殊榮,沈家是小柳村人,那自然就是整個小柳村的殊榮。
村長也不管那些想不通的事,心里高興的很,覺得面上有光。
沈家人此時也都在家,全部出來接牌匾。
紅色的綢布揭開,漆黑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誠信商家”。
這是凌星要求的。
他以后是要經商,寫其他文縐縐的詞,老百姓也不理解這個意思。
行商之人,誠信最重要。
有了縣令送來的牌匾,就是縣令對他的認可,他在縣令那留了印象。
誰再砸他的生意,那就是在質疑縣令的判斷。
至于乞丐,請屠八爺幫忙通通打走就好。
前面他婉拒幫忙,就是想叫趙楚平以為他已經被這一招難住。
省的他另想損招對付。
幸好趙楚平信了,不然在牌匾到之前,對他做的包子饅頭這些吃食動手腳,或是買通人假裝吃出問題來,那才不好解決。
王團和孫有余今日輪值,正好被派來送牌匾。
因著王團與李徽緣交好,加之猜到李徽緣的一些心意,本著為兄弟考慮的心態,王團主動上前,對凌星道: “對了,云霞酒樓的事情,縣令大人知道了。”
凌星微愣,他那日并沒有和縣令說云霞酒樓的事情。
說了的話目的太明顯,今后在縣令那邊,很難有好感。
他只要牌匾,后面的事情也能解決,雖然會辛苦些。
但再差不會比現在更差。
縣令怎么知道的?
凌星正奇怪,王團沒叫他久等,直接解釋,“三郎他后面又去一趟,說明了緣由請縣令大人幫忙。”
他聲音壓低許多,“大人知道你獻方子肯定不僅僅為了求這四個字,只是你不言明,大人也懶得查問搭理。你不提,本不該再有機會提起。”
“三郎還是頭一回求縣令大人,也是看在三郎的面子上,大人才愿意再過問此事,還加急做好牌匾送來。”
凌星完全沒想到李徽緣會做到這份上,難道是知道有乞丐圍著攤位的事情了?
“你可知大人為這事,還做了什么?”
王團并不是提問,只是為引起凌星的注意。
見凌星看過去,他才道:“大人讓縣丞親自去云霞酒樓,找那掌柜談話。”
云霞酒樓是縣丞連襟開的,不僅云霞鎮有,月灣鎮也有個月灣酒樓。
縣里的幾個大鎮,基本上都有對方的產業。
凌星有些傻眼,他這是欠了李徽緣多大的一個人情啊。
云霞酒樓。
縣丞周拓正坐在大堂一張長凳上。
趙楚平正跪在一旁,臉上冷汗直冒。
周拓未穿官服,不是以官身前來。此跪為懲罰,并不在律法不允的范疇。
他在云水縣做了十年的縣丞,扶持自家,妻子家,妾室家在云水縣做各種生意。
自己又掌握一縣財稅,其中可操控空間很大。
按理說,他是云水縣最有權又有錢的。
當然,這僅僅是按理說。
現實情況就是,他所有的一切加起來,哪怕加上妻子家,妾室家所有的一切。
都抵不過林縣令輕飄飄灑水漏出的一點點。
他在兩年前,該成周縣令的。
但現在,他做了整整十年的周縣丞。
不僅如此,還要被林縣令叫去訓斥,說他縱容親族逼迫傷害百姓。
然后被罰來這個小鎮,處理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周拓周身氣壓又低一些,他突然出聲問道:“有了那張方子,會日進斗金嗎?”
趙楚平吞咽著口水,哆嗦道:“不、不能。”
“那你是與包子攤的攤主有血海深仇嗎?”
“沒有……”
“不能,沒有。”周拓似乎不解,淡淡問道:“那你為何要不擇手段得到那個方子?”
此時趙楚平已經嚇得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他喉嚨干澀,渾身如軟無力,還是要強打著精神回,“因為酒樓沒有特色的菜色,就想要那個方子,能多賺點錢,賬面上好看。會,會得到東家的贊賞。”
趙楚平不敢撒謊,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
“沒了?”
“沒了。”
周拓冷笑一聲,清瘦的手在桌面上輕輕點兩下。臉上的皺紋都在抽動,他竟然因為一個蟻輩如同笑話一般的原因,被林清渝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訓話。
“把人拖出去。”
周拓話音落下,鋪子里的伙計一左一右的拉著人往外面拖。
趙楚平不敢吭聲,伙計們也不敢違背,整個過程很沉默。
此時街上人來人往,酒樓外跪著的除了趙楚平,還有被他花錢叫去圍凌星攤子的乞丐們。
“叫乞丐們動手,一人掌趙楚平十下嘴。”
“大人!大人饒命啊!”
趙楚平覺得實在丟臉,在大庭廣眾下跪著不說,還要被低賤骯臟的乞丐掌摑!
周拓神色未變。
丟人嗎?
能有他丟人嗎?
“再多說一個字,跪到明天。”
趙楚平求饒的話只能咽下,跪在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忍受著乞丐掌嘴。
還有人群中投來的視線,以及議論聲。
外面的巴掌聲沒有讓周拓消氣,他盯著打完后,起身直接離開,去了妻弟家。
劉宅內,劉元生被他無所不能的姐夫,當著一眾下人的面,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他捂著臉跪下去,只敢小聲的問自己做錯了什么事,讓姐夫如此動怒。
劉家是靠著周拓庇護的,失去這層庇護,他們家什么都沒了。
劉元生伏低做小,萬萬不敢得罪周拓。
“做錯了什么?你養的狗四處找肉吃。結果碰上個硬骨頭,鬧到縣令大人面前去。你說你做錯了什么?”
劉元生都懵了,他完全不知道啊!
“姐夫,我今后一定會好好約束手下。”
周拓厭煩道:“沒膽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什么都不要做。再給我惹出事端,我不會放過你。”
劉元生嚇的一激靈,“是,姐夫。”
第38章 第 38 章 讀書人,就是詭計多端。……
沈呈山按著以前的規矩, 要掏錢給小吏做辛苦費。
結果人家壓根沒要。
這么一趟跑下來,縣令一人給六兩銀子。
但要是發現他們敢收百姓的孝敬,哪怕只有一文錢,那也是直接革除趕出縣衙。
在對百姓民生這方面, 縣令是沒有一點商量余地的。
王團和孫有余這兩年手里積攢不少的銀子, 比之前的七八年加起來都多好多。
何苦想不開,為了蒼蠅腿惹縣令大人不高興呢。
更何況就算是收, 也不能收沈家的錢。
畢竟這家是有人能在縣令面前露臉的, 萬一給他們無意抖落出去, 那可真是撿芝麻丟西瓜。
二人擺擺手,對沈呈山手里的銅串子避之不及, 逃命一樣的直接離開。
配方事情算是解決, 結果甚至是超乎凌星的想象。
當天凌星帶著徐有芳還有曹滿月在家做了好多的涼粉,發糕還有包子饅頭,都是給趙家三兄弟明天帶回山里吃的。
翌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徐有芳就起來收拾東西。
大背簍里塞滿滿一下的吃食, 算是答謝親家。
人家在這播種的緊要關頭,把家里的壯勞力派來他家。
而且這兩日趙家三兄弟也沒閑著,白天的時候跟著下地種糧食,干活勤快又賣力。
沈家人都看在眼里。
現在事情解決, 人得回家去忙活, 他們不能什么也不給只說一句路上小心。
趙長命三人吃完飯, 渾身都暖和舒暢了。
準備要走, 徐有芳把人攔住,一指不遠處用芭蕉葉蓋著的背簍,“那些你們都帶回家去吃。”
背簍里面有什么, 趙家三兄弟知道。
昨天晚上從地里回來,灶屋還冒著煙,屋里全是蒸騰的白氣。
做的那些,除了包子饅頭都是他們之前沒見過,沒吃過的東西。
就算是包子饅頭,他們也是才見過吃過。
全托在沈家這兩天的福,吃上了幾頓,那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宮里皇帝吃的,也就這樣好吃了吧。
不僅是好糧食做出來,他們還瞧見往里面加白糖的。
這多精貴啊,上百文一斤呢!
