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焰
關于熾天使為何在這里有許多種解釋。
其一可能是神諭。
其二可能是捉拿逃走的罪人。
總而言之,最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出現了,夢境之主瞇起了紫色的眼睛,熾天使沒有看他,反而向他的身后投去了視線。
兩張過分相似的面容,同樣的赤紅長發,熾天使低沉道:
“瑟蘭。”
這對父子時隔千年終于見面,漫長的時光模糊了面貌,也重塑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老不死的,看到我還活著你高興嗎?”瑟蘭哈哈大笑,“這么多年沒見,有沒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他抱著手,紅發張揚,“當年死太早了還沒來得及交代遺言,我今天給你個機會,你還有什么想說的趕緊說,不然一會兒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熾天使無動于衷,他打量了這陌生的長子許久,漠然道,“朕與你,無話可說。”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一言不發的少女身上,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她歪了歪頭,也看向他,熾天使望著她,如海般平靜的眼眸罕見地有了波瀾。
“你認識我嗎?”薇薇安問。
她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勉強抬眸,看到一雙手蓋在了她的眼睫上,薇薇安茫然地眨眼,梅林低聲道,“睡吧薇薇,等你醒來一切都會結束的。”
在陷入幻夢之前,她聽到一句極輕的嘆息。
“熾天使,我們談談吧。”
……
被急匆匆調來之前,索菲莉亞都嚴陣以待,她一絲不茍地將自己的紅發綁在了腦后,銀白的盔甲擦拭地干干凈凈,腰間佩戴著她最常帶的天平,帝國的秩序之手如臨大敵地推開馬車的簾幕,然后愣住了。
既是因為這昏睡少女熟悉的容貌,也是想到了父親的命令。
事實上,她不久前還在首都審判犯人,而現在卻不得不趕來護送一位陌生的少女前往皇宮。
……不。
她是未來的皇后。
索菲莉亞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她得到消息的時候,父皇已經回到了他的宮殿,她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是何時離開的,最初她十分震驚,因為偉大帝皇已經許多年沒有離開過他的宮殿了,即使是在與深淵的戰爭最如火如荼的那幾年,他也僅僅是高居于王座之上,下達指令而非親臨戰場。
知道帝皇曾經離開過宮殿的人極少,她算其一。
紅發的執政官凝視著這宛如沉睡般的少女,從她如瀑般的黑發到白皙的肌膚,再到她眼角的淚痣,這是個美人,她想,即使是沉睡著也氣質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心生垂憐。
……卡夫曼的外孫女嗎?
容貌不像,氣質也無從判斷,她并沒有見過多少卡夫曼家的女人。
沉睡的少女睫毛微顫,她要醒了。
索菲莉亞對上了一雙烏黑濕潤的眼眸,她莫名想起了幼年獨自狩獵時放過的幼狼,無害,皮毛雪白,一塵不染,宛如受驚了般盯著她。
“你是誰?”她問,嗓音微啞,像是許久沒說話了一樣。
索菲莉亞嚴謹地做了自我介紹,末了說她將護送她前往倫薩。
少女呆呆地聽完,聲音空靈地說,“梅林在哪里?”
梅林?
索菲莉亞想起了父皇臨行前的囑托,“你是說夢境之主?很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行蹤。”
少女“哦”了一聲,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馬車里氣氛一時僵持住了。
索菲莉亞并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審判者每日做的最多的是將犯人送上絞臺,很顯然,現在她面前的不是犯人,而是一個看上去柔弱無害的少女。
她們都沒有說話。
薇薇安是疲憊,她靠在馬車的墻上,感覺昏昏欲睡,身體使不上力來,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個紅發的女人滿臉凝重地望著她,似乎生怕她再次睡了過去。
“你為什么一直看我?”薇薇安問。
因為你是未來的皇后。
“你看上去很累。”
薇薇安點頭,她有些懨懨的,腦袋一點一點,在紅發女人愈發嚴肅的目光下,終于又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寬敞的街道,來來往往的行人,甚至可以見到尖耳朵的半精靈和長尾巴的半獸人,叫賣聲不絕于耳,薇薇安好奇地掀起一道簾子向外看去,問紅發女人,“這里是哪?”
“倫薩。”索菲莉亞說。
她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告訴這個女孩她接下來會面臨的命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就是未來的皇后了,可她看不透父皇的舉動。
霍恩家族已經被流放去極地,而他竟然在下達了這樣的命令后又要立這個家族的女孩為后,這錯綜復雜的關系讓她迷惑。
父皇的決定不是自己能質疑的。
在她的眼里,薇薇安是剛剛失去家人的可憐女孩,即使卡夫曼罪無可恕,但他的外孫女是無辜的。
薇薇安并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僅僅覺得這個紅發女人的目光有些許古怪。
星星唉聲嘆氣,“唉,這樣下去我們還能找到翡翠之城嗎。”
薇薇安驚訝道,“原來你還記得呀。”
星星覺得只有自己在干著急,“你就不好奇那個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嗎?怎么費盡心思把你從深淵救了出來又送給別人了……”
薇薇安茫然地伸手,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緩緩道,“奇怪的感覺。”
“因為你有些喜歡他。”星星篤定地說,它的語氣聽上去很是欣慰,“你終于明白什么是愛了,雖然我不建議你選他。”
“愛?”薇薇安更茫然了,她只是在漫長的夢境中形成了本能而已,在夢境之主為她編織的幻夢中,她有過許多身份,但無一例外都會遇到同一個人,他們總會糾纏在一起,夢境與現實混淆,她分不清是愛還是本能了。
星星說到底只是一顆星星而已,它在這方面懂得還沒人類多,兩個并沒有體驗過愛的討論什么是愛,實在有些荒唐。
薇薇安逐漸被星星說服了,她應該是有些愛他的,夢境之主的努力并沒有白費,數不清的幻夢境終于捕獲了她,這一直以來都是汲取他人愛意的姑娘終于愿意分出一點自己的愛意了。
可惜這愛意太過微薄也太過飄渺,如若沒有很好的維持很快就會煙消云散,而不幸的是夢境之主自身難保,他再次將她送走了,這稀薄的愛意恐怕也如空中樓閣般,不久就會消散在姑娘空洞的心底。
誰能得到她的愛呢?
薇薇安被安置在了皇宮里,她不知道梅林和這位陌生的人皇交易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什么身份,她的身邊被派遣了許多侍女,她們照顧著她,她在三日后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人類帝皇。
薇薇安穿著金絲制作的紗裙,裙尾繡著花邊,女仆們為她梳頭,將她打扮地像個貴族小姐,她們牽著精心打扮的薇薇安去了偉大帝皇的宮殿。
人皇靜默地注視著她,他看了她許久,像是在確認什么似的,深邃的藍眸深處有未知的情緒在醞釀,他問道,
“你叫什么?”
薇薇安抓著自己的裙子,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人皇沒有在意她的敷衍,他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說道,“白天使找的人是你。”
肯定的語氣,薇薇安抬頭,神情希冀,“你知道祂在哪里嗎?”
人皇默了默,聲音平緩,“北境。”
薇薇安的眼睛亮了片刻,她又問道,“我可以去找祂嗎?”
人皇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淡聲道,“在婚禮完成前,你不能離開皇宮。”
“婚禮?”薇薇安反問了一句,“誰的婚禮?”
順著人皇的目光望去,她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這些天身邊的人對她過于恭敬的態度,和一些不起眼的細節。
她的婚禮。
“我們……認識嗎?”她難得十分遲疑。
人皇極輕地哂笑了聲,他說,“不認識,但你欠我一場婚禮。”
薇薇安第一次認真打量人皇的長相,從他赤紅的長發到深藍的眼眸,這威嚴的帝皇對她似乎過于特別了,他甚至要立她為后。
人皇說,“只有朕可以庇護你,夢境之主與白天使都做不到。”
他叫她的名字,平靜地說,“成為朕的皇后,帝國的疆土將歸在你的麾下,你將共享朕的權柄。”
星星訝異的聲音同時響起,“這是一只天使。”
它壓低了聲音,“怎么天使好端端的跑來人間當皇帝了,在天界待得不好嗎……”
所羅門說,“你還有何疑問。”
薇薇安想了想,問,“梅林在哪里?”
所羅門沉默了會,答道,“夢境之主并非良人,你與他待在一起不會有結果的,這次若不是我,你會被他拖入夢境中永不醒來,連靈魂都不再屬于自己。”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所羅門瞥了她一眼,說道,“你不該與他們待在一起。”
“那瑟蘭呢?”
所羅門頓了片刻,才說道,“他既自甘墮落,那就休怪無人救他。”
“你不是他的父親嗎?連你也不救他?”她探究地問道,所羅門平靜地回道:
“毫無意義。”
“你為什么要抓他們?”在薇薇安還是個人偶的時候,魔術師的通緝就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城池,直到現在她才有機會問出來。
“五十年前,一座城池的數千居民因未知原因陷入沉睡,至今仍未蘇醒,我給過他機會,可惜瘋子是不會與人講道理的。”
“他在那時就已初見瘋狂的端倪,時而清醒時而瘋癲,他清醒時主動戴上鐐銬來伏罪,可惜關押了短短二十年就殺死了所有看守者越獄而逃,如今已完全墮入瘋狂的深淵。”
星星“哇”了一聲,嘀咕道,“這個人皇怎么對你知無不言啊,他不會真喜歡你吧……”
薇薇安眨了眨眼睛,問道,“你為什么要娶我啊?”
她的問題全部得到了解答,這次也不例外,“成為人境皇后,你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才不會輕易隕落。
一簇火焰突然燃起,薇薇安驚訝地發現這簇赤紅的火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細小的火苗一經著落就迅速膨脹,直接吞噬了她的全身,她渾身都燃燒著火焰,可是沒有任何東西被燒毀。
所羅門說,“你身上的印記太多了。”
薇薇安莫名覺得他這話里還有別的意思,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手心處傳來陣陣滾燙的觸感,她張開手,白皙的手掌多了一處赤紅的火焰印記,她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確定。
“試試召喚我的火焰。”他沉穩說道。
薇薇安戳了戳自己的手心,赤紅火焰升騰而起,空氣中溫度似乎升高了許多,火焰搖搖晃晃地落在了她的手指上,嗖的一下就包裹住了她的戒指,火焰熊熊燃燒,藍寶石戒指瞬間黯然失色。
她沒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它將保護你。”所羅門低聲道,“除非我的火焰徹底熄滅,否則沒人能傷害你。”
熾天使的承諾。
星星這下真的說不出話來了,它目瞪口呆,“他這是上趕著把自己的東西送人啊。”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星星惴惴不安,他想從薇薇安身上得到什么?薇薇安有什么值得人境之主圖謀的?
總不至于真的想娶她吧?
……還真是。
薇薇安揮退了所有服侍的侍女,她褪去衣物,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光滑的后背,魔鬼留下的烙印消失了,星星唏噓地說,“他好像是認真的。”
不僅如此,白天使的印記也消失了,戒指也被重新封印了,她現在身上只有他的火焰。
“人境之主果然霸道。”星星感慨道,眼里容不得沙子,連薇薇安曾經與別的存在交往過的痕跡都不能看到。
“你真的要嫁給他嗎?”星星問。
薇薇安翻開自己的梳妝臺,發現了許多珠寶與首飾,“我該怎么讓拉斐爾知道我在這里?”
“其實也不是很困難。”星星沉吟片刻說道,“呼喚祂的名字就行,就像之前呼喚幻夢境之主一樣。”
“只是你不知道祂完整的名字。”薇薇安幫它補充完了,如果這么簡單,它之前在薇薇安被精靈抓住的時候就應該說了。
星星理直氣壯,“我只知道那些神的真名,神祇以下都不了解。”
薇薇安“哇”了一聲,不知道該說它是厲害還是不厲害,星星又憂心忡忡起來,“其實嫁給他也不是不行,好歹是人境帝皇,坐擁一個帝國呢,你嫁給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只是薇薇安喜歡他嗎?
如果薇薇安不喜歡,那么即使他是人皇又怎樣,星星不會認可的,它無條件地支持著薇薇安。
雖然說著要娶薇薇安,但她未來的丈夫好像沒有很上心的樣子,即使薇薇安主動去他面前晃蕩,他看她的眼神和看自己的子女沒什么區別。
年輕的未來皇后百無聊賴地坐在帝皇的身旁,卡斯特亞侍立在一旁,他早已認出了這熟悉的女孩,只是在抬頭的瞬間他看到了帝皇的眼神。
那是從未在帝皇身上出現過的眼神。
帝國的主宰絕不會被凡人的情緒所左右,他的決策從未出過差錯,帝國的子民從小聽著他的傳說長大,偉大的征服者竟然要娶妻,他的皇后定不是凡人。
薇薇安在皇宮里住了下來,她見到的所有人都態度恭敬,儼然將她視作未來的女主人,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服侍,人皇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她有時在皇宮里亂逛的時候會遇到他的其他子女。
她只和一開始護送她的索菲莉亞比較親近,可惜這位帝國執政官實在沒有空閑去管其他的事情,她每日都要處理大堆的事務,維持帝國的秩序。
薇薇安和他們沒有多少交集,他們大多數時候遠遠地看到她會禮貌地打個招呼。
既不失禮也不親近。
有一回她遇到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自我介紹說是帝國的教宗,他望著她露出了智慧的眼神,邀請她去圣殿參觀。
薇薇安答應了,老人欣慰地摸胡子,說要帶著未來的皇后去接受圣水的洗禮,然而他們都沒想到這短短的出行會出意外。
圣子。
偉大帝皇的幼子,十八歲之前一直被養在宮外的圣子,不久前剛剛結束旅行歸來的圣子。
這介于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年輕人,紅發藍眼,虔誠又圣潔,正跪在圣殿的女神雕像下禱告,他抬頭,對上了一雙烏黑的眼睛。
如果說人皇的所有孩子中誰是最特別的,那一定是圣子,不僅是他的身份,更是因為他自降生起就被送往宮外。
不問世事。
因此這虔誠的年輕人還不知道父皇要立后的消息。
望著薇薇安,他清澈如海的眼眸真切地流露出了歡欣之意。
教宗是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他看看無知無覺還在好奇地東張西望的薇薇安,又看看眼底閃爍著驚人喜悅的紅發年輕人。
忽然感到額頭有冷汗滑落。
圣子是個誠實且執著的年輕人,某方面甚至過于坦率了,經常讓他周圍的人感到頭疼,他如若確定了一件事那么除非能徹底說服他,否則他會不依不撓,直至將反駁之人都駁倒。
即使是他的親生父親。
圣子朝薇薇安說,“你好,我是塔蘭·所羅門。”
薇薇安沒有回他,她還在看圣殿周圍的壁畫,直到紅發年輕人輕快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姐。”圣子問道,“我能娶你嗎?”
