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翡翠之城
天之國在千載以前就被毀掉了,黑發青年說,但還保留著殘余的部分在白天使手里。
因此白天使是唯一擁有神國的天使。
但祂可能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擁有什么了。
這是一片殘缺的神國。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墻壁上布滿了劃痕,高大的石柱東倒西歪,神國飽經風霜,時隔多年終于等來了昔日的主人。
薇薇安行走在荒蕪的草地上,她撞到了一片凸起的石頭,蹲下身,扒開礙事的雜草,她看到了一塊石碑。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幾道小人,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她的指尖滑過粗糙的表面,心中并無多少起伏。
“阿娜莎,你想起來了嗎?”
謊言與欺詐之神微笑著問道。
她抬頭,柔和的白光亮起,純白的天使從天邊降落到她的面前,祂緊緊盯著她,無視了周圍的一切,阿圖羅斯擋在了她的面前。
祂惡劣地笑道,“你要是再盯著我的阿娜莎看,我就折斷你的羽翼。”
白天使無動于衷。
薇薇安喊道,“拉斐爾。”
白天使終于有了反應,祂永遠無條件地服從薇薇安的命令,即使這命令是讓祂去殺死一位神明。
純白的羽毛飄落在地,祂的身上添加了一道又一道的傷痕,謊言與欺詐之神似無奈地扶著額頭,這場戰斗對祂而言沒有多少懸念,祂在戲耍天使,在用祂的辦法哄自己許久未見的妹妹。
“阿娜莎,你出夠氣了嗎?”祂笑吟吟地問道。
天使淪為了這對兄妹交鋒的工具,謊言與欺詐之神若是想要玩弄他人,那必定是十分簡單的一件事情,但祂故意留下了白天使的性命,因為白天使現在是阿娜莎塔西婭的所有物。
執掌謊言與欺詐的神明一眼就看出了少女對白天使的占有欲,祂不介意給妹妹找一個新玩具。
神明有些懶散地想,要是別的人覬覦阿娜莎祂有的是手段讓那人生不如死,但祂一貫不把白天使放在眼里,在謊言與欺詐之神的眼里,白天使算不上完整的人或者天使,更不是能帶給阿娜莎歡愉的男人。
一個殘缺的天使而已。
薇薇安接住了一根潔白的羽毛,她到底有沒有想起來自己的從前呢?
熾天使看不透,謊言與欺詐之神毫不在意,而與她最親近的星星無從辨別。
傷痕累累的天使從高空墜落,薇薇安站在祂的身前,她輕柔地問道,“你為什么不逃?”
拉斐爾緊緊盯著她,淡金色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身影。
她靜了幾瞬,轉頭,神明正含笑望著她,祂嗓音低柔,仿佛只是在談論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進入天之國需要白天使,我不會取走祂的性命的,阿娜莎,祂是你的新玩具嗎?”
熟悉的面容出現,薇薇安忽然覺得有些怪異,她還不太習慣這張臉,她避開了那雙漆黑的眼眸,阿圖羅斯輕笑道,“阿娜莎……薇薇安?誰給你取的名字?”
薇薇安聽到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似乎許多人都這樣稱呼她。
阿娜莎塔西婭是眾神之主的女兒,那薇薇安是誰呢?
她在腦海中呼喚自己的星星,星星大氣也不敢出,它的語氣前所未有地輕,仿佛怕驚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許多東西。”
末了它又忐忑不安地強調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星星有些害怕薇薇安會因為它回答不上來而防備它。
阿圖羅斯忽然望了她一眼,在祂投來視線的瞬間星星就沒有吭聲了,薇薇安沒有再追問它了,她蹲下身子,直視著純白的天使,“這些天你一直待在北境?”
拉斐爾點頭,事實上,祂上次與魔鬼戰斗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在遇到薇薇安后,祂就經常陷入與各種存在的交鋒中。
但好在祂從不會違逆薇薇安的意志,也不會對自己的命運有何感慨,更不會反駁將自己歸為薇薇安所有物的安排。
謊言與欺詐之神默許了祂跟隨在薇薇安的身旁。
祂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如今的白天使,語氣莫名,“…當年你對阿娜莎可不是這副態度。”
如果沒有命令,那么當年的白天使不會與阿娜莎塔西婭不會有任何交集。
最不可能有交集的兩人在若干年之后竟然走到了一起。
命運果真愛開玩笑。
拉斐爾說,那個血族告訴祂,只要繼續待在北境,祂就會等來想要找的人。
可惜祂最先等來的是謊言與欺詐之神。
“阿娜莎,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想起來嗎?”謊言與欺詐之神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帶她來到早已破敗的神國,其中緣由大概是這里有著屬于阿娜莎塔西婭的記憶,祂希望得到完整的妹妹。
不知佇立了多久的石墻轟然倒塌,露出了底下被掩埋的壁畫,她輕輕擦去表面的灰塵,一行形狀奇異的字跡暴露了出來。
“——開拓歷第五十七年。”
星星喃喃道。
“父親只教過你。”阿圖羅斯說,“這些文字來自于另一個世界,除了那座塔的主人,恐怕沒有人能認得了。”
祂探究的視線落在薇薇安的身上,“你知道這上面寫了什么嗎?”
越來越多的壁畫重見天日,被時光掩埋的歷史重現人間,薇薇安的眼睛閉上又睜開,她的神情仿佛瞬間變得有些冷漠。
“翡翠之城。”她說,“帶我去伊蘇索德。”
阿圖羅斯滿足了她的要求。
天之國再次陷入了寂靜。
在最開始,她對一切都尚懵懂時,聽從一個魔術師的建議去尋找虛無縹緲的精靈之鄉,這其中是否包含著自己的意志已經不可考。
雖然歷經曲折,但她終于來到了這一開始定下的目的地。
翡翠之城——伊蘇索德。
一位血族曾經告訴她,沒有精靈的血脈無法進入翡翠之城,但這顯然只針對凡人。
神明的力量是凡人無法想象的。
“我欺詐了這座城。”阿圖羅斯微笑著說,“現在它覺得我們都是精靈。”
“你看,它在歡迎我們。”
恢宏的城門緩緩打開,樹木遮蔽陽光,送來蔭蓋,森林里的生靈們情不自禁地放輕了呼吸,某種天然的直覺讓它們察覺到了什么,野獸躲在巢穴里瑟瑟發抖,鳥雀紛紛從樹冠起飛。
翡翠之城徹底暴露在了人間。
面無表情的天使忽然張開羽翼擋在了薇薇安的面前,一支弓箭毫不留情地射來,巨力貫穿了天使的羽翼,微風蕩起她的發絲。
“外來者!”精靈怒吼道,“止步!!”
久違的陽光照耀進了這座城池,他們的頭發比最名貴的金緞還要奪目,他們的眼眸比最罕見的翡翠還要翠綠。
大量的身影自暗處出現,他們身材挺拔修長,耳朵尖細,容貌美麗,所有的身影背后都背著一筐箭矢。
精靈。
他們翠綠的眼眸充滿敵意地盯著最前方的阿圖羅斯,手臂緊繃,無時無刻都搭在弓箭上,警惕的目光掃過祂身后的薇薇安。
忽然之間,精靈們愣住了,他們盯著薇薇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城池深處走出一道身影,金色的長發垂到腰邊,她的眼眸碧綠如寶石,她的容貌太過耀眼以至于讓薇薇安有片刻的恍惚,那是一張超越了世俗認知的美麗容顏,她溫柔地注視著薇薇安,氣質高華又出塵。
“阿娜莎塔西婭殿下。”她朝薇薇安俯身行禮道,“您果然蘇醒了。”
她柔和的目光望向阿圖羅斯,“看在我等鎮守交界地數千載的份上,請您不要再嚇唬這些孩子了,他們太年輕了,大多都沒有聽過您的神名。”
金發綠眸的女子又看向沒有多少表情的天使,“白天使閣下,許久未見了。”
精靈王。
這美麗地超脫凡人認知的女子是一個族群的王。
“收手吧。”精靈王溫柔地對族人說道,“這是我們的貴客。”
千載來,翡翠之城第一次對外開放。
“殿下還記得這里嗎?”精靈王嗓音柔和地說道,“我族已經守了您整整三個紀元了。”
薇薇安怔然抬頭,這氣質高雅的精靈女王深深地凝視著她,“從那場神戰的末尾,一直到現在,我們終于等到了您的蘇醒。”
那是一口棺材。
水晶打造的透明表面刻著未知的圖案,不知名的花朵點綴在兩旁,藤蔓蜿蜒曲折地攀附在上面,而棺材內里空空蕩蕩。
“智天使閣下親自將您送來,自那時起,我族的使命就多了一個。”
精靈王翠綠的眼眸專注地望著她,及腰長發璀璨如黃金,她溫柔地看著薇薇安,“我已經注視了您數千年了,您的每一處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目光太過溫柔,又太過繾倦,似乎潛藏著無數微妙又隱晦的情感,無形中超越了某個界限,那張仿佛被美神偏愛的臉龐染上了輕愁。
從開拓者隕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陪伴在阿娜莎塔西婭的身旁,守護了她數千載,她是世間陪伴她最久的存在,整個精靈族群都見過她的容顏,新生的精靈們在年幼時最常問的問題就是——“那座棺材里的是誰?”
“噓,那是主的女兒,是眾神的瑰寶。”
“大概在五十年前,夢境之主找到了這里。”精靈王將一束花環戴在了她的頭上,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身旁,薇薇安看看她又看看阿圖羅斯,對女人過分親昵的態度有些遲疑。
金發女人微微屈膝,平視著薇薇安,“他找到了您,但不知為何沒有帶走您,而是留下了一面鏡子,我不確定他那時是瘋的還是清醒的。”
女人微笑道,“不過我傾向于他還保持著理智,因為直到您蘇醒,陰影之主都沒有找到您。”
“祂到底……是誰?”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阿圖羅斯低聲道,“那只是一個影子。”
“而你在與影子合作。”薇薇安靜靜說道。
“那只是暫時的。”阿圖羅斯笑了起來,“祂憎恨著眾神,而剛好我也不喜歡現在的眾神。”
“我不會將你交給祂的。”青年握住了她的手,笑聲危險又篤定,“這次,誰也別想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薇薇安想起了那場被打斷的婚禮,她忽然有些迷茫,她已經找到了翡翠之城,也知曉了自己的身世,那接下來呢?她該去哪里?
她將手從青年手中抽出,純白的羽翼為她遮擋住了光線,天使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后,祂似乎一直處在狀態之外,對探究真相也沒有興趣,但又總能在關鍵時刻陪伴在她的身旁。
精靈王最后帶著她來到了一座石碑前,她說,這是主在伊蘇索德建立之初留下的。
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只能勉強辨認出一些痕跡,飽經歲月的風霜,她的腦海中有熟悉而遙遠的聲音響起——
“我信唯一的天主,全能的圣父,天地萬物,無論有形無形,都是祂所創造的。”
“祂在仁慈天國執政時,為我們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而被埋葬。”
“主說,祂要你將至高者當你的居所,你的眼睛必因酒紅潤,你的牙齒必因奶白亮。”
“祂必為你派遣天使,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護你。”
“你必不怕黑夜的驚駭,或是白日的飛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間滅人的毒病。”
“他們要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
“你要踩在獅子和虺蛇的身上,踐踏少壯獅子和大蛇。”
“禍患必不臨到你,災害絕不挨近你。”
“——縱災禍如洪水,縱人間哭啼不斷,你必欣快如甘露。”
第72章 選擇
翡翠之城闊別幾個紀元終于對外開放。
這氣質出塵高雅的精靈王將他們帶到了一座宮殿,她嗓音和緩地說道,“我族已鎮守在此地兩個紀元了,而除非神諭降臨,我們是不會離開這里的。”
“阿圖羅斯殿下,如今的眾神之主是能天使閣下,您應該稱祂為神上之神,祂在黑鐵紀元的尾聲整合了其余的神明,帶領著衰敗的人族崛起。”
“你們效忠于祂?”阿圖羅斯意味不明地問道。
精靈王沒有否認,她平靜道,“您不能否認能天使閣下的功績,在得到祂的神諭前,我等不會為任何存在效力。”
“即使外界已經天翻地覆?”薇薇安冷不丁開口道。
精靈王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總有人要來做這些的,從前是摩多,現在輪到了伊蘇索德,我們總不能讓祂出來吧,即使代價是自由。”
“摩多雖然被毀了,但他們也獲得了自由。”女人感慨道。
伊蘇索德今夜熱鬧非凡。
精靈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外來者了,偶爾有迷路的人類誤入此地,但都被在外圍巡視的精靈送了出去,年輕的精靈們甚至鮮少見到除同族之外的存在。
女王告訴他們這是他們的貴客,精靈們一個個對薇薇安好奇非凡,有年長的精靈有幸目睹過那座棺材及它里面沉睡著的人,事實上,他們一族已經守在這里太久了,久到仿佛守護都成了本能。
薇薇安忽然覺得有些遲疑,僅僅是因為一個命令,兩個族群拋棄一切,他們本擁有強大的種族天賦,但現在不得不縮在一方小小的城池,失去了自由。
她想起了愛麗絲,想起了她的母親,那位高傲的女王,又想起了銀月伯爵與他的背叛。
她走在精靈們的集市中也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阿圖羅斯慢悠悠地抬頭看了一眼,窺視消失了。
祂心情頗好地跟在薇薇安的身旁,打量少女迷茫的神情,祂忽然笑道,“阿娜莎,你想去見熾天使嗎?”