滿滿一大背簍,沈家給的實在是貴重,趙家三兄弟哪里好意思收啊。
他們推拒好一會,最后也沒能推拒得了。
徐有芳假意生氣,沉著臉發話,長輩給的小輩不準推辭。
那模樣氣勢,倒是真有些唬人。
沒辦法,趙長命只能不好意思道:“那娘……我就厚臉皮的收下了。”
“回去一家子分了吃,別舍不得吃留著,都放不了兩天的。后面壞了再吃鬧肚子,對身子不好。”
徐有芳叮囑著注意時間,不然肯定要收起來放到不知哪天才吃。
“對了,燕子愛吃甜的和棗。我估摸著她能愛吃發糕,那里面你哥夫加了足足的甜棗,叫她多吃些。”
趙長命輕松的背上被塞滿吃食的背簍,聞言憨笑著點頭,“哎,我曉得了娘。”
送走趙家三兄弟,沈家人相視一笑。
事情解決,緊繃的精神得以放松,胸口有濁氣消散之感,渾身都輕松許多。
沈歸一邊逗著小春小夏玩,一邊有些不解的問凌星。
“哥夫,那方子送給縣令,如果縣令直接公開,大家伙就都知道了,那豈不是更虧?”
沈歸腦子混是混了點,但他也能看出,現在的縣令是個想要官聲的。
不然就不會吃力不討好的做那些事。
若是想要官聲,那么就很有可能直接將面團發酵膨脹的方法直接公開。
這樣能夠有利于民生,又能得到百姓的贊賞。
實在是此種幾率最大,沈歸覺得他哥夫不可能沒有想到。
既然是想到了,那又為什么還要這樣做呢?
凌星稍微想一下后回他,“公開不公開,咱們家的生意都不會受影響。”
不公開,他的生意也僅僅只是一個包子攤。
若是他有些勢力背景,那么可以與有財力權勢的人合作,將包子攤慢慢壯大。
從云霞鎮走出去,覆蓋整個縣,整個州府,甚至更多。
但是他就連開包子鋪的本金,都是沈回賣頭發,還有家里人不辭辛勞的上山砍柴,又去鎮上賣換來的。
真要不管不顧和有權有勢的人合伙,到時候別說是他。
就算是沈家,整個小柳村人加起來,都沒有辦法能保住方子。
趙楚平就是很好的例子,他的包子攤才剛剛有些起色,就已經有這樣的人迫不及待的跳出來。
商人重利,在看到那樣巨大的利潤時,怎么可能還會守信?
人很難戰勝本能欲望。
現在的他,根本就不能選擇和任何一個有權勢背景的人合作。
在不能選擇的情況下,光靠他自己,沒辦法做出多大規模。
包子攤現在的規模,就已經是極限。
主要也是實在是無權無勢,說一千道一萬,這方子都不可能保住在手里。
既然注定保不住,那自然要將利益最大化。
比起縣令,其他有權勢的人,凌星更信不過。
地頭蛇最難搞,空降來的縣令,能在兩年里完全把控縣令的一切,那說明是真的有手段。
加上之前凌星觀察到的那些,這方子給縣令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本就是要送官聲的。
不然以縣令的眼光,哪里看得上這生意?
公開的話,會有許多包子攤出現不錯,但他已經要到了縣令大人親寫的牌匾。
縣令親自認證的誠信商家,生意總歸不會太差。
從一開始,凌星就已經考慮好后面的路。
就算是包子攤生意不好,他還能賣別的。
眼下他本金足,不像一開始的時候,沒錢寸步難行。
他想要再開一個新的吃食攤位,完全綽綽有余。
若是有人又看上他的新方子,那趙楚平就是前車之鑒。
可以說,只要是云水縣一天不換縣令,就不會再有人想不開要來搶他的方子。
除非,那人的背景勢力能大的過縣令去。
沈歸聽明白了,仰頭感嘆了一聲,“還是當官好啊,我要是當官就好了保準負責哥夫不再受那窩囊氣。”
沈呈山聞言哼一聲,“你死了這條心吧,抓周的時候,你一把把書給撕了。不僅撕了,還直接丟地上去,然后抓個胭脂盒子。”
天知道這小子當初第一下抓書的時候,他有多高興。
結果呢?
純逗他老子玩呢。
說起胭脂,沈呈山到現在也想不通,那玩意到底是誰放上去的。
這還是沈歸頭一回聽到自己抓周時候的事,他感到新奇又陌生,“胭脂?我抓那個干什么?”
“誰知道你啊。”
沈呈山如實評價道。
“什么當不當官的,只要家里人都健康平安,全須全尾的在一處,比什么都好。”
徐有芳被勾起難過的記憶,打斷了父子二人的談話,眉頭輕皺,帶著些愁緒。
以前的事情,沈歸沒有印象。
那時候他才三歲。
不過抄家滅門這種事,不管有沒有印象,總歸不是什么好記憶。
他連忙閉嘴,有些心虛的低頭。
又說錯話了……
包子攤終于能夠正常的出攤,凌星高興的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之前每天雷打不動的出攤子,也會覺得累,會有想要放棄的時候。
尤其是下雨天,山路難走,油布棚子另租一個時辰也要十文錢,客流量還會減半。
現在他只覺得,之前平穩的生活最好。
就算是少賺些,至少睡覺能睡踏實,也不用擔驚受怕。
每天賺多少,心里都有數。
想要什么,算著銅板攢就是。
反正總會攢到的,而且說起來,他賺的也不算是少。
今晚睡覺終于不擠,沈來睡得四仰八叉,絲毫不像凌星,睜著眼睛后半夜才睡著。
沒睡多久,人就起來要去出攤子。
一路上他都在打哈欠,到倉庫的時候才清醒許多。
沈回去拿東西的時候,凌星猶豫一番,還是特意對李徽緣說了謝謝。
那天小吏說的話,只有他聽見。
家里人都不知道是李徽緣幫的忙,王團后面和凌星說,李徽緣不愿意讓他和沈家人知道他做的這些。
所以去的時候,才瞞著凌星。
因此,凌星也沒有和家里人提起李徽緣后續做的事情。
但他現在確實是知道的,站在李徽緣面前,總不好裝作什么也不曉得。
眼下沒有什么能夠還李徽緣人情的,凌星只能先欠著,再真心實意的說一聲謝謝。
只兩個字,李徽緣就知道凌星已經知曉事情的經過。
稍微想想,就想明白是王團講的。
那天他去送的牌匾。
李徽緣瞥見沈回朝著這邊靠近,壓低聲音小聲道:“凌哥兒,我不說就是不想你面對我的時候有壓力。不想你一直想著,如何還這個人情。而且,能讓縣令大人最終同意,還是因為你的方子值得。所以你不必太將此事放在心上,對我和以前一樣輕松隨意一些就好。”
大恩不言謝,凌星心里記下這個人情。
既然李徽緣提出要求,那就按著李徽緣想的去做。
他笑著點頭,“好的三郎,我知道了!”
