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回來了

    下午五點, 白茫茫的雪地里，卓覽帶著幾名護衛隊正在幫研究所的人把一些貴上天的儀器搬上星船，動作小心翼翼, 生怕磕著碰著，這玩意摔壞一個頂他們好幾年工資。

    短暫的考察活動圓滿結束，現在他們該啟程回伽南了。

    只是天快黑了，從早上送熊崽回家的景上將和鹿醫生遲遲不見回來, 研究所的同事們不由得有些擔心。

    研究所帶隊的小組長走到卓覽跟前, “卓副官, 上將他們還沒回來，咱們要不要去找找他們？”

    卓覽看一眼時間，琢磨著這兩人在冰天雪地里就算要約會約到現在也差不多了，他拿起雪原特定的聯絡器給景邈撥去一個通訊。

    那頭很快接通，男人微冷的聲音響起，“怎么了？”結合當前的滿天霜雪, 刺骨寒風, 聽得讓人心里莫名發寒。

    卓覽表情微妙，隱約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怨夫的感覺。

    卓覽：“那胖熊崽回去了嗎？我們這邊差不多結束了，你和鹿醫生什么時候回來？”

    景邈那邊沉默了好一會, 才說：“你們先回去吧, 我們晚一點走。”

    能安全回話, 語氣也如常, 那就是沒出什么事, 卓覽不疑有他，只當是這對臭情侶喜歡在外面挨凍，掛了通訊轉頭和其他人道：“他們倆一會自己走，我們先回去。”

    既然卓副官都這么說, 其他人自然是沒有異議，何況有上將在，那絕對是百分百的安全。

    幾分鐘后，兩艘星船升空起飛離開了無名星。

    另一邊，堅硬的冰湖上，小貓的毛色幾乎要和積雪融為一體，一雙清澈湛藍的貓瞳成了雪地里的一點艷色。

    “喵嗚～”白色的小貓軟軟地叫了一聲，往景邈的方向走了兩步。

    景邈垂眸看著它，神色晦暗，他很快蹲下來拉開防寒服把小貓抱在懷里。

    被陌生的氣息包圍，小貓也沒有露出抗拒的動作，而是乖巧地趴在男人懷里。

    事發突然，又太過離奇，景邈在陷入慌亂過后，冷靜的理智終于回歸大腦，沉下心慢慢思考接下來的事。

    他很早就知道鹿知闌身份不一般，之前也設想過他或許會在某一天離開，兩人對此心知肚明，但誰都沒挑明，巧妙地維持平衡。

    景邈無數次想過開誠布公和鹿知闌談一談，談他的貪心，他只想要有鹿知闌留下來的未來。

    可每當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作為愛人，他可以做到愛無保留，但有些事情是伴侶無法替代的，對于鹿知闌來說，這個世界是全然陌生的環境，朋友，親人都不在。

    重新開始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要適應和對抗心里的孤獨。

    即使是心再大的人，在某個午夜時分看著身邊沒有一點熟悉感的人或物，也會感到無所適從。

    景邈不希望因為自己明晃晃的私心讓鹿知闌被綁在這里，同時又無比希望自己是他權衡過后被堅定選擇的那一個。

    可當分別的那一刻真的來臨之際時，心里害怕失去的巨大恐慌瞬間席卷而來，什么權衡和選擇都不重要，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牢牢抓住眼前的人。

    只是沒想到，他連人都抓不住。

    天色暗下來，耳邊的風雪聲越來越大，懷里的小貓抬起爪子在景邈的胸口按了按，喚回他的陰沉思緒。

    鹿知闌消失之際說的話給了他一個定心丸，他說等，那就等，無論多久。

    想到這里，景邈裹緊防寒服，把懷里憑空出現的小貓帶回去。

    也不是沒想過懷里的小貓就是鹿知闌的可能性，后來想想太過荒謬，可后來小貓的行為又總是讓這個念頭反復仰臥起坐，讓景邈偶爾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思念成疾，有點瘋魔了。