薇薇安終于將目光分給了祂,一時無法判斷祂的想法,阿圖羅斯繼續說道,“別這樣看我,雖然他算計了我,但他也沒好到哪里去,陰影的一個分身就足夠他們應付了,光夜雙子無法神降太久,幫不了他多少的。”
“那些神給自己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規矩,也不知道在束縛誰。”祂笑嘻嘻地說,絲毫沒有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的自覺,“熾天使可不是我最討厭的,現在的他還不配我上心。”
一只折翼天使。
生性傲慢的神明根本不會將他放在眼里。
薇薇安再次找到了祂與她之間的不同,真奇怪,一個神一個人怎么會是雙生子呢。
她思考許久,還是點了點頭,她其實還沒有習慣自己突然多了一個兄長,他們實在太像了,但又似乎于細節處有所不同,比如說手掌,比如說懷抱,她靠在祂的懷里,有些心不在焉,余光不經意發現白發的天使正靜默地注視著她。
不知看了多久。
她從青年懷抱里掙脫了出來。
阿圖羅斯說要帶她回去看熾天使,祂自然不會安好心,其中存了不少嘲弄與看熱鬧的心思,薇薇安看著祂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容,忽然發現了兩人之間的最大差別。
祂太傲慢了。
這不知銷聲匿跡了多久的謊言與欺詐之神看似微笑著看待一切,但她從這笑容底下看出了隱藏地極深的傲慢與不馴,祂的起點太高了,一出生就擁有神位,父親是眾神之主,因此祂無法共情凡人,也無法理解其余庇護著自己族群的神明們。
這具和她相似的皮囊底下是一個狂妄自大的靈魂,因此祂才會失去妹妹,失去父親,而這么多年來,祂似乎也沒有多少長進。
“阿圖羅斯。”薇薇安叫了祂的名字,她無害地笑道,“你跟我講講以前的事情吧。”
她不是很在意地想,等在謊言與欺詐之神前方的會是什么呢?祂輕視著所有的神,可是卻忽略了如今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眾神會為祂布置陷阱的,她想。
精靈王邀請她留下來住幾日,她翠綠的眼眸仿佛溢滿了哀傷,女王嘆息道,“亞莎殿下,讓我再看看您吧,您隨時可以離開,而我只能待在這里等待您的再次到來。”
“我已經注視了您太久太久了。”
于是薇薇安拒絕了天使和神明的同行,和精靈女王待在了一起。
阿圖羅斯瞇著眼,終于拿正眼看了幾眼翡翠之城的主人,呵呵笑了幾聲,拉斐爾倒沒多少反應,配合地點頭。
她們到了精靈們的王宮,直到確認神明的視線消失,薇薇安才看向這金發綠眸的女子,女人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她溫柔地撫摸著薇薇安的發絲,“亞莎……我能這樣叫你嗎?”
“我叫薇薇安。”她說。
精靈王怔了怔,緊接著笑了起來,“好,薇薇,去見見祂吧,祂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祂是誰?”
那是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碧綠的眼眸溫和地注視著她,白金色的長發垂到腰邊,耳朵尖細,五官美麗又精致,但沒有絲毫的女氣。
這是一個精靈。
不認識的精靈。
……不。
“老師。”薇薇安喊道。
“亞莎。”智天使微笑著頷首。
“你想起來了多少?”年輕男子溫聲道。
薇薇安沒有回答,智天使嘆了口氣,“亞莎,我的時間不多,我來這里是來給你選擇的。”
“你是愿意重新成為阿娜莎塔西婭,參與進眾神的糾紛,還是當一個普通的凡人,安穩地渡過一生?”
智天使補充道,“不用著急,不管哪個答案我都會幫你的。”
薇薇安看了祂許久,忽然問道,“如果我選擇當一個凡人,你會把我接到哪里去?”
“去你的神國嗎,老師?”
這樣的她看上去有了從前的樣子,智天使與亞莎從來都不是和諧的師生,亞莎是祂教導過的最聰慧也最難以把控的學生,他們相處時,針鋒相對是常態,亞莎嘲諷祂裝模作樣,智天使回擊不過彼此。
亞莎總是執著于鉆研祂的每一處漏洞,她厭惡智天使總是一副看透她的樣子。
她也從未叫過祂老師。
在天之國時,智天使負責教導亞莎,亞莎總能教唆其余的神或者天使為她所用,她擁有著過多的愛,智天使冷眼看著其余的同僚被她玩弄,亞莎討厭智天使,討厭祂不為自己控制,討厭祂總是置身事外。
如果說死神是她最忠誠的刀,那她與智天使每回相處時一定有著最微妙的氛圍。
智天使忽然有些懷念,亞莎每回闖禍后總是會毫不猶豫地推到阿圖羅斯的身上,謊言與欺詐之神不知為她承擔過多少責任,阿圖羅斯如此招神厭惡或許有亞莎的功勞,或許連主都沒有看出來,亞莎對兄長的態度從沒有表面的那么平和,只有智天使看出了她對兄長隱秘的惡意。
而一些她解決不了的事情又會服軟去求別人,她是最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的。
“無論如何。”祂微笑道,“你永遠可以來找我。”
祂為薇薇安留下了退路,即使這退路是尋求祂的庇護。
“小心夢境之主。”祂最后說道,“他如今的狀態不好,他需要得到天之泉穩定自己的狀態,熾天使不會讓他得逞的。”
“你們準備怎么對付祂?”薇薇安還是問了出來,智天使看了她一眼,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阿圖羅斯,祂在心中輕嘆,即使沒有記憶,她還是如此敏銳。
祂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而是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知道青銅與鍛造之神是如何成神的嗎?”
……
夜晚,薇薇安躺在宮殿里沒有多少睡意,她難得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往,她的身后有一道身影攀附上來,相同的氣息,黑發交纏在一起,神明低笑,“阿娜莎,你在想什么?”
她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眸,他們可真像,一眼就能看出關系,這讓她想起了從前還在神國的時候,祂總是熱衷于挑釁死神,祂們兩個的關系差到一見面就必定會打架,后來死神偷偷告訴她,祂其實每回都沒有下太重的手,因為祂和她太像了。
她的心中沒有太多的起伏,但祂緊緊地抱住她的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近了。
薇薇安只好推開祂,祂的黑發散開,落在她的臉上,祂在親她,親吻她的眼睫,仿佛壓抑許久,祂確實壓抑太久了,這失而復得的妹妹,他們明明才是彼此最親密的存在,他們一同誕生,祂甚至要將自己的心臟給她。
“我的阿娜莎塔西婭啊……”祂低聲嘆道,祂的妹妹,祂的愛人,他們從誕生起命運就連在一起了,她是屬于祂的夏娃,祂可以成為她的亞當,他們才是最應該結合的。
阿圖羅斯和阿娜莎塔西婭是世間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現在死神已經不在她的身邊,礙眼的存在都消失地差不多了,謊言與欺詐之神愉悅地彎起唇角,祂的阿娜莎塔西婭,就在祂的身邊,沒有人能奪走她。
她被祂弄得身體發軟,別過頭去,阿圖羅斯笑瞇瞇地湊上來,這生性傲慢的神明對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祂自降生起就得到了一切,除了妹妹全部的愛。
薇薇安在迷蒙中衣服不知不覺被解開了,她穿的是精靈女王的衣服,她親自帶著她挑選并為她換上的,潔白的紗裙,邊緣點綴著花紋,是精靈族的密制的綢緞,質地絲滑,因此滑下來時幾乎沒有多少感覺。
她突然清醒了過來,按住祂的手,這容貌與她過于相似的神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祂埋首在她的頸窩處,嗓音低啞又誘惑,“阿娜莎,我會讓你歡愉的,比死神做得更好……”
祂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腦,修長的手指插入了她的發中,薇薇安的睫毛顫個不停,一切情感都被隱藏在了那雙烏黑的眸子里。祂親吻她的眼睫,親她眼角的淚痣,他們都有一顆淚痣,薇薇安閉上眼睛,她對這樣的場景感到怪異,當對方用一樣的臉親吻她的時候,她心中的別扭上升到了極致。
真奇怪。
她沒有再睜開眼睛了。
薇薇安的頭發在這劇烈的動作中散開了,黑發如瀑般落在祂的手里,祂耐心地摩挲著妹妹的身體,笑聲真真假假聽不真切,“死神也這樣過嗎?”
她突然驚叫一聲,指甲深深陷入祂的胸膛,“你……死神已經死了。”
她勉強說道。
男人不是很滿意這樣的答案,在那礙眼的家伙還在的時候,阿娜莎塔西婭從來都不會多看其余人一眼,對她的兄長也沒有多少特別。
薇薇安渾身都在抖,分不清是歡愉還是痛苦,她有些恍神地想,似乎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不過那回在她身上的是一位瘋神,祂帶給她的是超越一切的極致歡愉。
神明在為她帶來歡愉。
快感積累地過多,以至于這具雪白的身體像燒著了一樣,她偶爾睜開眼睛,會看到男人深沉的黑眸,倒映出她顫抖迷離的身影。
兩張相似的面容緊緊挨在一起,少女嗚咽起來,即使容貌相似,但他們之間還是有差別的,這是一位真正的神明,祂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太多的東西。
薇薇安忽然感到厭惡,真討厭,她從前也最討厭祂這副樣子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擁有所有,神位、力量、自由,她沒有的祂都有。
甚至父親也沒有對祂提出過要求,祂永遠高高在上,不用過問任何事情,而她要學習來自父親故鄉的一切,因為她的血脈來源于故鄉。
憑什么。
她睜圓了眼睛,從祂身上爬起,她衣衫半褪,而祂穿戴整齊。
不公平。
她鉆進祂的懷里,解祂的衣服,很快他們都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
薇薇安主動親祂,埋首在男人的胸膛上,像發泄一樣,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了咬痕。
祂握著她的腰,支撐著她站穩,神明笑著望她,她邊喘著氣邊說道,“我……要在上面。”
阿圖羅斯挑眉,對天生的神明來說,祂不受世俗的框架束縛,因此于祂而言只要妹妹開心那么其余的都不重要。
神明配合起了她。
薇薇安坐在祂的身上,心緒飄忽,她想起了梅林,瘋掉的梅林,祂們其實還是有點像的,因為血脈嗎?
“你在想什么?”祂捏住了她的下巴,薇薇安握住祂的手,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從前與她結合大多數時候都是那些男人主動的。
她很快沒有時間想那么多了,祂太熟悉她的身體了,就像另一個半身,讓人厭惡的相似。
她將手蓋在祂的眼眸上,表情隱忍又帶著不易察覺的抗拒,祂拉過她的另一只手,輕輕啄吻,祂的外貌實在很有欺騙性。
這對兄妹長得可真像,因此當他們一起滾到床上的時候,一時分不清誰是誰。
黑色的長發鋪滿了整張床,薇薇安在意亂情迷中感到手指一松,她的戒指被輕易拔了下來,被隨意地扔在了床角。
祂似乎哂笑了一聲。
到最后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管別的東西了。
分不清是什么時候無意間的一瞥,純白的天使正抵著墻角,側臉空洞又順從,金色的眼眸倒映出他們交纏在一起的身影,她的鬢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邊,眼角有淚痕也有水痕,上半身全是褪不去的紅潮。
祂安靜許久,最終為她遞上了一塊手帕。
第73章 巨人
古老的城池再次合上大門,不知還要多久才會重新對外開放。
精靈們為薇薇安送上了禮物,精靈族特制的綃紗,女王親自為她穿戴,她將一條秘銀項鏈戴在薇薇安的脖頸上,淺笑道,“它將保佑你不受疾病的侵擾。”
“愿災禍遠離你。”女王輕吻她的額頭,以詠嘆般的語調說道,“愿歡笑與你常在。”
看著面前容貌相似的兄妹兩人,氣質如月華般高雅的精靈王柔和地嘆了口氣,“阿圖羅斯殿下,如今的人間已天翻地覆,凡人大多不知道您的名,請您不要與他們計較。”
黑發青年呵呵笑了幾聲,沒有回答,祂牽著薇薇安的手,薇薇安懨懨地倚靠著祂,她有些精神不振,直到被牽出了森林才反應過來已經離開了翡翠之城。
阿圖羅斯好奇地摸她的項鏈,祂的神情探究又帶著純粹的新奇,這是個好奇心旺盛的神明,對一切都充滿了探索欲,有時甚至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做出一些稱得上石破天驚的行為。
“粗制濫造。”祂評價道。
“我的戒指呢?”薇薇安從白天醒來時就沒有看到自己的藍寶石戒指了。
“那種東西會弄臟我的阿娜莎的。”青年抱怨道,“我可以送你更好的。”
薇薇安忽然意識到自己要不回來戒指了,她安靜地摸了摸手指,開口道,“你去過那座塔了?”