李徽緣看著凌星的笑臉微微一愣,似乎看見朝陽燦爛。
沈回出來時,見二人說話,沒有急著上前。站在不遠處看片刻,面色越來越難看。
他上前道:“李三郎,借一步說話。”
李徽緣看人看呆了,被人的夫弟抓個正著,也覺得失禮不該,便輕輕點頭。
沈回看他一眼,又對凌星解釋,“我與李三郎商量一下倉庫存放的事,在這等我片刻。”
凌星點頭說好,沈回才示意李徽緣朝著不遠處僻靜的拐角走。
不等沈回開口,李徽緣便帶著歉意道:“是我無禮,冒犯了凌哥兒。”
“這話不該對我說。”沈回壓著情緒,神色平淡許多,“我叫李三郎來,是想問一句,李三郎是否有答應縣令一些要求,才促使縣令這樣的幫襯?”
聽清楚沈回的話后,李徽緣收起歉疚表情,微微一笑。
“方才我與凌哥兒也說了,并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縣令大人看重那方子,所以才愿意如此幫襯。”
“有多看重?”
沈回問道。
李徽緣停頓一瞬,像訝異于沈回的敏銳,又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說出來。
最終還是沒抵過沈回探究的視線。
他不著痕跡的輕嘆一聲,如實道:“縣令大人準備將方子送去京城林家去,后面有什么造化,尚未可知。但已經足夠林縣令為此多幫襯一些凌哥兒。”
“所以,李三郎和我哥夫說的話,并不是自謙而是事實。”
沈回盯著李徽緣,語氣微冷,“我哥夫心性單純,如此模棱兩可的話,會叫他誤會許多。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李三郎能夠仔細與我哥夫說清楚。”
“你……如何聽見的?”
李徽緣確認沈回當時離得有些距離,他又刻意壓著聲音,應該聽不見才是啊。
不是聽見,是看見。
雖然受光線的原因,看的有些不清楚。
不過上下詞句拼湊,也能看個大概。
沈回沒有和李徽緣說他會看唇語,只道:“但不管怎樣,還是多謝李三郎后面跑那一趟,事情才能如此快速有效的解決。”
他不冷不熱的說著場面話,心想要不是哥夫沒有看出縣令對方子的重視,不然也輪不到這小子在他哥夫面前邀功。
讀書人,呵……
就是詭計多端。
對于沈回的回避答話,李徽緣有些不悅。
他抬頭看向沈回,想看出些什么,卻很快被沈回氣勢逼退。
這讓李徽緣心中莫名覺得有些難堪,竟然又在對視中縮回視線。
就像是輸給了沈回一樣。
還是兩次。
這個認知讓李徽緣眉間微皺,不想再在沈回的視線范圍里多呆。輕拂衣袖,他直接朝著凌星的方向走去。
沈回抬腳跟上,聽著李徽緣與凌星詳細的解釋一遍。
縣令大人竟如此看重那方子?
凌星聽完還有些不可置信。
回想見林縣令時的情緒,只能說不愧是當官的,他當時是真的一點都沒看出來林縣令有多看重……
早知道,他當時就說清緣由了。
“還是要多謝三郎的。如果不是三郎看出來幫我又跑一趟,說一場,事情也不會這樣完美的解決。”
李徽緣知凌星沒有因此就覺得他沒有幫上一點忙,心情愉悅許多,忍不住笑道:“無妨,反正我跑縣衙也習慣了。”
離開倉庫,凌星腦子里反復的想著林清渝當時表情神態。
果然還是完全看不出來。
他最多能感覺到,這位林大人被他夸高興了,愿意給他庇護一二,僅此而已。
這些當官的還真是,心深不可測。
快到擺攤子的地方,凌星見有個人揣著手,在攤位不遠處勾頭張望。
對方看見他時,立即揮手急忙跑過來。
稍微靠近后凌星才看清來人是誰。
正是之前對面的面攤子攤主,王有麥。
小跑過來,王有麥氣息不穩,語調十分急切,“哎呀,總算是把你給等來了,我好像看著你弟弟啦!”
第39章 第 39 章 命運
方秀霞自從盤算著把外室肚子里那個孩子塞趙大哥家后, 在家里是盡可能的哄著順著她那惡婆婆。
之前為對方消氣理她,花了點錢買包子饅頭。
老太太那兩日坐家門口,逢人就說吃過鎮子里新出的吃食。
明明愛吃的要命,都舍不得多吃怕吃沒了。
偏偏說起來的時候, 非要來一句, “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如大郎以前在縣里買的糕點甜軟。”
老太太嗓門又大, 給方秀霞聽都在院子里直翻白眼。
大哥買的那糕點, 都碎的不成形了。
這死老婆子也真是, 天天吃他們家喝他們家,結果就急著大哥買的那一包糕點屑。
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大哥拿著油紙包, 在人家嘴下面接出來的。
在老婆子的眼里, 大哥家就是拉屎都比他們香。
方秀霞心里腹誹著,罵著偏心眼的老不死。但在趙老太喊她的時候,立即換上一副笑臉, “噯!娘叫我干啥?”
“你去買點包子饅頭,給你大哥家送些。”
老太太一張嘴吩咐事情, 半點沒有要拿錢的意思。
放在平時,方秀霞高低要嚷嚷兩句沒錢,不買。
然后一動不動,真的不去買。
這時候老太太會罵一句, “要死的東西, 家里錢都被你這賤人藏起來, 逼著老娘掏棺材本!”
接著在方秀霞的無視下, 老太太邊罵著方家祖宗十八代,邊去給方秀霞掏錢。
但今天,方秀霞直接就答應下, 揣著荷包出門了。
給趙老太看的一愣,又覺得自己終于把這小賤人馴服了,心里得意的很。
方秀霞和沈家有矛盾,也實在有些懼怕沈回。
正好包子攤遇到有熟人,她便請熟人幫忙買,她在不遠處等著。
買好包子饅頭,方秀霞直接坐牛車去月灣鎮的趙家村。
趙家村月灣鎮是大村,但整個村子里,就出了一個有出息的。
那就是趙凡。
每次方秀霞來村子,路過村口時那腰桿都是挺筆直。
天氣暖和的閑時,村口總是聚集著許多人。
村中的女子和哥兒們投來的羨慕眼神,是方秀霞最受用的。
但這次回來,方秀霞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以往趙家村的一些女子哥兒羨慕方秀霞的同時,也帶著嫉妒。
憑什么都是差不多的人,就她方秀霞能過那種好日子,他們就只能在村子里過一輩子?
所以當他們聽到一些風聲后,心中產生了一種平衡,與爽快的感覺。
原來她方秀霞就是表面風光,私底下不還是留不住丈夫,生了那么多孩子,人家還是要納小的。
這個發現,讓他們迫不及待的要當著本人的面說出來。
就想看看,方秀霞還能不能和以前一樣神氣。
“秀霞啊,你家那小的聽說要生啦?”
“秀霞你啊就是好性子,容完大的容小的。小心你家的錢都叫小的卷咯!”
“以后小的生出來的崽,是不是也得管你叫娘啊?”
放他娘的狗屁!
方秀霞心里怒罵一句。
誰要給那賤人養孩子!
那賤人敢花她的錢!
方秀霞沒有任何一次回來,是像今天一樣,恨不得快點過村口的。
她一句話也沒說,甚至不想理論,只想快點離開。
低著頭都要跑起來,直到看到熟悉的磚墻,方秀霞才穩下些心神。
她很快收好情緒,不想叫大嫂看她笑話去。
“大哥大嫂?”
