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長亭怨(二)
第三十一章:長亭怨(二)
徐驚冬被人蒙在麻袋中拳打腳踢, 醒來的時候,人坐在一把玉質椅上。
刺骨的寒意從下往上躥涌。
他雙眼被蒙住,兩手兩腳也被繩子捆了起來, 稍微動動腳腕就被勒得皮肉生疼。
悄無聲息將一人監/禁。
這偌大皇宮中能有這樣本事的,除了徐讓歡, 他委實是想不出第二人。
所以, 比起徐勝的驚慌失措, 徐驚冬明顯淡定多了。
男人氣定神閑,朝著對面的方向,淡淡然開口, “太子殿下如今已經敢明目張膽在皇宮中為非作歹了?”
語畢, 徐驚冬聽見一聲輕笑。
修長食指慢條斯理挑起徐驚冬眼上的布條, 徐讓歡彎身看著徐驚冬, 笑, “二弟果真聰慧過人!
二人身處一間金碧輝煌的內室,刺眼的光線照射/進來, 不禁讓徐驚冬稍微瞇了瞇眼。
好一會兒后,他才倔強的抬頭,與徐讓歡對視, “不敢當。比起太子殿下還差得遠呢!
徐驚冬脊背微屈, 且剛被人拳打腳踢,滿身是傷, 整個人呈紺紫色和蝦紅色的淤青。
四目相對片刻,徐讓歡眸中的溫柔逐漸轉變為鄙夷,“嘖!
男人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睥他。
“二弟還是和兒時一樣,針鋒相對, 一句話都不肯讓步。”
“不過……”徐讓歡再次俯身,指腹輕柔的觸碰徐驚冬臉上的傷口,字字誅心,“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簡直跟你小時候養的那條狗一模一樣!
話音剛落,徐驚冬的瞳孔霎時間放大。
小時候。
呵。
小時候。
他仍記得,小時候,眼前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太子殿下還是冷宮中可憐巴巴的棄子。
那時,徐讓歡的母親傅氏被割頭懸梁,為天下人所恥笑。
皇宮內外亦對其身份存疑,更甚者認為徐讓歡是傅氏與太醫的子嗣,而非皇室血脈。
這也間接導致皇子們對徐讓歡的不待見。
幾乎是每日下午,后花園內,幾位皇子都會聯合在一起,變著法子對徐讓歡百般凌/辱,像調/戲一只狗一樣調/戲他。
每一次,徐讓歡都只是默默忍受,從不吭聲,亦不反抗。
與此同時,作為皇帝與才人生下的子嗣,徐驚冬的處境也沒好到哪兒去。
當所有皇子聯合起來時,他只能呆呆站在一邊看著。
他看著徐讓歡被打的半死不活,不敢出手相助。
殊不知,徐驚冬的內心備受煎熬。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徐讓歡若是死了,下一個被凌/辱的對象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一邊盼望皇子們能夠下手輕些,一邊寄托于能夠加入他們的陣營。
“喂,徐驚冬,你怎么不過來?”徐景一腳踩在徐讓歡瘦小的肩頭,沖著站在一邊安靜觀看的徐驚冬招手。
徐驚冬將懷里的小狗抱緊些,抿唇,“你們玩吧。我今日身子不太舒服!
他看了一眼徐讓歡面目全非的臉。
好吧,他承認,有一刻,他動了惻隱之心。
他不想摻和這場游戲。
可是徐景似乎不打算順他的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整日抱著那條臟兮兮的臭狗,不得病才叫怪呢!
“快點過來啊,你不是想加入我們嗎?那就給點誠意啊。就你沒打過這賤種了。”徐景不耐煩的踢了徐讓歡一腳。
徐驚冬沉默了一會兒,妥協的放下小狗,走過來,“好吧!
為了生存,徐驚冬融入徐景的隊列,成為欺負徐讓歡的惡人之一。
即使他下手很輕,也無法掩蓋這個事實——
他傷害過徐讓歡。
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腳下的棄子有朝一日竟會搖身一變,變成萬人敬仰的太子。
隨著時間推移,幾位皇子慢慢長大。
其中最受寵的,就是謫仙般俊俏的徐讓歡。
少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騎馬射箭亦不在話下,甚至還做得一手好菜,討得皇帝歡心。
可他遠遠不像表面上那樣乖順,十六歲便悄無聲息將兵權收入囊中,韜光養晦。
再之后,皇子們接連死亡。
眾人們怎么也想不到,是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哥的手筆。
如今只剩下一個了。
密室內,徐讓歡興奮的看著面前的畫像。
只剩一個。
只要殺了徐驚冬,他便再無后顧之憂了。
好在徐驚冬也做過背調。
他知道徐讓歡極其討厭監欄院,所以,徐驚冬總在那里游蕩,甚至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太監總管的身份,生怕遇見徐讓歡。
可惜該來的總會來。
很快,溫潤皇子借著搜查刺客的由頭,將監欄院里里外外趕了個干凈。
獨獨剩下徐驚冬和他的狗。
徐讓歡背著手,慢條斯理走進來,笑容滿面,“放著好端端的寢宮不住,二弟在此做什么?”
犬吠不止。
徐驚冬本能的后退,“只是看這兒風景宜人,便小住幾日,大哥不會連這都要管吧?”
“自然不是。”徐讓歡慢悠悠朝他靠近,別在腰間的軟玉在此刻散發出奪人的微光。
徐驚冬又后退幾步。
見他如此提防自己,徐讓歡索性也不裝了,直白的從衣袖中拿出匕首,笑,“我來,自然是取你狗命的!
說完,他便一刀刺了過來。
圖窮匕見的危急時刻,小犬朝著徐讓歡狂吠,咬住他的玄衣,讓徐驚冬成功躲開徐讓歡的刀。
被咬住褲腳的徐讓歡垂眼,看著護主的狗,不禁想起什么。
他緘默一瞬,在徐驚冬錯愕的目光下,蹲下/身來,溫柔的摸了摸小狗的腦袋。
還記得很久以前,他還住在村子里的時候,他也曾擁有這么一條不顧死活、保護自己的狗。
他沒打算殺它,卻也沒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只是輕輕踢開它,繼續將刀鋒對準徐驚冬。
耐不住這狗隨了它的主人,性子倔強無比,硬是往死里咬緊徐讓歡的腳踝,不讓他靠近徐驚冬半步。
鮮血淋漓,濕了一地。
徐讓歡愣是一聲沒吭。
不過,這狗的舉動也徹底激怒徐讓歡,他低咒了聲“和你主人一樣的貨色”后,一腳把狗踹暈了過去。
徐讓歡深知自己的機會只有一次,于是忍著劇痛,再次朝徐驚冬走去。
這一次,他沒有插偏,手中之刀不偏不倚直直刺入徐驚冬的胸膛。
徐讓歡興奮到有些發抖,笑著欣賞徐驚冬的表情。
下一秒,徐驚冬也掏出一把刀,直直插/入徐讓歡的脖子。
神奇的是,徐驚冬并沒有死,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流。
這也是為何徐驚冬能在眾多皇子中僥幸活下來的原因——因為他殺不死。
“有趣!卞钊醯臈壸訊渎额^角,將脖子上的刀拔下來,丟在一邊,好似無事發生,“你死不了?”
徐驚冬捂住胸口的傷,面無表情,“你也是啊!
至此,沉寂良久,二人達成協議,忘掉此刻所發生之事,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時的徐讓歡,或許還有點良知。
他只對欺負過他的人下手。
可是愈到后來,他就變得愈發冷血。
只要是人,仿佛都和他有仇。
他心中堅定一個信念。
只要是人,都是惡人。
只要是人,就都該死。
恍然間陷入回憶,徐驚冬久久不能走出來。
直到徐讓歡摁在他傷口上的手指力道逐漸加重,由一開始的輕柔變得陰狠,徐驚冬才痛得回過神來。
任由血液在臉邊流淌不止,徐驚冬喃喃自語,“看來你是知道了!
他看著徐讓歡的眼睛,“太子殿下心中既已有答案,何必親自審我?”
徐讓歡冷笑一聲,松開他的傷口。
“知道什么?知道是你指使道士,故意傷我?還是知道你這么些年來野心勃勃,覬覦皇位?啊……差點忘了,二弟覬覦的怕是不止是皇位。還有我家夫人吧?”徐讓歡反唇相譏。
被戳中心思,徐驚冬匆忙的低下頭,沒幾秒,又抬起眼,翻起下三白,“是。是我暗中使絆子讓你招魂失敗,說吧,你想怎樣報復我?不必拐彎抹角的!
“二弟真是急性子!毙熳寶g在他對面坐下,悠閑地撐住腦袋,翹起二郎腿,“二弟如此聰穎,不如猜猜看,我為何要帶你來這兒呢?”
伴隨著男人的提問,徐驚冬這才抬起頭,好好打量起周圍來。
正中央的屋頂上吊著一盞巨大的琉璃燈,晶瑩剔透,照亮整個屋子,使之沒有一處視線死角。
而就在琉璃燈下面,是一汪清澈的水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撒著玫瑰花瓣,好似要供人沐浴更衣。
不論怎么看,這都是一間浴室。
不過就其布局和構建來看,僅僅作為一間浴室,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如若不是今日徐讓歡將他綁來這兒,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皇宮中竟有這樣的絕美仙境。
見徐驚冬不說話,徐讓歡繼續說,“我帶你來這兒,是有份大禮要贈予二弟!
“所以特意選在這視線充裕的地方,好讓二弟好好欣賞。”
徐讓歡語速很慢,一字一頓,意味深長。
每個字都需要人好好咀嚼,方能明白他的深意。
不過,此刻的徐驚冬并沒心思探究他的話,皺起眉,不耐煩道,“你到底想干嘛?”
“我記得我們有過約定,互不干涉。”徐讓歡說,“二弟可是忘了?”
“我不想干嘛,只是想提醒你,別忘記我們的約定!
話鋒一轉,徐讓歡繼續說,“但是呀,這教訓若是不夠深刻,二弟怕是不會長記性!
“段堯!毙熳寶g薄唇輕啟。
“屬下在。”段堯說。
徐讓歡笑,“將她帶來!
“是。”段堯說。
怕徐驚冬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徐讓歡特意對著段堯重復一遍,“將我夫人也一并帶來!
第32章 第 32 章 長亭怨(三)
第三十二章:長亭怨(三)
親眼目睹徐讓歡對生父的所作所為, 薛均安立刻終止了時間逆轉之術。
她回到真實世界,忍著腳腕上的疼,只身前往密室。
一路上, 她虔誠的祈禱上蒼,希望徐讓歡不要釀下更大的錯誤。
然而, 她始終還是晚了一步。
路過斷橋, 皇宮上方的天空突然呈現出一種鬼魅的玫紅色, 邪氣肆虐,瘴氣橫生。
糟糕!
薛均安皺了皺眉,仰頭看著天空。
看來徐讓歡的魔性已經徹底不受控制了!
如此想著, 薛均安提起裙邊, 腳步又加快了些。
就在這時, 段堯突然出現在此處。
他一路小跑到她眼前, 氣喘吁吁叩拜, “太子殿下下令帶太子妃娘娘到蓮歡池。”
薛均安緘默一瞬。
段堯繼續說,“還望娘娘配合!
*
“太子殿下, 您若是想惡心我,您成功了!毙祗@冬閉著眼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另外一頭, 徐讓歡已褪去身上所有衣物, 大剌剌靠在水池中,把玩沾了水的青絲。
潮濕的黑發叫他原本清冷的氣息染上一絲邪氣。
“這就受不了了?二弟別急呀, 這好戲還在后頭呢!毙熳寶g說。
男人料事如神,且剛說完這句話,門外便傳來一前一后兩道腳步聲。
幕簾之后,段堯帶著薛均安來了。
“太子殿下,太子妃到了!倍螆蛘f。
“下去吧。”徐讓歡吩咐段堯。
“是!倍螆蛘f。
段堯走后, 薛均安在簾子后面行禮,“妾身參見太子殿下!
“夫人來了!毙熳寶g故意放慢語速,意猶未盡看著徐驚冬的表情逐漸從淡定變成激動。
他覺得這樣甚是有趣,慢條斯理放下手中青絲,“夫人進來吧!
男人的聲音傳入耳中,薛均安不能反抗,伸手掀開幕簾。
幕簾后面,煙霧繚繞。
明亮的光線下,四野閃爍著氤氳的氣息,仿似身處仙境。
待到看清之時,薛均安才曉得,這哪里是什么仙境,分明是人間煉獄。
很顯然,她就被眼前畫面怔住了。
徐讓歡赤身裸/體,沐浴在鋪滿花瓣的水池中。
而他的對面,徐驚冬被捆在那里。
一個運籌帷幄的看著她,另外一個則是苦不堪言的看著她。
縱使來之前做足了心理準備,薛均安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薛均安愣在原地。
徐讓歡見她如此反應,不禁笑得更歡,“夫人愣著做什么?”
“快過來呀!
女人很快明白徐讓歡想干什么。
無視徐驚冬灼灼的目光,薛均安走上前,俯身跪在徐讓歡身后。
她挽起袖子,拿起飄在水面上的木勺,做起人妻該做的事情,也就是,伺候徐讓歡沐浴更衣。
溫熱的清水裹挾著濃郁花香,徐徐流淌過男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徐驚冬的視線定格在薛均安身上。
而徐讓歡的視線始終定格在徐驚冬臉上。
似乎是這樣還不解氣,修長手指慢慢攀上薛均安的手背,徐讓歡牽起女人的芊芊玉手,將其放在唇邊,粘膩的吻了吻。
屆時,徐驚冬眼眶微微泛紅,有些氣憤的轉開了頭。
徐讓歡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轉手與她十指相扣,用他那雙能溫柔如水的眸子,悱惻的望著她,“獨自沐浴凄涼得很,不如夫人下來陪我一起?”
聞言,薛均安皺了皺眉。
老實說,她覺得與敵□□浴這件事委實惡心,所以沒說話。
“怎么?夫人要拒絕我嗎?”可是徐讓歡笑瞇瞇的,眼中的瘆人幾乎要溢出來。
這無疑是在逼迫她說同意。
“怎么會?”薛均安笑笑,緩慢從地上站起身來。
算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
薛均安也顧不得臉面,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緩慢解開外衣。
衣衫一件一件落在地上,只剩里面的心衣。
徐驚冬撇開臉,不愿再看下去。
見薛均安不再繼續脫,徐讓歡干脆一把將她拉入水池中。
“噗通”一聲,水花四濺。
薛均安踉蹌了一下,滑倒在徐讓歡懷里。
“夫人可真是心急!毙熳寶g溫柔的將她扶穩,讓她坐在自己雙腿之間,面對自己。以一種獨特的口吻自圓其說,“我知道,夫人是不想被旁人看見冰清玉潔的身體,這才剩了件衣物沒脫,是嗎?”
