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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他算什么東西!

    時姝剛說完就后悔不迭, 今日不同往昔,方懷簡什么人,對著自己哥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這會兒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急忙看向時彥, 他倒沒有躲避的意思, 目光直直看向方懷簡, 臉上沒什么表情, 但也沒了剛剛輕松神采,時姝再看向方懷簡, 他顯然也看到仨人,緩步下了大雄寶殿臺階,正往仨人方向來。

    時姝很有些忐忑,這是方懷簡在自家門口大鬧一場后和哥哥首次見面,兩人心里應該都不怎么痛快, 哥哥求了圣旨把林蓁強綁在身邊, 方懷簡也被家人安排強行娶了表妹。她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來蕩去,兩人面色淡然, 倒不是劍拔弩張馬上要打架模樣。

    “我們不去掛許愿帶么?”時姝問。

    兩兄弟對時姝問話置若罔聞,時雋見方懷簡越來越近, 忙向方懷簡迎去,擋在了方懷簡和時彥中間。

    時雋問方懷簡:“世之,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們可都是第一次來。”

    方懷簡臉上現出淡淡笑意:“我受惠王所托, 來此處幫他做些事。”目光在時彥面上停留些許, 神氣自若和他對視片刻后,又看向時姝,關心道:“時姝,許久不見, 這章化寺里可遇到什么新鮮玩意?”

    雖不搭理哥哥時彥,但方懷簡語氣正常,態度和緩,時姝心下石頭落地,她回道:“這里沒什么特別的,我們正要去掛許愿帶,方二哥你可有什么心愿,我們一起去掛。”

    方懷簡哂笑一聲,目光落在時彥臉上:“這里只是門可羅雀的小廟,便是掛上許愿帶,愿望也不會實現。與其掛許愿帶,不如把愿望說于我,興許我還能幫上忙。”

    毅勇侯府諸人都知曉方懷簡如今跟在惠王身邊做事,時雋偶爾去方府找他,也常常落空,據說惠王府備有方懷簡廂房,有時晚了他不回方府在惠王府休息。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過才跟隨惠王幾個月而已,便有如此大的口氣幫人實現愿望,時姝一點兒不信,面上半真半假笑道:“寺廟里講究心誠則靈,我的愿望只能求佛祖,方二哥半點都幫不了。”

    “是啊是啊,反正過節,熱鬧好玩湊個趣。”時雋難得地十分配合時姝,就要拉方懷簡胳膊往菩提樹走。

    “若是求姻緣”,方懷簡看著時彥淡笑,“那確實得求我。”

    “如今我跟隨惠王做事,身邊不少青年才俊穩扎穩打能文能武,比翰林院書呆子強上許多。時姝,你若是看上誰,方二哥給你牽線。”

    他雖和時姝說話,視線卻未曾看向她,目光始終在時彥身上。

    時姝時雋自然明白,八成林蓁惦記著方懷簡才鬧和離,就算不是惦記也一定和方懷簡脫不了關系,哥哥時彥若想求姻緣穩妥,不就得求方懷簡別作妖么。

    按方懷簡過去脾性,他怎可能主動和時姝說這些話,時姝明白,他是說給哥哥聽的,便給時雋遞眼色。

    時雋笑道:“惠王身邊的人各個人中龍鳳,我們泥腿子出身,時姝頭腦空空粗枝大葉,哪里配得上。”

    時姝給時雋翻了個白眼。

    方懷簡收回目光,看向時姝,口氣很有些語重心長:“時姝,你喜歡的人自己得上心,他怎樣對你,你自己最清楚,莫要被身邊人借口愛你為你好棒打鴛鴦。”

    “就是最親近的人,面對巨大誘惑,也可能賣了你!”

    時姝笑:“方二哥說得很是。”

    “看看每次媒人來你家,誰蹦跶得最厲害就知道了。”

    就差沒說時彥二字。

    時姝哪能不明白,方懷簡處處針對哥哥陰陽怪氣,她并未往心里去,走到菩提樹下小沙彌擺的方桌前,選了幾根許愿帶,一一拿給幾位哥哥。

    “財運滾滾給你。”時姝將紅帶遞給時雋。

    “早生貴子給你。”

    時彥抿緊唇角接過時姝手中紅帶。

    “官運亨通步步高升給方二哥。”

    方懷簡背著雙手并未接過。

    時姝并不氣惱,看著方懷簡笑語嫣然:“方二哥不信這里小廟,那這是我對方二哥的愿望。”

    仨人借著小沙彌的木桿把許愿帶掛上菩提樹,微風吹過,許愿帶飄飄落落,時姝仰頭看著剛剛掛好的許愿帶,拍手笑道:“很好很好,來年就知道靈不靈,靈驗的話我以后年年都來。”

    “別的不知道,你哥哥的肯定不靈。”方懷簡雙手抱臂于胸前冷聲道。

    早生貴子是不大可能,別說現在哥哥和林蓁關系僵硬,就是以前,林蓁要考女官應該沒這個打算,時姝懊惱選了這樣一個許愿帶,又給方懷簡夾槍帶棒的機會。

    “時姝,你天生好命,你幫哥哥選的,來年定然實現。哥哥今晚就努力,定讓你明年抱上小侄子。”

    時姝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岔開話題道:“我們到那個放生池看看金魚罷。”

    方懷簡冷哼一聲:“夢得醒。”

    “你說什么?”時彥挑眉,硬聲質問,“我與林蓁結發夫妻同床共枕,輪得到你心謗腹非?!”