謊言與欺詐之神唇角的笑容似乎變大了點,“我還沒來得及去找那座塔的主人呢。”
“帶我去那里吧。”薇薇安說,“我想見見她。”
其實之前已經見過一面了,但那次于雙方而言都不是一個好時機,一個礙于種種限制無法透露更多的信息,一個記憶不完整無法詢問太多。
薇薇安又一次見到了魔鏡,她盯著這面鏡子,覺得有些眼熟,與她最初在梅林身邊看到的十分相似,她問鏡子的來歷,阿圖羅斯回答,“換來的。”
這確實是屬于梅林的那面魔鏡。
祂嘖了一聲,“花了點代價從那個瘋子手里換過來的。”
瘋子。
謊言與欺詐之神如此評價夢境之主。
魔鏡的表面閃過白光,靈界通道被強行撕開,在場的三道身影同時消失在了原地。
……
“青銅與鍛造之神?”
血之女王身旁的白發男子笑了起來,“陛下,您當年還見過祂呢。”
金發女王皺眉,“……祂?”
奧特萊利說道,“祂是最年輕的一位神明,即使是謊言與欺詐之神也不了解祂的權柄與力量,因此祂是眾神的秘密武器。”
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銀月伯爵心情頗好地笑道,“您說謊言與欺詐之神會如何應對這個陷阱呢?”
“……你們怎么確定祂會去群星之塔?”愛麗絲的眉頭還是沒有放下。
“因為阿娜莎塔西婭。”奧特萊利慢悠悠地吐了口氣,“她會配合我們的。”
愛麗絲看向王座之上的紅發男人,他輕闔雙目,似在休憩,察覺到她的視線才不咸不淡道,“你知道青銅與鍛造之神是如何成神的嗎?”
人皇低沉的嗓音響起在輝煌的宮殿內:
“祂開辟了青銅紀元。”
“陛下。”銀甲騎士從殿外走來,恭敬地行了個禮后開口道,“我們成功進入了深掩峽谷的內圍。”
卡斯特亞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我們發現了一塊墓碑。”
圣子的墓碑。
一千年前的白銀圣子葬身于此。
“是否還要繼續探索?”卡斯特亞追問道。
人皇沉默良久,命令道,“撤回,所有人都回來。”
從今往后,將不會有人去探索這危險的峽谷。
……
這是座被群星環簇的高塔,沒有得到認可之人是無法進入的,但它無法辨別謊言。
雙目蒙著白紗的女童朝她說道,“夏娃。”
她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表情鎮定,“很高興見到你。”
阿圖羅斯忽然抬頭,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看到了最底層的陷阱,神明審視著這座高塔,祂察覺到了不對勁。
陷阱。
這是一場為祂準備的陷阱。
薇薇安握住了祂的手,她低低地說道,“哥哥,你為什么要回來?”
他們的氣息交纏在一起,他們太熟悉彼此了,阿圖羅斯看向自己的妹妹,祂的表情逐漸有了些變化,漆黑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來,祂緊緊抓住了薇薇安的手,力道之大仿佛忘記了她只是個凡人。
薇薇安沒有掙扎,阿圖羅斯笑了起來,笑容惡劣又傲慢,“你們以為,這些能有用?”
群星之主搖頭,“你太小看如今的眾神了,阿圖羅斯,這是你失敗的原因,你不該回來的。”
高塔逐漸崩解,他們之前見到的只是幻象,最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巨人。
祂的身形如此高大,仿佛能夠頂天立地,天為頂,地為席,山川是祂的脊椎,河流是祂的血液,日月是祂的雙目,眾生是祂的手足。
青銅巨人。
這是位由青銅鍛造而成的巨人。
很久以前,有一位學徒,她指著天邊的太陽問,“為什么它不會掉下來?”
蜉蝣睜開眼睛窺見了天空。
她的問題被路過的女童聽到了,女童把她接到了自己的塔里,她成為了第一位預言者。
后來又過了許多年,她的年紀越來越大,她學到了許多東西,從她的老師那里,她的老師是世間最淵博的存在。
老師對她說,“我沒有能教你的東西了,離開吧,你的知識能夠讓你開辟一個新的時代。”
可她總覺得缺了什么,她思考了許多年,終于反應過來。
她缺了一件作品。
劃時代的作品。
她歷經多年,終于成功了。
她不負眾望,這件作品震撼了所有人。
它殺死了神明。
凡人殺死了神明。
漫天權柄墜落人間,掉在了她的造物身上,她的巨人睜開了眼睛。
青銅與鍛造之神誕生了。
一個時代以祂命名。
那是祂的第一件造物。
巨人邁開了第一步。
祂在狂奔,跨過高山,祂在發力,越過河流,祂舉起了手臂,祂看向了謊言與欺詐之神。
天生的神明和以凡人之軀成神的神明。
天地為祂們震顫。
純白的羽毛掉落在地,在祂們交鋒的瞬間薇薇安就被交到了拉斐爾手里,祂張開了羽翼,護送著她降至了空曠的平地。
一雙冰涼的手貼在了她的掌心,薇薇安低頭,看到蒙眼女童滿臉嚴肅,“夏娃,你到底愿意與誰走?”
“熾天使等了你數千年,人境是他為你守護的,阿圖羅斯太過危險,祂隨時可能倒戈向陰影那邊,因此我們必須驅逐祂,夢境之主不受掌控,我看不透他,但他絕不是好的選擇。”
女童鄭重道,“你是屬于我們的遺產,你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母星早已毀滅,我們不該在你身上強加如此多的責任。從前我忽視許多,讓你被迫陷入沉睡,這次無論如何我都會庇護你的。”
“夏娃,告訴我你的選擇。”
薇薇安垂眸,她抬頭柔和地問道,“他在這里嗎?”
女童斜向她的后方,薇薇安回頭,高大的紅發男人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不知站了多久。
和許多年前一樣,他一直在原地等待她。
薇薇安還看到了其他人,有愛麗絲也有奧特萊利,愛麗絲似乎想與她說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奧特萊利倒對她露出了一個優雅的微笑。
天邊巨響不斷,兩位神明的爭斗僅僅是一瞬間就能決定勝負,祂們都沒有展開神國,群星之主冷靜道,“阿圖羅斯遲早落敗,參與這場陰謀的可不止一位神明,我們將再次放逐祂,在此之前能天使已經加強了封印,祂無法從靈界借來力量,陰影無法幫助祂,祂注定失敗。”
仿佛是為了應召她的話,青銅巨人怒吼一聲,薇薇安臉色一白,熾天使握住了她的手腕,溫暖的火焰再次燃起,這被謊言與欺詐之神強行熄滅的火焰再次出現在了她的身上。
“不想看的話,就閉上眼睛吧。”所羅門說,“醒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靠在白天使的懷里,突如其來的困意吞沒了她,薇薇安突然睜眼,她盯著紅發的人皇,輕輕問道,“你是誰?”
男人的紅發隨風飛舞,他的臉龐無聲融化,他朝薇薇安露出了一道熟悉又張狂的微笑。
瑟蘭。
她在做夢。
什么時候開始的?
——在她見到真正的人皇時。
“夏娃!”
拉斐爾接住了昏睡不醒的少女,女童焦急地撫摸她的額頭,“她的靈魂不見了……”
“夢境之主。”所羅門冷聲道。
在他們對付謊言與欺詐之神時,夢境之主偷走了她的靈魂。
“那個瘋子!”愛麗絲咬牙道,她幾步走上前來,毫不猶豫地割開手指,解開少女的衣襟,在她的胸前畫起了法陣。
“我要將她從夢境中喚醒。”血之女王說,少女胸前的法陣亮起微弱的光芒,她依舊緊閉著雙目。
法術失敗了。
“停手!”群星之主忽然大喊道,“快躲開!”
昏睡的少女身上有火焰升騰而起,一經著落就迅速蔓延向金發女王,愛麗絲閃躲不及險些引火燒身,與此同時,熾天使張開了羽翼,他的身上也有赤紅的火焰燃燒,兩股火焰碰撞在一起,暫時壓制住了少女身上的火焰。
“……這是什么?”愛麗絲心有余悸。
“瑟蘭。”熾天使緩聲道,“他成為半神了。”
夢境之主的謀劃直到今日才初見端倪。
他要造神。
扶植一位真正的神明。
能夠與眾神對抗的神明。
他甚至與謊言與欺詐之神交易,以魔鏡為交換,讓阿圖羅斯為他從靈界取來了死神的尸體。
靈界如此危險,根本沒有人能活著回來,但神明是特別的,況且這位神明與那位瘋神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踩著死神的尸體,瑟蘭擁有了登臨神位的資格。
而這位曾經的白銀圣子滿懷怨恨,他若是登臨神位,眾生將不得安息。
終有一日,他的怒火會燒盡這個世界。
這沸騰千年的怒火。
永不停息,絕不原諒。
他所到之處,戰火將起,災禍將至。
遙遠的未知夢境中,紅發男人哈哈大笑,薇薇安坐在他的對面,無動于衷,男人把玩她的長發,惡劣地問她見到自己有何想法。
薇薇安冷冷地盯著他,沒有回應。
男人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腐爛的半邊臉上,他的半邊臉龐丑陋如惡鬼,蟲豸爬到了她的手中,親昵地碰她的指尖,她仿佛身處腐朽的墓穴,空氣中滿是衰敗的氣息,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是一具腐爛多年的尸體。
“來啊。”瑟蘭挑釁般的說道,“殺了我啊。”
他惡毒又惡劣地嗤笑,真情與假意摻雜在一起,謊言與實話對半分,夢境迷惑又混亂。
他的確早已死去,千年前的白銀圣子面目全非。
薇薇安忽然笑了起來,她輕柔地說道,“真可憐,瑟蘭,你怎么一點也不長教訓呢。”
兩雙眼睛對視著,互不退讓,這具空有人形的白骨用烈焰般的雙瞳注視著她,藍眸中倒映出她的模樣,她輕啟唇角,比男人要惡毒十倍有余,“怎么沒有一個人來救你呀,瑟蘭?”
她的笑如棉花般柔軟,比蜂蜜還要甜膩,“你救了所有人,可是沒人感謝你呢,你的父親有了新的孩子,人間有了新的圣子,而你還要當夢境之主的狗,受他桎梏,你怎么這么可憐啊。”
她的脖子被猛然掐住,紅發男人周身的氣質危險又冷冽,他盯著薇薇安,良久才扯了扯嘴角,“你真的是……越來越牙尖嘴利了呢。”
“你不會以為我會被激怒吧?”他松開了手,冷冷的微笑,“比起我,你應該更關心你自己。”
夢境悄然有了新的變化,她聽到了熟悉的呼喊,夢境之主在叫她的名字,他特意編織了這場夢境,將她的靈魂偷來,他分明在之前與熾天使做了交易將她送走,為何又出爾反爾。
“薇薇。”夢境之主說,“我來接你了。”
將她從凡世中接走,帶到虛構的夢境桃源,這是他為她打造的伊甸園,從前諸多隱忍謀劃終究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皮囊將不再困擾她,凡人的靈魂將在夢境中獲得永生。
瑟蘭望著她,無聲地張大了嘴,狂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孱弱無力。
“我要床,還有房子,食物,衣服。”薇薇安說,冷淡的命令,絲毫不顧忌這是在夢中。
夢境之主輕輕頷首,無條件滿足,“好。”
“還有你。”她看向他。
夢境之主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她最后看向紅發的男人,問他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夢境之主耐心地解釋,“他還有用,我們曾經一同被封印在深掩,因此他能共享我的權柄,也能進入夢中。”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力量被他人得到。
“祂蘇醒后,我們也跟著醒來了。”他依舊溫和地說,對她的所有問題都予以回答,仿佛從前,那時人偶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總是有許多問題,而魔術師總會一一為她解答。
她聽到男人的蔑笑,紅發男人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們,看這氣氛詭譎的一對男女,男人嘖了一聲,似笑非笑,“瞧瞧你們兩個。”
夢境之主淡淡地掃了眼笑聲張狂的紅發男人,他輕輕抬手,原地只剩下他們兩人。
曾經互相陪伴的人偶與魔術師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呢。
二者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第74章 血脈
“瘋子。”
愛麗絲不知多少次咬牙切齒般的說道。
她煩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時不時擔憂地看向最中間的床鋪,那里沉睡著一位少女,她眉眼緊閉,容貌美麗但缺乏生氣。
“她的意識越陷越深了。”蒙眼女童坐在比她還高的石椅上,滿臉嚴肅地用手摸她的額頭。
“他在哪里?”所羅門問道。
“我觀測不到他的蹤跡。”女童沮喪道,“星象被干擾了。”
人皇默然地望著沉睡的少女,握住了她的手掌,將自己的火焰傳遞給她。
“沒用的。”女童嘆氣,“夢境之主身邊有一個真正的半神,瑟蘭繼承了死神殘余的力量,除非能有神明再次降臨,否則我們沒有把握對付他們。”
“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愛麗絲忍不住問。
女童看看她又看看沉睡的薇薇安,幾經猶豫還是說道,“有一個辦法……但我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辦法?”愛麗絲追問道。
“陰影之主。”女童冷靜道,“夏娃有開拓者的血脈,如今的開拓者已徹底墮落,但他們之間的血緣無法斬斷,阿圖羅斯被放逐后只有陰影之主與她還存在著血緣聯系,她有著陰影的血脈。”
“……陰影之女。”熾天使嘆息。
“陰影的血脈會讓她情不自禁地親近陰影那一側,但好在即使是夢境之主也沒有讓她去接觸陰影,我要借用這世間她唯一的血緣親人來喚醒她。”
女童板著臉,說到“血緣親人”語氣也聽不出多少情感,“我需要與祂接觸。”
愛麗絲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那個瘋神?你要怎么做?”