方秀霞敲著門喊人,沒一會里面傳來腳步聲。
“秀霞來啦。”
趙大嫂朱秋月開門后,人擋著門口,笑的眼睛只有一條縫,緊盯著方秀霞懷里的東西。
“這是娘叫我送來的。是云霞鎮的新吃食,叫包子饅頭。”
方秀霞把懷里的包著油紙的包子饅頭給朱秋月,對方臉上笑意更甚,這才微微側身,“說話都給忘了,秀霞快進來。”
大嫂是個什么德行,方秀霞這么多年摸的一清二楚。
早年的時候,還會因此和對方罵仗打架。
但自從知道每次罵完打完,朱秋月都要問趙凡要錢后,方秀霞對朱秋月的容忍度直線提高。
如今也習慣了對方眼里只有東西,沒有她,并不與其計較。
進院之后,方秀霞臉上的假笑凝滯了。
本來被麻繩捆綁在灶屋的孩子,這會竟然坐在大哥身邊。
這就算了,兩人臉上的笑才叫刺眼。
這幅父慈子孝的模樣,根本不是方秀霞想要的。
“寶根他這兩日懂事許多,不像之前那樣了。你不知道,他昨日還叫了我娘,叫了你大哥爹。”
朱秋月沒有注意到方秀霞的表情,只沉浸在炫耀自己的幸福中。
“我和你大哥有寶根這聲爹娘,這輩子就夠了。再等幾年,給寶根娶個媳婦。傳宗接代,也算對得起祖宗。”
說到后面,朱秋月眼眶有些紅。
她不是老趙家的罪人。
一旁的方秀霞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只覺得天塌了。
這買來的兒子要是養熟的話,還有她什么事啊!
不行!大哥家只能養那賤人的孩子!
方秀霞頓住腳步,“大嫂,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就不留了。”
朱秋月本來也不想留,多一個人多吃口飯呢。
她省下那一口給她家寶根吃多好啊。
朱秋月又笑起來,“成,那嫂子就不耽誤你事了。”
方秀霞快速離開趙家村,走好幾里路才碰上牛車。
回到云霞鎮第一件事就是找她大哥和二哥。
她沒有自己去,而是找個陌生的人帶話。
方家興與方家和兄弟兩按著帶話人說的,到一條街外的小茶攤上。
“出啥事了四妹?怎么弄的神秘兮兮的。”方家興問道。
“大哥,二哥。”
方秀霞喊一聲二人,把他們拉近。
周圍此時沒人,她依舊壓低聲音道:“幫我個忙,我要賣了趙寶根。”
“你瘋了啊?”
方家和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身為大哥,方家興還算穩重些。
他沒有說出這話,可神情騙不了人,也是一個意思。
“我沒瘋。”
方秀霞覺得她不僅沒瘋,反而冷靜的可怕。
她繼續壓著聲,把他們娘說的那些話,大概說一遍。
兄弟二人聞言,這才收起以為方秀霞瘋了的神情。
方秀霞知道兩個哥哥聽進去后,又說在趙家祖屋聽到,看到的。
“大哥,二哥。再這樣下去,他們把人養熟了,肯定不能再要外頭那狐貍精生的崽。”
“也不一定啊,孩子哪有嫌少的?”
方家興出言安慰,畢竟多子多福嘛,要是給的話,趙平一家應該還是會要。
但這句話并沒有安慰到方秀霞。
她盯著方家興的臉,直勾勾的問:“萬一不要呢?大哥你能保證他們一定會要嗎?”
方家興沒接話,他沒辦法保證。
方秀霞輕聲的說:“如果他們就是不要,那以后趙家的一切還有我和孩子們什么事啊?”
方家興兄弟二人對視一眼。
話是這么說,但把人孩子弄出來賣了,這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方秀霞見二人還有些猶豫擔憂的模樣,不由冷哼一聲。
“外頭那個也有哥哥,八個呢。你們說,要是他的孩子養在家里,他再和趙凡那畜生吹吹枕頭風,糧鋪的生意,又還有哥哥你們什么事?”
此時,方家興兄弟二人才算真的把話聽進去。
權衡利弊下,沒等一會,方家興就道:“這事我來辦。”
方秀霞忙不迭點頭,她就知道這招管用。
具體的情況,方家興沒說。
只叫她回家里去等著消息。
等了許久,外頭那個肚子大的嚇人,眼看就要生了,方秀霞終于等到期盼已久的消息。
方家興找到一個專干此道的賣貨郎,通過貨箱真把人弄了出來。
因為趙寶根之前逃跑過好幾次,趙平一家不放心,一直看的緊。
好不容易抓到個機會,兩人都不在家。
沒確認養熟之前,家里只要人不在家,趙寶根都是被捆著關在灶屋。
賣貨郎打探清楚,溜進去把人迷暈帶出來。
方家兄妹三人知道得手,天擦亮就摸黑去牙行后院確認。
本是準備確認后就直接轉手賣掉,沒想到這小子跑了!
腿本來就是折著的,跑起來竟也難追。
牙行離麻油街不算遠,在賣貨郎和方家兄妹三人圍追堵截下,把人逼到麻油街的巷子里。
……
麻油街上主住宅,商鋪比較少。
各個巷口和巷子里面,都會有擺小攤子的。
做的就是周圍街坊鄰居的生意,大賺不了,勝在安穩。
王有麥在塘坊街待不下去,本就想著找新的地段擺面攤。
只是他的能力實在有限,根本找不到和糖坊街差不多的地方。
以為生意要一直這樣慘淡下去,沒想到管理攤位的大人突然和他說,給他安排一個新地方。
他知道包子攤那漢子和這位大人很熟。
王有麥跟著走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他怕當官的。
一路走著,到麻油街才停下。
然后他聽身邊的大人說:“專門為你多劃一塊地,在這好好干。”
王有麥傻眼了。
麻油街這邊是考慮過的,只是這里早就滿位置。
他緊張的不行,但還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大人為什么會幫小人換攤位?”
許七說:“是包子攤的攤主請我幫忙。”
后面還有一句話他沒說。
在沈回請幫忙之后,他也找人查了一下。見王有麥做生意誠實守信,人也憨實。
這才愿意花費些心思,真給人尋一個差不多的地方。
不然的話,許七會隨便給王有麥塞一個不那么差的地方,就算是了事。
也虧這人本身也不差。
王有麥心里感激著凌星和沈回,也感激著許七。
更感激那個沒有因為一時的困境,就做出不好事情來的自己。
起初的時候,王有麥想著要不要買些東西,去感謝一下凌星和沈回。
但因為有些無顏面對,加之新攤位需要他一直在,便想著等攤位生意穩定一些,他再買謝禮拜訪。
這事就一直耽擱下來。
這天一早,王有麥照常出攤。
東西還沒擺上,就看到不遠處的小巷口,跑出來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
前面答應過凌星找弟弟的事情,王有麥一直都放在心上。
還和家里人說了此事,讓他們平時也注意一些。
只是這些日子來,沒有真的遇到過一個符合要求的孩子。
來到麻油街后,這里的孩子多。王有麥心里對凌星和沈回充滿感激,因此更加的注意與凌月一個年齡段的孩子。
不僅如此,還會有意無意的和來面攤子上吃面的食客打聽。
他問的也巧妙,沒有叫別人覺出什么。
不過一直都一無所獲就是。
孩子跑出來的時候,王有麥視線直接就鎖住對方。
瘦小的孩子,身上露出的皮膚,全是傷痕,腿也受了傷一瘸一拐的實在招人心疼。
麻油街的巷子就像個迷宮,巷口無數。
也不知道小孩跑了多久,已經精疲力竭,在面攤之前沒能再往前,竟直接暈倒了。
王有麥趕緊上去查看。
“孩子?孩子醒醒。”
呼喚間,他查看了孩子的嘴唇和手背,這已經是他下意識的習慣。
嘿呀!
下嘴唇左側一些有一顆小小的痣,要仔細才能看見。
手背上有不太明顯的月牙狀,瞧著是燙傷留下的。
王有麥心跳的很快,竟然真叫他尋到人了!