    他從未對方懷簡歉疚過,雖然他曾經冒充飛飛,可嚴格說來,若不是后面一系列巧合事件,任憑林蓁如何死纏爛打方懷簡,他都不會娶她。相反,方懷簡能夠想起前世,應該感謝自己才是。

    何況他還喪心病狂刺傷自己,沒報官已是看在林蓁面子上對他最大的善意。

    他哪來的臉在這里怪腔怪調。

    若是以前,方懷簡白日在翰林院寫寫文書,下值后和時雋吃喝玩樂,還稱得上林蓁口中“毫無心機純善之人”,可他來到章化寺,分明故意阻斷時姝和蕭忱見面機會,他早就不是林蓁心中所想至情至性隨心所欲之人。

    他的欲和自己的欲不過半斤八兩,以前他沒有,只因他出生在福窩,出生即擁有,若他像自己一樣,既無家世亦無靠山更無錢財,他會像自己一樣小心算計步步為營。

    現在不就是如此,他為了他的欲一樣不擇手段,主動謀算。

    時彥突然間豁然開朗,以前面對林蓁咄咄逼人,他雖堅持可偶爾也難免泄氣,覺得自己和方懷簡比起來矮人一等,可此時此刻,他倆不都是心思齷齪的一丘之貉。

    既然如此,林蓁選擇他不如選擇自己,好賴這世兩人結發夫妻也曾恩愛兩不疑。

    方懷簡冷眼看向時彥:“我可不是心謗腹非,我抗顏高議。”

    “漫漫人生路,你和她不過交叉同行短短月余而已,還是你刻意迎合。她今后人生再不會有你。”

    眼見兩人要擦槍走火,時雋連忙拉上方懷簡往門口放生池快步走,“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又像時姝拼命眨眼。

    時姝見狀,趕緊走到時彥面前,攥著他的衣袖不讓他邁步。

    時彥心中燥火時姝哪里能攔得住,兩輩子沒受過這種窩囊氣,就算在戶部當差面對上峰常常委曲求全,可上峰對自己從來客氣有禮。

    他方懷簡算什么東西!從未入眼過!

    他目光四下掃視,帶著時姝向側面兩步走到小沙彌擺的方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硯臺向著方懷簡后腦猛地投擲過去。

    他可是鉛球好手,這個投擲不讓他方懷簡腦震蕩躺床上一個月他不姓時!

    簌的一聲,眼前黑影一閃飛向方懷簡,“啊!”時姝驚恐得叫出了聲。

    “見了閻王,她夢里都是你!”

    時雋本就邊走邊看,唯恐哥哥快步追來,看到突然飛來一個黑影,他遽然按下方懷簡的頭,硯臺飛越過方懷簡頭頂,摔在方懷簡身前不遠處,四分五裂。

    方懷簡頓時臉色鐵青,扭身就要往回走,可時雋力大如牛,牢牢攥住他的腰不讓他后退一步,相反又拉又拽把方懷簡往大門方向拖行。

    菩提樹下,兩個小沙彌也看呆了,為了不擾佛寺清靜,他倆遵著時姝吩咐也扯著時彥不讓他走。

    “哥哥,你再和他打起來,你進不了靜苑的門!”時姝絞盡腦汁勸說。

    “方懷簡,你記著!再見我一筆筆算賬!”時彥沖向方懷簡方向吼。

    “我等著,一切才開始!”拗不過時雋,方懷簡站直身體冷冷看了時彥一眼,轉身闊步往寺廟大門離去。

    若不是林蓁給他捎話,讓稍安勿躁一切等明年春闈后再說,在知道毅勇侯府求了道圣旨捆綁住林蓁時,方懷簡第一時間就想向蕭忱吐露一切。

    也沒幾個月了,方懷簡忍下這口氣,他的計劃才剛剛開始,時彥的

    國舅夢,駙馬夢,美得他!通通都給他涼得透透的,他值得!

    目送方懷簡馬車離開,時雋才松了口氣,他轉頭看向章化寺大門,時姝抓著時彥衣袖正緊張往這邊看。時雋長長嘆了口氣,吐出氣息在冬日里即刻化作白色霧氣,讓走來的時彥面目變得模糊。

    他真是越來越不認識這兩人了,澹泊寡欲的方懷簡竟去追名逐利,坦蕩言語變得陰陽怪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哥哥居然時不時摔盞摔盤,愛情真不是什么好事,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我們都做時姝馬車回家”,生怕時彥騎馬再生出什么事,時雋連推帶塞將時彥趕進了時姝馬車。

    馬車啟動,車轱轆轆轆滾動聲讓車廂里顯得格外安靜。

    時姝掰扯著手指發了一會兒呆,似自言自語道:“以后見了方二哥,繞道走罷。”

    時彥冷聲:“怕什么,以后惠王奪嫡成功,難不成我們離開皇城,躲得遠遠的?”

    “惠王,奪嫡成功?”時姝心慌,這怎能隨便議論,可又忍不住打聽,畢竟哥哥們身在朝中消息靈通,“那我們爹爹怎么辦,我們家投奔誰?”

    第82章 第 82 章 唯你馬首是瞻

    有父親和哥哥們護著, 時姝向來心思大愛玩樂,不太關心朝中事,可她也知道,父親若是投奔了誰, 守衛皇城安全的金吾衛大將軍有了投靠之心, 那皇城離變天也不遠了。

    奪嫡之爭關系父親前程, 與毅勇侯府每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時姝問:“比惠王身份貴重的還有好幾位皇子,怎么惠王就能夠成功, 哥哥,你怎么看出來的?”

    時彥不應時姝,反而問時雋:“方懷簡和你提過他為何突然投靠惠王?你看惠王奪嫡勝算如何?”

    “更好的前程?”時雋囁喏,方懷簡如此和他說,他一直半信半疑, 因他的劇變都在和時彥大鬧一場之后, 很難說他不是因為林蓁或者別的什么,只是這些心思方懷簡應該再不會親口向他吐露。

    在時雋眼里, 方懷簡在翰林院做事已是前途光明,投奔惠王難道為了從龍之功?惠王成事后, 以方懷簡的才干,以后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臣?時雋不敢想象, 這如同一場豪賭, 贏了通吃, 輸了黃泉上路,他并未看出惠王在皇權爭斗中的絕對優勢,何況當今天子看起來并無任何羸弱之相,不過四十來歲年紀, 再活個五年十年似乎沒什么問題。

    “我哪有那個能耐,看得出誰能奪嫡成功,但方懷簡投奔了惠王,以他們家世代簪纓的眼光,應該錯不了?”

    “方懷簡和你好了這么多年,現在終于醒悟去做正經事,你也得好好想想,一朝天子一朝臣,難道一輩子在神策軍做個小都統?”