“這些年來祂一直在找夏娃,夢境與陰影的爭斗從未停息,我要再次挑起祂們之間的爭斗,讓陰影去尋找夢境,去尋找夏娃,這次我將幫助陰影定位夢境,利用祂來找到夏娃的所在地,祂們斗爭的間隙就是我們喚醒她的機會。”
“瑟蘭交予熾天使與白天使對付。”女童聲調冰冷,“如果可以,我希望夢境之主能夠在這次的爭斗中死亡。”
“徹底抹除夢境之主的存在,重新封印瑟蘭,深掩的封印將以他為載體。”
在上個紀元的尾聲,戰爭瀕臨結束,當年的白銀圣子以自身為代價讓陰影之主陷入沉睡,他也因此淪為了封印的一部分,被迫困于深掩——那座神戰遺址,眾神與陰影之主交鋒的戰場。
千年之后他們再次商討著相同的事情,但原因已截然不同。
“他們不該動夏娃。”群星之主神情冷酷,“她是屬于母星的遺產,沒有人能從我手中奪走她。”
……
純白的石柱支撐著墻壁,地面鋪滿了黃金,各色罕見的奇花異草爭相開放,古老的神國尚未毀滅,眾神相約前來朝拜唯一的天主,全能的圣父。
全能的父對天使們說,“你們要用手托著我的女兒,要用羽翼庇佑她,要用寶石裝點她,要用美酒澆灌她,要將災禍擋在她的身前,要將福音帶給她。”
天使們竊竊私語,祂們張開了羽翼,紛紛退場。
輝光照耀神國,至高者圣父望向了女兒。
“……”
她正跪在神像邊下,云雀為她銜來花環,蜘蛛為她編織衣物,她的黑發落在地面,眼眸低垂,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黑色的頭紗裝飾在她的發間,讓她的容顏也模糊起來。
純黑的修女服緊緊包裹著她的身體,黑色的荊棘纏繞在她的腿間,將雪白纖細的小腿勒出了紅痕,她的腿間綻開了一朵又一朵嫣紅的花瓣,被露水打濕,她虔誠地低著頭顱,雙手抵在胸前,宛如引頸受戮的綿羊。
受罪者。
全能的父從高臺上走下,金色的眼眸溫和地注視著她,銀白的長發不染纖塵,他耐心地望著她,眸中似有紫意蔓延。
“……假的。”不知過了多久,薇薇安睜開了眼睛,不帶情緒地說道。
“我以為你會喜歡。”他的白發逐漸變黑,金眸漫上紫意,“這是祂的記憶。”
“假的就是假的。”她靠在神像上,神情倦怠,“你不是祂。”
她從神殿走出,打量這熟悉的神國,梅林跟在她的身后,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我剛誕生意識的時候,我時常做夢。”
執掌夢境的主宰坦然承認自己也會陷入夢魘中。
“那是祂的夢。”他嘆息道,“祂的夢中經常出現這片神國。”
“祂思念著亞莎。”夢境之主說,嗓音平和,“即使瘋了也在愛她。”
甚至不顧一切地想要降臨人間,因為她在人間。
眾神之主對她說,“凡世是你的樂園,天使是你的坐騎,光輝將永遠照拂你。”
她被困在幻夢境中已不知多少日月。
夢境之主時常來看她,他有時會戴上帽子,神情溫和地坐在她的面前,與她說一些從前的往事,就像曾經的魔術師梅林。
她有時好奇地問他瑟蘭去哪兒了,夢境之主微笑不語,她便漸漸不問了。
薇薇安抬頭看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許多人都說他瘋了,可是他明明看上去和最開始沒有兩樣,瘋狂與清醒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呢?
他真的瘋了嗎?
薇薇安歪頭看他,“你為什么不奪回神位?”
寧愿去扶植一位新神也不愿意重回神位,她發現她的確看不透這個男人。
“因為我要留在人間。”梅林好脾氣地解釋道,“幻夢境之主與眾神有盟約,若是我重臨神位就不能繼續停留在人間……薇薇,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了。”
五十年前,半瘋的夢境之主從獄中逃出,做了一個占卜,他去了北境,在一口棺材外停住了腳步。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我很遺憾。”他似乎笑了笑,“在我獲得清醒的時候卻沒有第一時間找到你。”
她本該在蘇醒的那一刻就來到他的身邊,但因為種種意外,他們的相遇也被推遲。
薇薇安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她低垂著眼睫,神情透著些冷漠,這虛無的夢境困住了她,她也不知道外界是何種情況。
一面鏡子被遞到她的手中,她抬頭,夢境之主笑道,“它很想你。”
這是作為交換而被送到阿圖羅斯手中的那面魔鏡,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算計了祂。”薇薇安撫摸著這面魔鏡,梅林輕笑一聲,沒有否認。
或許從謊言與欺詐之神回歸的那一刻起就落入了夢境之主的陰謀中,他借助這位神明的力量取得了死神殘余的神性與權柄,而阿圖羅斯最終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魔鏡光滑的鏡面閃過一陣白光,上面出現了薇薇安的面孔,它小心翼翼地浮現出一行字跡:[亞莎殿下。]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薇薇安問它。
魔鏡鏡面晃了晃,它慌慌張張地閃爍了半天,似乎急于證明什么,這次的字跡異常小心謹慎,浮現的速度也十分緩慢:[我是主的一部分碎片。]
[我誕生的目的是為了找到您。]
魔鏡忐忑不安地抖了半天,才討好般地補充道:[您的身上也有主的碎片。]
薇薇安從蘇醒開始就只有一個存在從始至終都陪伴著她。
星星的聲音飄渺地仿佛在夢里,“……我想起來了一些東西。”
她在不久后才見到了瑟蘭。
在夢境之主為她打造的幻夢境之中,紅發男人半跪在地上,他的半邊身體正在被火焰灼燒,血肉被燒盡,只余白骨,猶如酷刑,赤紅的長發垂地,深藍的眼眸懶散地低闔著,察覺到她的視線,嗤笑一聲,“看夠了沒?”
薇薇安垂眸看他,她忽然喊道,“瑟蘭。”
紅發男人挑眉,饒有興味地打量她,薇薇安開口道,“你用什么做的交換?”
瑟蘭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幾聲,他半邊的身體都被燒得焦黑,“繼續,你想說什么。”
“你用什么說服夢境之主幫你登臨神位的?”薇薇安重復道。
“…呵。”男人笑了起來,“小女孩,你不會以為自己很聰明吧?”
薇薇安不為所動,“自由?還是天之泉?”
瑟蘭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笑聲嘶啞難聽,“來,給我講講你又準備怎么說服我。”
“你已經獲得了一半的神性與權柄,距離神位只有一步之遙,他是怎么承諾你的?用自己遺失的權柄嗎?”薇薇安若有所思,“噢……原來如此,你和熾天使見過面了吧,你這副樣子是為了搶奪天之泉?”
“他需要天之泉,你需要他遺失的神性與權柄,所以你們才達成了合作。”
薇薇安看了眼四周,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男人大笑著說道,“他聽不到的,他現在可忙著呢。”
“眾神偏袒的是幻夢境之主,不是瘋掉的夢境之主,所以祂們不會坐視他奪回神位,但你例外,你不在眾神的視線之內。”薇薇安輕柔地說道,“他扶植你也不過是為了對抗眾神與陰影,你真的甘心淪為工具嗎?”
瑟蘭笑得更大聲了,“很有說服力,所以呢?”
“你要不要幫我殺了他。”薇薇安溫柔地注視著他,她彎腰平視著男人深藍的眼眸,伸出手撫摸他腐爛的半邊臉頰,咯咯笑道,“他死了,你就可以奪走他的力量去復仇了,也不用受他掌控。”
她環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男人熾熱的胸膛,男人沒有拒絕她,他們對視著,這對男女的關系實在復雜,比仇人更曖昧,比情人更微妙,他們糾纏許久,誰也不讓誰,最終走到如今這一步。
“哈。”瑟蘭從喉嚨里擠出古怪的笑聲,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男人的身體在火焰中再生,他渾身上下都燃燒著火焰,赤紅火焰蔓延到薇薇安的身上,卻沒有傷害她。
他其實是最像所羅門的。
她想。
即使這對父子如今兩看相厭,但他們之間的血脈無法斬斷,就像她和祂。
他們很久沒有這么心平氣和地相處了,似乎以往的每一次相見都伴隨著針鋒相對,他們總是毫不吝嗇于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對方。
男人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他的紅發落在了她的肩上,薇薇安溫柔地抱住他的頭顱,她的態度變得可真快,紅發男人漫不經心地想著,明明前不久還恨不得讓他去死呢。
他惡趣味地捏了捏她的大腿,少女輕嚀一聲,他們之間的溫度無聲攀高,他太高大了,和他的父親一樣,輕而易舉就能將薇薇安抱起,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少女急急地尖叫了一聲,瞬間天旋地轉,半邊身子都離開了地面。
預料之內的進攻沒有落下來,男人埋首在她的脖頸上哼笑,“你是不是以為我和那些蠢男人一樣?”
他的手指和體溫一樣滾燙,按在她的心口,“有時候我很好奇,你到底有沒有心?”
紅發男人笑得輕狂,“你需要我提醒嗎?這么多男人,你到底喜歡誰?你真的有動過心嗎?”
“寶貝,我可真為他們同情,喜歡上一個沒有心的人。”
“那又怎樣?”薇薇安歪了歪頭,她輕柔地笑道,“你會成為他們的一員嗎?”
男人深藍的眼眸有火焰在燃燒,他假惺惺地說道,“當然不會。”
“我再告訴你個秘密吧。”他低聲笑道,“天之泉的載體死了。”
薇薇安情不自禁睜大了眼睛,瑟蘭看向她的身后,輕笑聲響起,“薇薇。”
她沒有回頭,梅林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在看她,她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帶有溫度的視線。
夢境再次只剩下了她和梅林。
“我給你帶了禮物。”出乎意料的是他主動開口了,薇薇安用余光打量這個男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梅林看向她,柔聲問道,“薇薇,你喜歡嗎?”
他將一樣東西遞到了她的手里。
鮮活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她恍然地盯著他微笑的面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沒有說錯。
夢境之主確實瘋了。
第75章 愿望
這顆心臟兜兜轉轉終于物歸原主。
這是她遺失的東西。
“你殺了圣子?”薇薇安說,夢境之主既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他只是溫和地看著她,問她喜不喜歡這件禮物。
薇薇安沒有接過,她低垂著眉眼,神情冷淡,夢境之主見狀輕笑道,“薇薇,與我一同待在夢中可好?”
拋棄現實,與他一同在夢境中沉淪。
“……你到底想做什么?”薇薇安抬頭看他,布局諸多,處心積慮得到了天之泉,卻轉手送給了自己,將自己的力量允諾給瑟蘭,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夢境之主微微一笑,“我以為你知道。”
“薇薇,你的心是殘缺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顆心臟最終還是回到了曾經的主人手中。
從此以后,她將擁有完整的心。
她將體會完整的愛與恨。
薇薇安無動于衷,她的意識深陷夢境,星星擔憂的聲音響起,“你要盡早醒來。”
它輕輕地說道,“再待下去,你的身體和靈魂的聯系會越來越弱,你會徹底淪為幽魂的。”
落在夢境之主的手中,永遠無法擺脫他。
她行走在喧鬧的集市中,身邊人來人往,馬車從她身邊經過,濺起一地污水,卻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才看到一道戴著帽子的身影,他朝她打招呼,語氣輕快,薇薇安無視了他徑直往前方走去。
有捧著花的女孩不小心撞到了她,懷里的花朵飄向天空,她扶起女孩,女孩紫色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她,薇薇安幫她擦了擦臉上的灰塵,離開了。
她最后走到了一座馬戲團前,推開門口的簾子,零零散散的幾名觀眾坐在角落,籠子里的獅子正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舔著毛發,薇薇安坐在席下,靜靜地看著臺上的表演。
一場表演很快結束,獅子被重新關進了籠子里,新的籠子被搬了上來,掀開表面的黑布,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只女妖。
女妖多情的紫眸含羞地望著她,喉嚨里發出甜膩的歌聲,直到表演結束,女妖的目光都沒有離開她。
她坐在角落里,感覺有些昏昏欲睡,真奇怪,在夢中為什么會困呢?