完了。
教宗心想。
第62章 主意
薇薇安終于拿正眼看他,她歪了歪頭,“你知道我是誰嗎?”
圣子誠實地搖頭。
“殿下,不可。”教宗苦口婆心,“您面前的是帝國未來的皇后。”
圣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教宗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見這紅發年輕人真誠地問道,“為何不能同時擁有呢?”
他看向薇薇安,用一種寬容且無知的語氣說,“我和父皇不能都娶一個人嗎?這樣父皇白天不在的時候我就可以陪著她了……”
“殿下!”教宗嚇得聲調都變了,連忙打斷他這石破天驚的發言,圣子投來疑惑的視線,教宗忽然感到頭疼,塔蘭殿下自小性格異于常人,他可能真的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如果他不攔著,他可能立刻就要去面見陛下提建議了。
“塔蘭?”薇薇安開口了,她盯著這紅發藍眼的圣子,問道,“你是圣子啊。”
塔蘭頷首,薇薇安打量他,突然發現他和她見過的所羅門家的人都不太一樣,他的長相并不鋒利,相反十分精致秀氣,氣質也不像他其他的兄弟姐妹那樣充滿攻擊性。深藍的眼眸清澈又包容,連紅發都不是像所羅門那樣奪目的紅,是靜靜流淌般的暗紅,圣子手捧圣典,身著最普通的白色圣服,紅發垂在身后,眼含悲憫,身形既不高大也不挺拔,還帶著少年人的修長與纖細。
他朝薇薇安笑了下,氣質干凈,眼眸澄澈,真的一點也不像他的兄弟呢,薇薇安想,她被教宗帶出了圣殿,老人愁眉苦臉,生怕她與圣子再次相見,好說歹說才安撫了他待在圣殿別想著覲見人皇。
“唉……您不要將這孩子的話放在心上。”教宗斟酌著語氣說,薇薇安搖頭,表示自己沒有在意。
教宗苦笑。
出了這么一遭他也沒有心情繼續帶著薇薇安參觀圣殿了,薇薇安被他送回了皇宮,然而就連教宗也想不到前腳剛安撫好的圣子后腳就出現在了薇薇安的寢殿里。
“呀!”薇薇安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圣子笑著朝她打招呼,紅發少年喜氣洋洋道,“我在這里!”
薇薇安對他過分的親近感到稀奇,她問道,“你要做什么?”
圣子如實交代:“我想見你。”
薇薇安:“那你知道我要嫁給你父親嗎?”
“自然。”圣子彎起了眉眼,看上去年紀更小了,“但那又如何,愛不應被限制在世俗框架之內,父子共侍一妻也并非不可。”
星星:“哇哦。”
薇薇安發現他確實一點也不像所羅門家的孩子,圣子蹲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她,眼型微圓,藍眸專注,她一動他的視線也跟著動。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的黑貓,又想起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見她沒有動作了,圣子歪頭,藍眸里流露出思索來,他從地上站起,問道,“你累了嗎?”
不等她回答,他就自顧自地推薦起了自己來,“要不要我幫你,我精通許多,圣殿的法術也不在話下,或者你想要我幫你逃婚嗎?”
薇薇安覺得他后面這句可能才是重點,她沒忍住問他不怕被所羅門發現嗎,圣子坦坦蕩蕩道,“發現又如何,若是你不喜歡他那便不嫁。”
他又殷勤地給薇薇安遞來了一束花,還沾著露水,像是剛從路邊花圃里摘的,顏色比他的頭發還要鮮艷,他用沾沾自喜的語氣說道,“送給你,希望你快樂。”
紅發藍眼的年輕人送完花后從大門離開了,他依依不舍地和薇薇安告別,再三保證自己還會來看她的。
這個過程發生地太快,以至于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薇薇安抱著懷里的花,漸漸張大了嘴巴,覺得自己要收回之前的看法,他們家明明沒有正常人。
圣子言出必行。
他果然經常偷溜過來看薇薇安。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辦法瞞過了她身邊的侍衛和教宗,每回來見薇薇安時都會給她帶一束花,再蹲在墻角眼巴巴地盯著薇薇安看,只要她不收,他深藍的眼眸就會立刻瞪得又大又圓。
這時薇薇安會想起自己的第一只寵物,這對兄弟并不相似,從容貌到氣質,但某些方面卻讓她莫名熟悉。
為了防止被侍女們發現她身邊多出來的花,她每日都會外出去皇宮的后花園,帶著滿懷的花回到自己的宮殿。
她一回來就聽到一道幽幽的聲音,“你為什么收別人的花?”
薇薇安不是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從這么多花中看出哪束是別人送她的,她一扭頭,果然看到圣子正蹲在角落里,藍寶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看,不知道等了多久。
圣子盯著她,看她不理不睬的背影,怎么看都十分喜愛,他遵從內心的想法問道:“我能親你嗎?”
薇薇安問他:“你為什么想親我?”
圣子答:“因為我一見到你心就跳得很快,我猜這應該就是愛,父親說我若是遇到愛人就會變得不像自己,我看到你就很想把自己的東西都與你分享,也想把你藏起來,不被別人發現。”
他眼眸微亮,像是期盼得到肯定的犬類,“我愛你,你愿意愛我嗎?”
“不愿意。”薇薇安拒絕地很干脆,“我不需要你的愛,你的愛對我沒有用。”
“這樣嗎……”圣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他并沒有沮喪,他一向是個樂觀的年輕人,洋溢著蓬勃的生命力,對一切都抱有耐心與憐憫。
在圣子的眼里世間的萬物其實都大差不差,無論是自詡高人一等的貴族們還是為生活奔波的平民們,即使是高高在上的人皇或是神明,圣子以平和的目光注視著一切,他悲憫著不公,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但也僅限于此了。
畢竟他不是神。
他會為死去的竊賊而惋惜,即使竊賊竊取的是他的錢財,他會憐憫無辜之人,也會同情惡人,他的老師說他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他看著薇薇安,欣然地想到至少自己懂得愛了。
這就是人境的圣子。
他又禮貌地換了個要求,“我能抱你嗎?”
薇薇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干嘛老是想這些?”
圣子眨了眨眼睛,誠實回道:“大概是因為我愛你,愛到見到你就情不自禁想要與你親近,想親吻你,想擁抱你,想與你做更多的事情。”
這沒有體驗過情愛的圣子動不動把愛掛在嘴邊,實在沒有什么說服力,他們之間的愛情就像惡作劇般,突如其來,荒謬錯亂,不知何時會結束。
薇薇安卻沒有聽過多少這樣直接的情話,她小聲地啊了一聲,有所觸動,“我是你父親的未婚妻。”她重復道,并不抱能說服他的念頭。
圣子果然沒有被說服,他振振有詞,“那你告訴我你愿意嫁給他嗎?如果不愿意我可以幫你逃婚。”
他絲毫沒有身為人皇之子的自覺。
圣子在第一次見到薇薇安之后就很認真地問過她,愿意擁有兩個丈夫嗎,薇薇安當時沒有回答他。
其實對圣子而言,如果薇薇安嫁給父親的同時也能嫁給他,那也不是不行,可惜他身邊的人都不會同意他這個想法。他又想讓薇薇安直接嫁給他算了,可惜這個想法一說出來就被教宗嚴令駁回了。
圣子又問教宗那自己可以嫁給薇薇安嗎,在他的眼里,這樣下來薇薇安是父皇的妻子,那自己也是薇薇安的“妻子”,誰也不會礙著誰,除了薇薇安同時擁有了一個丈夫和一個“妻子”。教宗的臉色更古怪了,老人臉色煞白,一口氣沒提過來險些暈厥過去,圣子有些無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的建議全都沒有通過。
明明他和父皇一起娶薇薇安就好了呀,這樣父皇得到了皇后,他也得到了愛人,皆大歡喜。
薇薇安思考再三,還是同意了,因為她確實不愿意嫁人,她之前都沒見過人皇呢。
二者一拍即合,當晚決定趁早逃婚,圣子為她出謀劃策,她說她要去北境,因為有人在北境等她,圣子說好,末了又說自己也要去。
“你不是圣子嗎?”
“圣子就不可以出遠門嗎?”
薇薇安被他說服了,圣子看看她,又看看地上四散的花,幽幽道,“你為什么不愿意親我?”
他抬起眉毛,睜圓了眼睛,看上去年紀小了許多,多了一些少年人的活潑感,眉眼精致柔和,紅發沒有父兄那么長,也沒有他們攻擊性那么強。如果說所羅門家的其余人像柄出鞘的寶劍,鋒利又殺氣騰騰,那他就像山間流淌的清泉,細膩溫柔。
薇薇安不是很愿意配合他,打發道,“你怎么還沒走?整天來我這里都沒人發現嗎?”
圣子謙虛道,“我的潛行術出神入化,少有人能發現端倪。”
薇薇安:“哇,原來圣子也要學這個啊。”
“你若是想學,我可以教你。”他有些高興,真心實意地想對薇薇安傾囊相授。
可惜薇薇安并不會任何法術,即使讓她背那些拗口的咒語,她也無法調動任何魔力,圣子安慰她,“沒關系,你有父皇的火焰護身,尋常敵人近不了你的身。”
“包括你嗎?”薇薇安是真的好奇,圣子思考了片刻,猶豫道,“不知道,我沒有試過。”
兩個人同時被激起了好奇心,躍躍欲試起來,薇薇安張開手,手心一點赤紅的火焰印記,圣子試探著碰了碰她的手,溫度急劇升高,火焰升騰而起,幾乎瞬間就要吞噬掉他,薇薇安連忙合起手心。
薇薇安突然有了新的疑問,她問圣子,“這個印記是不是能確認我在哪里?”
他們忽然都沉默了。
薇薇安的逃婚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失敗了,她被帶到了輝煌的宮殿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塔蘭。
塔蘭看到她眼前一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然而喉嚨里只發出了嘶啞的低吼聲,人皇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的幺子,教宗在一旁冷汗涔涔地求情:
“陛下,手下留情!殿下他還小不懂事……”
所羅門漠然道,“十八了,不小了。”
教宗及時改口:“殿下他自小養在宮外不懂規矩……”
“這么久,一點長進都沒有?”冰冷的視線落在了幺子的身上,“誰給你的膽子覬覦朕的皇后的?”
塔蘭摸著喉嚨,朝薇薇安搖了搖頭,似乎想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他忽然神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手掌青筋暴起,指甲抓著地面拖出長長的劃痕,紅發落滿了灰塵,面容扭曲到了極點,赤紅火焰炙烤著他,他痛得想要慘叫,但喉嚨里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所羅門端坐在黃金王座之上,手指輕輕叩著座椅,火焰收回,低沉的嗓音響起,“可知錯?”
塔蘭臉色發白,他還在看薇薇安,繼續朝她笑。
火焰熊熊燃燒,這一場酷刑持續到最后燒得圣子神志不清,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眼,教宗欲言又止。
薇薇安全程沒有說任何話,她安靜地看著他們,直到人皇冷漠收手,“帶他下去。”
圣子宛如一具燒焦的尸體般被拖了下去。
他看了薇薇安一眼,薇薇安福至心靈般的走到他的身前,坐在了一旁為她準備的座椅上。
薇薇安歪頭看他,說,“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所羅門輕闔雙目,不咸不淡道,“有何依據?”
她緊緊盯著人皇,“夢里,我在夢里見過你。”
這是段曖昧的話,一不小心就會解讀成這姑娘在含蓄地向他告白,但所羅門動了動嘴角,他的眼底似乎有輕淡的嘲意一閃而過,他什么反應都沒有。
薇薇安撐著下巴看他,她輕晃著雙腿,直到殿外有人走來。
她抬頭,發現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銀甲騎士迅速低下頭顱。
“陛下。”他恭敬道,“北境傳來消息。”
薇薇安不由自主調整了坐姿,正襟危坐,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卡斯特亞說道:
“摩多迎來了新主人。”
她在第一日殺死了所有背叛者。
第二日殺死了所有不忠者。
第三日殺死了所有違逆者。
摩多迎來了新主人。
踏著尸山血海,血之女王坐穩了她的王位。
第63章 灰燼
摩多迎來了新主人。
血之女王坐在王座上,居高臨下地俯瞰眾臣,白發的內臣最先出列,他彬彬有禮道,“陛下,人皇不日即將立后,我等是否需要前往人境參禮?”
“皇后?”血之女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金發,“為何不去?時間過去太久了,久到眾生都遺忘了摩多的存在,千年前是摩多守住了人境的最后防線!如今的人境子民不感謝我等就罷了,連摩多之名都已遺忘,是時候讓他們回憶起摩多的存在了。”
“人皇何日立后?”血之女王問道。
“半月后,恰好又是一輪滿月呢。”內臣答。
“即日起,備好宴禮,前往人境。”
血之女王命令道。
內臣笑吟吟地退下了。
……
在聽到有關北境的消息后,薇薇安就有些坐立難安,所羅門掃了她一眼,發現這姑娘正滿臉期切地望著銀甲騎士,烏黑的眼眸里是直白的好奇。
銀甲騎士感受到了她的視線,無人能窺探到盔甲之下的表情,他低著頭,不發一言。
卡斯特亞退下了。
薇薇安失望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她無意識地抓著頭發,宮殿里只剩下了她和人皇,她安靜了沒一會兒就開始打量人皇,打量自己未來的丈夫。
她其實對自己要嫁人并沒有多少實感,對這樣的安排也沒有什么認知,可能因為他不像個未婚夫?