    回到伽南之后，還有更麻煩的事情。

    小鹿醫生太過受歡迎，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問他去哪了。

    景邈無法回答那么大一個活人就在他面前消得失影無蹤，何況說出來也沒人信。

    他不得已尋了一個鹿知闌回老家探親的理由。

    光腦打不通？鹿醫生家在遙遠的小星球，信號不好也情有可原。

    這個理由聽起來蠻牽強的，但是大家一聽是從景上將嘴里說出來的，可信度立馬就變高了，再加上后來問的人多了，上將一副冷臉不爽的樣子，讓許多人都不敢再問。

    這些天看起來上將比他們更希望鹿醫生回來，每天上班連怨氣都實質可見了，聯盟辦公室里成天涼嗖嗖地放冷氣，隨機凍死一個路過的可憐副官。

    真的回老家的鹿醫生，此刻也不太快樂。

    窗外下著雨，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

    鹿知闌站在玄關門口，身上還穿著被雨水沾濕的西裝，滴滴答答落下水滴。

    看一眼室內和他穿越之前似毫沒有變化的陳設，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系統在他腦袋里放煙花，開心道：“歡迎宿主回家，任務辛苦啦！”

    鹿知闌呆呆道：“你怎么直接就給我送回來了？”

    鹿知闌不知道景邈聽到他最后說的話沒有，也不敢想男人現在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會被嚇到吧？大變活人什么的。

    宿主聲音聽起來并沒有很開心，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系統疑惑：“不是你說的要換綁嗎？我們程序運行很快的，換綁只需要不到一分鐘。”

    鹿知闌：“……”怪他太過激動，以至于話只聽了一半。

    “現在怎么辦？我還能回去嗎？”

    系統：“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真的決定好了嗎？要是回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哦。”

    鹿知闌頓了頓，沒有說話。

    系統善解人意道：“沒關系，宿主可以慢慢想，在貓咪宿主完成最后的小積分任務之前，都是可以選擇的哦，我粗略看了一下那邊的進度，估計還有半個月的時間，貓咪宿主就可以完成所有任務了。”

    半個月……

    感知到宿主的猶豫不決，系統語氣難得有些認真和誠懇：“作為救助系統來說，我是很希望宿主留在那邊幫助更多的小動物啦，你對受傷的小動物們抱有百分之百的善意，這樣就算后續我脫離那個世界時，治療術在你手里依然能夠發揮很大的作用。”

    “不過，我也知道新世界對于宿主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而這里是你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有很多重要的回憶和不可磨滅的人生軌跡。”

    “總之，不論宿主做出哪種選擇，我都希望你是開心的。”

    鹿知闌聽完之后，很久才回答：“讓我再想想。”

    一個白色的小光球落在他手里。

    系統：“我現在要切斷和宿主的連接回到貓咪宿主那邊了，如果你心里有了答案，就捏捏這個光球吧，我會收到你的召喚來實現愿望噢。”

    系統說完之后鹿知闌只覺得腦袋一輕，有什么東西被抽離，系統消失了。

    客廳里亮著燈，鹿知闌環顧一圈家里，抬步走進去。

    簡單吃過飯，洗過澡后，鹿知闌躺在床上，拿起手機，手機里各種各樣的消息跳出來，公司群里同事們定好了下周團建去哪里，潛水的幾個八卦群里對話刷到飛起，各種炸裂大瓜滿屏幕亂竄，鹿知闌像往常一樣吃起了瓜，只是吃著吃著突然就沒了興致。

    瓜是好瓜，可是猹的味覺好像壞掉了。

    鹿知闌扔下手機，盯著天花板怔怔出神，眼睛從這邊移到那邊，心里隱隱冒出一個想法，以前怎么沒有發現小小的房子里這么安靜……

    安靜到他有些不適應。

    貓不在，還有，景邈也不在。

    不知過了多久，睡意襲來，眼皮越來越重，鹿知闌緩緩閉上雙眼。

    一晚上沒怎么睡好，做了各種各樣的夢，場景總是在伽南，在07星和現實里來回切換，鹿知闌夢到自己握著一根竹竿行走在鋼絲上，左邊和右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遠方吹來了一陣風，他在上面搖搖晃晃，左右互搏，為了維持平衡累得滿頭大汗。

    直到夢醒也沒能做出決定往哪邊掉下去。

    第二天起來，滿房子找星梭啟動器要去上班的鹿知闌握著汽車鑰匙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充斥著未來科幻器械的世界。

    來到公司上班，面對電腦上的熟悉又陌生的數據表格，鹿知闌握著鼠標，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日子在社畜的生活里悄悄溜過去好多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鹿知闌處理完了手上的項目，他合上電腦，背著包走出公司大樓，和幾個熟悉的同事打了招呼告別。