    時雋撓了撓腮:“我和方懷簡哪能一樣,他榜眼開局,我憑著老爹恩蔭有個都統,我想有什么用,我上面還有好多人,天塌了也是他們頂。”

    “那些人把你們這些底層武官都當工具人使,需要造勢的時候,拉你們出來遛遛,完事了論功行賞時哪兒涼快你們去哪兒”,時彥提點道,“太平歲月可以隨波逐流,天子更迭時可不行,沒有戰打沒有軍功就得另辟蹊徑,時勢造英雄,千載難逢機會就像咱們父親當年救駕一樣,成功了就封侯拜相,你不抓上轉瞬即逝實在可惜,你好好想想跟誰。”

    “真要變天?”時雋懷疑,當下四平八穩日子他從未看出暗流涌動,不過他銜職低,得到消息有限,這種事情想來哥哥不會玩笑,時雋自嘲道:“我投奔惠王,人家也不缺我一個小小都統。”

    時彥唇角微微翹起:“不如跟隨咱們老爹,他是陛下死忠,你在神策軍知曉什么風吹草動,趕緊給咱爹通風報信,內有咱爹鎮守皇城,外有京畿神策軍誓死捍衛,內外配合,無論哪個皇子都翻不了天。”

    時姝不解:“哥哥,你不是說惠王奪嫡成功么。”

    “成功與否都得老實地排在當今天子之后”,時彥對時姝道,順手拍拍時雋肩膀,“陛下身體尚可,可若是被幾個皇子合謀算計,哪天暴斃,咱們日子就難過了。”

    “暴斃?!”時雋瞳孔地震,這種謀逆之事他做夢都不敢夢。

    “是,咱們跟隨老爹,不是簡單擁護,得提防天子周圍護他長命百歲,才有咱們好日子過。若皇子們聯合鬧騰逼宮,正好借坡下驢借刀殺人,替天子將那些逆子叛臣清理個干凈。”

    時彥言語輕描淡寫,這些都是日后重要劇情,皇子們奪權過程中會謀害天子,只是小說中并未具體寫出究竟哪位皇子下的毒手,蕭忱利用這一點把自己競爭對手都和謀逆戕害大罪捆綁,最后得臣子們擁護榮登寶座。

    現在他和方懷簡之間都是明牌,很顯然方懷簡會助力蕭忱,加快這一進程,而自己進不了蕭忱隊伍,無從揣摩方懷簡真實內心,到底僅僅為他的前程還是報復自己?時彥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只能鋌而走險來個釜底抽薪,把這些爭權奪利虎視眈眈的皇子們一鍋端。

    其實時彥心里沒底,但已然沒有選擇,他和父親的前途再沒有劇本,唯有認真走好這唯一一條生路。既然他和父親都能逆天改命,時姝幾次三番努力制造機會卻連蕭忱的面都見不著,誰說今后就一定會按劇本走,蕭忱就一定會走上人生巔峰呢。

    身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支楞起來!

    時雋時姝聽到哥哥的話都驚呆了,哥哥時彥人畜無害模樣卻說著世上最可怕的話,若不是兄妹倆了解時彥,他們一定會認為時彥突然得了失心瘋。

    他們是誰,時雋時姝從來很有自知之明,往上數三輩就是面朝泥土背朝天徹頭徹尾泥腿子,敢有這個想法能有這樣實力去對各個皇子“清理個干凈”?!

    時雋眼睫毛還未從震驚中恢復如常,下巴合不上嘴甚至不由自主顫動起來,時雋右手輕撫著下巴想讓它合上,指腹感受著根根胡須的刺激。

    時彥面相一如往常,平靜冷靜,時雋心里卻有越來越多陌生感,也說不上這種感覺好壞。過去時彥經商掙錢戶部做事就夠讓時雋吃驚,現在他不僅做好分內之事,還要操心天下,為大周長治久安操碎了心!

    時雋想了良久,可腦子里一團漿糊沒想出什么名堂,他艱難地問了一句:“就我們倆,就毅勇侯府,能行么?”

    “若天子暴斃,咱們手握重兵的老爹還能繼續穩坐釣魚臺,服務下一茬皇帝?足夠幸運或許還能有個一官半職,更大可能被牽連或者背鍋掉腦袋,至于你我腦袋還在不在”,時彥摸摸自己脖頸,“得看皇子心情。”

    “你看我們家像幸運兒么。”

    毅勇侯府一切都是老爹搏命哥哥丟了半條命嘔心瀝血掙出來的,時雋回想,和幸運實在不搭界。若皇子們都有奪嫡心思,而老爹一根筋就不站隊或者站錯了隊,丟腦袋的事定是老爹首當其沖,他們家就靠老爹搏命,沒有大山可靠也不是老樹盤根,遇到暴風驟雨朝堂上最先拿來祭天殺雞儆猴的就只能是自家泥腿子老爹。

    他默了一會兒想清其中門道,黯聲應道:“哥哥,以前我說過,唯你馬首是瞻,現在將來,我初心不變。”

    “我們和老爹利益捆綁,只能一條路走到黑。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時彥語氣罕見的與往日或輕松或沉穩不同,明顯有些沉重,“但我相

    信,我們走的是生路。”

    時姝在一旁默默聽著,沒明白本來只是說著方懷簡,怎么就繞到這么沉重話題,前路宛若充滿了危機和陷阱,就連車外陽光似乎也暗淡了幾分。

    見兩位哥哥陷入沉默,時姝問時彥:“哥哥,皇子爭權,殃及魚池我們么?”

    “若天子壽終正寢定下了太子,我們還不至于,可若天子被謀害,我們命運就難說。”

    謀害,時姝從未想過的字眼,可哥哥時彥說得仿佛血流成河的殺戮就在明天,時姝小心翼翼低聲問:“哥哥,你是不是也看好惠王?其他皇子都會死么?”

    “惠王很有實力,方懷簡帶著方大將軍一干嫡系助力,惠王如虎添翼,其他皇子若威脅到他,自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你讀過史書,皇權爭斗中父子相殘兄弟鬩墻實在太稀松平常。”

    時姝明白這些道理,只是人在不安時,總希望能從周圍熟悉的人中獲得與自己想法一致的安慰,就像抱團取暖,她只是不希望不相干的皇子也和其他人一樣殊途同歸。

    “不去爭搶也會死?”