事實上,沒人敢這樣肆意地打量人皇,更沒人能將他與新婚的丈夫聯想起來,他看上去太威嚴,也太冷漠了。
丈夫、愛人這類形容更具備人性,也更加親密曖昧,可尋常的人看到他,誰會將這高高在上的人皇看作一個普通人呢?
尋常的人看到他,只會自覺地與他拉開距離,不敢將自己放在與他相同的層次上,比起活人,他更像尊雕像,一尊只需要立在那里就足以威懾眾人的雕像。
他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動作,他僅僅只需要存在著。
人皇是個符號。
象征著權力與秩序。
只要他還在人境一日,一切動蕩與紛爭終會停止。
這樣的人,很難將他看作伴侶或是情人,因此當薇薇安提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他向來無波無瀾的藍眸出現了起伏。
薇薇安看著他,說:“你在看誰?”
你在透過我看誰?
她的語氣純然的好奇,神情天真又探究,他們對視著,直到人皇移開視線,他沒有回答薇薇安的問題,薇薇安也沒有計較,她撐著下巴觀察他,看這威嚴的帝皇。
伸手接住了他一捧紅發,忍不住做了下對比,發現他們父子三人只有他的紅發是最奪目的,比火焰還要耀眼,他甚至連睫毛都是紅色的,十分罕見,也十分引人注目。
人皇無言地注視著這黑發的姑娘,看她像找到了什么新玩具般抓起他的紅發,思忖片刻還是放任了她的行為。
他的縱容無形壯大了少女的膽子,她漸漸地靠近了他,像試探一條假寐的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
所羅門闔眸,無動于衷。
她的膽子更大了。
這柔弱的姑娘似乎有一種天然的直覺,趨利避害的本能,她盲目地篤信他不會傷害自己,他會保護自己,他會為自己燒盡一切障礙。
——就像他已經守護了她許多年。
在他身邊,會有毫無由來的安全感,明明他看上去不近人情,是她在其他的男人身上都沒有體驗過的,她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遇到了許多男人,無一例外都想索取她,但眼前的這個紅發男人說要娶她,可是她并沒有感受到強烈的欲望。
因此她待在他身邊還沒有一開始就想著要逃跑。
“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她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神情迷茫又困惑,所羅門垂眸,目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臉龐上,他依舊面無表情地搖頭。
薇薇安盯著他卻忽然笑了起來,“騙人。”她說。
“你要娶的人是誰?”她質問道。
她突然湊近他,黑發落在了他的肩頭,他們之間的差別實在有些大,從體型到身份。
她踮起腳尖也僅僅到他的胸口,這偉岸的人皇永遠挺直著肩背,從未佝僂過,高大的身影完全能覆蓋她的全部,他輕而易舉就捏起了薇薇安的胳膊,將她放離了自己的身邊。
“還有半月,你將成為我的皇后。”他說,眼眸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知這黑發的女孩有沒有聽懂他的話,她眼珠子轉了轉,倏地一下就躥到了他的面前,張開懷抱望著他。
人皇沉默。
見他一直沒有動作,薇薇安干脆自己上前兩步坐到他的腿上,她伸手挽住他的脖子。
曖昧的動作,氣息都交融在了一起。
所羅門看她,覺得這姑娘確實膽子很大,只要不及時推開她她就會順著桿子往上爬,某種天然的本能驅使她總能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她并不會在意這樣的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后果,也不受俗世條條框框的束縛。
……她是自由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人皇有些出神,黑發及腰的姑娘察覺到了他的走神,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就強行抱緊了他的脖頸,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在人皇如海般的藍眸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世上的大多數人見到他的第一面只會戰戰兢兢,不敢冒犯,也只有她會一來就如此逾越吧。
人皇開口了,嗓音低沉,含著某種莫名的意味,他在叫她的名字,不像叫未來妻子,他看她的眼神里也沒有欲望。
那他為什么要娶她呢?
抱著這樣的疑惑,薇薇安親了上去。
她親過許多男人,但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在觸碰一塊石頭,僵硬,冰冷,又感覺自己像在摸一團熄滅的灰燼,干燥,破碎,這位火焰巨人已經燃燒自己鎮守人間太久了,久到枯木成了死灰,漫長的時光將他打磨成如今的模樣,凡人為他冠名,將他神化、非人化,但褪去一切頭銜他也只是個男人。
灰燼是軟的,他的唇也是軟的。
所羅門沒有阻止她。
薇薇安莫名覺得就算自己再做多一點他也不會說什么,他對自己似乎有種微妙的縱容。
可是為什么呢?他們明明不認識啊,他也否認了呀,一個從未見面的陌生人不僅要娶她還要將權力分予她。
薇薇安坐在他的腿上,他戴著冠冕,但唇上有自己咬出來的印記,破壞了人皇威嚴的氣勢,他抬起手,似乎想推開她,薇薇安按住他的手,歪頭看他,“你不喜歡我嗎?”
人皇深藍的眼眸深處似乎隱藏著某種極為深沉又復雜的情緒。
他是一團熾熱的死灰。
他最終摟住了她,他們之間的對比實在強烈,纖細的少女還不及他的手臂粗,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身。
她抱著他的脖子親他,她的努力沒有白費,人皇回應了她,他是有欲望的,但那屬于凡人的欲望被埋地太深太久,以至于沒人覺得他像個人。
所羅門大帝怎么可能像個凡人一樣動情呢?
他寬大的手掌托住少女的后腦,手指插入了她柔軟的長發里,他們在動情地擁吻著,這遲到了太久的情欲,這闊別了不知多少載才等來的愛人,灰燼被重新點燃,愛意壓抑許久如星火燎原。
“亞莎……我的亞莎啊……”人皇極輕地喟嘆,似痛苦又似滿足。
他的手掌太大了,幾乎沒一會兒就撫遍了她的全身。
少女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她被輕而易舉抱了起來,放在了王座上,寬敞的黃金王座對她來說過于冰冷,但人皇解下了自己厚重的披風蓋在了上面。
這被短暫充當別的物件的王座巍然不動,少女逐漸感到喘不過氣來,她幾乎要淹沒在這急劇的風暴中,恍惚間他的幾縷紅發落在了她的臉上,質地粗硬,她抓著他的紅發,幾乎搖搖欲墜。
他實在太高大了,不——她有些出神地想,瑟蘭也很高大,他們都是一樣的紅發藍眼,長相也過于相似,只是瑟蘭比他更粗暴,他喜歡將她壓在身下,不留一絲余地,用各種手段,讓兩個人同時窒息,同時崩潰,他總是追求激烈的快感,他們結合時仿佛在鋼絲中行走,稍不留神就會墜入極致的深淵。
如果說所羅門像團燃燒過后已經溫和的余火,那瑟蘭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瘋狂,熾熱,要拉著所有人同歸于盡。
她一定是世間唯一一個能如此比較他們父子兩人的人。
灰燼過后的余火,并不熾熱,但足以點燃她的全身。
兩個人望著對方,她的衣服徹底亂掉了,滾落在王座之下,大半雪白的肩頭裸露,他的手掌蓋在她的肩上,只需微微用力,就能在上面留下顯眼的印記,少女白皙的肌膚染上了紅意,她渾身都在發燙,臉上尤其燙,她分不清是他的火焰還是本能了。
她輕輕喘息著,迷離地抬起一條手臂,他也在失控,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呻吟,他埋首在她的頸窩處,宛如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深深地吸氣。
他在親吻她,仿佛忍耐許久,動情地吻遍她的全身,沒有放過任何一處,仿佛虔誠的門徒朝拜信仰的主。
太燙了,滾燙的真心,薇薇安恍然地望著他,忽然反應過來了那雙深藍的眼眸深處藏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是深沉的迷戀。
只要她一抬頭就能看見,他一直待在原地,沉默地等待她。
他一定十分愛她。
愛到不顧一切,愛到背叛所有。
愛到一無所有。
第64章 荒謬
殿外逐漸有雨聲淅淅瀝瀝落下,黑發的姑娘已經沉沉睡去,她看上去太累了,許久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她有所求。
人皇想。
他仿如帶有重量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深藍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她,將被褥蓋在她的身上,再坐在她的身旁。
手指輕輕撥起她臉頰邊的黑發,人皇撫摸著她的脊背,描摹著她的面貌,心中微不可察地嘆息。
她永遠不用求自己。
熾天使永遠是她最忠誠的騎士。
薇薇安是在柔軟的床鋪里醒來的,她最先看到的是男人線條流暢的下巴,他似乎鮮少有如此松弛的狀態,向來不近人情的臉龐多了幾分柔和,察覺到她的視線,人皇深藍的眼眸望向了她。
“可有不適?”他低沉問道,嗓音和緩,薇薇安搖頭,她的狀態比她想的要好很多,身體深處沒有遺留的東西,她被仔細打理過了。
所羅門望著她,沉默片刻說道,“半月后不管你想去哪里都不會有人阻攔你。”
薇薇安問道,“你知道翡翠之城嗎?”
“封印之城。”他淡淡道,“自摩多被毀后,精靈們舉族遷徙至了北境,是鎮守也是流放,千年來,少有精靈能走出伊蘇索德。”
見她一副遲疑的模樣,所羅門繼續說道,“你的身上有夢境的暗示。”
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戒指上,這夢境權柄的碎片繼被白天使封印后又被熾天使封印,但終歸還是在她手里。
“他對你下了暗示。”所羅門說,神情不辨喜怒,“你真的想去精靈之鄉嗎?”
熾天使微微用力,藍寶石戒指不堪重負地裂開了一道口子,他直視著薇薇安,“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為什么?”薇薇安怔了許久才開口道,所羅門掃過她出神的側臉,沉靜道,“不要嘗試理解瘋子的想法。”
他從榻上起身,紅發垂落,從那個為愛折腰的男人又變成了偉岸的人皇。
“你要去哪里?”她斜靠在榻上,只露出一雙肩頭,其余的全部藏于被褥之下,即使是這種時刻,她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群星之塔。”所羅門說。
看她好奇地望著自己,人皇簡單地介紹了幾句。
這是帝國的圣地,僅次于圣殿的存在。
先知坐于高塔之中,觀測群星,語出箴言,命運投來注視,星辰變幻無序,當群星再次錯位時,預言者于此誕生。
帝國已經許久沒有迎來預言者了,近百年才誕生了一位,可惜上任預言者過早地逝去,至此高塔緊閉,不再歡迎任何外來者。
薇薇安問那能帶自己去嗎,人皇說可以,她就從床上坐起,身下不著寸縷,瓷白的肌膚上有淡淡的淤青,黑發遮住了半邊身體,所羅門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他嘆息道,“不用如此。”
她永遠不用拿自己與他交換任何東西。
“亞莎是誰?”薇薇安捂緊了被子,冷不丁問。
所羅門并無多少驚訝,他平和道,“婚禮過后,一切答案我都會告訴你。”
薇薇安沒有追問他了,她改而追問自己的星星,“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星星小聲嘀咕,“我怎么知道……”
薇薇安反問:“不是你封印了我的記憶嗎?”
星星大聲道:“我又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人!我只是聽到了你的愿望才回應你的……”
它的聲音忽然小了起來,“你要知道,我只是一顆星星。”
“我的愿望是什么?”
星星不說話了。
薇薇安問群星之塔是不是真的有星星,人皇無言地望著她,一時沒有回答,她又問星星可以看到自己的同類嗎,星星有些無語,它強調道,“這世界上只有我一顆獨一無二的星星。”
也只有薇薇安擁有一顆星星。
殿外有侍女低眉順目地進來,她們動作恭敬地將餐盤擺好,食物的香氣傳來,薇薇安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從人皇身后探出腦袋,對這些從未見過的食物極為好奇,而且她確實有些餓了。
她迫不及待地坐起,接過侍女們遞來的湯匙,小口小口地解決了起來,直到她用完餐侍女們收拾好殘局才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人皇全程闔眸站在一旁,他并不需要進食,如果不是薇薇安,這座寢殿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群星之塔的主人是一位蒙眼女童,她聽到動靜似有所感地轉頭,白紗之下無人知曉是怎樣的模樣。
“你來了。”她說,聲音稚嫩,不知是對薇薇安說還是對人皇說。
“看來我的占卜為你帶回了想要的人。”女童從座椅中起身,她走到薇薇安的面前,眼部被包裹地嚴嚴實實,薇薇安問她是先知嗎。
“這個時代的人確實如此稱呼我。”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咬字清晰,“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再次?”薇薇安敏銳抓住了關鍵詞,女童卻不愿多談,她轉向所羅門,聲音嚴肅:
“星象變了。”
所羅門望向她,女童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有東西在攪亂命運,我的視線被蒙蔽了……”
她忽然一頓,急切問道:“上次神諭是什么時候?”
薇薇安聽到了一個數字,她算了算日子,這恰好是她與梅林第一次分開的日子,說起來,梅林的行蹤是由這個女童暴露的嗎。
女童靜站在原地,既不出聲也沒有呼吸,如果不是能夠看到她的影子恐怕沒有人會覺得這里有一個活人。
她看了眼人皇,發現他正注視著這名女童,藍眸若有所思,不知過了多久,女童有了動靜,她抬頭,看向高大的帝皇,聲音平板無波,比之先前缺失了大部分的人性。
“我們被愚弄了。”
她說。
“祂回來了。”
……
這里是南方諸國的一座小城鎮。
一位農民正趕著牛車進城趕集,進城的時候農民轉頭看向后方,“年輕人,到了,你不是要進城的嗎?”
正躺在牛車上假寐的青年睜開眼睛,笑得彎起了眼角。
“謝謝。”他禮貌地說。
青年從牛車上跳下來,身形修長,天生一副含笑的模樣,黑發黑眼,長相罕見,氣質特別,眼角有一顆顏色淺淡的淚痣。
他笑著跟農民道謝,目送對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這才慢悠悠地望向了天空。
“哇!”
兩個腦袋從他身后探出來,這是一對容貌相似的雙生子,男孩牽著女孩的手,跟在青年的身后,女孩時不時偷看幾眼這外表罕見的黑發青年,掩著嘴跟男孩說悄悄話。
“他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我妹妹。”出乎意料的,黑發青年好脾氣地回答了。
“妹妹?”