薇薇安強撐著眼皮子,她的身旁悄無聲息地覆蓋上了一道身影,他看著她,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
這聲嘆息讓她產生了錯覺,仿佛回到了從前,他們還待在小院子里的時候,金發人偶吵吵鬧鬧,魔術師時而微笑時而附和,黑發人偶安靜地觀察他們。
“累不累?”有人在她耳邊問道,她輕晃著腦袋,最終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輕撫著她的發絲,嘆道,“離開吧,離我越遠越好。”
“……梅林。”她呢喃道,對方沒有回她,她感到手心一重,有什么東西被塞進了手里。
“噓。”他無奈地笑了一聲,“藏起來,不要讓我找到。”
她忽然驚醒,身邊空無一人。
夢境空空蕩蕩。
她在后面又見了瑟蘭幾次,但是是在夢境之主的視線下,紅發男人神情如常,薇薇安對他也不冷不熱,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
偶爾對視幾眼也迅速別過頭去。
夢境并不冷清,相反十分熱鬧,有她見過的人,也有她沒有見過的景象,形形色色的人與她擦肩而過。
她在夢中得到了一切。
除了自由。
夢境之主有時會離開夢境,她觀察了許久后才找出了規律,那段時間的他會故意避開她。
“他的狀態可沒你看上去那么好。”紅發男人嘻嘻笑,深藍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飾的嘲諷,薇薇安看了他會,走到男人面前,男人挑眉,“怎么,要投懷送抱?”
她將一枚戒指遞到了他的手里。
“你不用與他合作了。”薇薇安說,“來幫我吧。”
她遺失的藍寶石戒指被她送了出去,她握住男人的手掌,輕聲道,“其實我們之間不用如此,對吧?”
紅發男人沒有繼續笑了,他收斂了所有表情,目光透著某種審視,薇薇安與他對視著,男人輕叩著指節,戒指并不合手,她努力了半天也沒有給他戴上去,只好放棄。
男人寬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戒指被他收進了手里,薇薇安松了口氣,這代表著他同意了。
瑟蘭低頭看他們交纏在一起的手,她看上去可真孱弱,纖細,毫無力量,他偶爾也會感慨兩聲的,這么柔弱卻讓這么多人著迷,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一個兩個的,跟個蠢貨一樣。
他們沒有多余的交流了。
“……你要盡快。”星星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在等一個機會。”薇薇安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夢境之主將徹底死亡。”
她在等一場意外,這場意外需要外界的力量,當意外發生的時候,她將親手殺死夢境之主。
——意外降臨了。
措手不及。
夢境在顫抖,數不清的黑霧籠罩了這片夢境,黏稠的陰影倒灌而下,她聽到了欣喜若狂的尖叫聲與呼喚聲。
祂在呼喚她。
薇薇安的神情有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回過神來,夢境被強行撕開了一條裂縫,她向著縫隙走去,有人在身后叫她。
“……薇薇。”夢境之主輕輕揮手,黑霧散去了,裂縫被新的夢境補上,所有的噪音消失了,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糾纏了很多年,早已掌握平衡。”
“那是因為沒有人插手你們的爭斗。”薇薇安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指節,她還在向裂縫走去,夢境之主靜靜地注視著她,誰也無法猜透他此刻的想法,他抬起了手,手指輕動。
強烈的困意再次席卷了她,她身形輕晃,幾乎控制不住就要栽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搖搖晃晃的她,他在她耳邊輕哄道,“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結束。”
薇薇安攥緊了他的手臂,她忽然笑了下,“你們總是這樣。”
她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努力睜大眼睛,直視著那雙夢幻般的紫眸,薇薇安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唇,夢境之主溫和的紫眸似有波動,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她強撐著清醒的模樣。
“噓……祂發現你了。”薇薇安咯咯笑道,“這次可沒有人會幫你。”
夢境之主低頭,看到胸口燃燒起了火焰,赤紅的烈焰幾乎要燒盡他的血肉,連同他的靈魂一同焚燒。
背叛。
他似乎也沒有多少驚訝,只是抱起了昏睡的少女,一步一步地朝著夢境深處走去。
夢境轟然倒塌。
瘋神看見了他。
這持續千年的爭斗在今日即將分出勝負。
……
薇薇安撿到了一顆星星。
這是一顆兇巴巴的星星,落在了她的手中,氣急敗壞地想要掙開。
“我會實現你的愿望。”
星星開口說道。
“我的愿望是什么?”她問。
她本以為不會得到答案,但星星這次回答了她。
“我會帶給你自由。”星星說。
從今往后,不會再有東西能束縛你,不會再有莫名的愛與恨糾纏你,不會再有往日的陰影籠罩你。
你要自由,要快樂,要幸福,要被愛。
即使群星隕落,即使宇宙重啟,即使萬物湮滅,即使舊的文明自陰影中復活,即使眾神在復仇的火焰中化為灰燼,即使時代滄海桑田。
“我會一直一直一直愛你。”
第76章 if線
曾經這里被稱作帝國之塔。
但在災難過后只剩下了一座空殼。
紅發的執政官手持大劍,神情冷凝地行走在空空蕩蕩的道路上,倏然之間,她猛地回頭,一道陰影正欲從裂縫中爬出。
索菲莉亞毫不猶豫地拔出長劍用力劈去,赤紅火焰升騰而起,陰影在這高溫中頃刻化為灰燼。
“……越來越多了。”審判者喃喃自語,她轉身,向來人頷首。
“又有一座城池淪陷了。”索倫蒂亞擦了擦盔甲上的血跡,聲音聽不出起伏。
“靈界封印完全打開了。”索菲莉亞長吸一口氣,絲毫不放松地環視四周。
“幸存者們都逃往了北境,那位大公愿意為我們提供庇護,但這只是杯水車薪,無法長久,圣殿已經被攻陷了,教宗護送著貴族們撤退,圣子死后我們就失去了反抗陰影的武器,如今只能祈求女神降下神諭了。”
索菲莉亞遲疑片刻,開口道,“陛下……父皇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索倫蒂亞的表情瞬間有些晦澀,他默了默,說道,“教宗冕下告訴我……陛下被困在了幻夢境中,除非我們徹底殺死那個魔女,否則無法解救他。”
魔女。
天之魔女殺死了九成的帝國子民,在血海中喚醒了沉睡的魔神。
她在第一日與魔鬼做交易打開了深淵的大門,第二日背叛盟約獻祭了所有的魔鬼強行撕開了靈界封印,第三日殺死了所有反抗者占領了人間。
魔鬼是她的情人,陰影是她的喉舌,眾生是她的玩物。
神戰早已開始,眾神紛紛下場,但魔女蠱惑了魔神與巨龍,消失幾個紀元的傳說種族再次現身于人間,五色巨龍匍匐在她的身下,陰影為她保駕護航。
諸神迫于壓力結成同盟,向庇護的種族下達了神諭,眾神之主坐于神殿之上,與魔女隔空相望。
她在天之盡頭朝祂微笑。
眾神之主輕叩座椅,召來了麾下的天使,純白的天使低垂著眼睫,表情淡漠地接過了殺死魔女的命令。
雙子女神贈予祂至毒至韌之蛛絲。
寒霜之神贈予祂永不融化之堅冰。
狩獵之神贈予祂百步穿楊之利箭。
正義女神贈予祂誅邪除惡之寶劍。
命運女神贈予祂無往不利之好運。
大天使張開羽翼,純白的羽毛墜落人間,眾神為祂送行。
血與火,刀與劍,王座與主人。
魔女在宮殿中起舞,歡欣的笑聲傳到遠方,她看向了王座之上,魔女赤著足走向了那曾經的王座。
“你睡著了嗎?”她咯咯笑著問道,輕盈地鉆進了紅發天使的懷里,天使無動于衷,深紅的眼睫在他的臉上打下一片陰影,赤紅的長發垂到座椅邊緣,右手撐住下頷,仿佛只是在假寐,如刀削般鋒利的面龐沒有任何表情。
她把玩著他的紅發,玩夠了才從他的懷里鉆出來,紅發的天使眼眸輕闔,如若不是胸口的心臟還在跳動,恐怕任何人都會將他視作一具尸體。
不過又有什么差別呢?
她赤著足踩在冰涼的石階上,黑發如瀑般滑落在地,有人撿起了她的一縷長發,低低地笑道,“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她輕靈地笑了起來,溫柔地注視著這不速之客,這黑發紅眸的魔鬼,魔鬼與她對視著,她如同一只歸巢的鳥兒般躍進他的懷里,甜蜜地呼喚他的名。
“拜蒙。”
魔女的情人。
來自深淵的神祇。
魔神親吻著情人纖細的脖頸,將她逗得咯咯直笑,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抵住他的獠牙,任性地命令道,“抱我。”
漆黑的羽翼猛然張開,她只來得及一聲驚呼就被抱至了半空,她好奇地撫摸情人的犄角,沒有察覺到對方愈發暗沉的目光,拜蒙將一杯血酒遞到她的手中,微微笑道,“要嗎?”
鮮紅的液體被倒灌在了她的鎖骨上,打濕了她的衣裙,氣氛變得曖昧又黏稠,她歪了歪頭,抱緊了他的脖頸,輕柔地問道,“你來做什么?”
魔神見狀笑道,“天界派人下來了,你需要我幫你嗎?”
她頗感興趣地“哦”了一聲,問他天界派的人是誰。
“白天使。”拜蒙輕蔑地哼笑一聲,血紅的眼眸看向黑發的情人,問她要不要隨自己回深淵。
“你將成為深淵的王后。”魔神說。
她有些無趣地從他懷里掙脫,打著哈欠問道,“如果我拒絕,你還會幫我嗎?”
魔神低眸看了她許久,才放聲大笑,“當然,我會幫你殺了祂的。”
他狀似無意地抬頭,瞥向了王座之上沉睡的天使,不知想到了什么,魔神的笑聲愈發肆意。
阿娜莎塔西婭有些高興地彎起了眉眼,她提起衣裙,烏黑的長發滑過魔神的指尖,朝殿外走去。
城池早已淪為陰影的巢穴,即使是最藝高人膽大的冒險者也不愿意靠近這里,她與一雙巨大的豎瞳對視上了。
紅龍粗大的鼻孔中噴灑出了灼熱的氣息,光滑的鱗片在日耀下熠熠生輝,龐大的身軀盤曲在城池中心,豎直的瞳孔盯著她,緩緩地低下了頭顱。
她歡欣地親吻紅龍的眼瞳,紅龍冰冷的豎瞳掃向了她的身后,魔神蔑笑一聲,看著她費力地爬上紅龍的脊背。
她在龍背上朝他下令,理所當然,仿佛不會有人拒絕她,“殺了祂們。”
魔神張開黑色的羽翼飛至她的身旁,捧起她的手背輕吻。
“你的愿望會實現的。”
她在天空的盡頭遨游,紅龍俯沖向下,將她送至了密林深處,精靈們拉響警報,奔相告知魔女的到來,她高興地拍了拍紅龍的鱗片,紅龍發出響徹云霄的尖嚎,朝下方噴出了龍焰。
短短幾瞬,家園化為焦土,骸骨在死死瞪著天空。
“你們可真能躲。”她抱怨道,“從北境躲到南方密林,我都差點找不到你們了。”
龍焰至毒,沒有生命能存活下來。
她隨意地看了眼密林深處,幾名女性精靈抱著懷中的孩子敏捷地穿行在其中,她與一雙翠綠的眼眸對視上了。
只有短短一瞬,孩子比寶石還要奪目的綠眸中是刻骨的仇恨,她忽然轉頭抱住了自己的龍,紅龍巨大的豎瞳緩慢轉向她,她天真地笑道,“回去,今天我們換個地方。”
紅龍載著魔女朝天邊飛去。
她輕快地從龍背上跳下,看向如今的廢墟之城。
“哦……我要去找我的貓。”她自言自語,“小貓小貓,你在哪里?快回來~”
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死寂的城池中,紅龍緊緊盯著她的背影,喉嚨里發出震懾般的吼叫。
“你在這里嗎?”她掀起井蓋,看到了窒息而死的尸體們。
“這里?”護城河里堆滿了殘肢斷臂。
“壞貓,再不出來我就真的不要你了。”她生氣地嘟囔起來,在死城里找了許久都沒有看見自己的貓。
“我的小貓咪~”魔女在被鮮血清洗過的城池中呼喊自己的寵物,她逐漸地感到焦急了,“你去哪里玩了?為什么還不回來,壞貓!”