    “那得看得位者心態,或許全殺了永絕后患,或許就放著以彰顯天子大度。”

    時姝潛神默思,兩位哥哥各有心思并未留意她與平日的不同。

    *

    休沐日,時姝到靜苑找林蓁玩兒。過去時彥和林蓁關系好時,時姝不會在休沐日打擾小兩口甜蜜,現下兩人尷尬處著,不僅時姝還有毅勇侯夫婦,都希望時姝陪林蓁解悶,見縫插針幫著時彥說和。

    已近十二月寒風凜冽,室外寒氣逼人隨便站站便一身寒涼,時姝在暖烘烘書房里幫著林蓁整理書籍說著閑話。

    “林蓁,你真要明年考女官?”自從聽到哥哥們對天子更迭議論,時姝心里時不時冒出惴惴不安的念頭,似乎前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林蓁淺笑,“明天開春就開始,我肯定不會錯過。”

    “哥哥們提到一些事,想來不會錯。”林蓁和時彥雖然鬧和離,但時姝從來把她看做自己人,她沒有隱瞞,把時彥時雋的擔憂和打算一股腦兒都和林蓁訴說。

    “這個時候你考女官,朝堂風雨飄搖,指不定你的上峰哪天受到牽連你也跟著歇菜,心中抱負滿腹才華蹉跎浪費,不如再等等,等局勢明朗至少天子確定下太子,你再去大展拳腳。”

    林蓁心下感激時姝為她的謀算,她說的極有道理,只是林蓁不想再在毅勇侯府蹉跎歲月,不去考女官,就只能整日在府中面對時彥大大小小事務,這樣的日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去聽,去感受,去改造。實在不行,她還有公主身份護身符,她沒有任何事可懼。

    “考上了我也不過是個小吏,任皇城如何動蕩新帝無論是誰,總需要做事的人,放心,波及不到我這種小嘍啰。”林蓁輕松地笑。

    時姝仍是不放心,林蓁沒有親耳聽到哥哥們的話,大概不曉得其中厲害,她是毅勇侯的兒媳婦,天然就有政治立場,由不得她本人意志,她怎可能脫離侯府獨善其身呢。

    時姝還想說什么,林蓁問道:“時彥時雋怎么會在你面前說這些?”

    過去在毅勇侯府居住時,林蓁知道毅勇侯府男人們脾性,朝堂之事不會在女眷面前提及,一是擔憂女眷們管不住嘴,再則不想女眷們為此掛心煩憂,她們知道了也無法做什么,徒增煩惱。

    時姝心里咯噔了一下,猶猶豫豫間還是說出了冬至日一行人在章化寺遇到為惠王做事的方懷簡,但摔打硯臺細節她為哥哥時彥的形象隱去不提。

    林蓁聽明白了,方懷簡和時彥水火不容,這下是要真槍實彈對著干。以前她就有這樣的隱憂,沒想到這么快兩人就圖窮匕見,可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她只想從兩個男人的生活里抽離,他們都曾經是她最親密之人,林蓁并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具冷硬尸身。

    事情似乎朝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狂奔,林蓁胸口莫名憋悶,室內空氣似乎都被炭火消耗殆盡,她走到窗前,打開一扇窗欞。

    室外冷風倏地吹割到她的面龐,林蓁腦子頓時清醒了些,可胸口濁氣仍然排解不出。窗外綠植蕭瑟,冷風凄凄,虎頭缸里的睡蓮凍在薄冰之中,實在沒什么景致可看。

    如何化解兩人的你死我活?時姝按照劇本嫁給蕭忱,一切回歸正軌,有蕭忱居于兩人之間,再大的矛盾都可以化解或者擱置?

    林蓁想起前幾日在御史臺遇見蕭忱時的情形,他突兀問自己是否有興趣冥想,他知道一位庵堂比丘尼住持很擅長此術。

    林蓁徐徐轉過身,靠著窗欞看向時姝:“惠王邀我去一處庵堂見識一番冥想,你可有興趣陪我同往?”

    第83章 第 83 章 I wish you……

    在家休養大半個月, 一直到十一月底林蓁才再去御史臺,梅棠和她商議好,過了新年她專心備考沒什么特別的不用再去御史臺,是以林蓁格外珍惜剩下一個月時間。

    那日她本在御史臺廂房看文檔, 一個小吏專門來請, 說是惠王召見。林蓁猜測, 大概蕭忱知曉建安帝專門派傳旨公公到毅勇侯府傳詔之事, 想向她本人親口證實?這樣也好,蕭忱曾打主意讓她將毅勇侯府動向稟告于他, 現在她和毅勇侯府鬧掰,搬離了毅勇侯府,他知道這些應該不會讓她勉為其難再做此事罷。

    出乎意料,蕭忱并未多問一句建安帝宣旨之事,反而問她, 是否聽說過佛教中的冥想, 蕭忱解釋說,冥想是對自己每一刻意識和潛意識的覺察, 幫助直視自己內心世界,消除執著于身心的痛苦和無常。

    蕭忱向她推薦皇城中一處庵堂, 說可以帶她去體驗和感受。

    林蓁受寵若驚,并未當場答復, 蕭忱表情既沒有失望失落也沒有惱怒不虞, 和過去一樣冷肅神情, 淡聲道:“若想好愿意去,可傳話于我。”

    “權當你送我禮物的回饋。”

    比起追問自己家中私事,林蓁感恩蕭忱這種方式的幫助。當一個人急切希望獲得自由,卻被迫與自己不虞之人日日相處, 其間煎熬不言而喻,蕭忱似乎洞穿林蓁內心,給她送來心靈最需要的慰藉。

    只是她孤身一人,不想單獨與蕭忱長時間相處,畢竟蕭忱不知道彼此血緣關系,與他過多沾染,于他于自己都沒什么好處。

    可如果為了時姝蕭忱,林蓁覺得,任何困難都可以克服。時姝是一位難得心性淳樸好姑娘,林蓁始終認為,蕭忱若有時姝陪伴,他的人生一定比現在開心。而且他倆走到一起,時彥和方懷簡矛盾迎刃而解,何況他們的故事本就是劇本核心。

    不知方懷簡故意或者無心,不管誰想戳散時姝和蕭忱,在林蓁這里,她都想給他倆黏合起來。

    林蓁站在窗欞前,身上感受著冬日寒風,心里卻火炭一般,熱烈期盼時姝給自己肯定答復。

    時姝看著林蓁,她沒明白林蓁腦回路,怎么莫名其妙突然問起這個。從小到大,時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沒有什么實現不了的心愿,因此對于求神拜佛并無多大興趣。冥想,聽起來似乎需要安靜坐著一動不動,完全不適合自己坐不住個性,時姝下意識想回絕。

    可想到林蓁要去見惠王,一個曾經差點傷害林蓁的男性,還是哥哥們口中極可能是未來天子的男性,時姝的保護欲和好奇心被激了起來,她點點頭:“冥想?我有興趣。”