說完,徐讓歡伸手,修長手指很快解開女人身上的心衣,扔在水池里。
整個過程中,薛均安一言不發,即使這具身體不是她的,但她還有廉恥心,所以會恥辱、臉紅、不甘。
不像徐讓歡,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眼中獨獨只有殺人這一件事。
最后一件心衣褪下,徐讓歡牽起女人的手,將薛均安的手指放入口中慢慢吮吸。
酥麻的感覺從指尖傳來,薛均安有點想哭。
為什么?
因為他們第一次坦誠相對,她完全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美妙的感覺,薛均安只能感覺到他身上濃烈的邪氣。
不好的預感,十之有九都是正確的。
薛均安看著徐讓歡虛偽的模樣,抿了抿唇。
她的任務會不會要失敗了?
不……還沒結束!
想著想著,薛均安縮回手指,往前一步,直起膝蓋,討好似的吻上徐讓歡的唇角。
徐讓歡似乎對她的表現很是滿意,大手撫摸她的后背。
徐驚冬余光看見她的舉動,攥緊拳頭。
指甲鑲入肉里,徐驚冬的身體不自覺發起抖來,“太子殿下若是想和太子妃歡好,回東宮便是,何必在我眼前如此!
少女的胴體柔軟至極,摟住徐讓歡的身體的時候,他承認,他有種奇異的感覺。
快要呼吸不上來。
女人終于舍得離開他的唇,一道銀絲粘膩在二人唇齒間,氣氛好不曖/昧。
徐讓歡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笑著回答徐驚冬的問題,“可我偏偏就是想讓二弟看看,你心愛的女人,是如何和別的男人纏綿的。”
說完,徐讓歡反身將薛均安壓在身下,用力親吻她雪白的肌膚,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
粗暴的動作惹的薛均安一陣嬌/嗔。
聲音進入徐驚冬的耳中,徐驚冬猛然尖叫起來。
似乎這樣就能掩蓋她嫁作人妻的事實。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日后我再不會輕舉妄動!”徐驚冬垂眼,痛苦的幾乎快要哭出來,“所以,求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求你。”
“求求你了!
*
“太子殿下且慢慢欣賞吧,妾身先行告退。”
放走徐驚冬后,薛均安識趣的從徐讓歡懷里出來。
濕漉漉的腳踝踩在岸上,薛均安背對著徐讓歡,面無表情,“在太子殿下眼中,妾身究竟是你的妻,還是你的棋?”
這句話話音剛落,男人先是沉默了幾秒。
幾秒后,徐讓歡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整個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像個瘋子般大笑不止。
十幾又或是幾十秒后,瘋子這才笑夠了。
指腹抹去眼尾笑出的淚,瘋子看著她,意味深長,“夫人覺得呢?夫人覺得,自己究竟是我的妻,還是我的棋呢?”
答案很明朗了。
薛均安沒再說話,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淡淡的黯然失色中。
穿好衣服后,薛均安不知是和他說話,還是在同自己說話。
“太子殿下的心太難捂熱了,妾身怕是也無力回天。”
“這么快就要放棄了?”徐讓歡挑了下眉。
“不!毖厕D身,低頭看著徐讓歡的眼睛,“妾身為達目的,至死方休!
女人的語氣堅如磐石,堅定不移。
犀利的目光筆直看著徐讓歡的眼睛,叫人難以抗拒。
徐讓歡冷笑了聲,薄唇輕啟,似乎想說些什么。
下一秒,一股古怪的氣息涌入體內,讓他心口一陣絞痛。
男人迅速在水中作勢,意圖壓制住滾滾而來的氣息。
無奈池中熱水浸泡太久,長亭怨反噬威力巨大,兩道氣息相撞在一起,直接沖破徐讓歡的血脈。
“噗!
男人承受不住,愣是吐了一口鮮血。
鮮紅的血液染紅清澈的池水。
徐讓歡不死心,繼續修煉那至陰之術,再度睜眼時,眼眸已然變成妖邪的紫色。
時機到了,徐讓歡已入魔至骨髓血液。
薛均安似乎早就預見了這個結局,大叫一聲,“小綠,就是現在!”
系統給力的出現,“我已布下結界,現在的徐讓歡會身處一個他所幻想的世界中,至于那個世界是什么樣子的,我也不得而知,可能是恐懼的,也可能是悲傷的,亦有可能是幸福的?傊,只要你能成功將他從那個世界里拉回來,他便會恢復正常,不再受至陰之術驅使!
事態緊急,緊急到薛均安甚至都沒注意到一個問題。
明明只是清汀道長派來協助她的一個低微靈童。
為何法力如此高強。
高強到竟能隨意支配凡人之軀。
系統說完,天色驟變,雷雨交加,電閃雷鳴。
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后,薛均安來到一片大雪紛飛的空地上。
第33章 第 33 章 他的心(一)
第三十三章:他的心(一)
徐讓歡的內心世界, 并不像薛均安想象中那般恐怖陰森。
相反,鵝毛大雪為整個長安城鋪上一層霜,呈現出一種銀裝素裹的美妙形態。
不過, 薛均安并不在長安城內,而是在城門外的一片空地上。
厚厚的積雪阻攔了她的去路, 她搓著凍紅的小手, 一路小跑著, 想要進入城內。
邊跑邊想著。
這么冷的天,徐讓歡應該在冷宮里飲著熱酒,食著美味佳肴吧。
就在她想象的下一秒, 腳尖踢到一個硬物。
薛均安停下腳步, 有些疑惑的垂眼。
地上的雪實在是厚, 厚到幾乎要埋沒薛均安的腳踝。
積雪下面隱隱約約好像藏著什么東西, 看不真切。
緘默一瞬, 她蹲下/身,用手扒開鋪在硬物上面的雪。
鼻梁, 眉眼,嘴唇。
少年英氣的臉慢慢浮現在眼前。
薛均安的瞳孔不自覺放大,手上動作也跟著一頓, 踉蹌的倒在地上。
天吶, 是徐讓歡!
是徐讓歡被埋在雪地下面!
只見少年嘴唇被凍成紺紫色,面上毫無一星半點兒血色, 周身亦被凍的通紅。
看起來已經被扔在這里好幾日了。
短暫的驚訝過后,薛均安皺眉,看著他的慘狀,心中一緊。
不會是死了吧?
她站起身,蹲在他面前, 顫顫巍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手指靠近他鼻尖,薛均安抖了一下,這才松了口氣。
謝天謝地,沒死。
薛均安摸摸自己的胸口,稍微放心。
不過……轉念一想。
他這樣全身是傷,衣衫襤褸躺在雪地里。
現在不死,遲早也會死的。
薛均安看著清冷的少年,思考了一會兒,哼哧哼哧將他從雪地里拉出來,背上她瘦小的肩頭。
回城路上,天知道薛均安有多想一腳踩上去,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直接把徐讓歡給殺了。
*
寒冬臘月,恰逢春節,城內上下都忙活著張燈結彩,熱鬧祥和。
唯獨背著少年的少女,一個破破爛爛、支離破碎,另外一個灰頭土臉、虛脫無力;強烈的色彩沖突對比之下,顯得二人好不凄慘。
少年看著清瘦,分量卻不小。
薛均安身上還有些盤纏,便在城中就近租了間屋子,帶徐讓歡住下了。
艱難的將少年放在床上。
薛均安就出門買藥去了。
這個節骨眼兒,她可不敢請郎中。
她不知道徐讓歡現在的處境,萬一是茍延殘喘從宮中逃出來,正在被通緝怎么辦?
薛均安認命般嘆了口氣。
哎,還能怎么辦,先藏著吧。
回到屋子,薛均安打了一盆清水,又準備了好幾塊熱毛巾,悉數敷在少年額頭、脖頸處。
這還不夠,少女又搬出一床大棉被將他蒙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安心坐在一邊,開始給他熬制湯藥。
白凈的小手持著一把小扇子,慢慢給火上的砂鍋扇風,濃煙四起,弄得她直嗆咳。
就這樣一連喂他喝了幾天的藥,三日后,少年第一次睜開了眼睛。
且剛睜眼,徐讓歡看見的是一個臟兮兮的、頭頂雞窩雜發的少女。
雞窩頭少女見他醒了,情緒頗為激動,一把放下手中蒲扇,朝他撲過來,“徐讓歡,你終于醒了!”
少年冷冷躲開她,一把拿下額頭上的毛巾。
“你是誰?”
徐讓歡起身,打量四周后緘默一瞬,皺眉看著薛均安,“你認得我?”
撒謊的本事,薛均安從來不差。
“是你在睡夢中一直說自己的名字。”薛均安笑著說。
少年不依不撓,“可我明明姓傅,你為何一直叫我徐讓歡?”
姓傅?
這么說他還沒被拉進皇宮?
薛均安咳了聲,叉腰,“喂喂,是我大老遠從雪地里把你背回來好生供著,你現在這么對待你的救命恩人,怕是不太妥吧?”
“是你救了我?”徐讓歡半信半疑盯著她。
正當薛均安思索如何使他信服時,徐讓歡掀開被子,下了床。
他站在薛均安面前,溫順的鞠了一躬,“謝謝!
剛剛蘇醒,少年的聲音里還透著幾分疲憊。
道完謝,徐讓歡轉身便要離開。
“你這就要走?”一時情急,薛均安拉住他的胳膊。
少年反身看著她纖細的手指,頓了頓,小小聲說,“欠你的銀子我會補上。”
“不過我最近手頭急著用錢,可能要等些時日才能還你!彼拖骂^。
薛均安一愣,“你很缺錢?”
徐讓歡沒再說話。
薛均安松開他的胳膊,說起大話,“錢而已,我多的是。要多少?我給你。”
徐讓歡難得沒質疑,豎起一根手指,“一百兩!
區區一百兩。
她堂堂太子妃,這么些錢還是有的。
薛均安低下頭,說著就開始摸索身上的錢袋。
不料摸遍了全身,空無一物。
原來付出去租屋子的銀子竟是她的全部家當?
壞了!
薛均安面露難色。
徐讓歡笑了聲,食指戳了下薛均安的額頭,“呵,就知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根本沒錢!
小丫頭片子?
薛均安抬眼看他,疑問的眨了兩下眼睛后,轉眼去看銅鏡。
一直忙著照顧徐讓歡,她都沒得空看看自己。
沒成想徐讓歡的內心世界還挺人性化的,居然把她也變成了和他同齡的模樣。
銅鏡之內,薛均安儼然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
“你可有處可去?”
身后,少年靠在柱子上,偏頭看她。
薛均安回頭,頭搖成撥浪鼓,“我的銀子都用來租這件茅屋和照顧你了!
徐讓歡沉默了一下,伸手,“那你便跟著我吧。”
第34章 第 34 章 他的心(二)
第三十四章:他的心(二)
“你叫什么名字?”
單薄的少年走在前面, 一步步為薛均安開辟前路。
“均安!毖不卮,沉默幾秒又補充一句,“我猜是所有人都要平安的意思。”
話音落下, 少年腳步頓了頓,好幾秒后才繼續往前走。
“均安, 均安……”他默默重復了兩遍, 說, “是個好名字!
而后,少年沒再說什么。
二人一言不發走到一家妓/院前。
少年熟門熟路從側門進去,靈活的爬上扶梯, 來到二樓一間狹小的廂房。
這里的徐讓歡似乎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相反, 他重情重義。
所以他才沒在薛均安落難時丟下她不管, 也算是報恩。
想著想著, 徐讓歡打斷他,“愣著做什么?快扶著我啊。”
少年伸出一只手, 在樓上看著她。
薛均安也看著他,踟躕幾秒,提起裙擺, 拉住他的手。
廂房比想象中還要狹窄。
小到僅僅足夠容納兩個人躺下, 再多一人都無法承受。
徐讓歡囑咐薛均安“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下樓”之后, 便從扶梯上一躍而下,匆匆離開。
“欸……”薛均安還想問些什么,無奈徐讓歡早已不見了蹤影。
來去如風。
真是……不管什么時候都不好好聽別人說話。
薛均安趴在樓上往下探頭,看著空了的扶梯,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這時, 一個孩子拉住薛均安的裙擺,奶聲奶氣,“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薛均安回過頭,看見一個數著麻花辮的女娃。
眉眼中隱約有幾分徐讓歡的英氣。
薛均安很快猜出她的身份,“你是喜年吧?”
傅喜年點點頭。
薛均安索性將她抱起來,用誘哄的語氣問,“喜年乖,你知道哥哥去哪兒了嗎?”
喜年眨眨眼睛,搖頭,“喜年不知道!
頓了頓,喜年想起什么,“但是哥哥每次回來都滿身是傷!
滿身是傷?
猶豫再三,薛均安還是偷偷下了樓。
壞了壞了,可不能讓徐讓歡被打死咯!她還得帶他離開這個世界哩!
樓上樓下的風景截然不同。
若將樓上比喻成破敗的陳舊木屋,那么樓下則是香氣環繞的人間仙境。
萬花叢中一點綠,少年穿著灰色布衣,與這里格格不入。
薛均安很快便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搜尋到徐讓歡的蹤跡。
雅致的別間內,徐讓歡拿出一個破爛錢包,兩指按住,推至老板娘面前,“這些是我籌到的錢,不知您可否再寬限幾日?”
語畢,老板娘漫不經心的打開錢包,粗略的點了一下數目,又笑著合上,丟到徐讓歡面前,“怎么就這么點兒,讓歡,你這樣實在是讓我很為難呀。”
說著,女人抬手,長指甲劃過徐讓歡的臉龐,想要摸他,卻被徐讓歡躲開了。
纖細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女人倒也不惱,只是笑,“好,看在你一片孝心想要贖你母親的份兒上,我就再給你半個月。”
“不過……如若半個月后你還未籌到錢,你和你母親,可就都是我拈花樓的奴隸咯。”
“謝謝老板娘!毙熳寶g面無表情的收拾好錢袋,起身離開。
一切盡收眼底,薛均安蹲在墻角,自言自語,“傅幼珍被迫為妓,老板娘出高價,徐讓歡為替母親贖身不得不籌錢?”
嘶——
她摸摸下巴。
她記得系統曾經說過,徐讓歡的內心世界可能是悲傷的,可能是幸福的,也有可能是痛苦的。
那這算什么?
為母贖身算是……懺悔?
他是在懊悔自己當年沒能將母親從死神手中拉回來,所以想彌補自己的愧疚?
對!
沒錯!
就是這樣!
薛均安一拍腦袋。
她明白了,此章名為救贖。
那么,如何讓徐讓歡真心實意和她離開這個世界呢?
有了!
幫助他了了心愿便是!
垂死之人不也是了完心愿后方能安然離世嗎?
對,就這么辦!