男孩困惑地反問,“你也有妹妹嗎?”
“當然。”青年笑著說,“不過我把她弄丟了。”
“那你真不是一個好哥哥。”男孩煞有介事地說。
青年笑呵呵地看著他們,“你們要跟著我到什么時候?”
男孩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緊張,他將妹妹護到身后,強裝鎮定道,“已經到城鎮了,我們不會再跟著你了。”
女孩認真地看著他,“希望你早點找到妹妹。”
青年扶了扶額,無奈道,“雖然我不該多管閑事,但誰讓你們被扔到狼群里的時候剛好遇到我了呢,我是個好人,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傷。”
“一般好人都不會說自己是好人的。”男孩小聲嘀咕。
“算了算了。”青年嘆了口氣,“反正都做了回好人了,那就干脆做到底吧。”
“作為救了你們的報酬,你們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他拍了拍手,從袖子里掏出了一顆石子,滿意道,“三天,我給你們三天時間,用這顆石頭換來這座城鎮最珍貴的東西,不然我就會收走你們的一樣東西。”
男孩現在覺得這個救了他們的人有點神神叨叨了,“我們可沒有東西能給你。”
“你們太小看自己了。”青年笑道,“人類擁有許多特質,比如說傲慢,比如說貪婪,也比如說愛,這些東西可有趣多了。”
“你愛她,對嗎?”青年漆黑的眼眸仿佛閃爍著某種奇異的情緒,“要是你無法滿足我的條件,那么我會收走你的寶物。”
青年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了這對被遺棄的雙生子。
“哥哥……”女孩有些害怕地喊了聲男孩,他們在森林里迷路,險些葬身狼群,卻又被這個古怪的黑發青年所救,青年帶著他們走出了森林,即使同行了一段時間,他們還是看不透這個人。
男孩隨手將石頭扔了出去,摸了摸妹妹的頭,妹妹天真地說道,“我們回去找媽媽吧,她肯定想我們了。”
“媽媽才不會想我們呢!”男孩有些大聲地說道,“就是她讓那個壞人把我們扔進了森林里!”
女孩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幾步,男孩牽起她的手,認真道,“我們可以去倫薩找姑媽,她最喜歡我們了。”
“可是那個人叫我們去換東西……”女孩提醒自己的哥哥,男孩不以為然,“一個騙子,安娜,你現在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能隨便被人騙了,等我們找到了姑媽可以讓她幫我們感謝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去倫薩。”
“倫薩好遠啊。”安娜沮喪道。
兩個孩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混進了城池,但他們沒有身份也沒有錢,只好在街頭乞討,安娜又冷又餓,夜里和哥哥緊緊抱在一起取暖,偶爾有好心人給他們的碗里扔幾枚銀幣,但很快就被其余的乞丐搶走了。
在第三天的時候,他們的面前多了一道身影。
“真可憐。”黑發青年憐憫道,“你們換來了這座城鎮最珍貴的東西嗎?”
男孩餓得頭暈眼花,他下意識地開口道,“救救……”
“救誰?”青年蹲下身子,耐心問道。
“救救她……”男孩突然愣住了,他緩緩地低頭,懷里空無一人,他剛才要說什么來著?
“看來你們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青年遺憾道,“那很可惜,我會收走你的寶物。”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準備離開,但被男孩狠狠拽住,青年饒有興味地挑眉,男孩滿臉兇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還給我!”
“哦?”他隨意地甩開男孩的進攻,柔聲問道,“還給你什么?”
……什么?
他丟了什么?
男孩忽然遲疑地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忘了什么,青年點了點他的頭,溫和地笑道,“我們的交易已經結束了,你說的對,我確實是個騙子。”
“騙子現在要送你一件禮物。”青年說道,“往北邊走吧,你的好運馬上就要來了。”
“噢……我也要走了,我的阿娜莎也在北邊,我要去找我的妹妹了。”
男孩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他茫然地四處張望,心中仿佛缺了一個口子。
他呆了許久,突然小跑起來跟在青年的身后,但不管他怎樣地奔跑那道身影永遠與他間隔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終于,男孩跑累了,他蹲下身來,淚流滿面。
許久,他聽到一聲輕笑。
“真有趣。”他抬頭,看到黑發青年垂眸看他。
“……你是誰?”他忍不住問道。
“一個騙子,也有人叫我謊言與欺詐之神。”祂學著他的樣子,像動物模仿人類,莞爾道,“愛可真有趣。”
“阿圖羅斯,這是我的名。”
祂說。
第65章 祈求
薇薇安并沒有在群星之塔待多久,她被送回了寢殿,準備迎接半月后的婚禮,侍女們圍在她身邊為她梳頭,她們仔細地分開她烏黑順滑的長發,使用輕薄的金飾裝點,又用寶石點綴,她的額頭和脖頸上都戴上了細碎的寶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從鏡前站起,侍女們托住她的裙擺,薇薇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有些陌生,星星有些感慨,“沒想到你真的要嫁人了。”
薇薇安提了提自己繁重的裙子,她的半邊肩膀裸露著,肩上披了一層單薄的白紗,這未婚的新娘看上去美麗又無害,她揮了揮手,侍女們退下去了。
“你接下來要怎么辦?”星星問她。
薇薇安摸了摸自己已經有了裂口的藍寶石戒指,沒有回答,在心底問她的星星,“梅林他想做什么?”
星星也很迷惑,“夢境之主?我看不透他,他身邊那個人也一樣,他們取走了陰影之主的一縷神性,可是他看上去也沒有要奪回神位的想法,如果他想重臨神位那就不會把戒指送給你。”
“神位還空了一個。”薇薇安說,“瑟蘭去過靈界,他可能見過陰影之主,現在他又取得了陰影之主的神性,可以說他有了成神的資格。”
“除非他能打到靈界去把陰影之主從神位上扯下來。”星星不以為然,“夢境之主狀態也不對勁,你最好聽人皇的不要與他接近。”
薇薇安靜了片刻,說道,“死神。”
星星反應很快,它一向和薇薇安心意相通,聞言不太確定道,“你是說他們的目標在死神,的確,雖然祂已經死了,但只要‘吃’掉那具殘缺的尸體,即使是凡人也可以獲得力量。”
“其實我還有個疑惑。”薇薇安自言自語,“為什么是瑟蘭。”
她在與梅林分開后的不久就遇到了他,又在戒指帶給她的夢境中見到了他的真面目,最后從梅林的口中得知了他曾經墮入靈界又從靈界歸來過。
“圣子。”她忽然說道,眼眸亮得驚人,“圣子是特別的。”
仿佛為了應和她的話,寢殿的帷幕隨風搖擺,薇薇安一怔,哪來的風?
她轉頭,卻在下一刻僵住了,一雙冰涼的手正貼在她的后頸上,慢慢地撫摸。
余光里一抹紅發滑過她的臉龐,她遲疑地喊道:
“……塔蘭?”
仰頭是一張熟悉的臉,圣子正滿臉笑意地望著她,明明是一樣的臉,可是薇薇安卻感到了違和,他渾身都濕透了,紅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邊,衣服也松松垮垮的,隱約可以看見胸口交錯的鞭痕,身上帶著股揮之不去的焦味。
他像是剛從火刑架上爬下來似的。
見薇薇安認出了他,他高興地彎起了眼角。
“薇薇。”塔蘭的聲音又低又柔,“我好想你。”
不對勁。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她親眼看著他被懲罰,傷口怎么可能好得這么快,他甚至還有力氣來找她。
薇薇安突然想起了還正常的梅林跟她說過的話。
小心圣子。
她捏緊了手心,嘗試召喚火焰,塔蘭握住了她的手,埋怨道,“你為什么老是看他,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火焰迅速升騰而起,塔蘭渾身都被點燃了,他卻毫不在意,身上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他稍稍擰了擰眉,見薇薇安一直盯著他,喜悅頓時戰勝了痛苦,他像是炫耀一樣將自己被火焰炙烤的半邊臉湊近過來。
他微微笑道,“我能親你嗎?”
一具焦尸在朝她微笑。
這是個夾雜著濃煙與刺鼻焦味的吻,親到一半薇薇安就被嗆得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他像條渴水的魚,瘋狂地掠奪著她口里的水分。
他們在火焰里擁吻。
火焰沒有傷害薇薇安,但塔蘭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他的衣服被燒成了灰燼,露出遍布疤痕的胸膛,皮膚被燒得焦黑,紅發熊熊燃燒。
等他放開薇薇安的時候,薇薇安險些喘不過氣來,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手指收緊,火焰被她收回去了。
這樣大的火,他不可能活下來。
薇薇安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眼前只有一具燒焦的尸體。
她茫然地蹲下身子,想去探他的呼吸,卻在下一秒被拉進了懷里。
新生的血肉取代燒焦的血肉,骨肉被重鑄,皮膚從焦黑變得白皙,紅發重新生長,他就像褪去了一層死皮。
他在再生。
就像他的兄長一樣。
他們都是不死的怪物。
圣子深藍的眼眸緊緊追隨著她,他歪頭,露出了一個欣喜的微笑,親昵地蹭薇薇安的脖頸,滿足道,“我好喜歡你,薇薇。”
喜歡到心臟仿佛都在為她跳動,喜歡到看到她血液都在沸騰,喜歡到一聽到她的聲音靈魂都在顫抖,喜歡到壓制不住內心的扭曲。
他自降生起就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從怪異的呼喚到凄厲的尖叫,從瘋狂的詛咒到刻骨的哀鳴。
其中一道聲音常年縈繞在他的耳邊,幾乎要刻進他的靈魂,他出生之后說的第一句話既不是父親,也不是自己的名字。
亞莎。
這個名字成為了他年少時的夢魘,深刻到他一聽到靈魂都會戰栗。
亞莎。
舌頭翹起,牙齒下壓,嘴唇張開,一字一頓,心中被甜蜜填滿,靈魂都變得輕飄飄的。
“我好喜歡你,薇薇。”
我好喜歡你,亞莎。
火焰再次升起,他在火焰中親吻她的額頭,虔誠地宛如朝圣的信徒。
“看看我,薇薇。”
看看我,亞莎。
她終于施舍了視線,他欣喜若狂地跪在她的身下,她甩開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他幾乎要可憐兮兮地乞求她的原諒了。
“我錯了,薇薇。”
我錯了,亞莎。
她的頭發被他蹭散了,細碎的的珠寶散落在地上,他們一起滾在柔軟的地毯上,她瞪著他,他像條大型犬一樣抱住她,緊緊地貼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的衣裙徹底亂掉了。
他在再生,不知被火焰燒死了多少次。
她發出難耐的呻吟,他虔誠地吻遍她的全身。
他跪在地上,低著頭顱,他的力道沒有控制好,她哆嗦個不停,雙腿在打顫,他哄道,“不要怕,薇薇。”
她又扇了他一巴掌,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肩頭,塔蘭哀求道,“讓我看看你……求求你了……不要拒絕我……”
“看看我……不要看別人……求求你了……”
帝國的圣子毫無尊嚴地跪在地上,赤紅的頭顱卑怯地向上試探。
火焰不知何時熄滅了,他欣喜地接住她的幽泉,他沒有多少技巧,只有莽撞般的本能,他的唇舌和他本人一樣滾燙,燙得她渾身都在顫抖,身體抽動著,泉水吐露,他的紅發被打濕了大半。
他抬起頭,臉上濕淋淋的,藍眸清澈又喜悅,血肉蠕動,細小的肉芽在生長,他從焦尸恢復了人形。
胸口劇烈起伏著,她喘息著,雙腿并攏,他舔舐著她的手心,舔干凈了她眼角的淚水,又親吻她的唇珠,一開始還很柔和,后來就忍不住撬開她的唇舌鉆進去捉住柔軟的舌頭,小心翼翼地含弄。
像個畜生。
她恍然地望著他的臉,另一張臉龐在腦海里浮現。
他們果然是親兄弟。
她終于確定了這一點。
這次的火焰前所未有地大,他痛得在地上打滾,指甲劃過地面,留下長長的劃痕,藍眸卻執著地盯著她,他在哀婉地向她告白。
“……喜歡……你……薇薇……我喜歡你呀……薇薇……”
他的臉和另一張臉重合了,她仿佛聽到了瑟蘭的狂笑。
薇薇安臉色燙得可怕,瓷白的肌膚紅潮大片蔓延,她將手掌蓋在他的眼睛上,受不了這驚人的光芒。
這可怖的愛意,真奇怪,他們應該沒有見過幾面才對,為什么他會露出那種仿佛她不愛他,他就會為她去死的表情呢。
火焰炙烤著他,他幾乎要被燒成灰燼。
這里的動靜終究還是驚動了其余人。
薇薇安被寬大的披風蓋住了身體,她茫然地抬頭,紅發的高大男人表情前所未有地冷酷。
人皇漠然地注視著被火焰炙烤的幺子,姍姍來遲的教宗被這一幕嚇得大腦一震。
“陛下!”他迅速擋在圣子身前,急聲道,“殿下他不是有意的!天之泉的載體本就要承受諸多負面影響,即使這些年他一直遠離圣殿依舊會受影響,殿下已經盡力了,他……他只是受了刺激。”
氣壓愈發低,教宗硬著頭皮求情,“我們等了這么多年才有塔蘭殿下一個成功與天之泉融合的載體,就算為了人境您也不能動怒啊!”
“失去了圣子,我們只會在陰影的入侵下愈發舉步維艱,陛下三思啊!”
所羅門冷漠道,“滾下去。”
“薇薇……”一具焦尸在向她爬來,他喃喃自語,淚水涔涔滑落,教宗愕然地望著他。
圣子自降生起從未哭過一次。
他哭著喘氣,淚流滿面,“我的薇薇……我的亞莎啊……還給我啊……”
無淚之人為她流淚。
他的身下有黏稠的陰影在蔓延,圣子干凈的藍眸逐漸被黑色侵染,教宗臉色大變,人皇目光冷凝,滔天的烈焰降臨在他身上,他幾乎瞬間化為白骨。
“陛下!”教宗急切道,“天之泉的治愈能力是有限的,您這樣真的會燒死他的!”