    *

    十二月上旬休沐日,林蓁時姝約好的去冥想的日子,昨夜下了一整夜大雪,在林蓁擔憂出行困難早早起床準備時,大雪漸漸停住,到早上出門之時,太陽躍出,天空碧藍,晴空萬里,白雪皚皚,銀裝素裹,到處都閃耀著亮晶晶的白。

    林蓁心情極佳,出門時時彥擔心雪大路滑想陪同,林蓁和顏悅色拒絕了,時姝來接她一起出游,時彥不需要擔心什么。時彥跟在林蓁身后送她出門時,時姝亦在馬車上對哥哥笑:“必然完璧歸趙。”

    玉泉庵雖緊鄰著未央湖,但在皇城西南角位置有點兒偏僻,這日又是大雪過后,庵堂門口空無一人,只有深深車轍印記。馬車緩緩駛進庵堂轎廳,碧竹先下了馬車。

    “方公子。”

    聽見碧竹的問候,林蓁猛地掀開馬車窗簾,方懷簡身形落入眼中。

    一身蜜合色銀絲祥云紋錦綢長袍,外罩一件寶藍色竹紋大氅,整個人似冬日松竹高大挺拔,風姿如玉。他就站在馬車近處,似正等著她們的到來。

    目光與方懷簡交接,林蓁有些錯愕:“世之,你怎么在這兒?”

    自御史臺與方懷簡見過兩次后,林蓁不想與方懷簡再見,被人看見惹人爭議,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面。

    方懷簡淡淡點頭:“我陪同惠王殿下同來,殿下正在寮房里。”

    林蓁心中頓時涌出說不上來奇異感受,蕭忱為她專門來庵堂,尋找擅長冥想的大師幫助她排解不虞,又特意叫上方懷簡,讓她直面心結?

    林蓁下了馬車站定,時姝隨后蹦了出來。

    “方二哥。”時姝大方地與方懷簡打招呼,心中直嘆幸虧自己跟林蓁來了此處。

    輪到方懷簡錯愕,不過他瞬間掩去了情緒,深深看了一眼林蓁后和聲細語與時姝招呼:“沒想到時姝你對冥想也有興趣。”

    時姝視線環顧庵堂一圈,小巧精致的庵堂收拾得干凈利落,院內積雪已清掃堆積到墻角,空氣干冷清新,時姝收回目光,對方懷簡淺淺一笑,道:“方二哥,我們在哪里冥想?這里冷死了,我們快進屋罷。”

    方懷簡引領兩人來到蕭忱所在的寮房。

    兩個燒得旺旺的大炭盆讓室內溫暖如春,房內寬敞亮堂,布置簡潔樸素,一張矮幾和矮幾前幾個蒲團而已。

    矮幾前盤坐著一位比丘尼,年紀約莫四十來歲,面容和藹可親,她面前矮幾上擺放著一把碩大古琴,木色柔和,雕刻有蓮花祥云紋,比丘尼見三人進來,撥動琴弦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柔和望向眾人。

    林蓁只覺余音繚繞,繁雜心緒似乎瞬間寧靜。

    蕭忱盤坐在比丘尼面前的蒲團上,見三人進來,給做了介紹:“這位是玉泉庵主持靜慈大師,今日就由靜慈大師為我們教習冥想。”

    林蓁介紹了身后的時姝,時姝曾在紅楓寺見過蕭忱,從容自若向他行了福禮,又向靜慈大師行禮。

    蕭忱面色淡然,目光平靜地在三人面上一一掃過,微微頷首,示意眾人坐下聽大師講授。

    待眾人坐定,靜慈大師講起了冥想,冥想可以在生活的每個瞬間,可以坐車時,可以行路時,可以吃飯時,可以撫琴時,它可以與人周圍每一物相聯,可以是眼前的人,可以是手中的茶盞,可以是自己的身體。

    靜慈大師又講起了方法,專注自己呼吸穩定注意力,放松身體感受周圍,感受整個房屋,感受整個庵堂……

    在溫暖炭火邊打坐,時姝聽著聽著有些犯困,幸好在她快要撐不住時,靜慈大師以身前古琴示范,彈奏了一首清心曲,總算將時姝瞌睡蟲趕走。

    她坐在林蓁身后,是整個屋子里最靠后的蒲團,雖然看不到蕭忱和方懷簡面容,但他們有什么小動作,那是一個也逃不掉時姝目光。

    兩個大男人端坐于前一動不動,自然沒什么看頭,時姝眼皮泛起了困,可靜慈大師琴音響起后,兩人都有了微不可察的變化,時姝瞌睡蟲剛剛被琴聲趕走,這會兒更是來了精神。

    按靜慈大師說法,琴音傳遞著自己內心,會引起心靈共鳴,時姝觀察到,蕭忱也好方懷簡也好,會微微偏頭看向林蓁方向。

    這種微小轉變角度是琴音下當事人冥想中下意識行為,或許本人都未留心到,大概只有時姝才能發現,因為她根本沒怎么聽大師講解,目光和心思只聚焦于眼前幾個人,為她哥哥時彥操碎了心。

    她不知道兩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看林蓁,他們只是微微轉動一點兒角度,更不知林蓁是否察覺這些動作,她埋著頭似乎沉浸在靜慈大師的講授中,按照靜慈大師的要求進入冥想。

    琴音起伏跌宕,方懷簡動作幅度隨之更大,他似乎直直看向林蓁,可林蓁坐在他的側首,并未察覺,時姝很想找根棍兒把方懷簡戳醒,可這屋子里什么都沒有,她無奈地揪住蒲團里的稻草,一根根往外拔,突然間時姝發現拔出的稻草數量太多,極為明顯,她四下看看,趕緊掀開身邊蒲團,把稻草壓在其下。

    靜慈大師古琴彈奏結束,給眾人講授以琴為媒冥想時所傳遞的情緒,邀請眾人主動上前也彈奏一曲心中所想。

    蕭忱肯定不會做這種事,剩下仨人面面相覷,見方懷簡和時姝均不動彈,林蓁感覺除了自己,似乎誰去彈奏都不太合適,她主動站起身,對靜慈大師道:“我來試試。”