    今天他沒有開車，選擇搭乘地鐵，從地鐵站出來后，穿過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沿著道路一直走。

    道路兩旁種了梧桐樹，此刻正是綠葉萌發的時節，西斜的橙黃日光落在葉子上，隨著微風的搖曳，像是結了一樹的熠熠星光，時不時給樹蔭下的人抖落一點光點。

    鹿知闌走在路上，沿途經過許多人，騎自行車的人，放學路上嬉戲打鬧的小孩子，還有垂暮之年還要挽著手慢悠悠散步的老夫妻。

    這些天他試著回到自己之前的日常生活，親人，朋友，交際，小動物，適應得還不錯，沒什么不習慣的。

    每一天都很充實，同時也認清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看似平淡無奇的生活，這些都很美好，但他更想要的是另一種。

    他無法忍受這些美好里沒有另一個人的參與。

    回到家里，鹿知闌向公司提交了文檔里早就擬好的辭呈，對面雖然惋惜，但也表示尊重他的想法。

    鹿知闌看著手里浮動的光球，這些天他反復拿起又放下了無數次，光球要是個核桃早就被盤得油光水滑。

    這一次鹿知闌終于不再猶豫，毅然決然地捏下去。

    白光乍現，系統的聲音再度在腦海中出現。

    “善良的宿主喲，你捏的是這個金球球，還是這個銀球球呢？”

    鹿知闌：“……”

    小鹿醫生歸心似箭，不是很想接它的梗。

    于是催促道：“搞快點，我要回去。”

    梗掉地上的系統：不開心。

    話雖如此，它還是再確認一遍。

    “宿主真的想好了嗎？”

    鹿知闌：“想好了。”

    收到確切的答案，系統收起平時的熟稔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冰冷電子音。

    和當初的聲音一模一樣。

    “檢測到宿主愿望，經主神空間多方評估，愿望合理且健康，已被應允，正在傳送中……”

    劇烈的失重感席卷而來，鹿知闌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滴答，滴答。

    天上飄著小雨。

    微涼的雨絲落在臉上，帶著潮濕的氣息。

    鹿知闌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陰暗小巷子里，兩側高樓平地起，天際的星梭軌道縱橫交錯，地上的雨水匯聚在一起流向低洼地帶。

    有星梭，自己這是回來了？

    環顧四周的環境，又很陌生。

    這是給他送到哪里了？

    鹿知闌連忙呼喚系統：“系統？”

    沒有回應。

    “汪嗚～”一聲微弱的叫聲從巷子昏暗的角落傳來。

    鹿知闌豎起耳朵，仔細聽，很快就順著聲音找到了縮在角落的小奶狗，小小一只，渾身都濕透了，見有人靠近，小狗嘴里小聲地嗚咽兩聲，像是在求救。

    鹿知闌伸手想要把小狗抱起來，有一個白色身影卻比他更快，小心翼翼叼著小狗的后頸抬頭看著他。

    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鹿知闌無比熟悉。

    正是他的寶貝閨女。

    鹿知闌不可置信地驚呼出聲：“棉花糖！？你怎么在這里？”

    于此同時，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靠近，聽著像是在朝著自己這個方向極速奔跑。

    鹿知闌的心跳突然加快，若有所覺地轉身。

    下一秒，他就被男人緊緊抱住，力度大到讓他吃痛。

    耳邊是景邈有些顫抖的聲音：“終于等到你了，我以為……”

    后面的話景邈沒有接著往下說，只是默默地將鹿知闌抱得更近，恨不得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只是半個月的時間沒有見到鹿知闌，他卻感覺過了很久。

    久到親眼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景邈還誤以為是幻覺不敢相信。

    今天下午小貓趁他不注意偷溜出來，不遠萬里跨越半個伽南來到這個偏僻的地方，景邈已經習慣了它每天都要出去撿一兩只小動物回來的行為，每次都會在后面跟著保護，小貓以為他不知道。

    景邈本來還以為今天又像往常一樣，帶兩只小動物回去，卻沒想到心心念念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出現。

    哪怕將人抱在懷里，心還是遲遲沒有落下去，沒有實感，生怕懷里的人會消失。

    鹿知闌察覺到景邈的不安，用力伸手回抱他，想說的話很多，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句意義深重的，“我回來了。”

    雨停，云散，天放晴，所愛之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