正要把人抱起來,就有三個壯漢還有一個婦人跑來。
他們速度很快,直接將孩子從王有麥懷中搶走。
賣貨郎有些歉意道:“這是我家的孩子,不聽話被揍了一頓,鬧脾氣要出走呢。”
王有麥不動聲色的看一眼四人,自知不是這三個壯漢的對手,他不敢硬碰硬。
視線掃過后面站著的三人,都覺得眼熟的很。
沒一會,他就想到了在哪見過。
婦人是糧鋪趙掌柜的媳婦,就住在麻油街中間的富人區。
另外兩個漢子,他買面粉的時候,在糧鋪里也見過。
因此,王有麥也不敢貿然出聲喊人幫忙。
那孩子身上的傷,一看就是長期受虐打出來的。
腿也一瘸一拐,估計是以前跑過,或者是防止逃跑弄的。
要是本來就瘸,那小攤主一開始會和他說的。
現在想來,小攤主的弟弟是被趙家人買去。
他現在要是喊人幫忙,豈不是叫趙家人知道孩子哥哥在找嗎?
萬一叫人警醒,帶著孩子藏起來可咋整。
王有麥硬是憋住沒有聲張,點點頭說:“孩子得看好。”
說罷,他就若無其事的擺攤子。
等四人走遠,王有麥連忙叫不遠處賣雞蛋的攤主幫他看一下攤子,允對方一碗面吃。
自己去糖坊街那邊找凌星和沈回。
結果人沒來。
王有麥只能揣著手等,著急的不行。
那孩子瞧著狀況可不是太好,都暈過去了,也不知道那家人會不會請大夫去看。
此時麻油街,趙家小院。
賣貨郎把孩子留在了這。
他拐賣孩子一直是私下和牙行的一個牙人合作。
那家牙行是正規的牙行,是不收這種被拐去的孩子。
本來天沒亮時,可以直接和那個牙人交易,契書簽好上面盤問,說是家人賣去的就可。
誰知道這小子跑了。
現在再回去,牙行估計已經有其他牙人在。
這些就不太好操作。
若是這小娃膽小怕事,能老實一點,現在這時辰倒也能裝著是家人去賣。可這是個會咬人,會跑的硬茬。
只能等明天凌晨再說。
以防萬一,還得先灌啞藥。
趙平兒子丟了,第一時間找到趙老太幫忙。
趙老太聞言,連夜帶著家里幾個孩子去月灣鎮,幫著找孩子。
而趙凡因為要顧糧鋪沒有去,不僅如此他也許久沒有回家住過,一直都在外室那。
趙家小院這時候沒別人,正好就把孩子藏在地窖。
捆的結結實實防逃跑,又用一個大背簍倒扣著遮掩身形。
方家興兄弟兩得回糧鋪上工,不然肯定會被趙凡詢問怎么都不在。
人都走后,方秀霞心情忐忑端著一碗水,下到地窖。
賣藥郎把啞藥給她了。
這個藥要提前一天喂才管用。
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把背簍丟在一邊,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油紙包。
里面的褐色草藥粉被倒進碗中,用手指稍微攪和一下。
濃郁的草藥味令人作嘔,方秀霞拽著孩子的領口,抬手打了幾巴掌,瘦小的臉頰又紅又腫。
“醒醒!”
見沒動靜,隨后又拼命的搖晃。
在大力晃動下,孩子眼球終于有了轉動跡象。
方秀霞見狀立即端著碗,抵在孩子的唇邊。
下一瞬,動作又猛然停住,沒有再往前。
不過在短暫的猶豫后,方秀霞閉上眼,深呼一口氣。
最終還是捏著小孩瘦的脫相的臉,將碗里的藥水灌入對方口中。
因為沒有徹底蘇醒,加上方秀霞的動作太快,孩子趕不及吞咽。
草藥汁水流出許多,濕了方秀霞一半的袖口。
氣的她咬牙,恨聲道:“明天就把你個生瘟的賣了!”
喂完啞藥,重新把背簍扣上。
又弄些雜物上來做遮擋,確認看不著里面的異樣后,方秀霞才出地窖。
到上面,方秀霞把碗刷一遍,罵罵咧咧的用布巾擦袖口的水跡。
本來都說服了她婆婆,要把外頭哥兒肚子里那個給大哥家。
要不是這小兔崽子突然一下變了性子,討好賣乖,哄的大哥一家高興成那樣子,她也不至于做到這一步。
都是這小子自找的!
不過這樣也好。
只要這個孩子不在了,那不管外頭那個妖精這胎生的是男是女還是哥兒,只要給大哥家,那他家都能收下。
真要是女兒和哥兒,就再允后面生出兒子也給,多個孩子人丁還興旺不是。
方秀霞現在是連外室生養的女兒和哥兒都不想要,她就盼著明天趕緊到。
只要賣掉趙寶根,她的計劃就全成了。
誰都礙不著她和孩子們的路。
趙家的一切只能是她生下來的兒子的,旁人別想從里面拿走一文錢。
半晌午時,趙家小院的院門被敲響。
因家里藏了人,方秀霞心里虛的很。
她像驚弓之鳥,緩慢放下手里清洗的衣服,悄悄靠近院門,謹慎的問道:“誰啊?”
第40章 第 40 章 賣身契
王有麥找到凌星, 快速的把自己遇到一個和凌月特征都對上的孩子經過說一遍。
包子攤是擺不了了,凌星當即要去麻油街。
不過被沈回攔住。
“哥夫先冷靜一下,事情不太對。”
弟弟對于原身來說很重要,是原身唯一一個還在意且愛著的親人。
原身屬于對凌月的感情, 依舊存在, 沒有隨著消散。
而對其他人的感情,不論是愛是恨, 都不復存在。
凌星能夠感受到明顯的感情波動, 因此能確認這一點。
有時候凌星也會想, 或許是原身為了以防與身體新融合的靈魂,不會去尋找弟弟, 完成他的遺愿, 所以才會這樣。
穿越時空,借尸還魂的事情都能發生。
再奇怪的情況,凌星也都覺得沒那么奇怪。
好不容易收到凌月的消息, 凌星沒辦法冷靜。
他只想快點見到凌月,確認安危。
沈回的話, 沒有讓凌星停下步伐。
在聽到王有麥說孩子一身傷,暈倒在面攤前面的時候,他就恨不得立即到麻油街。
沒辦法,沈回只能快步上前, 擋住凌星去路。
“哥夫, 貿然前往, 我們也帶不回孩子。反而會被方秀霞威脅。”
方秀霞?