    靜慈大師讓開位置,林蓁盤坐在古琴前。

    目光掠過眼前眾人,近處靜慈大師眉目祥和,遠處時姝似有期待,正對自己的蕭忱微微垂首饒有趣味。林蓁目光留駐在方懷簡臉上,她已許久未曾認真看過這張臉,面容沉靜似古井無波,可眼神里靜水流深又有萬般情緒,他再沒有青澀閃躲,內斂沉肅直直看向她,她曾經多么喜歡這張臉啊,一切的一切都緣于這張臉,可時光白駒過隙,心境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去從前。

    林蓁以方懷簡的臉為冥想起點,陷入沉思。

    不論方懷簡做過什么,他永遠是自己曾經的摯愛,在他憶起前世之事后,他那么瘋狂飛蛾撲火般奔向自己,只是造化弄人,兩人不斷錯過。

    忽忽間,林蓁腦海里浮現《i wish you love》(我愿你得到愛)1的樂曲,她緩緩垂下頭,不再與方懷簡對視,心中情感通過手指間琴弦流淌在屋內。

    我希望在春天里,有青鳥能伴隨你左右為你歌吟。

    我祝你健康,愿你富裕,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得到愛。

    我和我受傷的心都知道,我們無法廝守在一起。

    所以,帶著我最誠心的祝福,我讓你自由。

    我希望你能在暴風中有棲身之所,愜意的爐火能保持你的溫暖。

    而最重要的是,當雪花飄落時,我愿你能得到愛。

    ……

    時姝只覺得林蓁琴音中,優美卻帶著絲絲悲傷,歡快卻有著哀怨的底色,她看向前方兩個男人,蕭忱坐姿端正看不出什么,方懷簡深埋著頭,一點兒也沒有往林蓁方向看。

    一曲終了,滿室寂靜,蕭忱和方懷簡默不作聲,仿佛他們不存在一般,時姝眼睛滴溜溜轉,連她這個不懂音律之人都明白這首曲子歡樂中夾雜著哀婉,她知道他們肯定聽出了什么。

    靜慈大師打破沉寂,微笑問道:“可有聽出了什么?”

    方懷簡徐徐抬首看向林蓁,耳邊蕭忱淡聲道:“像重逢又像是離別,與過去告別?”蕭忱目光幽沉,注視著林蓁似乎尋求她肯定的答復。

    林蓁撫著琴弦淡淡一笑:“殿下好耳力,確實是這個意思。”

    她目光似不經意看向方懷簡,他神色端肅,眼角泛紅,灼燙目光正等著她垂憐,可林蓁視線只停頓了一秒便移開,落在了蕭忱目光里。

    “燃燒的炭火邊,彈奏這樣一支曲子,讓我想起遙遠的過去。過去那么美好,美好到想起便會流淚,只是那些也的的確確都是過往,隨風而逝。”

    “重逢很完滿,只要這樣想便很好了,重逢后一切有了交代,可以與過去告別。”

    “離別似乎很悲傷,但它從來是新的起點,前路也會很美好。”

    林蓁淡淡述說,解釋著自己琴音,又似傾訴內心  。

    每一個人都認為讀懂了林蓁的心思。

    方懷簡黯然神傷,他自然不甘心與林蓁的這一世只是匆匆別過,再也無法廝守,琴音初始他就知曉了曲目,心中哀傷隨著琴聲變化奔涌而出,他極力壓制洶涌情緒,泛紅的眼睛卻暴露了本心。

    他聽懂了卻希望從未聽過這首樂曲,從來聽不懂這首樂曲。

    蕭忱抿著唇暗暗觀察林蓁和方懷簡神色。

    林蓁鬧和離被天子知曉,以至于要傳口諭來維持夫妻關系,想來她和鹽鐵使之間早就千瘡百孔。

    可她為何突生變故?為方懷簡?蕭忱眼中,林蓁淡然已然放下,方懷簡似乎有些不舍,可他有妻室之人,不舍有什么用,糾纏林蓁只會給她帶來無盡煩惱。不過他有這樣執念也有好處,做事更決絕更果敢。

    時姝不動聲色,心內卻有點兒歡喜,兩個男人都讓她討厭,但林蓁對他們沒什么特殊情感,哥哥努力些挽回林蓁還是極有希望。

    第84章 第 84 章 我們是朋友

    靜慈大師的講授對林蓁頗有裨益, 她沉浸在冥想之中,暫時脫離幾個月來揮之不去的與時彥與方懷簡的牽纏不清,不知不覺上午時間過去大半,等林蓁回過神, 似乎滿屋的人都在等著她。

    靜慈大師慈愛看著她:“冥想在施主身上效果甚佳, 施主若還有興趣, 我們可以再約時間。”

    林蓁忙作揖感謝, 卻沒有直接答復。

    這是蕭忱的人情,她和靜慈大師無親無故, 常來叨擾不太合適。

    講授結束,見蕭忱和靜慈大師說話,林蓁和時姝先離了房間。室外陽光明媚空氣清冷,地上積雪堆積在院落四角,屋檐上厚厚白雪晶瑩閃爍。林蓁和時姝站在院子里一株盛開的紅梅前賞花, 等著蕭忱和方懷簡出來打個招呼便回府。

    做完一番冥想, 心中各種雜質似乎都清除干凈,林蓁渾身澄澈, 眼前一切都分外美好,白皚皚的冰雪格外純潔, 紅梅熾熱嬌嫩,冰雪中如火似錦, 林蓁忍不住壓低一簇紅梅, 湊上前去嗅一嗅。

    “好香”, 深深吸了一口氣,林蓁將手中紅梅長枝推向時姝,笑著示意她也來感受一番。

    時姝剛要低頭嗅,見寮房門簾掀動, 蕭忱走了出來,時姝站直身子對林蓁道:“惠王出來了。”

    林蓁聞言,微微側身轉向寮房方向,蕭忱站在寮房前的廊檐下,目光淡淡地往這邊望來。林蓁下意識看向時姝,她今日裝扮得朱脣粉面,飛天雙髻上花頭紅簪剔透,胭脂紅底金蓮花刺繡交領長襖大氣艷麗,雪地里站著比身旁紅梅還嬌艷,時姝閃亮著大眼睛,正看向蕭忱方向。

    林蓁莞爾,看向蕭忱輕聲問候:“惠王殿下。”

    冬日午間陽光下無風無波,林蓁穿著一改過去女官裝束,是蕭忱眼里極少見的女裝大袖粉襖,她笑喚著“殿下”,眉眼溫柔,聲音如她的琴音,溫婉歡快。

    蕭忱走下廊檐,緩步向紅梅走來。

    林蓁微微推動時姝,再次向蕭忱介紹:“這是毅勇侯唯一女兒,我的姑妹,時姝。”時姝勉為其難再次行禮。

    蕭忱仍是淡淡面色,微微頷首。

    林蓁感激道:“今日收獲頗多,有勞殿下操持,時候不早,我們這就回去了。”

    蕭忱道:“回去有事?已近午時,這里齋菜很有特點,是潭州口味。靜慈大師還有個徒弟,擅長算梅花卦,很多人重金求她一卦,有興趣見她么。”

    “這”,林蓁猶豫。

    回去確實沒什么事,但在這兒已然打擾太久了。

    她看了一眼時姝。

    聽到梅花卦,時姝來了興致,她撲閃著眼睛:“惠王殿下,這里的梅花卦真的很靈?”