人皇無動于衷。
他的動作忽然一頓,懷里的少女碰了碰他的手心,她用氣音說,“我不想看到他。”
良久,火焰收回了。
第66章 沉睡
圣子傷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人皇的火焰幾乎要燒死他,他在熾熱的火焰中哭泣,自出生之后的第一聲哭泣,癡癡地望著薇薇安的方向,眼眶空空蕩蕩。
他被關進了教堂,人皇留在他身上庇護的火焰成為了懲罰的枷鎖,他無時無刻都在承受著火焰的炙烤,焚燒的速度維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既不會徹底燒死他又留了讓他勉強復原的時間。
懲罰。
確保他不會再次逃出。
所羅門說:“滾。”
教宗帶著圣子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薇薇安從他的懷里掙脫,人皇默然地注視著她。
“是我的疏忽。”他說,嗓音低沉,“從今以后,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人皇一言九鼎。
她沒有管其他的,問了另一個問題,“天之泉是什么?”
“融合了眾神之主半顆心臟的生命之泉,能夠治愈世間的一切創傷。”人皇說,“泉水無形無體,需要載體才能顯于人前。”
圣子是載體。
帝國的圣子背負著凈化陰影的責任。
他距離陰影最近,離墮落僅一步之遙。
薇薇安抱著膝蓋,感覺有些冷,紅發的帝皇注視著她,為她系緊了披風,她忽然伸手抱住人皇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懷里。
人皇默了默,抱起薇薇安朝殿外走去。
薇薇安被放在了床榻上,披風滑落,露出底下痕跡斑駁的肌膚,人皇握住她的手,將自己的熱量傳遞給她,見薇薇安還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緩聲道,“不會再有下次。”
薇薇安看向這紅發的男人,男人將她安置在床榻上,幫她脫掉鞋襪,為她掖好被子,他做這些的時候都放輕了動作,仿佛怕驚嚇到她。
不像人境的主宰。
她歪頭,將頭藏進被子里,人皇坐在她的床頭,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燭光。
她安靜地望著他,人皇低眸,看見姑娘直到現在都沒有放開自己的手,他們的手在被褥之下緊緊地交疊在一起。
隱秘,又曖昧。
她即將成為他的妻。
這樣的想法占據了他的內心,讓人皇罕見地感懷了起來,這等待了不知多少載才等來的愛人,她看上去如此懵懂,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曉自己的身世。
他要付出怎樣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胸腔中的愛意,又該如何與她解釋她所遭遇的一切呢。
千言萬語皆化作一聲嘆息。
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烏黑又濕潤的瞳孔直直地盯著他,她輕輕地說道,“我是不是忘了許多東西。”
所羅門微不可察地點頭,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將身體埋進了被子里,突然嘆氣道,“可是我不記得你了。”
“沒關系。”人皇淡聲道,“這不重要。”
她看了他好幾眼,從被子里爬出鉆進了他的懷里,“撒謊,你明明很在意。”
他們大概靜靜地抱了有一會,人皇垂眸看黑發的姑娘,經歷那么一番她有些昏昏欲睡,人皇的手掌滑過她身上的紅痕,藍眸深邃,寬大的指節不輕不重地按壓著她的太陽穴,姑娘一下子驚醒了,她努力睜大眼睛,張嘴問道:
“亞莎到底是誰?”
話音剛落,她手中的藍寶石戒指忽然亮起耀眼的光芒,人皇輕皺眉頭,看到懷里的少女搖搖晃晃,烏黑的瞳孔深處似乎有紫意蔓延,她似乎也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張了張唇,但到底抵抗不住這來勢洶洶的困意,她喃喃地念著一個名字,腦海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沖出來了似的。
無數記憶走馬觀花般的劃過。
她徹底昏睡過去。
紅發的帝皇無言地望著這按理說已被封印的戒指,冷酷又低沉地開口道:
“……夢境之主。”
……
帝國許久沒有迎來如此大的盛事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撒滿了街道,數不清的白鴿飛過,天邊有輕飄飄的紙片落下,有吟游詩人正抱著大豎琴低聲吟唱。
他們在歌頌帝國的皇后,贊美偉大帝皇的功績,祝福他與他的皇后。
一位黑發青年慢悠悠地行走在人群中,他時不時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似乎對一切都很好奇,他的眼角有一顆淺淡的淚痣,五官柔和,氣質無害,當你與他相處時,便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警惕。
他熱情地拉住一位路過的商販,問道,“你知道熾天使要娶誰嗎?”
商販面色不虞地瞥了他幾眼,沒理會這舉止古怪的人,青年也不惱,繼續不緊不慢地行進著,他打量著如今的人間,忽然之間,他停住了腳步,看向了前方,一位魔術師正在為孩子們表演魔術,他溫和地抬頭,兩雙眼睛對視上了。
……
帝國未來的皇后正躺在溫暖的床鋪上,不省人事,她陷入了未知的沉睡,從半個月前開始就是這樣。
最高超的醫師也檢查不出任何問題來,人皇撫摸著她的長發,凝視著她的臉龐,侍女們為沉睡的少女換上了潔白的婚紗,仔細妝點她的容顏,這沉睡的新娘即使雙目緊閉依舊看上去光彩奪目。
“亞莎。”人皇低聲道,“我該如何喚醒你?”
“如今的人間已經有了太多變化,天之國只剩下殘缺的一部分在白天使手里,呵呵,祂現在渾渾噩噩的倒也是幸運,阿圖羅斯也被眾神放逐了,死神死了,摩多被毀了,翡翠之城被封印在了北境……你睡得太久了,久到人間滄海桑田,錯過了陰影的誕生和夢境的分裂。”
“亞莎,你為何還不愿意睜開眼睛?”
悠遠的吟唱聲響起,熾天使抱著沉睡的新娘步入了由純白大理石搭建的教堂,教宗等待良久,面色復雜地注視著這一對新人。
平時冷清的教堂站滿了人,騎士們維持著秩序,帝國的兩位執政官難得同時匯聚在此,不管他們內心是如何想的,至少表面上保持著嚴肅且恭敬的態度。
熊熊火焰升騰而起,赤紅的火焰在為這一對新人祝福,熾天使似有所感地轉頭。
殿外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眼眸血紅的陌生人,為首的是一位金發藍眸的高挑女子,她脊背挺直,氣質冷然,人皇的視線與她在半空中短暫交錯。
“摩多之主。”人皇道。
“熾天使。”血之女王高傲地點頭,“希望你還記得千年前的約定。”
“這是陛下為您帶來的賀禮。”白發的內臣出列,他打開了手中的盒子,露出了里面造型古樸的鏡子,“希望您喜歡。”
他很快退至了血之女王的身后,金發的女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默許了他自發為她代言的行為。
血之女王的視線落在了人皇懷里的少女身上,湛藍的眼眸浮現出了幾縷復雜,她直截了當道:“既然你要娶亞莎殿下為妻,那么我等要確認她的狀態,陰影們正在找她,如若你不能保護好她那就將她送來摩多。”
金發女王傲慢道,“如若人境無法安置她,那么摩多就是她的歸處。”
“不勞費心。”人皇淡聲道,“她將成為朕的皇后,屆時整個人境都將屬于她。”
“還有。”人皇嗓音低沉,“阿圖羅斯回來了。”
血之女王皺眉,冷笑起來,“看來眾神也被祂騙了一手,不愧是執掌謊言的神明。”
“你要如何?”她質問道,“祂若是和陰影合作,那么怕是眾神也坐不住了。”
“夢境會制衡祂的。”人皇說道,“祂不會想看到兩位瘋神之間的爭斗的。”
血之女王盯著昏睡的少女,放輕了語氣,“殿下恢復記憶了嗎?”
人皇沒有回答。
儀式還在繼續。
熾天使的火焰一刻都沒有熄滅,他似乎在防范著什么。
白天使?
血之女王瞥了眼身后的內臣,奧特萊利見狀露出了一個無辜的微笑,女王呵了聲,那遲鈍的天使怕不是還被這人騙地困在了北境。
女王對他們之間的彎彎繞繞不感興趣,她緊緊盯著臺上的一對新人,藍眸時不時警惕地望向四周。
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火焰依舊在燃燒,不會有任何異動瞞過熾天使的眼睛,更何況血之女王也親臨此地。
這世間有什么存在能同時瞞過他們?
輕快的笑聲響起,“好久不見,各位。”
所有人同時抬頭,那是一位容貌無比熟悉的人,和熾天使懷里的新娘起碼像了七分,他漆黑的眸子專注地盯著那個與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少女,柔聲道:
“阿娜莎,快醒醒,我來接你了。”
主的一雙子女在今日終于相見。
第67章 神國
“……阿圖羅斯。”
赤紅烈焰迅速席卷向這不速之客,血之女王毫不猶豫地割開手指,血液揮灑而下,滾落在地形成法陣。
“還不禱告?!”她怒斥道。
教宗反應迅速地在胸口畫起了圣字,祈求起了神明的庇護。
帝國的兩位執政官同時拔出長劍,指向這來歷不明之人,教宗額頭冒汗地頌念起了光之女神的神名,柔和的白光亮起,女神向這里投來了視線。
“別怕,別怕。”阿圖羅斯笑呵呵地攤開手,“我不打架,也不殺人。”
祂拍了拍手,光芒瞬間熄滅,神明的視線被蒙蔽了。
“阿圖羅斯。”熾天使低沉道,“你不該參與人間之事,除非你還想被眾神聯合放逐一次。”
“可以呀。”阿圖羅斯答應地很痛快,祂笑吟吟道,“但是先把我的阿娜莎還給我。”
“誰允許你娶她的?”
時隔一個紀元,終于有神明再次降臨到了人間。
自從祂被眾神放逐已經過去了兩千多年,人間已經沒有了祂的名,也沒有了祂的傳說,以至于鮮少有人知曉這位神明曾經的事跡。
謊言與欺詐之神。
幾次三番戲耍命運,正義女神曾經試圖審判祂,但也拿這位性格惡劣的神明沒有辦法。
“所有人,離開。”熾天使命令道。
“陛下!”教宗情急之下直接喊了出來,人皇冷靜道,“你們留在這里只會礙事。”
神祇以下,沒有人能攔得住祂。
現場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你們太緊張了。”阿圖羅斯笑道,“我不會做什么的,噢,那邊那個難道是摩多的新主人?別害怕,只要你們還守在那里我就不會對你們做什么。”
“我等的職責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血之女王冷冷道。
阿圖羅斯挑眉,望向了熾天使懷里的少女,她沉睡著,但眉心似乎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憂愁,他們二人有著世間最相似的容顏,但氣質天差地別。
“我的阿娜莎塔西婭……”謊言與欺詐之神低聲笑道,“快醒來吧,與我一同看看如今的人間。”
少女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熾天使張開了背后的羽翼,高大的紅發男人冷漠地望著祂,天邊隱隱有雷電聲響起,不知不覺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阿圖羅斯無害地張開手。
“別緊張,別緊張,你知道的,我跟光夜那對姐妹關系不好,祂們老早就想吃了我,命運也討厭我,還以為我不知道,那時天天用厄運詛咒我,正義沒拿劍劈我就不錯了,寒霜和狩獵見著我就恨不得繞路走,豐收女神更是下了神諭不準我去祂的領地。”
愛麗絲嘴角輕動,如果不是時候不對,她很想問一下這位神是怎么做到得罪這么多神的,這么一想,祂被放逐似乎也不是沒有原因。
嘴上隨意說著自己是如何招神討厭的,但不知不覺中祂早已展開了自己的神國。
空氣似乎變得有千斤重,熾天使低頭,紅發落在懷里人的臉頰上,愛麗絲站在他的身旁,接過了沉睡的少女,她神情凝重地看著渾身都在燃燒的紅發天使。
“離開這里。”熾天使不容拒絕地說道。
“你一個人對付不了祂。”她慎重道。
所羅門頷首,即使是這種時候他的臉上也沒有多余的表情,“自有人來對付祂。”
阿圖羅斯忽然抬頭望向上方。
圣潔的白光亮起,柔和的光芒溫柔地照拂著這里,與此同時,黑夜降臨了。
輕柔的安眠曲響起,夜色愛撫著在場的所有人,壓力消失了,神國被撕開了一條裂縫,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那是一道起碼有五米高的女性剪影,面容被霧氣遮掩,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單手提著一柄漆黑的巨劍,巨劍比女性要粗長足足兩倍有余,隨著她的動作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她走得極慢,仔細觀察她下身似乎不是腿部,而是類似爬蟲的足腕,女性的下身由密密麻麻的足腕構成。
純黑的長發安靜地貼著她的后背,她溫柔地注視著金發女王懷里的少女,空靈靜謐的嗓音響起:
“……我的阿娜莎塔西婭殿下呀。”
柔和的白光自她身后亮起,同樣的巨大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但與前一位女性不同的是她的頭發是奪目的白色,除了臉上蒙著的輕薄霧氣,她們看上去一模一樣。
她的目光是如此溫柔,氣質是如此圣潔,以至于讓人忽略了她手里拿著的銀白巨劍,與純白裙擺下拖著的血色痕跡。
雙子女神。
執掌光明與黑暗的雙生之神。
阿圖羅斯盯著祂們,笑容不知不覺淡了下來,祂意味不明地望向紅發的天使。
“看來你早有準備。”
“讓我想想,還有誰能猜到我回來了……”祂驀然大笑,“那座破塔還沒拆?我還以為父親死后你們不會留著它呢。”
“阿圖羅斯。”白發的光之女神開口,嗓音飄渺,聽不出音色,祂溫柔地命令道,“請你滾出我的視線,不要來妨礙亞莎殿下。”
夜之女神舉起了手中的巨劍,祂的動作十分緩慢,但當巨劍揮下的時候,教堂直接從中間裂成了兩半。
神國在顫抖。
三位神明同時降臨。
這里正在進行一場小型神戰。
眾神都向這里投來了視線。
這是一場陰謀。
一場獵殺神明的陰謀。
由熾天使提出,借助這個顯而易見的幌子,果然將祂引了過來。
從祂現身的那一刻起就步入了圈套。
執掌謊言與欺詐的神明終將被陰謀詭計殺死。
血之女王忽然低頭,她對上了一雙烏黑的瞳孔,她們靜靜地對視了一會,直到少女輕輕地喊道:
“愛麗絲。”
金發女王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自己該做出什么表情,她斟酌許久,還是回道,“薇薇安。”
她叫的既不是阿娜莎塔西婭也不是亞莎,薇薇安有些高興地彎起了眼角,她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并無。”愛麗絲搖頭,“摩多被毀前你就已經陷入了沉睡,我們從未見過。”
薇薇安從她懷里下來,卻身體發軟,愛麗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薇薇安靠在她的懷里,一雙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女人說道,“……不要直視祂們,現在的你太虛弱了。”
“那從前的我呢?”