幫他將母親贖回來,他定能安然離開這個世界。
這般想著,徐讓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之中。
*
他來到一處地下賭場。
黑市門口的看守人似乎認識他,短暫的驚訝過后,將他領了進去。
出入此處需要令牌,薛均安藏在一個彪形大漢身后,也順利混了進來。
她在二樓隨便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一樓就是巨大的擂臺。
擂臺上面站著三個人,其中之一正是徐讓歡,另外一個則是看起來骨瘦如柴的黑臉少年,面上有道瘆人的疤,還有一個是老板。
老板笑瞇瞇的面朝二樓顧客,在潮水般熱烈的掌聲中,舉起徐讓歡的手。
老板親切的向樓上各位介紹道,“我左邊這位,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吧?”
“是的,沒錯。他就是咱們賭坊的大紅人,‘虛與委蛇’,又回來了!”
話音落下,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
劇烈的吵鬧聲下,薛均安忍不住指腹堵住了耳膜。
“前幾日擂臺賽,‘虛與委蛇’和‘熊心豹子膽’對打,大家可都瞧見了,‘虛與委蛇’被偷襲,那被打得叫奄奄一息啊,都快斷氣了。天曉得!今天他又起死回生,來報仇來了!”
老板說,“復仇血戰啊!大家說誰會贏呢?”
看來,這里是個巨大的地下錢莊。
客人們隨意下注找樂子,賭贏了就能拿錢。
而徐讓歡也不叫徐讓歡,他失去了他的名字,他的代號是“虛與委蛇”。
在老板煽動的言語下,在座習武之人都被點燃了激情,拍手叫好,連連給徐讓歡投票。
“當然是投給‘虛與委蛇’啊!‘熊心豹子膽’那小子就會偷襲!勝之不武!”
“就是就是!我也投‘虛與委蛇’!”
“加我一個!我也是!”
……
薛均安自然沒有跟著投票,她身上分文沒有。
真是應了那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她偷偷溜到一樓,摸索著來到后臺。
原計劃是打算拉著徐讓歡離開這個鬼地方,沒成想,竟意外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下面幾局買你贏面的人很多,給我輸的真一點,聽見沒有?”老板堂而皇之決定好賭局的輸贏。
原來,那場的客人們大多買徐讓歡贏。
所以,老板設計讓“熊心豹子膽”贏。
“明白!毙熳寶g說。
真是奸商。薛均安心中暗罵老板無德。
豈料,抬腿離開的瞬間,無意碰翻了門外的花瓶。
“啪嗒”一聲,瓶內的臘梅碎了一地。
“誰在外面?”聞聲,老板急匆匆走了出來。
可惜外面已是空無一人。
徐讓歡在他之后出來,少年眼尖,一下子就認出藏在墻那邊的裙擺,緘默一瞬,他反身站在老板面前,擋住了薛均安,“這附近野貓多,”
“可能是只迷路的野貓碰巧打壞了花瓶!
“哼,希望真是這樣。否則你我可都沒好果子吃。”老板皺眉,盯著地上碎了的花瓶。
兩方打過招呼后,便正式上臺。
‘熊心豹子膽’的招式看起來很小兒科,徐讓歡很快占據上風。
不過很快,在觀眾們自以為勝券在握之時,徐讓歡就開始有意開閘放水。
一拳,
兩拳,
三拳。
拳拳到肉。
‘熊心豹子膽’騎在徐讓歡身上,面露兇神,他似乎和徐讓歡有仇似的,不要命的毆打徐讓歡的臉,哪怕自己的手已經發黑發紫。
然而,徐讓歡根本沒想護住他的臉,他不在乎他的臉,只是雙手緊緊捂住了母親送的腰佩。
那是塊軟玉,
很容易碎的。
明明知道了結局,薛均安卻也不好明著拉徐讓歡離開,只能站在原地,干著急。
徐讓歡,你可別真死了啊!
幾局下來,俊美容顏不在,徐讓歡被打的慘不忍睹,臉青一塊紫一塊,腫得不行。
好在客人們也都散的差不多了。
剩下幾個賭博賭到家破人亡的,正在被打手們吊起來打。
賭坊的老板銀子數到手軟,“今兒個的戲演得不錯,再接再厲!
“喏,賞你的!彼贸鲆化B銀票,砸在徐讓歡身上。
徐讓歡彎腰撿起地上的錢,淡淡的說了句,“謝謝老板。”
許是被打的太久,導致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猶豫幾秒,徐讓歡才看著老板,慢吞吞地說,“少了十兩!
老板捋捋胡須,冷哼一聲,“你還好意思問我要那十兩?”
“前幾日,老子費盡心思讓你贏下那一局,你卻輸的一塌糊涂,你是不是忘了,你被打得半殘,還是我替你收尸,扔到荒郊野外的,我都沒怪你黃了我的生意,你還好意思來找我要錢?”
徐讓歡沒說話。
老板丟過去十兩銀子,嫌惡的揮手,“滾滾滾,快給我滾。真是晦氣。”
“你以后不用來了,想到我這兒的人多的是,不差你這一個。”
徐讓歡離開的時候,天上雪落的更大了。
他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粗衣,不自覺在手心哈了口熱氣,又將衣服裹緊了些。
“多大點事,你要錢,我幫你,我幫你母親贖身便是了。”薛均安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后。
少女踮起腳尖,從身后,笨拙的將披風圍在他肩上。
徐讓歡并不驚訝。
他早已覺察到她跟著自己,淡淡然將披風拿下來,轉身,溫柔的系在薛均安身上,打了個蝴蝶結,“我習慣了受凍,你還是自己多穿些吧!
你還真是受虐狂,居然習慣了受凍。
薛均安愣了幾秒,追了上去,“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我能幫你母親贖身!
“沒有!毙熳寶g說,“你不也沒聽我的話,偷偷跟著我?”
薛均安不說話了。
誤以為她在鬧脾氣,徐讓歡并不在意,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好吧,你能替我母親贖身!
“那是自然!毖沧孕诺呐呐男馗安贿^呢,需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嗯……說吧!毙熳寶g說。
“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薛均安認真地說。
徐讓歡并沒放在心上,“可以!
“但是,”徐讓歡腳步一停,轉身,隨意揉了下她的腦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別整天滿嘴謊話了行不行?”
薛均安抬眼,瞪著他,“我真的有錢!”
“這么說來,你能自己租間屋子住了?”徐讓歡問。
“不必窩在我那小隔間了?”
薛均安不說話了。
*
薛均安確實沒錢,不過她很會賺錢。
猶記得當年戰亂,她就是靠自己的天生六感,為天界配好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藥,這才讓清汀道長破格將她收為門徒。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的使命從活下去變成了復仇。
陷入回憶中,正在熬藥的薛均安一不小心燙到了手指,馬上丟掉蒲扇,“哎喲,燙!燙!”
只不過,這里有個人比她還要緊張她自己。
正在一邊處理藥材的徐讓歡見狀,一把拉過她的手,放在他耳后,本該是責備的語氣里毫無責備的影子。
“都說了讓你小心點!鄙倌臧櫭伎粗
薛均安抬眼,與他對視。
有一瞬間,她幾乎快要分不清楚,面前的徐讓歡到底是那個只想利用她幫母親贖身的徐讓歡,還是一個對她抱有其他感情的徐讓歡。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浮出水面,等著拿藥的客人看著他倆,打趣的說,“這是你家童養媳?”
薛均安連忙收回手,佯裝無事發生,重新拾起蒲扇,專心熬藥。
為了給傅氏贖身,二人盤了間藥鋪。
平日里只有兩人忙里忙外,所以誤會二人關系的客人,不在少數。
這一次,徐讓歡臉不紅心不跳,厲色看著客人,“客官既是前來買藥,就請將嘴巴放尊重些。”
緘默一瞬,徐讓歡小小聲說,“她乃是我心悅之人,并非什么童養媳。”
說完,薛均安抬頭,注意到徐讓歡的耳后紅了一大片,故意躲閃似的,躲開了薛均安的視線。
原來,他害羞起來,竟是這副模樣。
遙想皇宮之中,無論她如何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他,他都無動于衷。
唉,怎的就變成那副鐵石心腸了呢?
薛均安再次感嘆命運的苛責。
有“從不誤診”的薛均安神醫坐鎮,藥鋪的生意很好。
忙不過來的時候,傅喜年偶爾也會來幫忙。
說是說幫忙,其實是在添亂。
喜年手腳笨,總是會打翻湯湯水水的,還好哥哥姐姐寵著她。
漸漸的,喜年也將他們當作一對,撒潑讓薛均安和他們一樣,叫徐讓歡再叫得更親近些。
思來想去,薛均安決定試試水。
看著少年忙著磨藥粉的背影,薛均安清了清嗓子,“……阿歡?”
徐讓歡的指尖一頓,撇開臉,白皙的脖子紅了一片,“不許這樣叫我!
“為何?”薛均安問。
因為不喜歡和人親近?
因為討厭她?
還是因為覺得別扭?
都不是。
“因為,”徐讓歡吞了口唾液,垂眼,“因為你這樣叫我,我會誤以為你也喜歡我!
他說的很明了了,耐不住薛均安變本加厲,頗有種叛逆期少女“你不讓我干,我偏要干”的架勢。
“阿歡!這個月賬本你拿到哪里去啦?”
“阿歡!喜年又在搗亂了!你快來拉她出去呀!”
“阿歡!”
阿歡,
阿歡。
阿歡!
阿歡?
有一天,徐讓歡實在是忍不住,一把抓起薛均安的手腕,急紅了眼,“都說了不許這樣叫我!”
他氣鼓鼓的樣子還怪可愛的。
薛均安輕笑了聲,忍不住逗他,“可是,我喜歡你也不能這樣叫你嗎?”
少年緘默一瞬,跟著笑起來,“可以!
*
在薛均安的幫助下,徐讓歡很快籌齊一百兩銀子,成功為母親傅氏贖了身。
贖身那日,老板娘戀戀不舍的望著徐讓歡。
她不敢相信,到嘴的肥羊竟然就這么丟了。
這都怪那個橫空出世的小女娘!
想著,老板娘非常不滿的瞪了薛均安一眼。
薛均安佯裝不解的瞪了回去。
*
傅氏和薛均安的第一次見面,徐讓歡是這樣向傅幼珍介紹自己的。
“娘親,這位是……是我日后的夫人!”
日子好像一天天變得好了起來,原本忙碌的二人藥鋪,變成了其樂融融的一家四口。
久而久之,藥鋪的名氣大了,吸引了皇室的注意。
那一年,當朝太子名叫徐景,生性放蕩,患得花柳病,無人可醫。
*
為保住太子的名號,徐景暗中派了幾個爪牙,找到薛均安。
幾乎是強行將她擄走,摔在東宮地上。
“太子殿下交待的事,已置辦妥當。”
那聲音聽起來分明是段堯。
段堯怎么成徐景的親信了?
薛均安一臉莫名,跪在地上,“民女拜見太子殿下。”
屆時,徐景躲在青紗帳后面,咳嗽聲很重,聽起來患病已久,“咳咳咳,聽說你醫術了得?”
“民女不敢當!毖矊㈩^埋得更低。
心說著,千萬別讓她和皇室沾上什么聯系。
不好的預感,幾乎沒錯過。
下一秒,青紗帳內伸出一截布滿紅斑的手腕,“過來,來給本太子把把脈。”
薛均安一愣,慢吞吞起身。
身后的段堯一腳踹在她屁/股上,“快點兒,別磨磨蹭蹭的,太子殿下的病你耽擱不起!
“是。”薛均安不動聲色瞪了段堯一眼。
狗仗人勢!
*
相隔薄薄一層輕紗,薛均安坐在床邊,指腹觸上徐景的手腕。
脈象很亂,不過尚且能治。
薛均安收回手,為其掖好被子,“太子殿下無需多慮,您染病已久,要想根治還需慢慢調理,不過眼下的病癥只要開幾副方子服下便可消除。”
“果然是民間神醫!毙炀百澰S的說。
“神醫姓甚名何?”他問。
薛均安愣了幾秒,如實回答,“小的姓薛。名喚均安!
“薛姑娘看起來很年輕啊。”再然后,徐景上下打量起她的面容,手也跟著不老實起來,不斷撫摸她的手背。
薛均安嚇得一驚,連忙抽回手,站到一邊。
手腕上的佛珠都掉了一地。
這時,段堯急匆匆來報,“太子殿下,有刺客想擅自闖入東宮,現已被錦衣衛捉拿,您看?”
徐景的心和眼睛全在薛均安身上,連看都沒看段堯一眼,“這點小事不必過問我,隨意處決了吧!
“薛姑娘這是作何?為何忽然站起來呀?”徐景笑瞇瞇的,作勢要將她拉回來。
薛均安沒有說話。
腦海中想著。
哪有這么巧的事?
她且剛被擄進東宮,就有刺客闖入東宮……這個刺客不會是徐讓歡吧?
薛均安皺了皺眉。
就在女子想入非非的時候,段堯接下徐景的話茬,“那屬下將那刺客帶去陛下面前看看!
“好。”徐景說。
徐景還想讓薛均安坐下,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段堯又說,“陛下有命。薛姑娘也一起送去!
此話一出,徐景臉上閃過一絲慍色。
段堯看著他的眼睛,解釋道,“陛下也有怪病想找薛姑娘醫治!
沒能抱得美人歸,徐景努努嘴,“哦?本太子怎么不知道父皇有怪。俊
“屬下不知,但太子殿下您也知道,圣旨不可違。”段堯說。
*
出了東宮,段堯目不斜視,淡淡開口,“太子殿下現在在哪兒?”
他這話問的唐突的很,薛均安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太子殿下?”
她回頭看著東宮,又看著段堯,“太子殿下不就在東宮里嗎?”
“嘖!倍螆蜻@才偏頭,鄙夷的看著她,“妖女,不光是你來了太子殿下的內心世界。”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段堯問。
四目相對,空氣好似凝固了幾秒。
“難道你也?”薛均安瞪大眼睛,“你也進來了?”
段堯沒說話,表示默認,“我煞費苦心成為太子身邊的侍衛,卻發覺當朝太子并非我以為的太子殿下!
薛均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沒聽見段堯的話一般,又問,“那剛剛……你是為了救我,在假傳圣旨?”
段堯冷笑一聲,“那不然呢?不然你現在已經被扒光了衣服躺在徐景床上了。”
說完,薛均安不自覺捂緊胸口的衣服。
“喲,你……還會怕?”段堯笑了一下,而后又恢復尋常的面無表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薛均安也沒打算再隱瞞,索性全盤托出,“你還記得東淵國師獻給徐讓歡的古籍嗎?”
“嗯。記得!倍螆蛘f。
“徐讓歡修煉古籍,走火入魔到了極致,所以我們進入了他的內心世界,只要帶徐讓歡離開這個世界,現實世界的他就會恢復正常!
段堯一臉嚴肅的點點頭,“所以,你是來救太子殿下的?”
“好吧妖女,就信你這么一次!
薛均安瞪他一眼,“別老妖女妖女的叫我,你的太子殿下現在說不定正被錦衣衛帶去陛下面前呢!”
說罷,二人同時意識到什么,異口同聲,“不好!”
“徐讓歡有難!”