“我的小貓去哪里了……”她沮喪地蹲在地上,抱住膝蓋,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茫然地抬頭接住了一根潔白的羽毛。
圣潔的白光籠罩了這里,純白的天使在光輝中向她走來。
紅龍假闔的瞳孔瞬間繃成一條直線,她被龍吞進了嘴里,既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能感受到身下傳來的陣陣有力的心跳。
但不知何時,這心跳也漸漸弱了下來。
紅龍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只剩一半的翅膀飛騰而起,欲要逃離,天使垂眸看這重傷的巨龍,淡漠的目光掃過緊閉的龍喙。
祂斬下了巨龍的頭顱,紅龍不甘又怨恨地瞪著前方,在這碩大的頭顱中掉出來了一個姑娘。
她的衣裙被灰塵弄臟,但她毫不在意地從地上爬起,好奇地打量這純白的天使。
天使拔出長劍,踩著血痕向她走來,她盯著腳下的碩大頭顱看了會,才憐憫地摸了摸紅龍死不瞑目的眼眸,長劍橫在了她的脖頸上。
“你是來殺我的嗎?”她問。
天使點頭,她被解答了疑問,但她還有更多的問題,于是問道,“你看到我的貓了嗎?”
“我找不到我的貓了。”她看上去有些難過,比起脖子上橫著的長劍她更在意她失去蹤跡的寵物。
天使并不知道她的貓去哪里了,即使知道也不會回答,祂將完成祂的任務,結束這場災難。
殺死魔女。
魔女烏黑又無害的眼眸柔柔地注視著祂,天使忽然遲疑了,不對,她看的是祂的身后。
火焰長劍猛然刺穿了祂的胸膛,天使的動作被打斷,當祂再次抬眸的時候,魔女消失了。
祂無言地望著這滿地的狼藉。
她找回了自己的寵物。
“壞貓~”她親昵地抱住紅發男人的腰,伸出纖長的手指描摹他的樣貌,男人沒有回應,只在審視著她。
她高興地親了親寵物赤紅的長發,咯咯笑道,“大壞貓,以后不能再亂跑了,不然會被壞人抓走~”
“哼。”瑟蘭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她干凈的眼眸中只有純粹的喜悅……她是真的把自己看成寵物了。
“貓貓,要笑。”她擔憂地想要撫平他的額頭,“誰讓你不高興了,快告訴我,我幫你殺了他們。”
“無論發生了什么。”她溫柔地說,仿佛母親看待孩子,“我都會幫你的。”
他終于有了反應,將她從身上放下,懶散道,“你那幾個情人呢?這次要不是我,你豈不是隨隨便便被殺了?”
她困惑地歪頭,像反應過來了什么,柔聲哄道,“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們?沒關系的,小貓是最特別的,他們都比不上你。”
瑟蘭扯了扯嘴角,沒有繼續與她談論這個話題了,男人走神地想著,她還真是把腦子撞壞了。
少女柔軟的手掌蓋在了他的手心,她柔柔地說道,“壞貓,不要再隨便亂跑了好不好?我都找不到你了。”
瑟蘭將手抽出,神情透著股奇異的冷淡,“你那個小情人來了,這是最后一次,以后也別來找我了。”
她忽然反應過來要發生什么,連忙想要抓住他的肩膀,但很快原地空無一人。
“嗯……熾天使的氣息。”魔神伸出利爪,不緊不慢地在空氣中劃拉了一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還沒醒,是誰呢?”
“亞莎,你為什么這樣看我?”拜蒙如血般鮮紅的眼眸瞇了起來,阿娜莎塔西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他別來煩她,魔神低低地笑了聲,冰涼的手指撫摸情人的臉龐,他質問她,“讓我猜猜,剛才來的人是誰?也是你的情人嗎?”
“熾天使的血脈被你殺得差不多了,除了那幾個得到神明庇護的,不可思議,他的孩子竟然會救你。”
“你來晚了。”她說,表情不大高興,“不準動他。”
魔神尖銳的指甲輕緩地劃過她的心口,“亞莎,你好像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你到底還有幾個情人。”
“這很重要嗎?”她歪頭,天真又任性,“你要是傷了他,那你就去死。”
生性殘暴邪惡的魔不由得微笑了起來,“亞莎呀……你真是比魔鬼還要放蕩呢。”
如此直白的惡,讓深淵的主宰都不由得側目,忍不住為她投來視線。
“讓我看看吧,你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
第77章 正文完
她夢見了一片星空。
漫天繁星點綴在漆黑的夜幕上,群星為她閃爍,耳邊有模糊的呼喊斷斷續續,直到星辰從天空墜落,無數流星劃破天穹,其中一顆星星脫離了軌道,落入了她的懷中。
她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眸,它的主人錯愕地瞪大了眼睛,緊接著抓起她的手凝重道: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愛麗絲。”薇薇安喊她的名字,金發女人放輕了動作,她沒忍住朝薇薇安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從榻上起身,卻感到身體不聽使喚,愛麗絲連忙扶住她,“小心,你睡得太久了。”
久違的陽光,見她行動艱難,愛麗絲干脆直接把她橫抱了起來,薇薇安摟住她的脖子,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她埋著腦袋,聽著女人的心跳,不同于人偶冰冷的體溫,這是個溫暖的懷抱。
女王低頭看懷里的少女,她看上去和一開始初遇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愛麗絲摸不準這變化是好是壞,事實上,她也有了許多變化。
最初的兩只人偶都不在了。
“你現在是摩多的新主人嗎?”薇薇安問她,愛麗絲點頭,“銀月替母親守了摩多很多年,如今的血族能有容身之處他功不可沒。”
金發女人語氣平靜,沒有摻雜多余的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
她抱著薇薇安走出了房間,蒙眼女童正坐在比自己還高的石桌前,撐著腦袋犯困,聽到動靜敏銳地回頭,驚喜道:
“夏娃!”
女童從椅子上跳下來,明明雙目被蒙蔽,可是薇薇安依舊感受到有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忽然回頭,看到紅發男人正站在陰影里,深藍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她。
薇薇安被放在了石椅上,身旁覆蓋上了一道陰影,銀發天使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祂呆呆地望著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祂看了薇薇安許久,突然開口道,“我沒有殺死他們。”
薇薇安:“噢?”
一旁的奧特萊利替祂解釋道,“拉斐爾閣下的意思是祂沒能幫您殺了瑟蘭和夢境之主。”
“他死了。”薇薇安說,神情冷漠,“瑟蘭也活不了多久。”
女童贊同道,“雖然很冒險,但我也認為夢境之主不可能活下來。”
她又有些猶豫,“夏娃,你的心現在是完整的嗎?”
“他殺了圣子。”薇薇安看向紅發的人皇,愛麗絲替他回答了,“在我們動手之前,他強行闖進了圣殿,當我們趕到的時候圣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也是這次讓我真正捕捉到了他的蹤跡。”女童說,“夏娃,圣子還活著,夢境之主沒有殺了他。”
那她的心是哪來的呢?
薇薇安迷茫地摸向自己的心口。
她沉睡了太久,出于諸多考慮,群星之主將她接到了自己的塔里,愛麗絲經常來看她,她現在成為了真正的女王,要統領一個族群,她其實沒有薇薇安想的那么有空閑。
拉斐爾在她醒來之后就與她寸步不離,無論何時她回頭,總能見到祂安靜地注視著她的身影。
所羅門是與她見面最少的,他除了在薇薇安剛剛蘇醒那段時間來看過她幾次后,就鮮少來了,他背負的東西比所有人都多,人境之主永遠不可能像白天使那樣舍棄一切陪伴著她。
薇薇安在高塔的最頂層觀看星空,女童捧著滿懷的卷軸踮著腳費力地放到書架中去,她獨自一個忙活了好久,整理書架,清掃房間,最后灰頭土臉地湊到薇薇安面前來。
女童原本干凈的臉上掛滿了灰塵,只有眼上的白紗一塵不染,薇薇安看了她會,拿出手帕幫她擦去了臉上的臟污。
她呆呆地跟薇薇安說了聲謝謝,接著問她在做什么。
薇薇安看向了高塔,不答反問,“你見過真正的星星嗎?”
群星之主認真思索了片刻,答道,“在飛船降落之前,我們穿越了上萬個星系,見證了無數行星的毀滅,最終才找到了這片未開化的大陸。”
“這是我們新的家園。”
“只有我和你。”薇薇安靜靜地說,女童點頭,“即使母星血脈只剩下你一人,我們的文明也不會徹底滅絕。”
“你會讓我去為母星延續血脈嗎?”薇薇安輕柔地問道。
女童靜默了會,答道,“不會,我的一切行為原則以人類為先,母星毀滅后我將以你的意志為第一指令,你擁有我的使用權。”
薇薇安哦了一聲,繼續看向漫天的繁星,拉斐爾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追隨著她。
她在高塔里住了將近半年,期間愛麗絲帶著奧特萊利回去了北境,臨走前她送了她件禮物。
一塊新的陰影之石。
“我做了改進。”她說,“你不用擔心使用會被拖進影子里,持有這個你隨時可以進入摩多。”
“摩多永遠歡迎您。”銀月伯爵笑著說。
她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薇薇安每日幫女童整理文書與卷軸,有一日她問上面都寫了什么,女童回答這是歷史。
“我是記錄者。”群星之主說,“我將見證這個文明的發展。”
薇薇安對這些很感興趣,女童很欣慰,她教薇薇安如何閱讀這些歷史,薇薇安有時會幫她書寫,在這與世隔絕的高塔中,她的心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她在某日抱著書推開了房間大門,與一雙深藍的眼眸對視上了。
人皇淡淡點頭,為她讓開了路,群星之主看看她又看看紅發男人,若有所思,所羅門今日過來是為了做最后一次預言,他要找到瑟蘭。
重新封印這個長子。
“雖然他成為了半神,但力量的獲得是有代價的,即使他舍棄了凡身墮落為魔物,但歸根到底,他還是沒有擺脫凡人的桎梏,他要是無法做好平衡,遲早被力量反噬。”熾天使平靜地說。
“……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群星之主開口說,神情古怪,“我觀測到他去了深淵。”
為了將薇薇安從魔鬼手中救回,拉斐爾向眾神禱告,神明回應了祂,深淵短暫地打開過一條裂縫。
“你要去深淵嗎?”薇薇安問他,人皇沒有立刻回答她。
“我不會輕易離開人境的。”他緩聲道,在舍棄一切墮天時,熾天使就無路可退了。
他是人境之主,是人境的庇護者。
薇薇安沒有繼續追問了,她知道他最近要忙的事情有許多,他在半月前下達了命令,清剿陰影教派,帝國的兩位執政官全都被他派出去了,他召回了自己的所有孩子,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清剿陰影信徒。
高塔里很快就只剩下她與女童了,還有一位天使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后。
“夏娃。”群星之主忽然開口,她握住了薇薇安的手,認真問道,“你是不是要離開?”
薇薇安并不意外她能猜出來,直接點頭承認了,“我想去看看如今的人間。”她說。
女童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她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好,那你要告訴熾天使嗎?”