    “靈不靈不知道,許多人求她一卦,價金都到了百倆,她不是給錢就算,也看機緣。”

    時姝臉上現起討好的笑,恭恭敬敬地問蕭忱:“殿下,可否求殿下顏面,讓這位大師為我們算算?”

    方懷簡遵蕭忱吩咐,和靜慈大師做完一番交接安排后,走出寮房時,看到的正好是時姝對著蕭忱眼開眉展,笑著說些什么。

    方懷簡心下一沉,不理解林蓁為何帶時姝來此,時彥算盤林蓁已然知曉,她還要繼續主動去成全他的國舅夢?

    心中氣憤又郁悶林蓁舉止,方懷簡盡力克制情緒保持面色平和,走到蕭忱身邊道:“殿下,都已安排妥當。”

    蕭忱:“時姑娘想找慧真師傅算梅花,世之,你帶她去藥師殿找慧真師傅,就說我的朋友。”

    方懷簡看了一眼滿臉希冀的時姝,問蕭忱:“就我們倆?”

    “我和林蓁稍后過來。”

    時姝本以為和林蓁同往,見此堅持道:“我和我嫂子一起去。”

    蕭忱面色現出肅然:“我們隨后來。”

    林蓁連忙打圓場:“時姝你先過去,正好我有些冥想事情要問問殿下。”

    時姝一步三回頭跟著方懷簡走了,見距離遠了,時姝毫不猶豫問方懷簡:“方二哥,這個惠王殿下是否心懷不軌?”

    方懷簡笑了:“時姝,你就這么看我?我與毅勇侯府認識這么久,雖與你哥哥天大罅隙,但若知道有人害你害林蓁,我怎可能袖手旁觀。”

    時姝想想,相信了方懷簡,他愛慕林蓁,應該不容許惠王傷害林蓁。

    這邊林蓁見方懷簡時姝走遠,轉頭對蕭忱再次感謝:“冥想對我確實有益,許多紛繁鬧心之事似乎都離得遠了,多謝殿下掛懷,為臣女找到這個排解方法。”

    蕭忱道:“我也是機緣巧合認識了靜慈大師。”

    “我記得你母親是潭州人士,我母親亦是,但她在我幼時便失蹤沒了音訊,我去潭州尋找時最后的線索是那里的觀云庵,我去時那里已經人去庵塌,幾番尋找找到知情人靜慈大師,正好玉泉庵住持仙逝,我便薦了靜慈大師。”

    云娘從未提過觀云庵,林蓁心下震驚,亦想知道關于母親更多信息,她掩下震驚和詫異,狀若隨意問道:“怪不得這里素齋是潭州口味,那殿下找到什么新線索了么。”

    “時間久遠,只知我母親帶著妹妹在觀云庵住了一段時間,后面跟隨朋友離開后再無音訊。”

    “什么樣的朋友,找不到了么。”

    “靜慈大師未有見過,見過的人或死或杳無蹤跡。”

    林蓁黯然,想來林若柏便是這位朋友,帶著母親和自己離開了潭州,母親改名換姓躲在英國公府內宅,即便活到現在,蕭忱也永遠不可能找到她。

    “當我心中煩躁時,我會來玉泉庵冥想,靜慈大師幫助我良多”,蕭忱打破沉寂,繼續道:“這里有一間寮房專為我冥想而保留,我剛剛和靜慈大師交代過,你若愿意,隨時可以來。”

    林蓁推卻道:“這,打擾了罷?”

    “我來的不多,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你盡可用。”

    或許這就是蕭忱與自己之間血緣的感應?林蓁不禁抬眸看向蕭忱。

    他臉色淡然目光幽沉,看不出情緒,和以往的他沒什么兩樣,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林蓁感受不到那股閻王索命的煞氣,不知什么時候,她面對他時仍然犯怵膽怯,但內心不再排斥害怕,如同此刻,林蓁心里竟然盈滿了憐惜心疼,他有著怎樣的痛楚才會在這里有個專門寮房冥想呢。

    “恭敬不如從命,那多謝殿下。”

    “日后若考上女官,臣女定不辱使命,為大周鞠躬盡瘁——”

    蕭忱打斷了林蓁:“我并無此意,勿需回報,你就當朋友間照拂,不需要做什么。”

    “你幫了我幾次,我們”,蕭忱目光在林蓁臉上逡巡,想得到她肯定答復,“算是朋友?”

    林蓁笑了,如春日桃花艷麗爛漫,他們是兄妹,遠遠勝于朋友之情。

    “當然,殿下,我們是朋友。”

    “殿下,您笑起來很好看呢。”

    蕭忱不可思議摸了摸臉,眉頭微蹙:“我笑了么。”

    只是嘴角微微翹起,并且一閃而過,但林蓁盯著蕭忱眉眼,沒有錯過

    他任何微表情,林蓁淡淡一笑,心下為哥哥歡喜:“是我看花了眼,殿下沒有。”

    第85章 第 85 章 哥哥會助你

    蕭忱唇瓣微微噘了噘, 落在林蓁眼里,他仿佛要確認自己并沒有笑,林蓁心下好笑,她從未見過蕭忱還有如此生動一面。

    他目不轉睛看著自己, 眼中光亮比周遭白雪還要閃亮, 想到他給自己引薦靜慈大師, 主動提起失蹤的母親, 還要與自己做朋友……林蓁感到,即便蕭忱什么都不知曉, 冥冥中,他與自己是割舍不斷的關系,林蓁情不自禁起了安慰之心。