“太子殿下有難!”
*
朝堂上,徐勝百無聊賴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徐讓歡,打了個呵氣,“久違的新面孔。”
“抬起頭來,讓孤瞧瞧。”
徐讓歡并不喜歡他這高高在上的語氣,于是也就沒聽他的話。
徐讓歡不配合,徐勝也不慣著。朝著一邊侍衛點點頭,手下便走過來,強行掰起徐讓歡的頭。
徐勝身子前探,瞇眼,“嘶,這不像是東淵派來的殺手!
“看著倒像是中原人!
徐讓歡偏開頭,冷冷回答,“我本就是中原人!
“那你說說,為何要闖入東宮行刺?”徐勝又舒舒服服的靠在龍椅上。
“太子殿下二話不說擄走了我夫人!毙熳寶g說,“我不放心,這才出此下策,喬裝打扮來到皇宮。豈料竟被當作刺客捉住!
“你夫人?”徐勝反問。
啊,明白了。
看來又是那不爭氣的太子跑出宮外去強搶民女了。
徐勝撓撓耳朵,沒興趣再聽下去,剛想將徐讓歡打發走,余光陡然間看見什么,徐勝皺眉,“等等,你的腰佩……”
回憶涌現。
徐勝嘴唇顫抖幾下,“你可認得傅……”
“幼珍”二字還未脫口,段堯及時出現,“陛下,大事不妙!太子殿下突發惡疾,還請陛下速速移步東宮。”
這消息來得突然,朝堂上的官員和侍衛紛紛面面相覷。
反觀徐勝,更不得了,活生生愣在了龍椅上,好一會兒后才聽清楚段堯的話。
姑且壓下徐讓歡行刺之事,率眾人前往東宮。
待到眾人腳步聲走遠,躲在一邊的薛均安這才冒出來,靈活的解開徐讓歡身上的繩結,“阿歡,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隨我走!”
那一秒,看見薛均安的徐讓歡眸底閃過一絲欣喜,“安安!原來你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少年看著她手忙腳亂的動作,笑著喃喃。
解開繩索一抬頭,只見徐讓歡正溫柔的沖她笑。
薛均安皺了皺眉。
她是真不知道這傻小子都這個節骨眼兒了還在發什么愣。
別人忙著逃跑都來不及,他卻在忙著發呆?
果然是一點兒現實世界里的機靈勁兒都沒有!
算了。
還得靠我。
無奈的嘆了口氣,薛均安一把牽起少年的手,拉著他往外跑,“噓!別出聲,跟我走!
少女回眸的那一秒,整個人逆在柔和的光圈里,仿佛一個仙子,閃閃發光,迷人心竅。
他們十指相扣。
徐讓歡宛如鬼迷心竅般,盯著她的手指出神。
白白的,小小的,軟軟的。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這樣,一輩子和她手牽手走下去。
哪怕她想要他的命,他也在所不辭。
“這里是皇宮,二位如此隨意走動,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可惜,二人還沒出朝堂正門,就被徐勝的手下撞了個正著。
薛均安將徐讓歡護在身后,一字一頓,“別傷他,他只是怕我有什么安危。”
一切都被徐勝盡收眼底。
他將侍衛趕到后排,伸手擋在薛均安面前,長長的袖子落下來,好似形成了一堵墻。
“宮中戒備森嚴,你們逃不掉的!毙靹僬f。
“況且二位是孤的貴客,孤又豈能行如此待客之禮?”
徐勝說話之間,眼神一直定格在徐讓歡的腰間。
這讓薛均安心中很是不舒服,生怕徐勝發現面前這位就是他的親生兒子。
重蹈覆轍。
好在后來,徐勝自己岔開了話題,“薛大夫就是這位小公子口中的夫人?孤恰巧有要事相求!
薛均安這才放下些戒備,“陛下不必如此客氣,有何吩咐您直說便是!
“這事兒吧,還不好說,不如兩位去孤養心殿一起商討?”徐勝笑。
“陛下,那太子殿下的惡疾……”段堯插了句嘴。
“無妨無妨。”徐勝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對兩位貴客笑臉相迎,“那我們移步養心殿?”
事實確實是這樣的。
如若不是滿朝文武催得緊,徐勝壓根兒不想立這個太子。
要太子做什么?
他想要的,是長生不老,是皇權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是存活萬年。
他將自己想要煉制長生不老藥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訴了薛均安。
薛均安并不想和徐勝扯上關系,委婉給予否定答案。
“千百年來,此藥從未有過先例。恕民女無能,實在無力制出陛下想要的長生不老藥!
倒也不是沒料到。
徐勝斟了杯茶,“無妨!
細細品味一番后,放下茶杯,裝不在意的問,“這位公子的腰佩,做的可真是精巧。不知是從何處得來?”
薛均安怕徐讓歡說多錯多,干脆剝奪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陛下有所不知,我家相公自幼便喜歡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腰佩亦是他在黑市上淘來的,若是陛下喜歡,不如拿去?”薛均安擅作主張。
隨隨便便將母親贈予的腰佩送人,徐讓歡自是不滿意的。
但既然薛均安這樣說,他相信一定有她的道理。
少年溫溫柔柔的看著她,笑。
安安的話,定是對的。
徐勝壓根兒沒想要他的腰佩,“不用了。孤還沒淪落到要去搶平民百姓之物。”
“既然薛大夫沒辦法煉制長生不老藥,便下去吧!
“是。”薛均安攜徐讓歡行禮告退。
*
“我感覺那狗皇帝看徐讓歡的眼神不對勁,或許他已經發現了什么,我現在回去就立刻帶徐讓歡一家搬出長安城。”
馬車上,薛均安且剛被送出宮門,就掀開幕簾,一臉憂愁看著段堯。
馬夫段堯寬慰的回頭,拍拍她的肩,“放心去吧。我會在宮中時刻洞察動向,第一時間跟你匯報。倒是你,一定保護好太子殿下,盡早帶他離開這里!
“嗯!”薛均安重重點頭。
女人的第六感,果真是神的出奇。
那日一見腰佩,徐勝立刻派人暗中調查徐讓歡的身世。
那腰佩是他和傅幼珍的定情信物,他不相信傅幼珍會將那腰佩當到黑市。
秘密調查的結果就是,徐讓歡果然是自己的私生子。
可徐勝終究是慢了一步。
等到他下令將徐讓歡帶回宮中的時候,那家生意興隆的藥鋪早已人去樓空,不知所蹤。
*
深山竹林內,有一幢老舊的屋子。
已經荒廢許久,終于等到四口人家重新修繕。
“阿歡!你說這個掛在這里好看嗎?”
屋內,薛均安拿著一副山水畫,思考如何擺弄才能將這里的文雅氣息最大化。
徐讓歡走過去,高瘦的身影壓在薛均安身后,修長手指將畫框扶正,又往上放了一些,點點頭,“我感覺這樣更好看!
“才沒有,”薛均安努努嘴,回頭找幫手,“喜年,你覺得哪樣好看?”
屆時,傅喜年正在玩柴火,頭都沒抬就說,“當然是姐姐決定的最好看!
“真乖!毖矟M意的笑了,回頭之時還不忘沖著徐讓歡做了個鬼臉。
徐讓歡只是無奈又寵溺的笑。
“當然,都聽安安決定。”徐讓歡說。
“真乖”二字一出,傅喜年似乎想到什么,疑惑的歪歪頭,手上還拿著一根柴,“哥哥也很乖呀。哥哥很聽姐姐的話。姐姐為什么不夸哥哥呢?”
上下牙相碰,直接咬到了舌頭。
薛均安晃了晃神,踉蹌幾下,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還好徐讓歡眼疾手快,一把摟住她的腰,“小心點。”
鼻息靠近,四目相對,薛均安看著他精致的眉眼,有一瞬間心臟漏拍。
二人默契的保持這個曖/昧的姿勢沒動。
十幾秒又或者是幾十秒后,徐讓歡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薛均安如夢初醒,趕忙松開他,假裝很忙的理了理頭發,“啊……阿歡,阿歡也很乖啊。那個,我好餓啊,今晚吃什么?”
老實說,她從未愛過徐讓歡。
所以也從未在他身上有過悸動的感覺。
只是今天這一秒,不太一樣。
……如果真的愛上徐讓歡那個大魔頭,那她可就是千古罪人。
一定是因為在他的內心世界里,他太好了,太溫柔了,太愛她了,所以才會叫她產生這種錯覺。
對嘛,她怎么可能喜歡那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徐讓歡呢。
不可能,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徐讓歡的臉比薛均安紅多了,溫柔的回答薛均安,“今晚還沒決定吃什么,安安你想吃什么?”
“我……那個,不知道。還要柴火嗎?我再去搬一點兒進來!
薛均安突然有點怕和他說話,借機火速逃離了屋子。
徐讓歡看著薛均安的背影,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傅喜年卻是嘿嘿一笑。
我的好嫂子跑不了咯!
為了躲避徐勝派來尋找私生子的官兵,一家四口逃到荒林居住,不亦樂乎。
薛均安從竹林抱了些柴火,回去的路上,一個不留神,踩進了泥潭,“哎呀!
她看著臟兮兮的腳,心中暗罵。
倒霉!
這時候,徐讓歡出現了。
少年的語氣頗為耐心,毫無怪罪的意思,“你呀!永遠那么粗心。”
他俯下/身,修長手指小心翼翼為她擦拭腳上的泥濘。
女人小小聲說,“你不用刻意來找我的……”
徐讓歡只是溫柔的笑了下,“順手而已!
薛均安垂眼,看著他的后脖,深吸一口氣。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
“阿歡!
“嗯?”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第35章 第 35 章 他的心(三)
第三十五章:他的心(三)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徐讓歡只當她是開玩笑, 眼也沒抬,輕聲笑道,“安安, 你又在同我開玩笑了。你我二人,娘親幺妹, 共住在這山林之間, 和和美美, 無人打攪,豈不樂哉?”
“又有何故要離開呢?”
他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薛均安嘴巴動了動, 想說什么終于還是沒有說。
算了, 和他說了也是白說。
他現在開心的很, 怕是更不愿意離開這個世界了。
薛均安擰了下眉。
早知道, 就該放任徐勝將他捉回宮里去!
越想越煩, 薛均安索性一下子縮回腳,抱起木柴, 有些懊惱的往回走。
女人動作之大,直接將地上的泥濘濺了徐讓歡一臉。
修長手指還愣在原處,好幾秒后才反應過來, 捻去臉上的泥。
徐讓歡偏頭去看薛均安的背影, 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可是說錯什么……惹她生氣了?
事實好像真的是這樣。
吃飯的時候,她也不太愿意搭理他。就連他主動為她夾菜, 她都丟在一邊,像是在故意與他賭氣一般。
這下他確信了。
她就是生氣了。
可惜徐讓歡不太會哄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安靜靜的陪在她身邊,默默關心她,任她出氣,任她鬧。
比如——
“哇, 我聞到了糖炒栗子的味道欸。”薛均安動了動鼻子,貓見了煎魚似的,趴在餐桌上。
傅幼珍笑著拿出藏在身后的紙袋,“你呀,鼻子真靈,大老遠就聞到我手里拿著栗子了吧?”
薛均安喜滋滋接過,一口兩個,嘗了起來,卻沒注意到徐讓歡站在一邊悄無聲息和傅氏眨了眨眼睛。
看向薛均安時,男人臉上情不自禁露出寵溺的笑容。
又或者——
“哇,這荔枝都剝好皮了呀?”
小碗里,一顆顆荔枝晶瑩剔透,肉質飽滿,好不誘人。
聞見薛均安的問題,傅喜年聳聳肩,漫不經心捻起一顆丟進嘴巴里,繼續看手中的小人兒書,“也不知道是誰剝的,喜年回來就是這樣!
薛均安也不傻,她自然猜得到最近幾日的怪事出自于誰的手筆。
緘默一瞬,她問,“你哥去哪兒了?”
“應該在河邊吧?”傅喜年抬起頭,“我剛剛聽他說要洗衣服來著。”
他們已在這山上住了一月又一月,春去秋來,又是冬。
薛均安走到河邊的時候。
徐讓歡正坐在石塊上。
褲腳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腿,徐讓歡全然沒注意到女人的靠近,皺著眉,專心看著手中衣物犯難。
池水清又涼,叫少年白皙的腳踝不自覺有些泛紅。
再靠近些,薛均安才看清少年手中拿著的是誰的衣物。
沾血的褲子。
薛均安的瞳孔一瞬間放大,“你……”
女人的聲音入耳,徐讓歡抬眼,四目相對,薛均安清楚看見少年眸中晃過一絲雀躍。
只是須臾,少年又迅速低下頭,好似明目張膽的看她一眼都是罪過。
薛均安看著他,抿了抿嘴,“你不必幫我洗……”
“沒事!鄙倌甏驍嗨,“我自愿的!
時隔好久,這是薛均安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沉默幾秒后,少年小心翼翼抬頭,“安安,你不生氣了?”
那雙無辜如水的眸子總算是找到了對的主人。
薛均安嘆了口氣,“我為何要生你的氣呢?”
他待她很好,好到她幾乎快要忘了,他曾是位陰狠毒辣的惡者。
*
可惜,這樣平靜的日子沒能持續多久,就被無情的打破了。
陽春三月,皇帝帶領幾位皇子出城狩獵。
說來也巧,剛好來到幾人所住的山頭。
那徐景也是運氣好,本想著獵些山雞野兔什么的,和東宮成群的妻妾好生炫耀一番。沒成想,無意間來到遺處竹林,這還不稀奇,稀奇的是,竹林深處竟還藏著一戶人家。
“吁”的一聲,徐景將馬兒停下,一躍而下,來到屋前。
邊觀察邊自言自語道,“原來這荒山野嶺里,竟還住著一戶人家啊?有意思!
繞過房屋正門,來到后方,河邊恰好有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蹲在那兒,清洗衣物。
徐景手背在身后,緩慢靠近,停在薛均安眼前,笑起來,“這是哪家的小娘子?出落得如此大方得體!
薛均安聞聲抬頭。
男人的眉眼隱在逆光里,叫人看不真切,薛均安微瞇了瞇眼,待到看清后瞬間愣在原地,
與此同時,徐景好像也認出她,嘴角笑意愈加深邃。
“這位小娘子看起來,似乎有點眼熟?”他往前俯身,慢條斯理說。
屆時,跟在徐景身后的幾位皇子不由得哄笑起來,“太子殿下眼熟,莫不是哪家妓院贖身的娼妓?”
那幾位皇子還在馬上,語音落下,不禁叫馬兒也聽不過去似的,躁動不安起來。
薛均安嘴巴動了動,還沒想好措辭。
徐讓歡搶先一步,將她一把拉起,藏在自己身后,“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她是我夫人,并非什么娼/妓。”
“已有婚配啊,”徐景這廂才搖頭晃腦直起身子,慢悠悠的說,“還真是可惜,模樣長得還挺標致呢!