薇薇安搖頭,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女童也沒有勉強她,只承諾道,“無論何時,你都可以回來,群星之塔永遠不會拒絕你。”
她又看向沉默寡言的天使,嚴肅道,“夏娃就交給你了,眾神不會強行召回你的,你要替我照顧好她。”
拉斐爾重重點頭。
他們出發那天只有蒙眼女童來送行,女童抓著薇薇安說了許多,從讓她不要擔心夢境之主會活著,又說有熾天使在瑟蘭永遠無法登臨神位向眾生復仇,最后說眾神加強了封印,開拓者將永困靈界。
她說了許多,雙手緊緊抓著薇薇安,薇薇安蹲下身子,幫她擦去了眼淚,女童茫然地問她怎么了。
“不用哭。”薇薇安輕聲道,“你并不孤獨。”
“看來我需要做一下檢查。”女童干巴巴地說,“不可思議,我應該沒有淚腺。”
“你早就不是機器了。”薇薇安拿出手帕仔細地擦她的眼淚,抿唇笑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女童白凈的臉上掛滿了淚珠,她摘下了臉上的白紗,露出了底下凹陷的眼眶,深色的液體從眼眶滾落,事實上,那并不是眼淚,她面無表情地哭,但她似乎還沒有弄懂自己為何會哭。
從她降臨這個世界開始,身邊的所有存在都在離她而去,人世滄海桑田,唯她永恒不變。
“不用叫我夏娃了。”薇薇安說,女童猶疑地喊出了另一個名字,她笑著點頭。
“你要快樂。”女童吸了吸鼻子,哽咽著說,“母星永遠不是你的負擔,博士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在設計我和開拓者的時候就為你的誕生做好了準備,本來你應該從母體里誕生而非培養倉……她是你真正的母親。”
在降落的許多年前,人類聯邦最后一任執政官護送著所有幸存者逃生,她的身體在那時孕育了一個全新的生命,但飛船的環境并不好,脆弱的生命還沒來得及降生就消逝了。
“您在做什么?”1977問自己的主人。
“這是一些基因,我為你們開放了權限,如果我們能找到新的家園,那么我允許你們使用我的基因。”
它們兩個本是飛船的人工智能,沒有身體,但博士賦予了它們成為“人”的權力。
她們在高塔之下道別,女童努力憋回眼淚,祝她旅途順利,用力與她揮手,薇薇安轉身離開了。
在她走后不久,人皇才從角落里走出,沉默地望著她的背影,良久,長嘆一聲。
高塔恢復了寧靜。
一只白鴿從天空俯沖而下,稀里糊涂撞到了樹上,搖頭晃腦地撲騰著翅膀。
接著只聽“哐當”一聲,一面鏡子掉在了草叢里。
白鴿騰空而起,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倒映出不遠處正向它走來的兩道身影。
第78章 番外·雙子
創世紀的太陽高懸于頭頂,開拓的萬物正當萌發,天外來客在累累白骨上建立了獨裁之國,專橫地統治著未開化的種族。
天主的一雙子女尚不知曉塵世的反抗,主愛著他們,那么世界也將對他們投以善意,凡世是他們的樂園,眾神是他們的守衛。
這不是一個開明的時代,各個種族或虛與委蛇,或奮起反抗,有人稱這對雙子的父親為暴君,也有人稱之為明主,在遙遠的雪山之巔,獨眼巨人撥動了命運的琴弦,他們的目光投向千年以后,跨過黑暗的時代,他們目睹了群星的墜落,戰火將重新點燃,而導火索已然降生。箴言自預言者口中滑出,古老的巨人之王睜開了眼目。
禍世雙子。
祂說。
雙子尚且年幼,但已能辨是非,他們躲在開滿薔薇的花園里,互相交換秘密。
哥哥摘下一朵薔薇戴在妹妹的頭上,覺得妹妹怎么看都好看極了,祂拍了拍手,說:“阿娜莎,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妹妹瞪祂:“你根本就生不了孩子。”
阿圖羅斯理直氣壯:“可我們都是父親生的啊!”
阿娜莎塔西婭沉默了。
她決定暫時不與笨蛋哥哥討論這個話題,阿圖羅斯抓起她的手,帶著她在花海里奔跑,兩個孩子將開得正艷的薔薇全部摘下,玩了一會后卻失去興趣,花瓣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妹妹真可愛。
阿圖羅斯想,真想把她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但妹妹不是神也不是天使,她就像個普通的人類,一不留神就會受到傷害,被哥哥帶著跑了會就累得氣喘吁吁,被藤蔓絆倒,幾只爬蟲爬到她的手心,她頓時忘記了疼痛好奇地握緊了手心。
阿圖羅斯抱著妹妹柔軟的身體,他們一起躺在薔薇花海里。
“阿娜莎,你以后會喜歡別人嗎?”
妹妹打了個哈欠,“你干嘛問這個?”
阿圖羅斯撐起身體,把妹妹圈進懷里,雙子容貌、體型幾近一樣,長發的哥哥和妹妹足以讓人混淆,“要是阿娜莎以后喜歡誰,我就殺了誰。”
阿娜莎塔西婭歪頭問道,“那要是你殺不了呢。”
“不會有的。”謊言與欺詐之神篤定地說。
雙子打鬧了會才從地上爬起來,他們鉆進了隱秘的樹洞,這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雙子經常躲在這里看外面的天使們找失蹤的兄妹,然后在所有人焦頭爛額的時候再跳出來。
哥哥看著妹妹,說,我們來玩游戲吧。
妹妹說什么游戲。
哥哥低頭親了親妹妹的額頭,說,這樣的游戲。
妹妹趴在祂的腿上,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臉上傳來濡濕的觸感,不通人事的女孩,但也本能地對這樣的事產生了好奇,她咯咯笑著也要親哥哥。
兄妹二人互相親了會,從額頭到鼻子再到臉頰,唯獨避開了嘴唇,妹妹和祂打鬧著,坐在祂的身上,黑發交纏在一起,玫瑰色的唇瓣滑過阿圖羅斯的唇,二者皆感受到了異樣。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唇與唇對接,舌尖包裹彼此,尺度逐漸過界,相近的氣息互相入侵。神國的太陽還未墜落,零落的裙擺被露水打濕,雙生的血脈交融在一起,根源的聯系無法斬斷,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偷嘗了禁果,預言中的雙子摘下了禁忌的果實。
唯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
……
紅發的天使翻遍神國總算找到了這兩小祖宗,祂一手拎起一個,唇邊笑容危險,“說吧,又干了什么壞事。”
阿圖羅斯朝祂齜牙咧嘴,“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的。”
祂的腦袋挨了一下。
阿娜莎塔西婭反應慢半拍,女孩的臉頰白中帶粉,像含苞欲放的花朵,無辜地朝祂眨眼睛,看上去不像能和哥哥一起闖禍燒了精靈族圣地,偷了巨人王寶物,教唆海妖族王女溜去陸地的樣子。
她安靜地望著祂,目光輕地像根羽毛,熾天使覺得她和神國的所有人都不像,更不像她的雙生哥哥。
雙子的又一次出逃以被抓回神國告終。
阿圖羅斯想去找妹妹,但雙子的父親,那位眾神之主,單獨帶走了女兒。
“亞莎。”父親說,“祂將成為你的刀與盾。”
死神。
女孩懵懵懂懂地被牽到男人的面前,她尚不知曉自己的命運,仰頭看這高大的男人,死神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像冥河里冰涼的河水。
她在看祂,祂也在看她。
她遲疑許久,伸出白皙的手掌,男人握住了她的手,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收回自己的手,祂半跪在她的身下,低下了頭顱,像凡間宣誓的騎士。
從此死亡將向她俯首。
神國的其余人陸續得知了消息,或是猜測或是揣度,熾天使百無聊賴地看守著鬧著要去看死神的神子,如果祂能掩飾一下眼里的殺氣就更好了。
為什么主會突然將女兒托付給死神?
她可是有個天生就是神明的哥哥。
除非眾神之主覺得,未來會發生某件不好的事情,弱小的女兒需要尋找更強大的庇護。
那一定是讓強大的眾神之主都覺得棘手的事情,甚至要提前安排好女兒的去處。
……
神國的女孩在眾神的寵愛下長大,眾神愛著她,光夜女神溺愛她,命運偏愛她,死神最愛她。
她在光輝下長大,眼中沒有陰霾,眾神視她如珍寶,天使視她如羽翼。
雙子在天主的庇護下渡過了無趣的幼年期,阿圖羅斯有時會去人間晃蕩,祂喜歡觀察凡人的人生,但祂討厭將凡人與阿娜莎塔西婭關聯起來。
祂與群星之主在高塔最頂層相遇了,女童抱著卷書,語氣平靜,“她不在這里。”
阿圖羅斯坐在石階上,無聊地晃著腿,祂笑嘻嘻地問,“你們為什么不教我那些東西?”
女童沒有理祂,自顧自地整理凌亂的書架,“你不是亞當,無法成為夏娃的伴侶。”
阿圖羅斯嘖了一聲,無趣地從石階上跳下來,祂突然問道,“你們創造我的意義是什么?”
女童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很古怪,她若有所思地抬頭,“…你知道了?”
她沒有隱瞞,誠實道:“你是因為夏娃才誕生的,嚴格來說,是先有的她再有的你,你們血脈相連,我希望無論發生什么,你都可以守護好她。”
如果沒有這份血脈,阿娜莎塔西婭還會與祂親近嗎。
…妹妹的身邊為什么總是有別人。
這個問題一直持續到了那場神戰的末尾。
祂說,你在哪里,我的至親。
……
獨眼巨人早在千年前就窺見了未來,在紀元的尾聲,謊言與欺詐之神找到了垂垂老矣的巨人王。
“你來了。”巨人開口,聲音如鐘,恢宏繞梁。
阿圖羅斯笑呵呵地看著祂,“老東西,聽說你這只眼睛能連接過去和未來,把它給我怎么樣?”
“你用不了。”巨人王搖了搖頭,祂睜開了獨眼,漆黑的瞳仁盯著祂,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
“陰影之女,夢境蠕蟲。”
“禍世雙子。”
當祂走上前的時候,卻發現巨人已經停止了呼吸。
……
舊的時代終究成為了往日浮云,新的秩序建立,沒有信徒的神明獨自在人間流浪,命運向來吝嗇,總是輕描淡寫地收走祂的全部,曾經祂向命運反抗,但不得善終。
祂見到了如今的眾神之主,這對師生還保留了微妙的默契,曾經神國的歲月浮上心頭,眾神之主說道,“你不該回來。”
青年把玩著手中的鏡子,與天界的老師隔空相望,“哦?你們難道要殺了我?”
眾神之主平和道:“只要你不再執著于回到從前,你做什么都與我無關。”
阿圖羅斯笑了,“老師,你不想見她嗎?”
回應祂的只有沉默,阿圖羅斯將鏡子扔起又接住,“真可憐啊老師,當年最討厭死神的明明是你。”
“所以祂死了。”
眾神之主不置可否。
……
命運唯獨不愛祂。
祂在人間流浪許久,時而混入貧民中,時而戲耍貴族,有時會變作鳥獸混進皇宮,偶爾與那位人皇見過一兩面,他變化可真大,察覺到祂的到來也只淡淡看祂幾眼。
烏鴉變作一位黑發青年,熟悉的面容讓人皇有片刻的恍惚,他想起了許多年前,雙子尚且年幼,阿娜莎塔西婭和阿圖羅斯有回離家出走偷跑出神國,去了萬里之外的寒霜天國,極寒之地,少有人煙,熾天使邊找人邊想著兩小祖宗又一拍腦門準備干什么壞事。
祂在一處冰雪鑄就的房屋里找到了昏迷的阿娜莎塔西婭,她的哥哥正緊緊攥著她的手,神情緊繃,女孩嘴唇凍得發紫,熾天使將她抱起,身上燃起火焰,阿圖羅斯這回沒有與祂斗嘴。
“她只是個凡人,適應不了這樣的環境。”熾天使說,余光瞥見黑發男孩臉色陰沉,懷里忽然有了動靜,紅發天使低頭,看見女孩正睜著溜圓的眼睛看祂,她朝祂笑,明明差點葬身于雪山,卻還能露出如此純粹的笑容,嘴里呼出白色的氣體,冷得直往祂懷里鉆。
她在天使的臂彎里喊哥哥,仿佛本能,即使死亡的陰影高懸于頭頂,但她并不害怕,因為哥哥在她的身旁。
他們至降生起就待在一起,共用一份血脈,從未分開,共享喜怒哀樂,從未隱瞞,萬千愛意皆藏在血脈里。
她將身體藏進天使溫暖的羽毛里,女孩迷迷糊糊地想著,祂可真暖和,像團火焰。
“那時你就差點害死她。”人皇冷漠開口。
阿圖羅斯沒有否認,祂今日過來也并非敘舊,“你知道她在哪里。”
人皇不打算回答,低沉道:“滾。”
阿圖羅斯在新建的群星之塔里見到了蒙眼女童,祂日復一日地前來糾纏,惹得女童不耐煩地給祂指了個方向,祂笑瞇瞇地說了聲謝謝。
遵循著冥冥之中的預感,祂來到了遠在邊境的城池。
祂在一口棺材前佇立,默然地注視著里面的人,她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當祂與那雙烏黑卻空洞的眼睛對上的時候,謊言與欺詐之神笑了起來。
“阿娜莎。”祂柔聲說,“我來接你了。”
神國的兄妹終于團聚。
第79章 番外·骨肉
祂必賜你以福音,祂必愛你如骨血。
——
“成功了!”
“老天,我感覺自己要被掏空了。”
“我們要不要給它取個名字?”
“‘愛神之吻’怎么樣?”
“我覺得叫‘戀愛光環’……”
“聽我說,就叫‘丘比特之箭’……”
“伙計們你們取得都不行,不如叫‘娜塔莎’……”
“這不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嗎?”