凌星回了神志, 有些疑惑。
王有麥不知道方秀霞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平順糧鋪掌柜的媳婦。
說的時候,自然也是這樣說。
沈回知道是同一個人, 加上方秀霞與沈家有矛盾,這么大一個軟肋落她手上,要是她知道了,還不定會怎樣。
“方秀霞的相公就是平順糧鋪掌柜,而且我覺得凌月在她手上,有些蹊蹺。”
凌星壓著焦急的情緒,咬一下舌尖讓自己保持理智。
他仔細一想,確實是如沈回所言。
這些日子,屠八爺把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派出去了,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
估計人就是不在云霞鎮。
而且,這是王有麥第一次見到和凌月如此相像的人,之前在麻油街也從沒見過。
很大可能是最近才到的麻油街。
這是結合屠八爺和王有麥說的,分析出來最可能的原因。
沈回想到凌月是被賣走的,現在身份大概率不是奴隸,而是別人家入了籍的子嗣。
這種情況,最不能做的,就是他們直接上門接觸。
他對凌星輕聲道:“哥夫,現在凌月已經不再是凌月。不論是因為什么緣由,讓他在方秀霞的手上。眼下我們最好是讓屠八爺出面,弄清楚情況,才好去想后面要怎么做。”
凌星到底沒真的被情緒完全控制,身體掌控權是在他的手上。
那一瞬的情緒被壓下后,聽完沈回說的,凌星也越來越冷靜。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著急。
“好,去找屠八爺。”
王有麥作為目擊者,他也跟著一起去賭坊那邊。
賭坊外的打手一臉兇相的攔住三人,王有麥最怕這些人,平時就連賭坊都不靠近。
他下意識的躲在沈回后面,心里想著能快點離開這就好了。
凌星倒是沒被二人的外形嚇到,他更多的是想快點見到屠八爺。
被攔下后,凌星快速自報家門。
打手知道是凌星,立即收起兇狠模樣。
如今賭坊的涼粉生意做的好,他們遲早也會干不動,要退下去。到時候都指著做這門生意呢。
都曉得涼粉是從哪來的,二人對凌星態度直接來個大轉彎。
不茍言笑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些笑意,一人立即招呼人來去里面通報,另一人音調都夾了起來,好言好語的叫凌星稍微等等。
這出變臉給一旁看全程的王有麥看的一愣一愣的。
別說,這包子攤的小攤主,還真是有本事。
里面很快來人,請凌星三人進去。
在入后院之前,按著規矩是要被摸身檢查。
凌星是哥兒,屠八爺還貼心的叫個哥兒來專門檢查他。
若是旁人來,不管是男是女是哥兒,全都是男子來檢查。
畢竟守門的就是漢子。
尋常女子和哥兒也不會來找屠八爺。
進去后,屠海正在院子里練字。
地上已經散落一地的紙,全都是寫上字的。
看到人來,屠海放下手中毛筆,手下人領著三人落座看茶。
屠海不動聲色的看一圈三人神態,最后將視線落在凌星身上,“臉色如此著急,可是有你弟弟消息了?”
“是的。”
凌星大概說了一遍王有麥告訴他的信息,屠海聞言,搖著折扇覺得哪里怪怪的。
正兒八經買孩子的人家,孩子跑出去找不著,早就驚動街坊鄰居了。
而且那四人反應也怪的很,按理說著急孩子走丟,看到孩子的那一瞬間,應該都圍上去查看孩子情況。
怎么聽著認識的那三人,有種往后躲的意思?
怕認出來?
屠海有想不通的地方,又追問王有麥。
他沒有問方秀霞三人,而是問對方不認識的那一人。
認識的人信息都說的差不多,也講不出什么別的來。
“你還記得和你搭話的漢子,有什么特征嗎?”
因著屠海外形并不唬人,還有些文人氣息,王有麥沒太害怕,這會問他問題也能對答如流。
“瞧著沒什么特別不一樣的。”
王有麥邊說邊思考,在頓一瞬后,他突然音量拔高,“哦,對了,那漢子左手大拇指側面有疤。他搶孩子的時候,我正好低頭瞧見了。”
凌星不清楚屠海問這個人的原因,雖說心急但也沒打斷插話。
左手大拇指側面有疤。
屠海細細思量,腦海中過著人。
他怎么說也是道上的人,對于一些事看的比尋常人更透一些。
前頭聽著形容,屠海就覺著不對勁。
若是那王有麥和他的人都沒有與麻油街巷子里的人打探過,這事他或許不會多想。
巷子窄小,左鄰右舍的發生點什么,那都能傳二里地外去。
而且麻油街住著的人又不像是村戶人家,基本上都是同宗同族,一般來說要是一家買了孩子,或者是誰家多了個孩子,只要曉得了,肯定會有人漏嘴說出來。
根本不會像在村子里,幫著瞞死死的。
就連云霞鎮的牙行他也派人暗地里找掌柜詢問過,沒有出手過和凌月一樣的孩子。
就算年紀對上,身上的特征也對不上。
這些都記錄在冊的,沒有就是沒有。
所以,人根本不是在云霞鎮買賣,而是在別的地方。
不僅如此,在王有麥碰上這孩子之前,怕是人都不在云霞鎮。
屠海心里把事情琢磨個七七八八,終于想起左手大拇指有疤的人是誰。
那本來不是疤痕,而是手指頭。
“賣貨郎”趙武鄉,原是東北方向古洲人士,左手有六指。聽說是十歲左右長出來的,以前沒那么明顯。
家里覺得他突生六指不祥,便把他賣掉。
趙武鄉年紀雖小,頭腦卻活絡。
到牙行后,知道他這樣的人,往后只能為奴,便求著掌柜說會在一月內替對方掙多少銀子。
只要做到,就不賣他。
那掌柜覺得有意思,點頭同意。
那一個月里面,趙武鄉給牙行領去近二十個孩子。
全是他騙去的。
因為他年紀小,沒人對他有警惕心。人又會說話,哄著一群小娃全聽他的。
趙武鄉就這樣幫著那牙行干了十年,得到掌柜賞識信任,拿回賣身契恢復自由身。
卻不想沒多久后,牙行失火無人生還,他當時在外才得以逃生。
自此,他便從古洲一路南下,行至云水小縣。
沒有別的手藝謀生,趙武鄉只能干起老本行。
為了不叫人那么快的注意到他,還將拇指上的第六指給生生切掉。
屠海曉得這些,是因為之前與此人打過交道。
那會就是因為退下來的兄弟想繼續做活,他沒法子,趙武鄉說能幫。
他這人做生意,都是要把人身家背景查問清楚的。
古洲那邊他雖沒人,但他與縣里興盛鏢局的鏢頭是拜把子兄弟。他們走過不止一次古洲,正好有一批鏢去那邊,算著時間快要到。
于是寫信讓遞鋪快馬加鞭送信去,托鏢局的兄弟繞一些路,打聽一下趙武鄉。
關于趙武鄉的一切,被詳細寫下,又經過遞鋪快馬加鞭送到屠海手里。
他看完后,直接拒絕和趙武鄉合作。
此人太狠。
都是混的,誰也別裝。
牙行那把火要是和趙武鄉沒關系,他屠海叫趙武鄉爹。
雖然后面沒有聯系,但趙武鄉此人在屠海這里算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又問王有麥一些身型和面容長相大致模樣,屠海可以確認,這人就是如今裝作賣貨郎,實則拐賣孩童的趙武鄉。
這事和趙武鄉扯上關系,實在不好。
趙武鄉這人心狠手黑,那孩子在他眼皮子下跑,兇多吉少。
“凌哥兒,找你弟弟這事,八爺我前面辦的不敞亮。現在人既然在云霞鎮內,后面你就交給我。”
屠海停頓一下,“雖保不了他全須全尾安然無恙,但肯定保活。”
他還真沒辦法和凌星做其他保證,趙武鄉這人屠海不信會突然良心發現,單單對凌月手下留情。
凌星之前聽王有麥描述,就知道凌月受了重傷。
他也不求別的,只要人活著就夠了。
活著,其他的才有希望。
凌星觀察到屠海十分在意王有麥口中的陌生漢子,后面的神色也多有變化,凝重許多。
想來是認識這人。
他先是道謝,隨后才問:“八爺想怎么做?”
屠海道:“去牙行,你們在賭坊別走。”
凌星相信術業有專攻,他從不會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硬逞強。
既然屠海開口,那他就在賭坊等著,絕不鬧著非要跟。
這點屠海也是驚訝,他以為凌星會說他只遠遠跟著不會打擾。
“你倒是乖的很,合我脾氣。”
凌星微微一笑,“我弟弟就有勞八爺了。”
“放心,八爺一準把他帶回來。”
沈回半晌沒出聲,這會追了上去。
“八爺去牙行的緣由,可否告知?”