正愁著如何送走眼前幾位不食人間煙火的放蕩子,一匹烈馬啼叫不止,陡然間響徹在整個山林。
下一秒,徐勝乘馬出現,“景兒,在此處停留作甚?”
徐勝老當益壯,縱使兩鬢斑白,白須蒼蒼,腰板依舊挺直,儼然一副帝王之相。
“父皇且看吶,”徐景一副小孩子發現玩具的稀奇表情,“這深山野林中,竟住著一戶人家。”
相比之下,徐勝穩重得多。
男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打量眼前二位布衣平民,緘默一瞬,問,“除了你們兩個,可還有其他家人住在此地。俊
薛均安隱約覺察到男人別有所圖,思考片刻,決定將傅氏身份隱藏,“回稟陛下,此處唯我們小兩口而已,再無其他家!
“這樣啊!毙靹俎坜坶L胡須,沉默幾秒,在半空中打了個響指,“來人吶。”
“聽孤指令,即刻將此二人給孤帶回皇宮。”
“是!
二人雙雙被捕。
一個被扔進太醫院研制長生不老丸,而至于另外一個……
至于徐讓歡的去處,薛均安無從得知。
只怕徐讓歡重蹈覆轍,重新成為時代背景下的悲慘人物。
撇開徐讓歡不談,薛均安把里里外外關系打點的很好,曾假借采藥的由頭回過宅子,和傅幼珍說明情況,以示安慰。
她表明徐讓歡不得不忍痛切斷和母親妹妹的聯系。
最近一次得到徐讓歡的消息,是給皇帝送藥的時候。
文武百官齊聲應著,“恭送三皇子率兵出征。”
薛均安的手一抖,險些將藥灑在地上。
原來,他并不得寵,徐勝拉他回來,只不過是想找個征戰殺敵的替死鬼而已。
*
母親和妹妹還在家等他,他想好好活著。
可事到如今,徐勝派他駐守邊疆,拼上性命與前來侵略的東淵一戰。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愿做膽小鬼。
少年將軍駕于馬上,一身紅衣鎧甲,英氣勃發,在無數老百姓的目送下,率那支人數少得可憐的軍隊出征。
長安城里,兩街圍滿人群。
其中包括兩個熟悉的面孔。
朝夕相伴十余年,即使二人帶著面紗頭巾,他也能一眼認出。
遙遙相望,只是遙遙相望一眼,徐讓歡溫柔的笑了。
一眼,
此生便也無憾了。
薛均安好說歹說,嘴皮子都磨破了,如愿跟來邊疆。
兩軍交戰,黃沙飛揚,滿是殺戮血腥。
士兵們一個個死在敵人手下,不禁讓徐讓歡悲痛萬分。
傍晚,營帳里,薛均安跪在一邊,小心翼翼幫他包扎傷口。
男人一言不發坐在床邊,眼眸漆深定在一處,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抬起頭,試圖在他眼中尋找到一絲邪念。
沒有。
一絲都沒有。
他誰都不怨。
薛均安的眼睛忽而有些酸澀。
原來,倘若是有機會的話,眼前之人并不會選擇去做一個十惡不赦之人,他真正想做的,分明是一腔熱血精忠報國的少年將軍。
“夫人怎么了?”
注意到她的不對勁,男人抬手,想要撫去她眼角的淚,無奈傷得太重,此時竟是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他只能默默放回手,有些無措,“別哭了。”
這一瞬間,他又變回那個想哄她,卻又不知道如何哄她的少年。惶恐不安。
“我沒事!毖膊寥パ劢菧I珠,抬起頭來,強顏歡笑。
他看著她,將她攬入懷中,慢慢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兩顆心的距離越靠越近,他心疼她,心疼她要跟著無用的自己前來此處受苦,他無數次埋怨自己無能,埋怨自己對夫人虧欠至深。
如果他們兩個都只是凡人就好了。
那他們就能無憂無慮的幸福一輩子了,就能將國事拋諸腦后,自私的只為自己著想,不顧天下百姓蒼生。
如果可以,真想當一個自私的人。只為夫人著想就好了。
依偎在徐讓歡懷中,薛均安最后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阿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話音落下,她敏銳的感覺到少年身體僵了一下,而后又恢復,一字一頓,“我徐讓歡,誓死不做逃兵!
果然,又被拒絕了。
薛均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簾。
她柔柔的推開他,緩慢起身,在營帳中翩翩起舞。
燭光照映出女子婀娜的身姿。
也罷,救不了他,便為他獻上這最后一支舞吧。
薛均安藏住哀傷。
哪怕是最后一點時光,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嗎?
*
為何說是最后一點時光呢?
因為這場仗,徐讓歡本就必輸無疑。
他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相信徐勝僅僅給他三千兵力是竭盡全力,相信副將推翻他的計劃是別有妙計。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徐勝原本就沒打算讓他回長安城,他就是想讓徐讓歡戰死他鄉。
而那位副將本就是東淵派來的細作。推翻徐讓歡的計劃,為的就是為東淵做棋。
只有徐讓歡,他天真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傻傻認為只要贏了這場仗,他就能和薛均安回到從前隱居山林的日子。
回不去了。
一切都太晚了。
昔日的諾言如走馬燈般,徐徐在她眼前浮現。
她記得,他會砍柴背去城中賣錢,回來時,每次給她帶最愛的糖炒栗子。
她還記得,她好懶,他偏偏慣著她。
細心將荔枝一顆顆剝開皮,喂進她嘴巴里。
她還記得,他認真的用草編制成戒,一字一頓承諾會給她最盛大的婚禮。
會一輩子對她好。
如果那時,他就和她一起離開該有多好呢。也不會落得如此境遇……
后背毫無防備透露在副將眼前,徐讓歡騎在馬上,奮勇對抗來勢洶洶的敵軍。
絕佳的機會,副將自然不會錯過,他勾起唇,快速舉起手中弓箭,對準徐讓歡的后背射去。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絲毫沒有猶豫,薛均安沖過去,一躍而上,擋在徐讓歡身后。
鋒利的箭頭直直插入她的心臟。
血花四濺,灑在男人的后背。
回過頭時,男人的臉龐瞬間煞白。
徐讓歡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安……安安?
安安為何倒在地上?
透過人群,徐讓歡幾乎是一眼鎖定那位面露荒唐之色的副將。
手起刀落,他將長劍狠狠朝副將擲去,一刀割穿副將的喉。
眼尾不自覺猩紅,下一秒,徐讓歡一躍下馬,單膝跪地,顫抖著將薛均安抱在懷中,“安……安安?”
血液浸透了衣衫,薛均安枕在徐讓歡腿上,忍痛扯出一個微笑,“太好了,趕上了!
還好中箭的不是你。
你可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怎能如何輕易中了別人的埋伏呢?
“不要走……不要走……”徐讓歡早已泣不成聲,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將頭埋在她脖間。
薛均安顫顫巍巍的舉起手,溫柔的撫摸他的后腦勺,“不、不要哭。”
他抬起頭,紅了眼,“不要走好不好?”
空氣靜了片刻。
“好!毖蔡撊醯男,“那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替我報仇!
他抹掉眼尾淚花,“好!
少年輕輕將她抱到一旁,溫柔的將她靠在營帳邊,拾起利劍,孤身前往戰場。
長劍在地上劃過,留下一道猙獰的痕跡。
那年,少年將軍成功打下完美一戰,僅憑三千兵力就將東淵的十萬兵力覆滅。
只可惜,那場戰役,無人生還。
了卻女人的心愿,徐讓歡重新來到營帳前,溫柔的將她抱在懷里。
只是這時,她已沒了氣息。
男人就那樣溫柔的抱著她,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從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
數不清是第幾日的正午,陽光正好。
徐讓歡這才有了點動靜。
他將薛均安放在陽光最好的地方。又躺下來,與她十指相扣。
就好像她還活著,徐讓歡側目,深情的望著她。
“我跟夫人一起走。”
說罷,他拿起劍。
那是徐讓歡第一次當逃兵,鋒利的長劍在日光照射下格外醒目,男人舉起長劍,一寸一寸,慢慢刺入自己的胸膛。
第36章 第 36 章 在意(一)
第三十六章:在意(一)
隨著男人的氣息一絲絲消失殆盡, 徐讓歡的內心世界于頃刻間天崩地裂,瓦解成一塊塊碎片,如細碎的花瓣, 一片片凋零,化為平地, 又重塑, 重獲新生。
再次睜眼, 他躺在東宮中,眉眼望著屋頂,久久不能回神。
“阿歡?”
直到旁人喚他姓名, 他才木訥的回過頭。
屆時, 薛均安焦急的面龐, 映入眼簾。
四目相對, 徐讓歡一時間分不清剛剛發生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面無表情看著薛均安的臉,一瞬不瞬。
她被盯得有些疑惑, 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遲疑的問,“阿歡, 你可清醒了?”
“阿歡?”
也不知這句話里的哪一個平仄觸動了徐讓歡的神經。
男人一下子變得情緒激動, 掀開被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皺眉,“你剛叫我什么?”
蒼白的肌膚,紅艷的嘴唇,烏黑的發絲垂在身側,讓男人此刻看起來極具破碎感。一如他為她奮勇殺敵之時戰損的音容。
薛均安看著他猩紅的眼睛, 愣了愣,改口,“妾身自然是喚太子殿下為……夫君!
她敏銳覺察到他不想讓她這么叫他。
話音落下,徐讓歡還是盯著她的眸,指腹狠狠摁住她的手腕,嵌入其中,似是要將其折斷。
好在下一秒,段堯的出現宛若一場及時雨,及時打斷了二人的僵持。
“太子殿下!你的病終于好了!”段堯幾乎要哭出來。
他的情緒比徐讓歡還要激動上千分萬分,如果薛均安不在場,她都懷疑段堯要一下子撲進徐讓歡懷中,跟他撒嬌。
偏開頭,徐讓歡這才把視線轉移到段堯身上,只是那手還是握著薛均安的手腕,“你剛說,我生了何病?”
段堯也是高興壞了,像是沒聽見徐讓歡的話,一個人站在旁邊自言自語起來,“想不到那妖女還真有兩把刷子!
“您苦練長亭怨走火入魔,是她闖入您的心房,硬生生將您拉回來的!”
她?
徐讓歡皺了下眉。
這么說來,剛剛那些都不是夢?
趁著徐讓歡沒說話,薛均安趕緊懟了下段堯的手臂,暗示他別再說下去。
小動作被徐讓歡盡收眼底,男人緩緩松開她的手腕,垂眸,“以后不許這么叫我!
此話一出,薛均安亦愣了幾秒。
有幾秒,現實世界的徐讓歡和內心世界的徐讓歡重疊交錯。
他也曾說過不許這么叫他。
薛均安緘默一瞬,笑,“知道了,夫君!
*
那次風波過去,二人的關系并未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依舊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平淡日子。
可是,薛均安總有種錯覺。
躺在地上,偷瞄了眼床上背對著她的人兒。
薛均安抿抿唇。
她總覺得自從上次將他從走火入魔的邪道中拉回來后,徐讓歡好像就更不樂意和她說話了。
好在,萬幸的是,徐讓歡的手下已經悄無聲息被她征服。
“喂,妖女!
雖然表面上還是與她針鋒相對,不過段堯近幾日確實有在處處向著她。
聞聲,正蹲在水池邊喂魚的薛均安回過頭,瞇眼看清來人后緩慢起身。
段堯走到她面前,故意不看她,言語間也有些支支吾吾,“過幾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太子殿下的生辰?”薛均安歪歪頭,“太子殿下的生辰不是正元十五,元宵節那天嗎?那日子早就過了呀!
“哎呀,那不是太子殿下真正的生辰!”段堯這才看著她,擺擺手說,“太子殿下喜靜,所以特意將生辰編在元宵節當日,好過連過兩個鬧騰的節日!
薛均安沒說話。
段堯繼續說,“你這腦子,跟你說了也是白說,總之,太子殿下的生辰其實在槐月;痹露!
也就是兩天后。
薛均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來找我,就為了說這個?”
“什么叫‘就’。俊倍螆蛱嬷鞔虮Р黄降恼f,“太子殿下的生辰,這可是大事好不好?這事兒皇宮之中可是鮮為人知,所以太子殿下每年生辰都寂寥的很,只能獨自一人在那涼亭之中飲酒作樂。”
他嘆了一口氣。
薛均安笑笑,“你放心,夫君的生辰我定會用心籌備的!
“切記大辦,我剛可說了,太子殿下討厭人多眼雜。”段堯打斷她,“還有,那個,太子殿下喜歡蘇荷堂的定勝糕!
“你為何告訴我這個?”薛均安問。
“那什么,我看你是真心對太子殿下,”段堯咳了一聲,正色道,“只要你是真心對待太子殿下,咱們便是同一戰線的朋友!
*
槐月初二,這日子很快便到了。宮內安安靜靜,與尋常無異。
段堯說的沒錯,偌大的皇宮中當真沒一個人在意這個特殊的日子。
其中也包括徐讓歡自己。
可以說,他從未認為今日值得慶祝,相反,他將這天視為對母親的虧欠。
他只身坐在涼亭中,重復回味往日的痛苦。
仿似只有在痛苦中才能感受到愛意。
這樣扭曲至極的心理,薛均安暫且無法理解。
來到涼亭,徐讓歡果然一人在這里飲酒。
不過,卻并非是作樂。
上前兩步,薛均安踏入涼亭之內。
徐讓歡似是早已覺察到她的存在,頭也沒回,淡然為自己斟酒,“可是段堯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是。”薛均安提著一盒糕點,在徐讓歡身邊坐下。
徐讓歡一動不動,拿著酒杯,淡淡凝視著不遠處的湖面。
薛均安又說,“太子殿下勿要責怪,段堯也是為太子殿下著想,不愿太子殿下生辰繼續冷冷清清。”
徐讓歡沒說話。
薛均安打開盒子,“妾身今日來,是有兩件生日賀禮要送給太子殿下!
他并不好奇。
“妾身聽聞太子殿下愛吃蘇荷堂的定勝糕,不過近日蘇荷堂的老板家里有事,沒能開門。妾身便斗膽自己動手,為太子殿下做了幾枚定勝糕,還望能合太子殿下的口味!毖舱f。
男人放下酒杯,垂眸看桌上的糕點,擺放精美的玫紅色糕點,一個個精巧可人,想必做它的人定是廢了不少心思。
只是看了一秒,徐讓歡淡淡轉眼,“放下吧!
氣氛就這么安靜了好一會兒,徐讓歡問,“薛姑娘可還有事?”
薛均安隱約感覺到他的低氣壓,盲目獻媚怕是沒什么好事,可惜做都做了,還是硬著頭皮說,“妾身看太子殿下的腰佩舊了,所以自作主張,親手做了新的。”
“還望太子殿下不嫌棄……”
說到后面,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跟著埋得很低,活脫脫像個害怕責備的孩子。
可分明她也沒做錯什么。
只是想討他歡心而已。
白皙掌心上,碧綠的軟玉雕刻著絕倫的花紋,青色流蘇順著女人的手腕蕩下來,在微風中顯得格外清冷。
徐讓歡看著腰佩,沒說話。
到底過了多久?