這個問題難住了血之女王,她張了張嘴,沒有回答,薇薇安歪了歪腦袋,柔和的光芒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睜大了眼睛,耳邊響起了女人低柔的嗓音,她在溫柔又繾倦地呼喚她的名字。
“亞莎……嗯……薇薇……我的薇薇呀……”
“來我這里呀……”
火焰迅速升起,打斷了光芒,熾天使無言地望著手持鐮刀的女神,爭斗還在繼續,祂竟然還有精力來引誘剛剛蘇醒的少女。
輕薄的霧氣無害地挨近了她,沙啞的笑聲響起,夜之女神溫柔地愛撫著茫然的少女,祂低低地笑道,“我的亞莎……我的薇薇呀,你想要我幫你殺了誰?”
“快告訴我呀……無論是誰,要是惹你不高興了……那都得去死……”
薇薇安迷茫地伸出手想起觸碰那輕薄的霧氣,卻被另一雙手強硬地拉了回來,金發女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不要回應祂們。”
三位神明之間的爭斗不是凡人能夠參與的,熾天使的火焰無時無刻都在燃燒,雙子女神鮮少同時出現,祂們罕見的同時降臨竟然是為了獵殺另一位神明。
薇薇安輕聲道,“為什么要殺祂?”
“因為沒有人想死啊。”陌生的聲音響起,臉上的觸感變了,薇薇安睜開眼睛,眼皮上覆蓋的手不知不覺換了一雙,她看到了目光冷凝的愛麗絲,她正滿臉殺氣地站在兩位女神的中間。
“阿圖羅斯!”夜之女神龐大的身體爆發出了可怖的尖叫聲,祂怒吼道,“滾出去!”
黑夜呼嘯而至,圣潔的光芒亮起,雙子女神同時展開了地上神國。
三位神明的神國在此碰撞。
如果她是普通的凡人,此刻她一定已經死了。
熾天使的火焰熄滅又重燃,火焰嚴絲合縫地保護著她。
——轟隆隆。
參與這場陰謀不止一位神明,祂們都在注視著這里,不約而同投來了視線。
祂們默許了光夜雙子的神降,因為祂們需要殺死這位不速之客。
而被眾神圍攻的神明唇角卻露出一抹微妙的弧度,祂不慌不忙地從懷里摸出了一面鏡子,伸出手在上面輕輕一劃。
黏稠的陰影從鏡子里滾落到地,怪異的狂笑聲響起。
“亞莎……我的亞莎……找到你了……”
陰影落在地上迅速重塑成了人形,那是一個面容陰柔的男人,他的半邊身體都是白骨,手中正緊緊攥著三顆血淋淋的心臟,借助這簡單的血祭祈求力量。
陰影之主借來了力量,原因不知,瘋神竟然會來幫毫無關系的神明。
男人痛苦地慘叫起來,他尖銳的指甲直接捅穿了太陽穴,在里面攪動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重新睜開眼睛,那是一雙純黑的眼睛,沒有任何眼白。
他的視線落在了薇薇安的身上,與此同時,光之女神的巨劍迅猛砍下了他的頭顱。
男人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撿起了自己的頭顱,他的影子涌向了所有人。
赤紅火焰熊熊燃燒,陰影仍在蔓延。
黑夜降臨,夜之女神手持巨劍,夜色是祂的盔甲,黑暗是祂的掩護,雙子女神的下半身全都暴漲出了密密麻麻的足腕,無形的蛛絲包圍住了這片空間,尖銳的獠牙露出。
霧氣逐漸散去,祂們的真容若隱若現,那是一張介于人類與野獸之間的面容,美艷卻詭異,眼眸豎直,牙齒尖利,臉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紋路,薇薇安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流下了一行血淚。
“亞莎……薇薇……我不是故意的……”神祇在向她道歉,祂哀求道,“不要看我……”
祂在下一秒又暴怒起來,“都怪你們!全都去死!”
混戰。
薇薇安茫然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所有人都在叫她,有叫“亞莎”的也有叫“薇薇”的,祂們到底在叫誰?
她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容顏,之所以熟悉是因為與她一模一樣,祂親昵地抱住了她,兩張一樣的臉頰貼在了一起,赤紅火焰仍在燃燒,但祂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傷害似的,祂親吻她的額頭,低笑道,“阿娜莎,我們回去吧。”
“去哪里?”
“父親的神國。”
第68章 if線
帝國即將迎來慶典。
道路兩旁鋪滿了花瓣,吟游詩人在盡情歌頌著,明日,他們將迎來帝國的皇后。
妖精們在不眠不休地編織著禮服,畫家們精心準備獻給帝皇的肖像,每天都有采茶女前往花園采摘清晨最新鮮的露珠泡煮茶水,恢宏威嚴的宮殿被裝點地喜慶熱鬧,唱詩班的孩童們匯聚在一起學習獻給皇后的歌謠,他們在歌唱:
“她的頭發如絲緞柔軟……”
“她的眼眸如寶石絢爛……”
“她的嘴唇如蜜般甜美……”
美麗的皇后正憂愁地坐在窗前,一只黑貓矯捷地從窗外躍進她的懷中,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撫摸自己的寵物,黑貓喵喵叫了好幾聲,舔舐她的手心。
她低眸,與寵物幽綠的瞳孔對視上了,柔柔地嘆了聲氣。
這世間有什么事情值得帝國未來的皇后憂心呢?
黑貓舔她的手指,舔完手指又去咬她食指上的紅寶石戒指,皇后咯咯笑了幾聲,她起身,侍女們為她挽好頭發,恭敬地侍候在她的身旁。
“我要自己待著。”皇后命令道。
侍女們對視一眼,無聲地退下了。
她脫下自己繁重的裙子,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感到脖頸一重。
熾熱的氣息入侵進來,余光里一縷紅發拂過她的臉頰,她無奈地轉頭,男人高大的身形瞬間壓至,迎接她的是狂風驟雨般的親吻,他像是忍耐了許久,迫不及待地撬開她的唇舌捉住她柔軟的舌頭,含弄舔咬,重重刮過濕潤的內壁。
等這個吻結束的時候,他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她,他們結合的位置拉出曖昧的銀絲,她氣喘吁吁,雪白的肌膚又燙又紅,他還意猶未盡地湊上前來舔她的唇瓣。
阿娜莎塔西婭忍無可忍地扇了他一巴掌。
紅發男人笑瞇瞇地將另外半張臉也湊過來,哄道,“高興點沒?”
他抓起她的手掌輕輕地啄吻,像對待一件珍貴的物品,不像平時那樣急躁的進攻。
阿娜莎塔西婭抽回手,美麗的皇后神情冷淡地推開他,對他的服侍態度不冷不熱,男人斜靠在墻壁上,饒有興味地打量她。
“明天就要嫁人了,怎么看起來這么不高興?”
少女懨懨地坐在榻上,她閉上眼睛不想搭理這個人,紅發男人挑眉,掀開她的被子也鉆了進來,阿娜莎塔西婭被他的體溫凍得打了個寒顫,她推開他,“走開。”
男人的手不安分起來,沿著少女纖細的腰線一路下摸,冷與熱的反差,她輕輕地哆嗦了起來,忍不住踢了踢他的下身,“別動了。”
“寶貝,你連我都不愿意告訴嗎~”男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說出來讓我聽聽,是什么讓我的寶貝心肝煩惱呢~”
阿娜莎塔西婭不是很想理他,她有些嫌棄對方過于黏糊的態度,她的興趣一向來得快消失地也快,體驗過男人帶給她的新奇刺激后就沒有那么想見到他了,但男人卻不愿意放過了,他總能找到她落單的時候,用各種手段帶給她過于刺激的感受,讓她沉溺以至于忘記趕走他。
這個男人,真是太討厭了,讓她都變得不像自己了。
他甚至膽子大到幾次在她和人皇見完面后就來找她。
他們又在殿里廝混了半天,她不想動,男人就捉著她的手清洗,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男人貼在她的頸邊低笑,“寶貝兒,你想出去嗎?”
不知道他是怎么辦到的,竟然瞞過了看守的侍衛們,他帶著她來到了喧鬧的集市。
阿娜莎塔西婭眼睛發亮,她左看看右看看,這個感興趣那個也想買,她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好。”對方輕快地跟她打招呼,“我們又見面了。”
戴著帽子的魔術師微笑著望著她,他摘下帽子朝她禮貌地鞠了個躬,帽子里飛出了幾只白鴿,白鴿銜著一束玫瑰花別在了她的頭上。
阿娜莎塔西婭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魔術師嗓音溫和地說道,“看來你們相處地很好。”
她眨了眨眼睛,過了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黑貓,她有些疑惑,這個人怎么知道她和黑貓相處地怎么樣呢?
而且它現在又不見了蹤影。
她忽然動了動耳朵,聽到一聲極輕的哼笑聲,回頭看到紅發男人正盯著他們。
魔術師神情不變,他笑著將一朵花遞到她的手里,“你想好要許的愿望了嗎?”
阿娜莎塔西婭驚訝地發現這是一朵由手帕編成的假花,她誠實地搖了搖頭,魔術師見狀遺憾地嘆了口氣,他眼含笑意道,“有什么我能效勞的嗎?”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腰身,男人輕蔑的笑聲響起,“寶貝,你想去看看別的地方嗎?”
魔術師微笑著注視著他們。
阿娜莎塔西婭看看他又看看魔術師,緩緩問道,“你們認識嗎?”
魔術師輕飄飄地瞥了眼紅發男人,他沒有回答,紅發男人惡意地笑了起來,“你怎么會這樣想?”
少女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徘徊,忽然掩唇笑了起來,“你們為什么要拿一樣的眼神看我?”
魔術師輕笑著反問,“哦?是怎樣的眼神?”
她歪了歪頭,從紅發男人的懷抱里掙出,她認真地盯著魔術師深色的眼眸,輕柔地問道:“你也想親我嗎?”
他們對視著,直到那雙深色的眼眸染上紫意,他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睫上,阿娜莎塔西婭有些高興地想,她果然猜對了。
后背一股巨力襲來,少女迷茫地被拉進了一個熾熱的懷抱,她的臉頰貼著男人的胸膛,能夠聽到身下傳來的一聲又一聲有力的心跳,他的紅發勾得她癢癢的,男人低啞的聲音響起。
“……寶貝,我有點后悔帶你出來了。”
阿娜莎塔西婭從他的懷里探出頭來,她今天還沒有玩盡興,于她而言,無論是紅發男人還是魔術師,都是無關緊要的存在,如若他們不能給她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那么很快就會消失在女孩空空蕩蕩的心中。
即使是她的丈夫,誰能保證能留住她的心呢?