屠海心知這時候攔著他,定是有要事,他如實道:“要是和牙行有關,叫他們出面,能把人輕松騙出來。沒個熟人,那婦人估計不會開門。硬來也容易出問題。”
這是一個好方法。
沈回完全認同。
他低眸思索片刻,壓低聲音與屠海又說了一會。
聽的屠海眼睛一亮又一亮,時不時的點頭,又看看沈回,不知他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聽完后,屠海狐疑道:“這真能成嗎?”
沈回看向擔心弟弟的凌星,“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要試試。”
“說的對,包在八爺身上。”
屠海打了包票,點兩個結實壯漢跟著。
去牙行找不到趙武鄉,但是能找到私下和趙武鄉勾連的牙人趙寶財。
二人都姓趙,最開始也是因此靠著一句“八百年前說不準是一家”,而拉近關系,后面則是狼狽為奸。
牙行里的人都認識屠海,趙寶財正巧沒事干,看到屠海后想來巴結,一副諂媚模樣送上門來。
“八爺——哎呦喂!”
剛掐聲討好的喊句八爺,就被屠海身后的壯漢抓著手臂往后一扭,疼的嗷嗷叫。
“再叫割了你的舌頭!”
壯漢又下一些力氣,粗聲粗氣的威脅。嚇趙寶財嚇一激靈,忍著疼不敢叫喚。
牙行其他人不敢招惹屠海,都離的遠遠的。
就連掌柜想過來,都被屠海一個眼神瞪回去。
趙寶財疼的受不了,細細想來,他最近老實安分的很,連賭坊都沒去過,怎么八爺還親自來揍他了呢?
忍著疼,他壯著膽子問道:“八爺喲,小人是何時何地,何年何月得罪了您啊?就算是死,也叫小人死個明白吧?”
“早上趙武鄉是不是找過你?給你一個孩子?”屠海也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
趙寶財心里尋思什么事,就這事啊?
收偷拐孩子做買賣這種事,他們掌柜也曉得。
不過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只要不擺在明面上給人瞧見,再拿捏把柄報了官去就成。
就算是報官,牙行這邊只需說不知道,就能完全脫了干系。
這種既能創收,又不會被牽連的好事,自然不會管。
怎么屠八爺一個開賭坊的,還在意起來牙行的規矩了?
“是啊。”
趙寶財心里納悶屠海為什么問這個,狐疑著點頭。
確認之后,屠海直接道:“那是我要找的人,你現在詳細的和我說一說到底怎么回事。”
趙寶財聞言愣一下,這才想起前些日子賭坊那邊的人確實來牙行找過一個孩子。
他當時也沒怎么往心里過,趙武鄉更是都不在鎮上。
基本上趙武鄉很少在鎮上,都是拐到了人,才會過來交易。他對于賭坊找人這事,是一點也不懂,沒想到他拐來的還就是賭坊要找的那個。
這叫什么事啊!
趙寶財心里驚嘆一聲,知道癥結所在事情就好解決,他急忙道:“八爺饒命啊,小人我這就幫著八爺把人買回來!”
能讓趙武鄉出面的,都和拐賣孩子有關。
屠海賭的就是這個,倒是那凌家兄弟兩走了些運氣,沒有一路背到底。
“走。”
趙寶財被松開手,他揉著肩膀又恢復笑來,討好著讓屠海先走。
路上聽趙寶財說是糧鋪的小管事找上趙武鄉,要綁一個孩子出來賣掉。
打聽之后才知道,那孩子是對方妹妹夫家,大哥的養子。
趙武鄉盤算著后面拿這事纏上方家,叫方家人供養著他的。
大錢或許沒有,但小錢肯定能源源不斷。再說,方家沒錢的話還有蒙在鼓里的趙家。方家人掏不出來,不是還能逼趙家給嘛。
不然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他也不能答應的這么爽快。
這事趙武鄉也沒瞞著趙寶財,他還說要給趙寶財分些銀子呢,以后有這樣類似的事情,叫他幫忙盯著些。
所以現在,趙寶財為了賣人情討好,把話都說了。
反正事情眼下也成不了,屠海更不會專門找趙武鄉說這個,他說了還能留些好印象,何樂不為呢。
趙寶財的小心思,屠海看的透。
不過他也懶得點開,心里琢磨著凌月的事。
幸好之前找人他怕打草驚蛇,萬一是誰家買去做兒子,要是知道家里還有人找,肯定會帶著孩子躲出去一陣子。
因此都是暗中探查,叫手下觀察為主,然后找孩子問。
問題都是穿插著的,小孩也記不住,不怕他們回去背話。
要是大張旗鼓拿著畫像一家家找,方家人肯定早就反應過來,凌月這孩子也不會被弄來云霞鎮。
在月灣鎮的村子,而且趙家村又是宗族大村,團結的很。賭坊這邊不可能找得到人。就算是找到,也需要耗費大量時間。
不幸中之萬幸。
平順糧鋪,方家興一抬頭就看見趙寶財對他招手。
嚇的他也不訓斥手下了,連忙小跑過來。
“你怎么來了?”
早上二人剛在牙行后院見過,雖然周圍挺黑,但時間隔的短,方家興還認得出人。
趙寶財咧嘴一笑,半點看不出異常,一副要賺錢的熱情模樣。
“方管事,我這有個買家想要孩子。我那沒合適的,正好想到你這急著出手,這不就把人帶來了嗎。”
方家興巴不得趕緊脫手,那孩子就像是燙手山芋,多在手里待一刻,都是煎熬。
他看向屠海,被他文人氣息所吸引。
又被后面的兇煞壯漢嚇到。
趙寶財及時道:“這位爺想要個小書童陪著,一路吃喝玩樂前往京城應考。那兩漢子是護衛,只要你不對爺不恭敬,人家是不會對你動手的。”
方家興絲毫沒有懷疑,他在糧鋪也是見過些世面。
書童也曉得的,還曉得有些書童養一養,陪著公子出門讀書不說,也要幫公子解決需求問題。
加之又是趙寶財帶來,人也確實文氣,方家興沒有懷疑,“等我片刻。”
他急忙進去找到方家和,大致說了一下后囑咐道:“妹夫問起來就說家中突然有急事,托人來要我們回去一趟。你怕耽誤活,就留了下來替我。”
方家和點頭,“知道了大哥。”
出了糧鋪,方家興引著人朝著麻油街走。
趙家小院緊閉的房門被敲響。
外面敲門的方家興此時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緊張的要命。
里面遲遲沒動靜,方家興怕出什么意外,正準備再敲一遍。
正要抬手,終于聽到里頭傳來熟悉又謹慎的聲音,“誰啊?”
“快開門,有人要貨。”方家興壓低聲音道。
方秀霞不疑有他,門開的小,只夠一人進。
五人很快進屋,方秀霞凌晨那會也在,認得趙寶財。
另外三人不認識,其中兩人瞧著有些兇悍。
中間那人倒是像讀過書的模樣,長得也有些俊,穿著一身青衫配玉墜。
眼下只是春時,手里就搖著折扇。臉上一直掛著笑容,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方家興帶著人做賊一樣的往院子里擠,一邊走一邊壓著聲音更詳細的介紹,“四妹,這位公子說想要年歲小一些的小子做書童。”
家里突然來陌生人,方秀霞心里其實是有些怕的。
不過她又不能顯出來,萬一叫他們知道她心慌,后面壓她價怎么辦?
她故作鎮定的點頭,扭頭問趙寶財,“出什么價?”