五年?
十年?
久違的,他再次了解被人在意的感覺。
視線一寸寸掠過腰佩,最終停在薛均安埋著的腦袋上,徐讓歡斂了斂眉。
她當真在意我?
真的喜歡我嗎?
或許像我這樣的人,也配擁有愛嗎?
他產生幾秒動搖,又在注意到薛均安手腕上的一道道傷口時,阻止這份動搖繼續存在。
徐讓歡一把奪過女人手中的腰佩,轉頭,不再看她。
不,
不可能。
沒人會愛上我這種人。
經歷一番思想搏斗,徐讓歡又恢復以往的面無表情,“謝謝薛姑娘了。”
語畢,薛均安抬起頭。
變天了?
這邪物居然對他說了謝謝?
薛均安愣了一秒,笑得燦爛,“不客氣,夫君!
徐讓歡緘默一瞬,“我想一個人待著。薛姑娘先走吧!
“是!毖不卮。
女子纖細的身影走在連接涼亭的橋上,搖搖欲墜,像是風一吹就會倒進湖里。
徐讓歡默默目送她離開。
直到女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他才重新看向湖面。
到底有多恨,他才能拉她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泄憤呢?
眼中落寞一閃而過,徐讓歡抬手,吹響口中哨子,“段堯!
“太子殿下有何事吩咐?”伴隨一聲哨響,段堯騰空出現,跪在地上。
徐讓歡一言不發,將一瓶上好的膏藥遞到段堯手中。
“這是?”段堯問,“御用膏方?”
“嗯。”徐讓歡說,“給她拿去!
“她?”段堯一愣,“太子妃?”
“嗯!毙熳寶g說。
沒等段堯走遠,徐讓歡又將他叫回來,裝不在意的說,“若是夫人問起來,就說這藥是你給她的!
頓了頓,徐讓歡補充,“萬萬不準提到我!
“是!倍螆蚧卮稹
待到段堯走后,徐讓歡這才把注意力重新落在定勝糕上。
親手做的?
他盯著定勝糕出神,十幾又或者是幾十秒后,這才慢條斯理抬起手腕。
東宮太子素來少食,也不知今日是著了什么道,修長手指捻起一朵白玉蘭似的,一塊一塊,將女人帶來的定勝糕吃得干干凈凈。
嘖。
真難吃。
第37章 第 37 章 在意(二)
第三十七章:在意(二)
從涼亭出來, 薛均安沾沾自喜,暗暗盤算著自己的任務或許還有挽回的余地。
經過監欄院時,隱在暗處的徐驚冬突然現身, 出現在她面前,直白的話語打斷她的幻想。
“其實你并不愛徐讓歡, 對嗎?”男人一字一頓, 眼神犀利, 似乎要看穿她的心。
確實不愛。
薛均安抬起頭,微笑看著他,“二弟說笑了, 妾身既為太子妃, 又怎有不愛夫君的道理?”
四目相對, 徐驚冬撇開視線, 淡淡說, “太子妃您誤會了,我來不是想與皇兄爭搶一個女人!
誠然, 自從薛均安大婚后,徐驚冬就斷了那份心思。
“我來,是有要事想同你商議。”他繼續說。
“哦?要事?”薛均安依舊在笑, “國事自然與太子殿下商討, 二弟口中到底所謂何事,妾身還當真是有些好奇!
老實說, 她不覺得徐驚冬是反面人物,相反,他之前幫過自己。只是行為舉止有幾分出乎意料的怪異。
徐驚冬斂了斂眉,一臉正色,“太子妃娘娘要不要和我聯手, 扳倒一方霸主,也就是太子殿下!
此話一出,薛均安怔住。
她透過男人的眸,企圖在其中尋到一絲游戲。
可惜沒有,徐驚冬看起來不像是在玩笑。
他是真心想讓徐讓歡重新淪為人人唾棄的喪家犬。
緘默一瞬,薛均安看著他的眼睛,笑,“我只當二弟是在同我說笑了,太子殿下澤深恩重,更何況他還是我的丈夫,至此,恕我實在是找不到任何一個來幫二弟的理由!
擦身而過之時,薛均安目不斜視,輕聲細語警告,“念及舊情,今日之事我全當未曾聽見,還望二弟別再起這歪心思!
說完,薛均安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只留徐驚冬一人站在原地,嘴角無奈的扯出一抹笑。
春日里,難得一見的凄涼。
“二弟。”
走到一半,薛均安似乎想到什么,半路又折了回來,抬眼看著徐驚冬,一字一頓,“你和我……之前認識嗎?”
看著薛均安的眼睛,徐驚冬一愣,低下頭,“太子妃說笑了,我與薛家三小姐不曾相識!
*
就在徐驚冬拉攏薛均安失敗的后一秒。
段堯已將此事悉數稟告到徐讓歡耳中,“太子殿下,此事事關重大。屬下斷然不敢說謊!
“太子妃娘娘確實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義正言辭拒絕了二皇子的請求!
段堯跪在地上,俯首稱臣。
站在他身前的徐讓歡,正一手背于身后,百無聊賴逗著籠中黑尾蝶作樂,“哦?我倒是很好奇,二弟膽敢對我夫人提了什么過分的要求?”
話音落下,段堯動了動嘴唇,沒說話。
好幾秒后,他抬頭,瞄了一眼徐讓歡的表情,見男人心情不錯,才繼續說,“二皇子請求與太子妃聯手……將太子殿下扳倒。”
修長食指停在籠中,徐讓歡頓了頓,而后肆意大笑起來。
他仿佛是真的覺得好笑,胸腔起伏不止。
笑夠了,才漫不經心抹去眼尾淚花,冷冷說,“可笑。竟聯合我的枕邊人共欺我!
思索一陣,段堯又說一遍,“太子妃娘娘拒絕了二皇子的請求。”
“知道了,你不必一直在我耳邊說她的好話!毙熳寶g緩慢蹲下/身,單膝跪地,手肘撐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挑起段堯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與自己對視。
徐讓歡笑著問,“段堯!
“你到底是效忠于她,還是效忠于我?”
故意放慢的語速讓人心里發毛,段堯瞬間臉色大變,只可惜還未來得及說什么,徐讓歡便松開他的下巴,無事發生似的,重新起身去逗蝶,“逗你玩的。下去吧。”
太子殿下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晴不定。
“是!倍螆蛩闪艘豢跉,“屬下告退!
空蕩蕩的房間再次剩下徐讓歡一人。
此刻,他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鶴丹的話。
“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將這些雜碎放在眼里,‘長亭怨’一旦練成,統一天下,指日可待。”
*
也不知這話到底對徐讓歡有多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是冒著再度走火入魔的風險,他也在所不辭,再次一頭埋進去,苦練起‘長亭怨’來。
為此,他甚至沒能現身第二次招魂儀式。
這次請來的道士,時隔十年才出山,經驗豐富,道法了得。
但誰人也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令人信服的道士,竟無意間給薛均安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裝魂魄的容器確實是有了,只不過還差些火候。”
夜半,后花園內騰空出現一個巨大的爐子,四野貼著黃符,點著蠟燭。
老道士看著棺材里的女子,一手把玩著佛珠,一手捋捋胡須,幾十秒后,他算到什么,轉身看段堯。
“這位公子。敢問這些天,可是有人日日以自己的鮮血喂養這副容器啊?”
容器應該是指棺材中的女子,那以鮮血喂養她的便是……
想到什么,段堯回答,“是!
“這就說得通了。”老道士喃喃道,“叫那女子過來,這招魂術還需她大量鮮血做引。”
未等段堯回復,老道士又說,“或者說,是需要那女子全身的血液。”
抽干她的血液?
“那她可還能保住性命?”段堯皺了下眉。
老道士搖搖頭,“怕是兇多吉少。”
“不過……這棺材里的女子定是能復活。”
*
一命換一命。
段堯將老道士的話一字不落傳到薛均安耳中。
薛均安擰了擰眉,自言自語道,“需要我的血?”
“是。”段堯嘆了口氣,“那老道士說……可能需要你放干全身的血做引,才能將魂魄召回尸首!
薛均安沒說話。
段堯繼續說,“這儀式太子殿下很是看重,你的命怕是……”
段堯沒再說下去。
不過,就算他不說,她也明白。
和復活自己的摯愛比起來,只要犧牲薛均安一條命。
想都不必想,徐讓歡定會舉雙手叫好,親自將她送上那斷頭臺。
那她還如何完成復仇的任務呢?
這般想著,薛均安陷入沉思。
段堯以為她是害怕死亡,這也難怪,怕死是人之常情。
摸索著從腰間拿出一塊東西,段堯將東西放在桌上,“這是令牌,有了它你可隨意出入皇宮!
“如果你想的話,喬裝打扮一下離開吧?偛荒馨装自诖藛拭!
薛均安木訥的看著令牌,抿唇,沉默好一會兒后,只是說了兩個字,“謝謝!
伴隨這二字而來的,還有她止不住往下掉的淚珠。
她就像覺察不到似的,失魂落魄坐在一處。
段堯見她梨花帶雨,直接愣住,“不是,妖女,你不用感動成這樣吧?你怎么哭了?”
是啊,我怎么哭了?
薛均安抹了抹淚。
因為我以為刺殺徐讓歡之事終于有了進展,最終卻難逃失敗的命運?
這話豈能放在臺面上說,薛均安迅速低下頭,順著段堯的話說,“我哭是因為感動!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沒想到你會幫我逃跑!
像是有百萬只蠕蟲在身上爬,段堯突然感覺渾身不自在,“喂!我可沒說我不討厭你啊。只是賤命也是命,你還是快些走吧。我會和太子殿下說我看守不利,將你看丟了!
薛均安搖搖頭,將令牌還到段堯手中,“不必了。”
“我去。”
段堯一愣,“。俊
薛均安看著他,堅定不移,“如果能復活太子殿下的摯愛,妾身哪怕是死了,也算是死而無怨了。”
“只要能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謂呢?”
*
拗不過她的一片真心,最終,段堯將她帶到招魂儀式上。
昏暗的陰森環境中,薛均安順從的躺進另外一個棺材里,任由老道士用刀割開她的手腕,放血飼養她人。
沒人知道,她雙眼緊閉,腦海中卻在回味剛剛的精彩發言。
“只要能為太子殿下做些什么,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謂呢?”
唇角不易察覺的勾起一抹笑,薛均安忍不住稱贊自己。
嘖。我的演技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手腕上的傷痕觸目驚心,薛均安視死如歸般靜候陰曹使者下凡捉她。
血液一點一點被抽離,麻木到最后,硬是連痛都覺察不到了。
女人的唇色愈發蒼白。
與之相比,另一個棺材中的女人顯得容光煥發,栩栩如生。
血液引的差不多了,老道士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也是,容器準備好了,就差魂魄了。
老道士一躍而上屋頂,對著漆黑的夜空念著什么。
一陣陰風吹過,魂魄招來之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先出現在耳畔。
“誰讓你放她上去的?”徐讓歡沉著臉,面無表情闖入招魂儀式。
段堯回過頭來,見到徐讓歡先是一頓,而后解釋道,“回稟太子殿下,道士說需要太子妃娘娘的鮮血做引才能……”
還沒等他說完,徐讓歡不耐煩的拽起他的衣領,“你覺得,區區一個招魂儀式比得上太子妃的性命是嗎?”
難道不是嗎?
段堯一愣,忙不迭搖頭,“屬、屬下不敢!
他還是第一次看太子殿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發這么大的脾氣。
男人強忍住胸中怒火,眼尾猩紅的不像話,“你跟我這么多年應該最是清楚,我生平最討厭別人自作主張!
徐讓歡咬牙切齒,像是連后槽牙都要咬碎似的。
一時間,段堯被嚇得不輕,趕忙低下頭,“屬下知錯,還、還請太子殿下責罰!
徐讓歡松開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臺,輕輕將薛均安從棺材中抱出來,臨走之時,還踹了身邊的老道士一腳。
氣壓低的不像話。
眾人實在猜不透徐讓歡心中所想。
男人只是溫柔的看著懷中之人,待到經過段堯身邊時,冷冷丟下一句,“責罰談不上!
“若是太子妃死了,我要整個御林軍做你的陪葬!
第38章 第 38 章 在意(三)
第三十八章:在意(三)
一貫慢條斯理的徐讓歡, 竟表現出一副慌忙無措的模樣。
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白皙額角滲出幾絲細密的汗液,男人橫抱著她,邊往東宮趕, 邊焦躁關切的喚她全名,“薛均安, 你不許死!我不準你死!”
“聽到沒有!”
廢話, 我當然沒死。
徐讓歡的懷抱沒想象中那么舒坦, 薛均安仰躺在他懷里,細腰被他抱得生疼,強忍住齜牙咧嘴的欲/望, 暗暗自得。
好在那破道士放血之前, 我就將體內血液稀釋, 并且封鎖了命脈。
如此算來, 那老道士最多也就取走了我全身上下不到三成血液。
呵, 還說什么一命換一命,不過是技不如人罷了。
沒多久, 男人溫柔的將她放在床上,未曾多待片刻,又急匆匆離開。
那時已是深夜, 東宮內漆黑無光, 只剩她一人。
薛均安緩慢的睜開一只眼睛,見四野空無一人, 這才長舒一口氣。
呼,裝死裝的老娘好生疲乏。
她掀開被褥,轉動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不過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薛均安瞇了瞇眼。
為救夫君心上人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徐讓歡,哪怕你是個冷冰冰的死人, 我也不信你心里沒一星半點動容。
默默想著,耳邊傳來腳步聲。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薛均安警覺的皺了皺眉,重新躺下,閉上眼睛。
*
“鄭太醫,我夫人她怎么樣了?”
徐讓歡回來的時候,身邊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宮內醫術最了得的鄭太醫,一個是服侍薛均安已久的丫鬟,春桃。
兩個人都是半夜三更突然被徐讓歡抓起來的,現在一老一少,大眼瞪著小眼,兩臉茫然。
徐讓歡略顯煩躁,打翻一堆茶杯,這才終于點上一盞蠟燭。
指尖明媚火光,搖搖欲滅,老太醫接過徐讓歡手中蠟燭,緩步向他眼神示意的方向走。
靠近些,他看見床上躺著一個女子。
再靠近些,原來是太子妃。
再細細觀察一看,為何太子妃的小臉兒毫無血色,煞白至極?
鄭太醫不自覺一震,回頭看徐讓歡,“敢問太子妃娘娘這是被何人所傷?”
招魂之術乃禁/術之一,此事斷不能驚動整個皇宮,徐讓歡只面無表情,點到為止,“夫人是因失血過多才至此!