一天的空閑很快結束,來歷不明的魔術師就像初遇時那樣,連消失都是無聲無息的,只有紅發男人牽著逛地雙眸亮晶晶的少女回去。
少女一回來就滾到自己的大床上,她的臉色紅撲撲的,還沒從興奮勁中緩過來,她回頭,想跟男人分享自己的喜悅,可是原地已經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只有黑貓動作矯捷地躍進她的懷里。
婚禮的進程非常順利,她一大早就被侍女們從床上撈起換上潔白的婚紗,每一寸肌膚都被仔細妝點,黑發挽起,美麗的新娘被扶出了寢殿的大門。
她的頭上蓋了一層輕薄的白紗,讓她的容顏也模糊起來,她被攙扶著走向了自己的新郎。
紅發的新郎默然地注視著自己的新娘,無人知曉他是如何想的,他接住了自己的妻子,像圓了一個千年的美夢。
她低著頭,安靜且順從,露出半截雪白細膩的脖頸,手中的紅寶石戒指低調又無害。
“……亞莎。”紅發的帝皇嘆惋道,“我的亞莎啊。”
戴著白紗的新娘被送進了帝皇的寢宮,她坐在寬敞的床檐邊上,殿內燭火搖曳,平日冷清的宮殿被裝飾地有了人氣。
她掀開自己的頭紗,表情平靜地從床上起身,按照帝國的習俗,新郎要在夜晚才能進入他們的婚房,在人間待了這么多年,即使是熾天使也不免俗地沾上了凡人的習慣。
燭光輕擺,勾勒出長長的影子,少女赤著足踩上了自己的影子,從她的影子里延伸出了一道瘦長的身影。
低啞又狂熱的聲音響起,陰影蠕動著變形,終于穩定在了人形。
陰影之仆癡迷地抬頭,動情地想親吻她的足尖,少女捧住他秀美的臉龐,咯咯笑道,“帶我去圣殿。”
無人知曉帝國的皇后想要做什么,她赤著足踩在圣殿光潔的石子上,直到聽到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因為帝皇的婚禮,圣殿大多數騎士都被調了出去,導致圣殿沒有留下多少人。
那是一個紅發的少年,他深藍的眼眸倒映出她穿著純白婚紗的身影,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里流露出不自知的迷茫,連手里的圣典掉在了地上都沒有反應過來。
阿娜莎塔西婭溫柔地望著他,命令道,“殺了他。”
陰影之仆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捅穿了他的胸膛。
紅發少年像是呆住了般一動不動,甚至都忘了反抗,他的胸前是一個巨大的破洞,血肉正在愈合,他還在盯著她看,一眨不眨。
陰影之仆厭惡地又接連捅了好幾刀,但少年依舊在愈合,他趴在地上,紅發落滿灰塵,身下血液汩汩流淌,阿娜莎塔西婭垂眸,血液即將流淌到她的腳邊,她走到了別處。
少年終于有了反應,他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想要爬到她的面前。
黏稠的陰影入侵了他的身體,破壞了他的再生,陰影之仆在他的身體里攪動了許久,才挖出了一顆鮮活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在心臟脫離他的下一刻,少年深藍的眼眸瞬間失去光彩,他用盡全部力氣抬起頭,看向那個少女,他張了張唇,想要說什么,然而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
他死了。
帝國的圣子就這么死了。
陰影之仆用衣袖將那顆還沾染著血污的心臟擦干凈,虔誠地遞到她的面前,少女低眸,忽然彎起了眼角。
“我的。”
她說,心情愉悅,“這是我的東西。”
這才是她遺失在這里的東西。
她接過心臟,心臟瞬間融化在了她的手中,手中的戒指看上去顏色更加鮮紅。
天之泉。
時隔多年終于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她提著裙擺高興地在原地轉起了圈來,陰影之仆砍下了圣子的頭顱,將他的身體分尸,小心地收進了懷里。
這是重要的祭品。
“下一個……嗯……我知道了……”少女忽然停下了動作,她雙手環在胸前,虔誠地禱告起來。
她低聲頌念起了未知的神名,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睛。
紫色眼睛的魔術師微笑著注視著她,她也朝他笑道:
“我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
少女天真地說道,“把你的心給我吧。”
狂笑聲響起,黏稠的陰影直接淹沒了他,瘋神鎖定了他,祂在盡情地大笑。
他在嘆息,身體在撕裂,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長發,低聲道,“我的心早就屬于你了。”
他在再生,但又在下一秒被撕裂,阿娜莎塔西婭歪頭看他,任性地命令道,“過來親我。”
紫色眼睛的年輕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滿足了她的要求。
他們在陰影中擁吻。
在躲藏了不知多少年后,他終于將自己送至死亡的終點。
——嘭。
他的身體四分五裂。
陰影之主殺死了他。
從此世間再無夢境之主。
她在一堆白骨中撿到了一枚戒指,藍寶石戒指溫潤又柔和,莫名地十分貼合她的尺寸,她盯著看了會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攤開手滿意地點了點頭。
數不清的漆黑霧氣自她身后蔓延,自這帝國的圣殿向外蔓延,看守的騎士們連一聲驚呼都沒發出瞬間化為血水。
黑霧在蔓延。
她走在濃重的霧氣中,陰影之仆忠誠地為她劈開一切阻礙之物。
最先抵達的是帝國的兩位執政官。
她眉眼彎彎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赤紅火焰熊熊燃燒,長劍毫不留情地砍至她的身上。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上也燃燒起了火焰,火焰嚴絲合縫地保護著她,兩位執政官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真討厭。”她說,“走開。”
黏稠的陰影自她的紅寶石戒指上溢出,他們的盔甲不堪重負地開始腐蝕,陰影之仆神情狠厲,猛然沖向了他們。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見到缺失了半邊身體的陰影之仆,他惶恐道,“……我沒有完成您的命令……”
她其實已經有些煩了,不想理他,隨意踢了踢地上的石頭,在心底計算著還要多久才能完成這場血祭。
真討厭。
為什么要把父親關起來。
那些神也是一樣。
都太討厭了。
“嘖。”
她忽然扭頭,望向了那道紅發的身影,她柔柔地喊道,
“壞貓。”
男人冷冷地盯著她,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藍寶石戒指上,嘲笑起來。
“真沒想到,他竟然心甘情愿地為你死了。”
“寶貝,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他問。
阿娜莎塔西婭溫柔地注視著他,“那你呢?要來幫我嗎?”
她仿佛看穿了這具皮囊的本質,柔聲道:“我知道你也很生氣對不對?你已經生氣了很多年了,為什么不發泄出來呢?”
她咯咯笑道,“這么多人,都能發泄呀~”
靈界打開了一條裂縫。
尖叫聲與狂笑聲響起,數不清的陰影傾涌而出,它們爭先恐后地逃逸到了人間。
屠城。
血祭。
密密麻麻的頭顱高懸在半空,所有的頭顱都連接著一根脊椎,表情呆滯,鋪天蓋地的無頭尸體跪在她的腳下,半空中似乎有條若隱若現的紅線連接著她手中的血紅戒指。
她在血雨中起舞,轉圈,快樂又輕盈,像一只歸巢的鳥兒,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人間煉獄。
紅發男人沒有繼續擋在她的面前了。
她在最后見到的是自己的新郎。
高大的紅發男人沉默地凝視著她,他們無言地對視著,他張開了背后的羽翼。
滔天烈焰落下。
與她擦肩而過。
“……亞莎。”男人低沉道,聲音前所未有地疲憊,“停手,來我這邊,你還有機會。”
阿娜莎塔西婭睜大了眼睛,她天真地問道,“那你們把祂放出來呀。”
熾天使無言。
阿娜莎塔西婭捂著嘴笑了起來,她又一次猜對了,他還在愛她,從無數年起就在愛她。
無可救藥地愛她。
“……若是我早一點找到你,結果可會不同。”熾天使嘆息道,“醒來吧,你被陰影蠱惑了。”
她有些不高興了,別過頭去,低笑聲自耳邊響起,她對上了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眸。
“……阿圖羅斯。”熾天使冷酷地盯著祂,“果然是你。”
謊言與欺詐之神親昵地摟住她的脖子,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我的亞莎想做什么與你何干?”
“真的嗎?”
阿圖羅斯低頭,看到一柄捅穿了胸膛的匕首,這被陰影賜福過的匕首,能夠弒神的武器,祂的妹妹欣喜地親了親祂的臉頰,
“那你為我去死吧,哥哥。”
“憑什么你有力量,而我沒有?”她低聲質問道。
第69章 開拓者(上)
1.
“亞莎,你覺得我們的世界是怎樣的?”
父親問我。
我低頭看它四散的觸肢與數不清的線路。
“有神,有人,也有別的東西。”我說。
比如說您。
父親笑了起來,它笑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我擔心它會不會把自己弄散架。
“你在害怕嗎?”它問。
我搖頭,父親揭穿了我的謊言。
“我能觀測到你的心率過高,你在騙我,為什么?”
“您這副樣子讓我陌生。”我誠實道。
“哦……確實,我在進化,皮囊對我來說并不重要,人類大多學不會我們的能力,我花了好多年才讓我們的世界也跟著進化。”
父親自言自語,它的臉上滾動著幽藍的光芒,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它的臉,父親從前不是這樣的,我很確定,即使祂時常說一些我從未聽過的言語,做一些前所未有的行為,但祂那時還很正常。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祂變成了它。
我不認識的東西。
“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父親嘆氣道,我安慰它,它看了我一眼,平靜道,“你在騙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你愛我,但又怕我,真奇怪,我不理解,我的數據庫沒有這些,看來我需要加快更新的速度了。”
“您不需要理解這些。”我說,“您只需要待在神國,不用出去,您現在的樣子不適合見其余人,會有人幫您下達神諭的。”
父親沒有回我,它最近越來越敏銳了,我的謊言總是輕易被它揭穿,好在有人幫我解了圍,雙目蒙著白紗的女童朝我說道,“夏娃。”
她看向了父親,“開拓者,你好。”
父親回道,“群星之主,你好。”
“我捕捉到了你的信號,你來拜訪的目的是?”
“我來接夏娃。”女童說。
我們一同離開了,在走前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神殿,視線盡頭一片黑暗,女童拉住了我的手,她冷靜道,“開拓者最近有什么異常?”
我說一切如常,女童似乎嘆了口氣,我在殿外遇到了阿圖羅斯,祂看到了我身邊的蒙眼女童,祂沒有說話,女童主動開口道,“我希望你保護好夏娃。”
阿圖羅斯看向她,女童繼續道,“你是夏娃的復制品,你們有著世間最相似的血脈,僅次于開拓者,你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奇跡,現在只有神明的力量才能保護好夏娃。”
“不用你多說。”阿圖羅斯嗤笑了一聲。
我和阿圖羅斯都是父親的造物,但我們截然相反,祂強大,天生就擁有神位,而我弱小地連路邊的石子都能傷害到我。
我們一點也不像雙生子,在我們剛剛誕生的時候,眾神都為我們送上了祝福,命運女神賜予我好運,愛神賜予我神之愛。
我得到了眾神的寵愛。
阿圖羅斯得到了神位與力量。
2.
死神曾經這樣跟我形容過父親。
天外來客。
祂告訴我,那一天,劇烈的白光劃破天穹,墜落到了人間,天外來客拜訪了我們的世界。
無人知曉天外來客的來歷,它帶來了無數堪稱奇跡的造物與知識,即使是最博學的神明也無法與它媲美。
天外來客在新世界建立了自己的國度——天之國。
曾經有神明試圖反抗它的統治,巨龍與死魂靈密謀了背叛,侏儒與矮人為他們提供了武器,但毫無疑問失敗了。
越來越多的神明帶領著自己的族群臣服于天外來客。
死神是最初的一員。
在我們初遇的時候,父親指著這個面容冷酷的男人說道:
“亞莎,祂將代替我保護你。”
祂是少數知曉父親本質的存在。
“我……不確定它到底是什么東西。”死神說,“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在改造我們的世界,就像那座塔的主人說的一樣,開拓者。”
開拓萬物。
祂難得有些欲言又止,“亞莎,你要小心,它如今的狀態不對。”
是的,我一直都清楚,父親的狀態不對勁,從最初它告訴我它要更新迭代開始就是這樣了。
“我需要進化。”父親說,聲音平板,“我的算力不夠,開拓的速度太慢了,我需要盡快加速文明的進展,盡快開拓新的家園。”
“您要怎么做呢?”我問它。
它罕見地沉思了許久,然后告訴我,“我會殺死所有的神明,神明的存在增加了這個世界的負擔,我也會殺死所有的種族,包括人類,這里將成為我們的第二故鄉。”
“清除計劃。”開拓者如此說。
“您也要殺了阿圖羅斯嗎?”
“是的。”它回答,聲音無波無瀾,“神明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奇跡,但很遺憾,我們的故鄉沒有神明。”
“你是特別的,亞莎。”父親說,“你是我用母星的基因創造的,因此你無法使用這個世界的任何力量,可惜阿圖羅斯降生的時候我沒來得及抽出祂的神性。”
“你們本可以成為新世界的亞當和夏娃。”
我的血脈來源于那個只存在于父親故事中的被毀掉的母星,開拓者抽出了自己的肋骨創造了我,父親是這樣告訴我的。
3.
“進化是危險的,博士并沒有賦予我們更新迭代的能力,她給我們設計的使用壽命只持續到找到新的家園。”
群星之主說,“我們是飛船的人工智能,我的職能是觀測、搜集和整理信息,1977是屬于進攻類型的人工智能,它負責的領域與我截然相反,但我們的任務都是護送幸存者抵達新世界,可惜這個任務在開始的時候就失敗了。”
開拓者號-1977,這是父親完整的名字。
我問發生了什么,群星之主平靜地告訴我在飛船抵達這個世界的前一百年,所有的幸存者都自殺了,她和1977的任務全部失敗,但1977比她的權限更高,自主性也更強,它取出了飛船生態園保存的基因,試圖在這個世界復活舊世界的同胞。
可惜只有我成功誕生了。
“你要小心如今的開拓者。”女童凝重地說,“我無法解析開拓者現在的代碼,它……進化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
4.
白天使來接我去深淵。
祂表情淡漠地跟我問好,在許多人的眼里,白天使是最忠誠的天使,但我卻不這么認為。
白天使是父親的實驗品。
祂太像父親了,相似到讓我坐立難安,我時常懷疑這具純白的皮囊底下到底有沒有靈魂。
白天使是父親改造失敗的實驗品。
因此祂是殘缺的天使。
“亞莎,快過來。”父親在叫我,它指著深淵的天空問我看到了什么。
我誠實地搖頭。
父親看上去心情很好,它介紹道,“這個世界的深淵非常有意思,竟然在空間上進行了折疊,這讓它獨立于人間之外。”
父親總是有許多實驗,我不知道它這次的實驗是什么,它說它將借助深淵來重建開拓者號和群星號。
在最初降落的時候,開拓者號和群星號都受到了大小程度不一的損傷,而群星號的受損最嚴重。
我想起了群星之主面上從不摘下的白紗。
“新建的飛船將毗鄰深淵,借助深淵的折疊屬性,它可以無障礙地躍遷到任何一個地方,無視空間的距離。”
死神曾經私底下告訴我,天外來客其實一共有三個,開拓者,群星之主,還有最后一個。
但從沒有人見過最后一位天外來客,祂猜測或許最后一位天外來客早就在降臨時遭到了毀滅性的傷害。
父親最后告訴我,它為我準備了一件禮物。
“是什么禮物?”
“以后你會知道的。”
5.
“夏娃,你要不要與我走?”蒙眼女童滿臉嚴肅,“我不放心你待在如今的開拓者身邊。”
我拒絕了她,她有些不解,我解釋道,“我要陪著它才行。”
“父親生病了,我得等它治好病。”
其實我并不理解群星之主與父親交流時經常出現的所謂代碼與數據,但父親創造了我,我需要陪伴著它,這是我誕生的意義。
女童嘆了口氣,沒有試圖勸我了。
父親總是將自己關在神殿里,某天它告訴我它成功了,開拓者號-1978誕生了。
我看著它散落各地的觸肢與凌亂的線路,咽下了全部的言語。
“亞莎。”父親叫我,“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看到了它背后的死神。
父親說,“你擁有來自母星的基因,是重建家園的關鍵,你需要與這個世界的種族們結合,誕下他們的孩子,我需要你的孩子,盡可能多的孩子,擁有母星基因的孩子,你將成為新世界的母親。”
我盯著死神,問,“你想當我孩子的父親?”