價格的事情,問牙人最好。
也正因為趙寶財,還有屠海那一絲文氣,方秀霞同樣絲毫沒有懷疑。
趙寶財經手過許多買賣,這價格的拿捏恰到好處。
太少會扯皮浪費時間,太多會引起懷疑。
“三兩銀子。”說完還不忘找補一句,“要不是要的急,這位爺急著趕路,沒時間叫下人來慢慢挑。我那又沒現成的,二兩銀子才是常價。”
方秀霞聽說三兩銀子是有點不愿意的,不過趙寶財后面的話又叫她生出危機感。
是啊,要不是急著要趕時間,哪家公子會親自來挑選啊。
不過方秀霞還是覺得三兩太少,她忙活一場哪能就值三兩銀子?
她帶著些僥幸,往上拉價格,萬一就同意了呢?
“五兩。”
趙寶財嘿了一聲,皮笑肉不笑道:“你以為就定你家呢?要是爺沒看上,人去下一個地方也能繼續買。”
方家興拉一把方秀霞,瞪了她一眼,暗示見好就收。
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輪得到他們在這錢上講價?
“三兩就三兩,把人弄來給人過過眼。”
方秀霞被這么一攔,才沒掉錢眼里面去,整個人冷靜許多。
“知道了大哥。”
方家興知道位置,自己下去找人。
下去之前,還不忘對趙寶財四人說稍等一等。
屠海漫不經心的環視四周,輕搖扇子,微笑道:“不急。”
也因為他好說話,一旁的方秀霞看在眼里,對這樁買賣有了底。
很快,方家興肩膀上扛著個捆綁嚴實的孩子爬出地窖。
方秀霞守在地窖口,及時接過瘦巴巴的孩子。
屠海只看一眼,就清楚這孩子傷的不輕。
“怎么這么多傷?”
又見孩子一直沒動靜,壓著聲音繼續問道:“這是死了?”
方秀霞嚇一激靈,可不能死了,要是死了誰給她三兩銀子去?
她使勁的晃一下孩子,速度快的屠海都沒來得及阻止。
好在孩子在她搖晃過后,發出一聲輕微的悶哼聲,不然方秀霞都準備抬手打了。
屠海很想直接就說要,但他不能這樣說。
作為買家,需要挑剔。
更何況以凌月如今的狀態,也根本不會入誰的眼。
誰沒事買個半死的人回去呢?
“還有別的嗎?這個傷太多,怕是活不成。”
不等趙寶財接戲呢,方秀霞就急忙道:“這小孩以前家里富裕,三歲就開蒙,是識字的。爺你要書童,這買回去都省的再費心思教。而且這孩子他命賤,硬的很。別看一身傷,卻是不需要花錢治,只要躺兩天就好了。”
方家興也在邊上迎合,兄妹二人都希望把這燙手山芋趕緊送走。
屠海終于來了興趣的樣子。
“他識字?沒說謊騙我?”
方家兄妹見有戲,連連點頭保證,“沒有騙!沒有騙!”
屠海得承諾,才勉為其難的應一聲,“既如此,把這條加契書上。要是后面發現不識字,再給他們退回來。”
越是挑剔,方家兄妹越是心安。
買賣契書牙人都是隨身攜帶,還有小木盒子,里面裝著小號版文房四寶。
趙寶財麻溜的寫好契書,一式兩份寫清楚時間,雙方在日期上畫押。
這種賣做養子的,最后又被偷拐出去賣的情況以往也有發生。
只要帶出原住地,上個奴籍基本上就能解決。
趙寶財這活干的利索,非常的有經驗。
屠海按著沈回說的拿到賣身契,終于松一口氣。
手下的壯漢上前給銀子,又將凌月松綁。
孩子一直昏迷,壯漢只能抱著,離開趙家。
賭坊里,凌星覺得度秒如年。
王有麥早已離開,沈回一直在凌星身邊陪著。
他也不敢有什么動作,只能時不時的出聲安撫。
院子里終于傳來腳步聲,凌星迅速起身往前迎。
在看到壯漢懷中孩子的一瞬間,凌星的眼淚奪眶而出。
“弟弟!”
凌月渾身的傷,凌星靠近后根本不敢碰。
屠海道:“先進去讓孩子躺下,我已經叫人請了大夫,別擔心。”
凌星直點頭,用袖子擦眼淚,跟著一起進屋。
院子里只有一間房能睡人,是屠海的屋子。
他也沒嫌棄凌月渾身臟污,直接讓人把孩子放他床上,貼心的蓋上被子。
安頓好后,屠海喊住心神都放在弟弟身上的凌星。
一般情況下,這種拐賣偷出來的,都會賣去另外的府縣。
而且都是賣為奴隸,讓其成為奴籍。
這樣的話,后面就算是親人找來,也要賠付買人的錢,還有吃穿、住宿的錢才能把人帶走。
加起來可不是小數目,基本上不會有人被贖回去,只能就這么認了。
但凌月比較特殊,他就在原地沒有離開。
而且也不會入奴籍。
正是因為這點,從一開始屠海就沒考慮過把人買回來。
還是沈回和他說,一定要弄來賣身契,他才逼著趙寶財演那一場戲。
“這是賣身契。”屠海掏出賣身契,臉上神色卻不見輕松。
“若趙家不報官,直接去縣衙消除掉你弟弟的籍契。到時候你可以手里的賣身契,給他新立籍契。”
屠海強調道:“如果趙家選擇寧愿每年按著孩子年齡,多交一個人頭稅,也要報官找孩子。那官府找人時,千萬別躲藏。”
只要躲藏,一定時間內找不到,就會認定被拐賣。
介時凌月的信息就會通報各州府,在哪都上不了籍契。
流民什么都不能做,凌月會像個不見天日的老鼠,活在陰影之中。
想要見光,就只能回趙家。
屠海見沈回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只顧著盯凌星的情況,像是怕對方情緒不穩出什么事一樣。
他只好用折扇點一下賣身契,繼續對凌星解釋,“沈回要我拿它回來,是怕遇到后一種情況,以防萬一。”
“趙家一旦報官,你最好第一時間讓官府的人找到凌月。到時候,可以拿著賣身契對立公堂。正常情況下,不會判你贏。想要贏,就看你能不能讓縣令站在你這邊。”
“而這賣身契,不是你能贏的籌碼。它是你能讓縣令讓你贏后,給縣令將人判給你的借口。”
不然就算是縣令,也不能憑白越過律法,把人判給凌星。
因為有原身記憶,凌星知道這張賣身契有多重要。
沒有它的話,他甚至沒辦法有一線希望,讓凌月徹底回來他身邊。
凌月只能永遠在趙家。
做趙家的孩子。
要是趙家對凌月好就算了,可孩子一身傷,他都不敢碰一下,那簡直就是虎狼窩!
凌星收好賣身契,對屠海拱手行禮。
“多謝八爺。”
又轉頭看沈回,心緒受情緒影響有些亂的凌星,沒能注意到沈回慌張躲避的視線。
“二郎,謝……”
“一家人不必言謝,這個方法管不管用,還要看我們能拿出什么東西,讓縣令愿意幫我們。”
沈回不想聽凌星生疏的和他說謝謝,于是及時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想到要賣身契,也是因為之前面團發酵方子的事情,縣令愿意出手。
至少他們有一個方向,能讓縣令有可能心動。
因為有這個可能性,最開始他才會考慮到以防萬一,想到這么個方法。
不過縣令那也只是“可能”,不是完全就能成。
現在,就看趙家人是報官,還是不報官。
大夫來的很快,賭坊的人去請,大夫根本不敢耽誤一點。
看到凌月的傷后,大夫驚恐的看一眼屠海三人。
孩子年紀小,傷的這樣重,甚至在不久前還被灌過藥。
大夫越檢查就越生氣。
憤怒大過于其他的情緒,忍不住拔高音量道:“還治什么治?這手下的都沒打算叫人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