“……如此!碧t溫吞的點了下頭,而后便理所應當從背包中拿出布條為其包扎手臂上的傷。
“太子殿下莫急,待老夫給娘娘號脈!闭f罷,太醫坐在床邊,粗糙指腹撫上薛均安的手腕,好幾秒后,皺眉,替她掖好被子,站到一邊,“太子妃脈象奇亂,加上失血過多,恐有喪命的風險。”
語畢,男人一瞬不瞬望著床上女子,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給我醫好她。”
說罷,鋒利的目光睨向鄭太醫的脖頸。
這倒是這么久以來,春桃頭一遭見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冷著一張臉。
想必他定是比她這個下人還著急娘娘的身體。
春桃強忍著哭腔,跟著附和,“是呀太醫,您醫術了得,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求求您!”
比起春桃柔柔弱弱的哀求,徐讓歡那雙漆黑的眸子似乎能吃人,打退堂鼓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老太醫往后退了幾步,哆哆嗦嗦說出一個“是”字。
十幾又或者是幾十秒后,鄭太醫才緩過神來,于桌邊坐下,從背包中取出一張白紙,一支毛筆,寫下藥方。
邊寫邊與徐讓歡說,“太子殿下,老夫先開幾副方子給娘娘服用!
“還請您先過目!
接過藥方,徐讓歡擰眉,“服用幾時可痊愈?”
鄭太醫抿抿嘴,“一個月即可!
“若是這一個月太子妃能夠醒來,問題便迎刃而解。可若是醒不來……”鄭太醫咳了聲,下意識去看徐讓歡的反應。
男人還是冷著一張臉,倒是一旁的丫鬟春桃,搶先哭喪著臉,趴在床邊,泣不成聲,“娘娘,娘娘不能英年早逝吧。嗚嗚嗚我可憐的娘娘啊!”
相比之下,徐讓歡冷靜許多。
下一秒,薛均安清楚聽到男人薄情寡義的開口,“那便麻煩太醫了!
一點兒關心的意思都沒有。
薛均安不動聲色的咂咂嘴。
自古帝王多薄情,這話一點兒不假。
虧我機靈,否則定得白白搭進去一條命!
開完藥方,鄭太醫就快馬加鞭趕回太醫院準備藥材,留下春桃和徐讓歡呆在房內。
一時間,屋內安靜的不像話。
春桃怕太子殿下憂慮過度,主動請纓,“太子殿下,這大半夜的,您憂慮太子妃身子奴婢能理解,可也要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
“您貴為太子,還得為天下百姓之事操勞,今夜您且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春桃照顧便好。”春桃說。
徐讓歡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看著薛均安的臉。
久久的沉默后,他才慢慢開口,“不必了春桃,你下去吧。此處有我照顧夫人!
話音落下,薛均安心中暗叫不妙。
徐讓歡照顧她?
那還得了?
他巴不得她死……還能怎么照顧她?
莫不是酷刑伺候她,真將她弄死……
一時間,惶恐不安的感覺涌上心頭,薛均安想開口拒絕。
可她忘了,她現在是個“將死之人”,將死之人是無法開口說話的。
于是乎,她只能眼睜睜看著春桃戀戀不舍的離開東宮。
*
霎時間,屋內只剩二人。
和徐讓歡獨處的這幾秒,薛均安恍然間有種錯覺,似乎今夜的東宮,就連空氣都要比尋常稀薄幾分。
男人一言不發,就那么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看著自己。
他什么都不說,反倒讓薛均安不自覺有些緊張,生怕自己哪兒露出馬腳,叫他發覺自己沒死的事實。
好在這一次,是她多慮了,男人只是盯著她看了幾秒后便再次走遠。
聽著腳步聲越走越遠,薛均安狐疑的睜開一只眼。
吊詭的氛圍中,她看見徐讓歡略顯孤寂的背影。
此刻,他正站在不遠處,不知在做些什么。
距離離得有些遠,她擰了下眉,想看,但無奈看不真切。
而后不久,徐讓歡端著一碗熱粥來到她身邊。
男人溫柔的將她扶起來,靠在自己懷中。
薛均安軟弱無力的靠在他脖間,耳垂恰巧落在男人凸出的喉結。就在此處,她幾乎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順著胸膛往上,慢慢傳來的,強有力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一顆心砰砰直跳。
薛均安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她要將那顆心剜出來,千刀萬剮,剁成肉泥。
男人不曾覺察到她的殺意,修長手指捻住勺子,細膩的吹散熱氣后,慢慢送入女人朱唇中。
一口一口,他今夜倒是難得一見的好耐性,竟舍得浪費大好時光做戲。
只是尋常他與她假裝恩愛,是做戲給旁人看。
今夜倒不知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在做戲給誰看了,整個東宮中分明只二人而已。
慢條斯理喂完粥,他并沒有放她躺下的打算,就這么抱著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一瞬,大手掀開她的衣袖,男人的指腹頓了一下,接著一下一下輕觸她的手腕。
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似乎在提醒著男人,他曾經對她犯下的罪過。
徐讓歡靜靜看著新舊不齊的刀口,抿唇。
指腹緩慢摩挲她手腕上的傷口,徐讓歡抬起女人的手腕,輕輕在上面落下一吻。
酥麻的感覺從手腕處傳來,薛均安強忍住掙扎的沖動,安安靜靜待在他懷里。
后來,徐讓歡什么都沒做,就這樣默默守著她,守了一夜。
期間,鄭太醫送來湯藥,他也親自一勺勺喂薛均安服下。
整夜,徐讓歡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安靜的坐在床邊,雙手握住薛均安的手腕,宛若對待一件珍寶似的,將它靠在臉邊。
半夢半醒時分,薛均安似乎聽到男人在喃喃自語。
“都依你!
“只要你醒過來,什么都依你。”
可是睡意正濃,至于男人后面說了什么,薛均安便什么也聽不見了。
*
一夜未眠,次日段堯便帶來好消息。
姑且算得上是好消息。
以薛均安為代價,老道士成功召回了另外一名女子的魂魄。
“太子殿下!那位姑娘醒了!此刻正在、正在玉檀林中等候您!倍螆蛘f。
“好。”聞言,徐讓歡這才放開薛均安的手。
男人起身,經過段堯身邊時,不忘囑咐,“照顧好太子妃,否則,你知道后果。”
*
玉檀林乃是這皇宮之中怨氣最為深重的地方,畢竟,這里掛著無數顆人頭。
死于徐讓歡之手的,幾位皇子的人頭。
不過,好在正中央的那顆生長得最為茂盛的玉檀上沒掛任何東西。
為何?
因為那棵是特意為徐勝準備的。
徐讓歡走進玉檀林時,那位女子背對著他。
她支著脖子,看著樹枝上發霉腐爛到快要沒有形態的人頭。
瘦弱的肩頭,似乎微風一吹就要倒下。
徐讓歡的目光一寸寸劃過她的肩頭、手臂,最終緩緩落在女人白皙的脖子上。
因為在那里,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永遠無法消散。
那是城門之上的恥辱,是傅幼珍一生的痛。
往事歷歷在目。
眼淚不自覺簌簌從臉邊滑落。
望著女人的背影,徐讓歡哽咽著吐出兩個字,“母親!”
“是兒臣不孝,今日才守得您歸。”
聞聲,女人先是身子一僵,而后才溫吞轉過頭來,看著徐讓歡,微微的笑,“小歡。”
二人相視無言良久,笑中帶淚。
若是能將此刻延續,或許就是最好的結局。
第39章 第 39 章 心上人(一)
第三十九章:心上人(一)
怕擾到薛均安休息, 徐讓歡與傅幼珍來到空無一人的養心殿落座。
看著年輕時候的母親,徐讓歡仿佛眨眼間也跟著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的他還是個孩童,愛在母親面前邀功。
如今亦是一樣。
“母親, 您可想看看那負心漢如今是何種樣貌?”
提到徐勝,男人眼尾是藏不住的興奮。
徐勝近日不在養心殿, 對外說是微服私訪, 其實是被徐讓歡關在地牢里, 活活餓了三日。
狠狠懲治了頭等罪人,母親應該會好生歡喜吧?
徐讓歡是這樣想的。
可傅幼珍的回答卻是叫人大跌眼鏡。
女人慢條斯理挽起長袖,端起茶杯, 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后, 又為徐讓歡斟了一杯, 輕輕抿了一口碧螺春后, 才淡淡然開口, “不必了!
難得回到身體里,她絲毫不急著去找徐勝興師問罪, 只想以活人的身份好好感受整個世界。
她深吸一口氣,隨后重重吐出來,看著徐讓歡笑, “此處風光無限好, 我不想那么快見到討厭之人。”
徐讓歡一頓,皺眉, “您已經不恨他了嗎?”
傅幼珍卻不再看他。
女人轉過臉來,視線透過窗,凝視遠方。
傅幼珍嘴角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事到如今,恨與不恨……又有何所謂呢?”
“種因得果, 一切只怪我當初太過單純罷了!
說罷,女人起身,指尖寸寸劃過昔日住過的家具,她走到床榻前坐下。
纖細的手指懸在空中,好一會兒后,落在枕頭上輕撫,女人陷入回憶,神情溫柔的說,“那年,我的頭顱于城門前被砍下,魂魄得不到棲身之所!
“我也曾像你一樣。我不甘,我不甘!”
女人落寞的垂下眼簾,看著徐勝枕過的枕頭。
“啪嗒”一聲,一滴淚掉落下來,滴進枕頭中。
“我怨恨至極,魂魄終日在他身邊游蕩,看見的,只是他與別的女人把酒言歡。”
“小歡……你說,他可曾真的愛過我呢?”纖細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臉龐,她顫抖著眨眼,睫毛也跟著抖動不止,“他究竟是愛我……還是,愛我這副容貌昳麗的皮囊呢?”
徐讓歡看著母親痛苦又猙獰的表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徐勝究竟有沒有愛過她?
估計只有徐勝自己知道。
徐讓歡只知道,徐勝從未愛過他,從未將他視為己出,從未給過他父愛。
未能等到徐讓歡的回答,女人猛然抬起頭,看著他。
臉邊掛著止不住的淚水,女人用力扯出一個笑容,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么狼狽不堪,“小歡,你可曾覺得……為娘很可笑?”
四目相對,徐讓歡搖頭,“不曾!
得到否定的答復,傅幼珍又低下頭,白皙臉龐隱在長發中,她發笑著說,“不。我可笑至極!
“那年,當我的魂魄成天圍著他轉時,我才驚覺,原來我還愛著他?尚Π?那樣一個風流的負心漢,竟占據了我的整顆心!
她苦笑著搖頭,“怪我太傻。”
“后來,我將靈魂賣給了狐妖,她說,她能去除我腦中的憐憫之心,助我向徐勝報仇。”
傅幼珍想起往事,“我無計可施,于是不得不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那鬼魅的狐妖將我的靈魂吞入腹中!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在她的身體里,藏著無數人的靈魂!
“而在眾多靈魂之中,我是怨氣最重的那一個。”傅幼珍慢慢站起身,走下臺階,重新往徐讓歡身邊踱。
“很快,我成為這些靈魂中最具魄力的那一個,我也如愿占據了狐妖的身體,”擦去眼淚,傅幼珍臉上露出笑容。
“但是,我的頭腦中始終還有其他靈魂在說話,也還有那狐妖的一席之地,”
“那狐妖是借著各種靈魂來壯大實力,無奈最終卻使得我變得好像一個瘋子,時而笑時而哭,時而聽見這個靈魂向我求救,時而聽到另外一個讓我滾!
“可如今好了,我便是我,再無旁的聲音在腦中盤旋了!备涤渍湔驹谛熳寶g眼前,伸手撫摸他的頭頂。
一如以往年少時,他做了好事,她都會這樣夸贊他。
“這一切多虧了你,小歡。所以不要自責,也不必再對母親感到愧疚了!备涤渍淇粗难劬,“為娘現在,只想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好!毙熳寶g也看著她,聲音不自覺變得僵硬哽咽了幾分。
“好了,不說這個了!备涤渍湫χ栈厥,“小歡,你夫人可有事?”
緘默一瞬,男人定定看著傅幼珍的眼睛,語氣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沒事!
“我不會讓她有事。”
*
傅幼珍一言既出,便真將日子過得瀟灑,離了徐讓歡的管束,如若天界清閑的小仙子般,每日觀鳥喂魚,偷得浮生半日閑。
可惜苦了薛均安,心苦,嘴更苦。
濃稠發黑的湯藥苦到瘆人,薛均安每夜要熬過兩次徐讓歡的投喂,強行忍住嘔吐的欲/望。
這么說來,“裝昏迷不醒”還真是樁難辦的苦差。
唯一的好處便是——她能假借“將死之人”的由頭,任意“差遣”徐讓歡為她刷牙洗臉,穿衣穿鞋。
數不清這是裝病的第幾日,徐讓歡終于舍得將她從床上抱起來,帶她到屋外走走。
“太子殿下今日可是要帶太子妃去后花園轉轉?”站在一邊遞來外衣的春桃問。
“是啊!毙熳寶g給薛均安穿上外衣,又蹲下/身來,溫溫柔柔為她穿鞋。
許是怕弄疼了她,男人連穿鞋都小心翼翼的。
一切準備就緒,他抱起她,將她放到輪椅上,“夫人好幾日沒出門了,我推她出去曬曬太陽。”
“太子殿下有心了!贝禾倚θ轁M面,“那晚上的那份湯藥春桃代熬吧。”
“辛苦。”徐讓歡說。
難得出門,薛均安心中可算是樂開了花。
她暗暗發誓,定要趁此機會多活動活動身子骨。
遙想這幾天,徐讓歡沒日沒夜,不眠不休盯著她,搞得她連在床上翻個身都不敢。
這不,后背都要生瘡發爛了!
從東宮徒步到后花園距離不遠,只要經過百獸園即可。
可惜自從那日的黑尾蝶事件后,百獸園損失慘重,目前還在修繕中,也就側面促成了二人不得不繞路而行的結局。
晌午的日頭還有幾分曬,輪椅且剛路過軍機處。
時機很巧,碰到兩位公主。
目光掠過女人手中刀劍,徐讓歡輕笑,“四妹的喜好還是一如既往的與眾不同。”
看見徐讓歡,徐馥君舞劍的姿勢不由得一頓,她將劍收好,又吩咐手下士兵自己練劍后,畢恭畢敬來到徐讓歡跟前行禮,“皇兄。”
可徐讓歡充耳不聞,反倒是蹲下/身,手指勾了下六公主的下巴,“怎么今日連阿淮也帶上了?”
“阿淮也想練劍?”
親昵的舉動讓徐馥君一震,而后一個箭步將阿淮往自己身后帶了帶,“沒人陪阿淮玩,我便擅作主張將她帶來軍機處與我一起練劍!
手指停在半空中沒動,徐讓歡意味深長的說,“這樣啊——”
男人緩慢直起身子,修長手指在空中盤算起來,“算來已是過了七日,四妹可是忘了向我解釋什么東西?”