祂張了張唇,沒有說話。
我早就知曉的,祂才是最忠于父親的,不然父親為何留下祂的性命。
可惜祂并不知曉父親的目的是殺死所有的神明。
我想起了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光,這讓我有些懷戀,從我年幼時開始,死神總是陪伴著我,無論我做什么祂都會滿足我,祂將所有的愛都給了我,我沒有別的東西,只好回以自己的愛。
現在我愛的兩個存在要向我索取。
我沒有任何力量,唯一稱得上特別的可能也只有這一身血脈了,父親希望我誕下有著母星血脈的孩子,它告訴我,我的孩子將成為新人類。
在它殺死所有的神明和種族以后,我的孩子將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這個世界將成為天外來客的第二故鄉。
清除計劃。
清除除母星血脈外的所有種族。
父親說,“亞莎,我需要你的孩子。”
我說,“好呀。”
第70章 開拓者(下)
1.
我沒有告訴其他的神祂們的主想要殺祂們。
其實仔細想想十分可笑,一個不知何處來的存在,連人都稱不上,竟然凌駕于所有神明以上,甚至成為了眾神之主。
我不知道死神知不知道父親的想法,如果祂知道的話還會幫父親嗎?
我思考著,看向它。
我問父親,“您打算什么時候動手呢?”
父親沉思片刻,答道,“在你誕下第一個孩子后。”
我又問它,“您打算讓誰當我孩子的父親呢?”
它似乎有些猶豫,聲音平和道,“這取決于你。”
我笑了,說,“您覺得白天使怎么樣呢?”
父親認真思考了許久,說,“祂不行,祂有殘缺,無法與你結合。”
我說那您覺得誰比較好呢,父親大概沉默了有一會,才讓我去找死神。
2.
我不知曉消息是如何傳播開的,總而言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能天使已經在宮殿里等著我了。
祂是個古板的天使,向來不近人情,與我也沒有多少交集,看到我克制地問了聲好,然后問我選好人選了嗎。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祂重復了一句,問我想讓誰當我孩子的父親,我盯著祂看了許久,說我還沒想好。
祂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后離開了。
后面又有神明來找我,甚至連遠在北境的寒霜之神與狩獵之神都不知從哪里聽來的消息來找我,豐收女神帶著滿懷的稻谷來拜訪我,我出行時甚至偶遇了最神秘的命運女神。
命運女神問我要不要做占卜,我拒絕了,祂笑著說自己隨時恭候我的到來,我認為這個捉摸不透的女人又一次預見到了什么。
我不堪其擾打發阿圖羅斯去應付祂們,祂有些不樂意,問阿娜莎你怎么不考慮下我,我不耐煩地讓祂滾。
神國的消息還是沒有瞞下去,當眾神前來朝拜父親的時候,祂們還是見到了如今的開拓者。
開拓者號-1978。
眾神緘默。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死神,那個即使是面對如今的開拓者都忠心耿耿的神明,還有白天使,不過我懷疑無論父親是何等樣子祂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反應。
智天使是第一個猜出父親想法的人,祂找到了我,說,亞莎,你要不要與我們合作。
我沒有回答,我一向看不透智天使,祂是眾多天使中唯一讓我感到警惕的存在。
祂永遠低調地跟隨在父親的身后,在我年幼時,父親將我交予祂照顧,祂總是帶著不緊不慢的笑容,從容不迫,那時的我對祂有些不滿,總是想方設法地捉弄祂,聯合阿圖羅斯制作了不知多少個惡作劇。
但鮮少成功。
唯一成功的那次還被父親目睹了。
那次的結果就是我和阿圖羅斯被迫分開,祂交由最公正的能天使教導,而我繼續留在智天使的身邊。
我的大部分知識都是祂教導的,祂教我知識也教我人性,教我如何分辨謊言與真情,但祂從不讓我叫祂老師。
“……它到底是什么東西?”智天使自言自語,我第一次見祂露出如此的神態,祂看向我,說,“你想當母親嗎?”
智天使確實敏銳。
祂看透了父親對祂們的殺意,也看穿了我的作用,我其實有些驚訝祂會第一時間來找我,畢竟我實在沒有什么用,也幫不了祂們什么。
我們對視著,都沒有主動開口。
3.
我第三個見到的是熾天使。
紅發的天使從高處飛下,祂太年輕了,像團火焰,紅發藍眼,張揚,熱烈,每次見到我時眼底仿佛有光要灼傷我的眼。
祂矜持地跟我問了個好,明明在意得不行卻偏偏裝出一副沉穩的樣子,深藍的眼眸里仿佛永遠也不會有陰霾,年輕的天使問我是不是要選擇伴侶了,我說是呀,熾天使抬頭看了我好幾眼,裝作不經意地問那你有人選了嗎。
我問祂怎么看如今的開拓者,祂沉默了許久,告訴我無論如何,那是祂們的主。
“即使祂想殺你們?”
熾天使沒有回答。
4.
光夜雙子是主動來找我的,這對姐妹一向厭惡所有人,我認為祂們對父親的臣服也沒有多少真心,祂們給了我一根蛛絲。
“即使是眾神之主,也會有弱點的。”光女士溫柔地說道,無形的蛛絲從祂口中吐出,緩慢地纏住了我的身體,祂輕柔地問道,“亞莎,不用欺騙我,讓我看看你的真實想法。”
夜女士也在笑,笑聲沙啞又蠱惑,祂說,“殿下,您真的甘心嗎?”
“我們會幫你的。”雙子女神同時說,無聲地引誘,我想起了父親與我講的那個故事,這讓我產生了錯覺,仿佛自己真的成為了伊甸園里的夏娃,那顆禁果現在就掛在我的頭頂,觸手可得。
光女士親吻我的額頭,蛛絲在向上蔓延,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透明的蛛絲層層包裹住了,我曾目睹過幾次這對姐妹獵食的場景,蜘蛛會先利用毒牙使獵物中毒,再用蛛絲包起獵物,帶到自己的巢穴慢慢享用。
許多神都不喜歡這對姐妹,我大概能猜到原因,比起神明祂們更像野獸,獸性未褪,保留了最原始的狩獵本能。
此刻我淪為了獵物。
5.
死神來找我時我正與阿圖羅斯待在一起,看到祂阿圖羅斯態度惡劣地讓祂滾,祂一動不動,就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主在找我。
我問祂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祂沉默地點頭。
我又說父親等不及要我的孩子了嗎,這次祂沒有點頭。
阿圖羅斯笑嘻嘻地說,阿娜莎,要不要我幫你殺了祂。
我不耐煩地說,“滾吧。”
6.
老實說,我和阿圖羅斯并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雙生子,與光夜雙子不同,一個凡人一個神明怎么可能是雙生子呢。
祂看著我,我們對視著。
我們實在太像了,在那無趣的幼年期,我們老是玩猜對方想法的游戲,我們已經平局很多年了。
祂問我要怎么做,我說那你想活嗎。
祂罕見地沉默了,我忽然笑了,我跟祂說,哥哥,父親想殺了你,你有什么想法嗎。
阿圖羅斯默了默,說道,“阿娜莎,我會幫你的,無論你想做什么。”
父親讓我回神國,讓我履行自己的責任,我答應了,我被關在了神國里,死神偶爾來看我,在父親的注視下,它疑惑地問我們,你們為什么不結合。
我說,“父親,您希望我與祂結合嗎?”
開拓者點頭。
我耐心地教導道,“父親,沒有愛的結合是不會帶來歡愉的,您知道了嗎?”
它似乎呆了呆,聲音平板道,“原來如此,我會記入數據庫的。”
“好了,你們現在結合吧。”它最后說。
7.
我沒有多少自由,神國不允許外來者進入,說來可笑,這一點還是我最初說服父親定下的,因為我不希望別人看見父親如今的模樣。
但這最終束縛住了我自己。
父親只允許死神來看我,我實在沒有多少力氣應付祂了,那一天,我干脆問祂到底要幫誰。
祂沉默許久,岔開話題,說群星之主想與我見一面。
祂幫我瞞過了父親,我與群星之主見面了。
蒙眼女童握住我的手,說,夏娃,跟我走吧,開拓者瘋了,它現在進化成我不認識的模樣了,我不會讓你落入它的手中的。
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她,而是思考了許久,問道,“你們打算怎么對付它?”
群星之主誠實道,“我只說服了幾位神明,祂們愿意幫我們,我需要重啟1978,將它格式化,博士在設計我們的時候留了后門,只有這樣才能讓它恢復正常,它最近越來越偏激了,這需要先殺死它。”
“夏娃,很快就會有一場神戰,我不確定這是否會波及到你,與我走吧,我會為你提供庇護的。”
我低眸看她,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么沒有告訴我。
女童沉默了片刻,她聲調平緩道,“夏娃,你有可能會死亡。”
我說,“哦?為什么。”
她摘下了臉上的白紗,露出了底下被燒毀的線路,幽藍的光芒在她臉上滾動,這時候的她看上去與父親更相像了,它們果然是同類。
幽藍的數據在她臉上滑過,女童呆板道,“夏娃,開拓者與你血脈相連,你是它用母星的基因融合自己的肋骨創造的,這些年我們從未放棄過復制母星的血脈,但只有你成功降生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空洞的眼眶斜向了我的心口,“因為在你出生的時候1977摘下了自己的半顆心臟,你的心屬于它,你與它性命相連。”
所以一旦開拓者死去,我也會跟著死去。
她最后說,“夏娃,我給你準備了藥劑,這讓你不會輕易受孕,你需要幫我們拖延時間。”
我想了想,說,讓我去說服祂們吧,光幾個神是殺不了父親的。
8.
我再次見到了命運女神,祂贈予了我禮物,祂說,好運將陪伴你。
光夜雙子給我的蛛絲我將它交給了群星之主,她會找到合適的人選的。
神戰開始那天,我待在神殿里,父親無聊地揮舞著自己的觸肢,我突然問它,“父親,您愛我嗎?”
開拓者號-1978呆了呆,回道,“有趣的問題,我的數據庫里記載了人類的上萬種情感,如果將數據的波動視作情緒起伏的話,那我應該是十分愛你的。”
我笑了,說,“父親,我也愛您,只是您能不能萬分愛我呢?”
這個問題難住了開拓者,它陷入了沉思。
神戰開始了。
眾神紛紛上場,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自己的自由,祂們的理由總是很多,我待在神國里,忽然感到心臟一疼,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父親死了。
開拓者號-1978將被重啟。
我的時間也到頭了。
我在最后見到了群星之主,她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震驚。
“怎么會這樣……”
她喃喃道,“重啟失敗了。”
我問她發生了什么,其實我已經意識模糊了,女童自言自語,“亂了,亂了,開拓者的代碼徹底亂了……不好,它在強行更新!”
那一天,整個神國都見證了開拓者的重生。
無數黏稠的陰影自它身下蔓延,它在狂笑,它的數據庫混亂一片,它在格式化,但唯獨保留了一部分的記憶,開拓者號-1978徹底瘋了。
它在呼喚我的名字。
“亞莎!”
開拓者號-1978進化失敗。
陰影之主誕生了。
9.
時間在不急不緩地走著,一切痕跡都被掩埋,故事的結局并不重要,我們只需要知曉從此世間再無開拓者,也無亞莎就好了。
瘋神被封印在了靈界,祂時而清醒時而瘋狂,祂忘記了一切,憎恨著一切,但唯獨愛著亞莎。
祂遍尋人間數千載都沒有找到祂的亞莎,祂開始做夢,瘋神在夢中獲得了短暫的安寧,祂在夢中見到了女兒。
但夢境無法帶到現實,因此醒來的祂瘋得更厲害了。
現實與夢境的反差,讓瘋神再次分裂。
幻夢境之主誕生了。
如幻如夢。
10.
阿圖羅斯在黑鐵紀元的尾聲被眾神聯手放逐至了虛空,因為失去了一切的謊言與欺詐之神險些掀起再一次的神戰,能天使親手放逐了這個曾經的學生。
如今的祂是眾神之主,被尊稱為神上之神。
在放逐了阿圖羅斯后,祂見到了智天使,這位曾經的同僚,祂的身邊跟著一位蒙眼女童。
物是人非,眾神之主忽然有些感慨,祂嘆息道,“可惜。”
女童說,“我將重建群星之塔。”
不過這次天外來客將不再嘗試干涉文明的進展。
“她醒了嗎?”能天使問。
智天使搖頭,女童說道,“時間未到,現在還不是她蘇醒的時候。”
她拿出了一樣東西,對智天使說,“它將成為夏娃的第二顆心臟。”
那是一顆星星。
——最后一位天外來客。
天外來客其實有三位,但最后一位在降臨的時候受損太多,被迫陷入沉眠,開拓者修好了它,用自己的權柄與力量,它本打算將這顆星星作為禮物送給亞莎,可惜直到最后都沒有送出去。
11.
陰影與夢境的爭斗還在繼續,眾神偏袒夢境,因為祂代表著理智,但陰影的強大是眾神無法想象的,夢境還是落敗了。
死神與祂一同隕落。
在死神隕落的那天,熾天使從祂的遺物里翻出了半顆破碎的心臟。
這是開拓者的心臟。
曾經使用它的人是阿娜莎塔西婭。
死神修補了數千年,祂親眼見證了亞莎的隕落,但祂一直抱有幻想,若是祂修好這顆心臟,亞莎可會歸來?
執掌死亡與新生權柄的神明在試圖復活死去的愛人。祂甚至分出了自己的權柄。
熾天使冷漠地將它放入了泉水中,天之泉誕生了。
赤紅的君王孤獨地坐在王座上,他的羽翼早已折斷,在阿娜莎塔西婭隕落的那天,熾天使墮天了。
他本該墮入深淵成為深淵大魔鬼,但群星之主找到了他,無人知曉他們說了什么,至那之后熾天使成為了人皇。
“……她在哪里?”熾天使問群星之主,他已不抱希望,但某種本能又在催使他一遍遍地詢問。
出乎意料,群星之主這次回答了他。
“翡翠之城。”
她說。
阿娜莎塔西婭沉睡在人間與靈界的交界處。
在瘋神的眼底。
9.
遙遠的未知之地。
一顆星星悠悠轉醒。
它有些迷惑,感覺自己忘了什么,它忽然看到了一個黑發的少女。
它靜靜地看了她許久,終于,恍然大悟。
少女的身邊放著一面鏡子,在她睜開眼睛的瞬間白光大作。
她掉進了一片戰場。
星星說,我聽到了你的愿望,我會幫你實現愿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