“嘿嘿我看到它就回想起了我們戀愛的那段時間……”
“你還不如問1977呢。”
平板的合成音響起:“以下是101種可供選擇方案……”
“停停停!算了就叫Lv07吧。”
合成音頓了頓:“好的,已錄入數據庫。”
溫馨的房間內部。
“尊敬的XX,您好。您的申請已通過,在執行之前,我有必要讓您了解以下數據。”
“……目前飛船的各項系統運行穩定,能源儲備可支撐我們繼續航行7000年,生態系統循環穩定……”
“……當然,最終的決定權在您手中。如果您在了解這些信息后,依然堅持安樂死申請,我會嚴格按照程序執行。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再次慎重考慮,因為每一個原始人類都是珍貴的。”
“行了行了,我趕時間呢。”
“……好的,距離執行還有三地球時。”
“……”
“您好,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關于Lv07,我認為它的誕生并不合理,飛船的資源是有限的,您身為項目的負責人,能否告訴我創造它的意義。”
“真是死也不讓我安生……”
“咳咳……在回答之前,我先問你個問題,你明白愛嗎?”
“愛是人類復雜的情感概念,從數據層面解析,它體現為個體間強烈的情感聯結、相互關懷與犧牲奉獻……”
“……算了,這樣給你解釋吧,人類是一種社會性生物,但當我們離開社會的時候,又該如何衡量‘人’的標準呢?Lv07是一把尺子,框住星艦人類的‘人性’。”
“‘愛’只是它的作用之一,你可以理解為基因層面的吸引,通過喚醒人類原始的欲望來壓制更為極端的一面……基因病,懂吧,我們設計它的初衷是為了治愈應星艦文明而生的精神疾病……很顯然,失敗了。”
“可能只是我的想法,我很擔心…未來的宇宙流浪中人類會喪失‘愛’的能力。”
“好了,1977,我的回答結束了,祝你好運,祝飛船好運。”
“再見。”
“再見。”
……??年
“降落中……”
“開拓者號呼叫青銅號……青銅號無響應。”
“開拓者號呼叫白銀號……白銀號無響應。”
“開拓者號呼叫火種號……火種號無響應。”
“開拓者號呼叫群星號……坐標已共享。”
“檢測到?未知?能量體……?神??!”
……
“我為她造了一個樂園。”
“但她拒絕了我的來訪。”
……
白銀紀元,靈界。
焦土中只余廢墟,一具骷髏枯坐于此,一道人影跌跌撞撞闖入它的領地。
他快死了。
人總是會死的。
可他還不想死,他要回人間。
骷髏端詳許久,開口道:“我能救你。”
“你會繼承我的力量,我的記憶,我的情感。”
“你會成為我。”
死神說。
“替我去愛她。”
圣子從夢中驚醒,胸前已被汗水浸濕。
……
小城鎮還保留了最初的模樣,細雨綿綿,她在寒風中瑟縮了一下,裹緊了自己的斗篷。
薇薇安沿著小路行走著,記憶中的小院早就被毀了,她在焦黑的泥土中發現了一株無名野花。
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撥弄著花瓣,她忽然反應過來。
這是她當初埋下的種子。
終于發芽了。
她想著,抬頭看見銀發天使正安靜地望著她。
“我想起來了一些,從前的事情。”祂說,聲音平和無波,“那時你還在神國,祂也還在。”
“那時的你,很快樂。”
因為祂愛著她。
一切苦難皆被祂攔之門外。
薇薇安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起伏,她像聽故事一樣聽完了,末了問道:“你還想起了多少?”
“不多。”祂說。
在那稀少又飄渺的記憶中,唯有她的身影是明晰的。
他們在暫時落腳的酒館里抓到了一只夢妖,在夢妖接近薇薇安的瞬間就被拉斐爾抓住了尾巴。
薇薇安看著天使手中不斷掙扎的輕薄霧氣,好奇地伸手碰了碰,少女素白的手指輕而易舉穿過了霧氣,她聽見了斷斷續續的低語。
夢妖在說話。
拉斐爾收攏手指,霧氣變得單薄起來,逐漸消散,“睡吧。”
祂會為她守夜。
她已經許久沒有做夢了,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見到的那只夢妖的緣故,這次她竟久違地陷入了夢境。
夢境里什么也沒有。
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巨大的陰影包裹著她,她幾乎要融化在祂的體內,她扭頭看見底下的影子裂成了兩半,分裂的身影在緩慢地靠近她。
“父親。”薇薇安喊道,“你要帶我去哪里?”
她沒有得到答案。
她蜷縮在祂的懷里,就像回到了最信賴的避風港,困意席卷意識,她最后看見的,是一雙悲憫又寬容的金色瞳孔,一如當年庇護眾生的主。
天主悲愴道,我的女兒。
……
三十三道地獄之門緊閉,巨大的骸骨鳥劃過天穹,魔鬼們潛伏在暗處竊竊私語,深淵有了新的領主,是個強大的紅發男人,無人知曉他的來歷。
紅發的領主占領了深淵的邊界,這里最靠近靈界,鮮少有魔族愿意將這里劃為領土。
他坐在由白骨堆成的王座上,冷眼環視四周,忽然,男人深藍的眼眸直直看向外面,跨過仿佛永遠不會消散的霧氣,他窺視到了靈界的一角。
異變。
最不可能有異變的地方發生了變化,眾神留下的封印劇烈地顫抖著,這動靜只持續了一小會,但幾乎吸引了深淵的所有住民。
沒多久的時間他的領地外就出現了幾道陌生的身影,紅發領主不耐煩道:“看熱鬧的滾一邊去。”
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了為首的一名魔鬼身上,對方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
“……人類。”阿斯莫德冷酷地揭穿了他的身份。
“哼。”不知想到了什么,紅發男人的目光瞬間變得玩味起來。
某種莫名的直覺讓他下意識地不喜這紅發的男人,紅眸魔鬼危險地瞇起了眼,冷笑道:“……不知死活。”
一個人類竟敢妄圖在深淵立足,真是可笑。
倏然之間,在場的所有人臉色都一變,靈界呼喚響起了,這一次的呼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猛烈,那欣喜若狂的尖笑聲仿佛要感染每一個人,有意志不堅定的魔族眼鼻流血地想要爬去靈界,動作詭異又瘆人,沒有人攔著他,他們都在觀望,看到底發生了什么異變。
魔族僵硬的身影消失在了霧氣中。
“他去了靈界。”紅發男人笑嘻嘻地說,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有沒有人想跟我一起去看看?”
男人著重看了眼阿斯莫德。
魔鬼們猶豫了,靈界的狀態關乎著他們的安危,但它又實在危險,一時沒有多少人出聲。
阿斯莫德掃視了圈四周,傲慢道:“都滾開。”
魔鬼們對視一眼,為他們讓開了路。
紅發男人看了他一眼,毫不意外地發現了魔鬼眼中的惡意與殺意,他嗤笑了聲,朝前方走去。
靈界是危險的,即使只是在它的周邊探索,紅發男人漫不經心地走著,突然轉身避開了魔鬼的利爪,他挑眉,“我還沒動手呢?”
阿斯莫德語氣冰冷:“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你認識我嗎?”
“你又是從哪里……知道我的?”
魔鬼尖銳的利爪毫不猶豫地刺向他,紅發男人的紅發仿佛要燒起來了似的,身上有火焰在熊熊燃燒,魔鬼皺眉:“你和人皇是什么關系?”
沒有得到答案,雙方皆沒有留手,一時場面極為混亂,深淵魔鬼的盔甲被火焰燒得焦黑,紅發男人的身體在這激烈的戰斗中變得腐敗,半邊臉龐丑陋如惡鬼,魔鬼嫌惡地望了他一眼,“亡靈一族的法術,呵,原來是個短命鬼。”
魔鬼斬斷了他的一縷紅發,他正欲繼續,可是動作忽然一頓,阿斯莫德猛然望向霧氣的盡頭,那里有一道少女的身影,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紅發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他比魔鬼反應更快,瞬間撲了過去,阿斯莫德暴怒道:“找死!”
他撲空了,那只是一道投影,如果他認真思考一下,就能想到真正的少女怎么可能在這里呢,她的身邊可從來不缺守護者。
輕薄的霧氣再次變化,這一次二者皆沒有輕舉妄動,他們盯著那道不穩定的投影,神情皆陰晴不定。
靈界呼喚響起,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祂如是說,
我的女兒,我的骨肉。
……
她在祂的體內蘇醒,血肉包裹住她的全身,無法動彈,粘稠的陰影從頸部攀爬到她的臉上。
“…父親。”薇薇安輕輕地叫了一聲,“這里是哪?”
陰影迷戀地鉆進她的衣襟里,冰涼又滑膩的觸感,有什么東西在細密地舔舐她的肌膚,她仿佛回到了最初降生的那片羊水,祂朝她張開了臂彎。
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一會兒癲狂一會兒柔和,神經質到了極點,瘋神充滿愛憐地說:“我的女兒……真想把你藏起來……塞進我的胃里……好遠!要離我近點……藏到血管里……不不……藏到心臟里……”
祂如此憐愛,又如此悲憫,恨不得將她揉回身體里重新誕下。
“父親。”薇薇安輕輕柔柔地說,“你病了。”
詭異的沉默。
“放我回去吧。”她溫柔地哄道。
刺耳的尖叫聲響起,整個靈界都顫抖起來,她捂住了心口,刺痛感至心臟處傳來,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梅林。”薇薇安捧著心口,如同一句咒語,在她喊出這個名字之后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她睜開雙眼,見到的是人間。
天使在她的床邊靜坐,她伸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問道:“我睡了多久?”
拉斐爾回道:“一個晚上。”
薇薇安摸了摸心口,可在下一秒卻愣在了原地。
少女素白的手指中一枚血紅的戒指點綴在上方,安靜又低調,拉斐爾也注意到了這枚憑空出現的戒指,祂的神情凝重起來,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想要取下這枚戒指。
失敗了。
就像當初梅林給她的禮物一樣。
這是陰影之主的饋贈,祂準備了上千年終于送出去的禮物。
“我們該離開這里了。”
白天使說。
……
深淵。
自那日的異變之后這里成為了新的禁地,紅發男人抱著手,神情懶散,阿斯莫德將一面鏡子扔到他的手上,語氣冰冷:“要是讓我發現你敢騙我,我會撕爛你的腦袋。”
瑟蘭接住鏡子,聞言笑了聲,“求人態度放好點。”
油嘴滑舌的人類。
魔鬼評估道。
若不是急于離開深淵,又怎會答應與他合作。
紅發男人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容,“怪不得她會離開你。”
阿斯莫德猛地抬頭,瑟蘭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擴大了些,“嘿,看來她拋棄的不止你一個呢。”
意料之中的怒火沒有出現,魔鬼的表情一瞬間變得非常古怪,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猶疑開口道:“她……過得怎么樣?”
瑟蘭撇了撇嘴,陰陽怪氣道:“她在人間可快活著呢。”
至于被她拋棄的男人,怕不是過不了幾天就會消失在她的記憶里。
瑟蘭刻薄地想著,那女人的無情他可是有親身體會的。
但沒關系,很快她就會重新記住他們。
……
她近來總是精神不振,純白的天使輕撫著她的額頭,覺得溫度有些偏高,她迷迷糊糊地用臉頰蹭祂的手指,鬢角被汗水打濕。
天使動作一頓,淡金的眼眸染上了擔憂。
她似乎從那次醒來后就病了,總是莫名一睡不醒,醒來卻又記不住任何夢境。
她攥住祂的一根手指,柔軟的唇貼了上來,天使的身體僵硬住了,她輕輕地啃咬著那根手指,力道時大時小,天使僵著身體一動不動,任她胡作非為。
她逐漸不滿足于一根手指,蠻橫地將祂撲倒在床上,她倒在祂的胸前,又去咬祂的肩膀,天使難得有些苦惱,最近這段時間,祂的身上布滿了她的印記,全是她的咬痕與抓痕。
這似乎成為了她發泄的方法,天使擔心的是她會不會傷害到自己。
她環著祂的脖子,低聲叫了聲祂的名字,拉斐爾認真地回應,薇薇安從祂的懷里抬頭,神情迷離地喊道:
“父親。”
白天使安靜地望著她,這副熟悉的容顏讓她有些恍惚。
她一開始就知道的,祂是父親照著自己的模樣創造的天使。
祂是眾神之主留給女兒的遺產。
薇薇安撫摸著祂的臉龐,湊上去親吻祂的唇瓣,天使回抱住了她。
密不可分。
最后的瀕界點天使悄聲問意亂情迷的少女,我是誰。
她親了親祂的眼角,說出了祂的名字。
……
回答錯誤。
她在混沌中醒來,發現雙目被蒙上,喪失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一雙手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從額頭到花瓣般的唇,耳邊響起低啞的笑聲,另一雙手不緊不慢地摩挲著她的脊背。
少女情不自禁并攏了雙腿,她偏頭,躲過了親吻。
手中的戒指隱隱發燙,瘋神的呼喚自遠方傳來。
薇薇。
祂說道。
喜歡哪個。
難言的笑聲響起,問題重新擺在了她的面前。
我是誰。
只有回答正確,才能看清他們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