他是在問責。
問責她一件劈開鐵盒,放出黑尾蝶,令軍隊元氣大傷之事。
徐馥君毫不在意,“我聽不懂皇兄在說什么!
她素來對眼前這位病弱的太子殿下嗤之以鼻。
明明天下大事就該交給英姿勃發、膀大腰圓的武將勝任,也不知父皇是如何感想,竟叫這個陰氣十足的病怏子棄子做太子。
二人在一邊聊天,又或者說是對峙。
于是乎,很自然就冷漠了薛均安的存在。
少有的好機會,薛均安可不會錯過。
她坐在輪椅上,自得其樂的搖晃小腿,這真叫她這個躺了好幾天的病人好不痛快。
悲喜交錯就在一瞬間,下一秒,薛均安一個不留神兒,將鞋踢掉在半米之外。
不好。
薛均安睜開眼睛,心下暗叫不妙。
她邊罵著這鞋穿的也太松了點兒吧?邊偷偷看徐讓歡的動視。
好在徐讓歡沒看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薛均安趕忙踮起腳尖去夠鞋,動作盡可能的小心。
不料,再次抬眼時,徐讓歡沒看過來,可偏偏那個看起來沉默寡言的六公主看過來了。
對視幾秒,薛均安著急忙慌閉上眼睛,假裝無事發生。
只剩六公主一臉莫名。
皇兄不是說他夫人生病暈倒了嗎?
這般想著,徐淮撿起薛均安的鞋,鬼迷心竅走過來。
她停在離薛均安不到半米之處,愣了愣,俯身,努力想要幫她穿上。
若是六公主不過來,鞋子被踢飛一事或許還難以解釋。
可既然六公主過來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親愛的小公主,你可能得替我背鍋了。
薛均安不好意思的想。
果然,徐讓歡也是這么想的。
阿淮不見,最先著急的是徐馥君,“阿淮呢?跑哪兒去了?快過來!”
徐讓歡順著徐馥君的視線一轉頭,就看著六公主拿著薛均安的鞋。
緘默一瞬,男人笑著走過來,輕輕撫摸六公主的腦袋,“阿淮乖,告訴皇兄,為何要取下我夫人的鞋呢?”
語畢,六公主沉默著看了看徐讓歡,又看看薛均安,沒有說話。
這幾秒,薛均安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度秒如年。
她既怕自己裝死的事情敗露,又怕徐讓歡一個不耐煩直接抹了六公主的脖子。
好在這兒人多,他還得顧及自己溫柔的人設。
阿淮也非常懂事的沒往外說一個字。
取回鞋,男人溫柔的蹲下/身來,長發從脖前傾瀉而落,俊美動人。
他熟練替她穿上鞋,單膝跪地,就那樣看著她,看了好久,這才輕到不能再輕的說了幾個字。
“夫人,我想你了!
“咯噔”一聲,薛均安感覺自己的心臟如同被雷劈中。
可男人的語氣是那樣真切。
那一瞬間,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了。
第40章 第 40 章 心上人(二)
第四十章:心上人(二)
生怕外出的薛均安著涼, 徐讓歡甚至隨身攜帶了一件披風。
說來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在他眼中,她到底是多么弱不禁風的一位女子,竟覺得這陽春三月里的春風都能將她骨架吹散。
二人就這般悠然的在后花園里曬了好一會兒太陽,一直到夕陽西下, 徐讓歡才緩步推她來到太醫院。
太子妃受傷一事鮮為人知, 所以二人在來之前, 鄭太醫就已將閑雜人等全部打發走了。
濃郁的藥味鉆入鼻腔,薛均安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強忍住想打噴嚏的欲/望。
屆時, 鄭太醫雙目緊閉, 神情嚴肅, 蒼老的手指把住女人的脈搏, 重重嘆了口氣。
徐讓歡的語調中有些緊張, “太醫,我夫人可有好轉?”
鄭太醫眉頭緊鎖, 松開女人手腕,“太子妃脈象如是亂得很。老夫從醫數幾十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搏!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徐讓歡擰了下眉。
鄭太醫看了看薛均安的臉, 搖頭, “總而言之就是,不似凡人之軀。”
可惜, 這話中的弦外之音還來不及細品,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傳入薛均安耳中,“怪我,都怪我,若不是為了我, 安安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女人聲音細軟溫柔,哪怕不見其人也能想象出她的絕色。
薛均安頓了頓,心下了然。
想必這位便是徐讓歡視若珍寶的心上人吧?
下一秒,徐讓歡的回答叫她瞠目結舌。
“母親,您別這樣說。夫人她若是醒著,也不會希望您自責的!毙熳寶g安慰傅幼珍。
母、母親?
聞言,薛均安先是一愣,隨即又呆呆重復一遍。
母……親?
“誰成想叫我復活竟需要安安一命換一命呢?”傅幼珍滿臉心疼。
薛均安的腦袋一時間不轉了。
等等,現在在說話的這個女人是棺材里的那個女子?也就是徐讓歡的心上人?
徐讓歡喚他的心上人叫什么?
母親?
……?
*
薛均安曾腦補過無數個動人凄美的愛情故事。
圍繞徐讓歡和那位棺材中的女子。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煞費苦心救下之人竟不是徐讓歡的心上人,而是已故十余年的傅幼珍。
不僅如此,重生歸來的傅幼珍不僅不似初見時候的狐妖,戾氣深重。與之相反,她心底善良,宛若明鏡。
只是善良過了頭,有時候也并非好事。
二人第一次見面的第二天,傅幼珍再次來到東宮。
這次,徐讓歡不在場,聽起來,只有傅幼珍和一群侍衛。
薛均安不敢睜眼,只能豎起耳朵認真聽。
“把這些放在這兒。這些放在那兒……”
她聽見幾個人搬著什么東西來到東宮,還聽到鈴鐺的聲音,以傅幼珍為總指揮,幾人搗鼓了好久,鬧出不小的陣仗。
不到半刻鐘,傅幼珍叉著腰,終于滿意點頭,“嗯。好。這樣便可!
隨即又想起什么,她又向段堯囑咐,“千萬記住,這件事需得對太子殿下守口如瓶,知道了嗎?”
“您這樣做,太子殿下若是怪罪下來……”段堯面露難色。
傅幼珍反問,“你覺得小歡會忤逆他的母妃嗎?”
段堯不再多說,“是!
這是在干什么?
再之后,吵鬧的聲響通通消失不見。
薛均安聽見水滴的聲音。
滴答滴答,
帶著股奇異濃稠的血腥味。
傅幼珍閉眼趴在桌上,任由老道士將她胳膊上劃開一個大口子,往外流血。聲音聽起來有些有氣無力,“段堯,你可是叫段堯?”
她看向段堯。
段堯的眉毛擰成深重的顏色,慢慢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復,傅幼珍繼續說,“身為小歡的生母,我能看得出來,他很信任你!
“所以……段堯,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呢?”傅幼珍問。
“您說!倍螆蚧卮稹
傅幼珍垂下眼簾,“我死之后,記得告訴小歡,不必執著于過去,也不必再執著于救我。為娘的,只要看他和夫人和和美美便好。”
這話怎么聽起來那么像是臨終遺言……不好!
薛均安這才知道傅幼珍所作為何。
她這是想一命換一命,重新放血把我救回來!
想到這兒,薛均安也顧不上什么演技,趕忙睜開眼睛,筆直坐在床上。
床上的女子突然如僵尸附體般坐起,嚇了眾人一大跳。
最先打破僵局的還是薛均安。
救人心切,她表現得完全不像一個剛剛蘇醒過來的病人。
女人掀開被褥,大步流星走到傅幼珍眼前,定定看著老道士的眼睛,“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說完,她一掌將老道士手中的短刀打掉在地上,隨手抓起一把繃帶,給傅幼珍包扎,“為何要對好端端的姑娘下此毒手?”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段堯激動的走到薛均安眼前,“太子妃娘娘,您終于醒了!”
薛均安演戲演到底,抬頭,看向段堯,“這位姑娘是?”
這時候,徐讓歡出現,“是我娘親!
男人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
高瘦的陰影籠罩下來,蓋住薛均安的身體。
女人包扎的手指停了停,抬頭,與徐讓歡四目相對。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纖細的身姿,也掩藏著幾分薛均安看不明白的情緒。
相視片刻,薛均安轉回頭,繼續為傅幼珍包扎傷口。
是啊。
這么說來,眼前女子確實和中年的傅幼珍有幾分相似。
怎么當初就沒看出來呢?
段堯看著徐讓歡,徐讓歡看著薛均安,薛均安看著傅幼珍。
幾人各懷心事,其中要數段堯袒露的最為直白。
他大剌剌抓住徐讓歡的手臂,用力搖晃,“太子殿下!您看到了嗎?太子妃娘娘醒了!她終于醒了!”
語氣樂的仿佛要開花。
徐讓歡面無表情掰開段堯的手,“如此小事不必與我匯報!
他慢慢將視線從薛均安身上轉移到傅幼珍身上,裝作毫不在意自己剛過門的妻子。
“娘親,你可有事?”徐讓歡看著傅幼珍。
“無妨!备涤渍浠卮穑澳阍搯枂柊舶部捎惺虏艑!
徐讓歡冷哼一聲,這才重新看向薛均安,“夫人終于醒了?”
“妾身多謝太子殿下這幾日的悉心照料!毖舱f。
語畢,氣氛寂了寂。
徐讓歡抿了抿唇,“我可沒照顧你。要謝就好好謝你的丫鬟春桃。”
說完,徐讓歡不再看薛均安的眼睛,“是她整日不眠不休的照顧你的。”
春桃愣住。
。
關奴婢何事?
太子殿下分明對太子妃在意得很,怎的如今太子妃醒了,反倒裝作不在意了呢?
怪得很,委實怪得很。
看懂了徐讓歡略帶威脅的眼神,春桃連忙擺手,“太子妃娘娘不用客氣的,照顧娘娘是春桃分內之事。”
薛均安不動聲色觀察著房內詭異的氣氛,幾秒后,笑看徐讓歡,意味深長的說,“那便多謝春桃了。”
*
徐讓歡言出必行。
嘴上說是讓春桃照顧她,實際上還真是讓春桃照顧她!
反觀他自己,一頭扎進密室,繼續修煉那古怪陰森的東淵邪術。
有時是乏了,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徐讓歡才會偶爾來東宮看看她。
梳妝臺前,春桃認真的幫薛均安盤發。
薛均安望著銅鏡發呆,心說著。
好你個徐讓歡,怎么昏迷前后兩副面孔?說不來看我便真的不來了。
“太子妃娘娘,您看這樣可好?”
她想的入神,以至于春桃叫她,她都沒有回話。
春桃停下忙碌的手指,歪頭,又問,“太子妃娘娘?”
“啊?”薛均安這才如夢初醒,從銅鏡中看春桃的臉,“嗯嗯好。你盤好了我們便出門吧!
春桃頓住。
這還沒盤好呢,她只是盤到一半尋求太子妃的意見而已。
下一秒,薛均安頂著微亂的頭發火速起身,火急火燎穿上外衣,問,“太子殿下現在在何處?”
“我們立刻動身!
*
“夫人怎么來了?”
昏暗的密室之內,不留一絲光亮。
暗門被打開的那一秒,薛均安宛如救世神女般,一襲白衣白裙,散發出圣潔的光。
只是這神女仿似不會說話一般。
一路從門口到徐讓歡身前,都只眨巴眨巴大眼睛望他。
怪得很。
怪就怪在,視線交疊的瞬間,徐讓歡竟覺得她現在這副樣子有幾分可愛。
于是乎,男人不自在的偏開視線。
氣氛一瞬間凝固。
春桃合時宜的找借口離開,“太子妃娘娘交代的事已完成。奴婢告退。”
“嗯!毖颤c點頭,一雙杏眼故意睜大,滴溜溜在徐讓歡和鶴丹二人之間打轉。
徐讓歡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聲嘆了口氣,“鶴丹,你也下去吧!
鶴丹似乎并不滿意這個結果,擰眉,“可您的修煉正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盲目終止可能會……”
“下去吧!毙熳寶g打斷她的話。
“……是。”鶴丹憤憤的瞪了薛均安一眼。
鶴丹走后,徐讓歡從玉床上下來,走到桌邊坐下,漫不經心開口,“這下能說話了?”
“夫人怎么來了?”他又問一遍。
“夫君終日和那東淵女子廝混一處,妾身心里不自在!毖哺,纖細手指捻起碗中一顆荔枝,就這么觀賞了好幾秒,淡淡開口,“看吧。妾身就知道夫君在偷吃!
徐讓歡看著她。
薛均安看過去,笑,“妾身是在說荔枝!
緘默一瞬,好看的眉毛擰起,徐讓歡對面前的女子有些束手無策,“夫人還是沒說此行的目的。”
“一定要有目的嗎?”薛均安將荔枝丟回碗中,雙手撐頭看他,“妾身昏迷數日,未見太子殿下,甚是想念,故來此探望,難道不行嗎?”
徐讓歡看了她一眼,冷笑,“行。”
他還沒蠢到相信她口中的每一句謊。
薛均安依舊看著他,“太子殿下沉默寡言的樣子也如此俊俏!
女人伸手,觸上徐讓歡的鼻尖,緩緩下滑,“妾身即使是昏迷了,也對夫君魂牽夢繞,無數次夢到夫君與我纏/綿!
語畢,徐讓歡身子一僵。
薛均安收回手,劇烈咳嗽起來。
大手撫上女人的后背,徐讓歡皺眉,“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均安還在咳嗽,白皙的肌膚都被咳得有些泛紅。
見狀,男人也顧不得其他,趕忙將她攔腰抱起,去尋鄭太醫。
他哪里知道,女人心狠,竟連這咳嗽都是裝出來惹他心疼的。
女人雙手環繞,摟住徐讓歡的脖頸,趁機摘下頭上的發簪,狠狠向男人后脖刺去。
不會錯,絕不會錯!
那道屏障分明弱了許多!
薛均安眼底冒著幽幽綠光,勾唇。
到底是個男人,溫香軟玉在懷便毫無招架之力。
夫妻二人,同床異夢。
薛均安盤算著如何殺夫。
徐讓歡卻只傻傻擔心她的身體。
直到鄭太醫說無大礙,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地。
小心翼翼護女人回到東宮,徐讓歡這才要走。
可是,步子還沒邁出去,女人就從后面拉住他的小臂。
一回頭,一雙蔥白的小手映入眼簾,再往上,薛均安一手攥拳護在胸口,怯生生道,“夫、夫君又要走嗎?”
“妾身一個人會害怕!
喉結滾動,徐讓歡迅速移開視線,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
一顆心砰砰直跳。
他大步流星離開東宮,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直到走到屋外,他才呆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回頭看了一眼屋內,又緩慢的轉回頭,修長手指撫上自己的臉龐,徐讓歡喃喃自語道,“夫人她……很喜歡我這張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