    “縱然這么多年,殿下母親毫無音訊,但無論她在何地, 人間或者天堂, 她一定默默為殿下祈禱祝福。或許有各種不得已,沒有哪個母親能夠舍棄自己孩子。”

    蕭忱微微抿唇。

    找了這么多年, 掘地三尺,蛛絲馬跡從未放過, 他內心已不報什么希望,唯一掀起心中微瀾的便是明暉手中那塊玉, 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在她的手中, 想來母親和妹妹兇多吉少, 這塊玉才會流落世間。

    又聽林蓁講起她的母親。

    “我雖有母親,但我幾乎沒有什么印象,關于她都是我母親貼身丫鬟講述得知,她溫柔可親, 極愛我和弟弟們,為了我和弟弟們有一個好的未來,忍受許多苦楚,郁結于心早早離開人世……”

    蕭忱知曉林蓁庶出,日子自然比不上嫡出,見她扯著話題竭力開解自己,小臉努力仰著,目光鎖著自己,被寒氣凍得微微發紅的臉頰上,滿是關心之情。

    林蓁說些什么,蕭忱并未入耳,他盯著林蓁面容,無比確信,她關心著自己,不是諂媚不是討好并無利益,似乎只為他內心一瞬微笑。

    剛剛,他笑了么。

    她,不是自己仆從,不是自己下屬,和自己毫無瓜葛,竟然為他而生關切。

    是自己幫助過她?可最初讓她進御史臺刑獄的是自己,讓她見明暉因而受傷的是自己,蕭忱理不出林蓁關切自己的理由,此刻的她,比送自己禮物時的神情,似乎更親近了些。

    蕭忱垂眸避開了林蓁目光,長長睫羽遮擋了眼前視線,似乎不希望任何人看透他的心。

    他并不需要誰的關心憐惜,時至今日他已足夠強大,強大到他可以去爭那個最高的位置,并且胸有成足,勢在必得,安插各處的棋子經營的羅網漸漸收攏,他已然可以暗中保護任何人,就像現在,他可以輕易為林蓁提供各種便利。

    不久將來,他可以隨心所欲,堂皇正大做更多想做之事。

    但,蕭忱清晰意識到,雖然他不需要,林蓁作為第一個和自己毫無利益牽扯卻關心自己的人,帶給他難以言述的輕松和愉悅。

    就像他第一眼看到那管玳瑁紫毫白玉硯臺,心底突然現出一片自己都不曾知曉的柔軟,被這管紫毫和硯臺輕輕觸碰和壓制,又酸脹又刺激,是從未體驗過不可名狀的快感。

    所以自己亦會莫名其妙為她安排此處冥想,換來意想不到卻是潛意識中期盼的,此刻她眼中令他愉悅的關切?

    只要她想,自己也能助她和離恢復自由身……

    “殿下,殿下”,林蓁連喚了幾聲,沉思中的蕭忱倏然回神。

    “殿下讓時姝先走,可是有什么話于我說?”

    蕭忱抬眸,語速一如過去緩慢:“時間緩一緩,或許我可以助你和離。”

    林蓁眼中閃出光亮,蕭忱清楚自己洞察到她的心意,他下意識抿了抿唇角,在林蓁眼里,他似乎又翹起了嘴角。

    “稍安勿躁,不用兩年,很快,我保證。”

    似心中涌過一陣暖流,溫暖又潤澤,林蓁想起,她曾經威脅時彥,要向蕭忱吐露一切,到時蕭忱作為自己唯一親哥哥一定會手撕時彥。可此刻并不需要說什么,蕭忱主動透露善意,愿意幫助她離開毅勇侯府,溫暖潤澤似溫泉汩汩不斷從心底直往上涌,從眼眶和鼻翼漫溢出來,林蓁只覺眼前起了氤氳,鼻尖發酸,淚珠隨時會滾落。

    蕭忱有些呆滯,他見過林蓁哭泣模樣,像小白兔粉嫩嫩軟糯糯,為方懷簡委屈落淚,可剛剛寮房里彈琴,方懷簡都紅了眼眶,林蓁作為彈奏者卻沒什么大的情緒,至少蕭忱并未看出,他不認為林蓁是個情緒內斂之人,林蓁已然放下,可現在她因為自己一句話輕易眼紅,淚盈于睫,閃亮淚珠在長長睫毛上搖搖欲墜。

    為自己而哭?蕭忱擔心,下一刻林蓁淚珠滾落時,自己會不會又莫名其妙做出些什么,他背起雙手,目光看向廊檐往藥師殿方向。

    “我們去藥師殿,他們應該快好了。”

    林蓁跟在蕭忱身后往藥師殿走,沒人注意的時候,拽出袖中巾帕快速擦了擦眼淚,剛把巾帕收好,眼前人似乎長了后眼睛,蕭忱道:“像你琴音所說,與過去告別,會是新的起點,前路也會很美好。”

    “你我朋友,我會助你。”

    藥師殿偏殿里,方懷簡和時姝坐在太師椅上,等著慧真大師卜算的結果。

    在兩位哥哥對皇城皇子們奪嫡的一番預測后,時姝不時擔心諸位皇子們的命運,她對慧真大師梅花卦半信半疑,畢竟在皇城長這么大,她以前從未聽說過慧真大師大名。但心有憂慮時,總會各種求神拜佛許愿求助,希望內心愿望得償所愿,時姝不好讓慧真大師占卜他人,扭捏之下問自己姻緣。

    方懷簡也極其好奇卜算的結果,時姝小說女主角,到現在才正式和蕭忱見面認識,后面走向仍然如小說軌跡么。這不是他想看到的方向。

    慧真大師拿著筆在紙上畫一些奇形怪狀符號,一會兒拿出羅盤擺弄一番,一會兒算盤上記載一些數字,時姝等得有些不耐煩,四處張望時,看到窗欞外蕭忱和林蓁遠遠地走了過來。

    時姝倏地站起身,對方懷簡道:“我去迎迎他們。”不等方懷簡應聲,身形已躥出了門簾。

    腦海里盡是時姝和蕭忱柔情蜜意故事,方懷簡也趕緊跟了出去。

    “大嫂!”時姝站在廊檐下揮動著手臂,向林蓁甜甜喚著。

    林蓁走上廊檐,牽起時姝的手問:“你請大師算了么,算好了么。”

    想起自己問的姻緣,時姝有點兒臉紅:“還沒有,我們進去等罷。”

    四人進了藥師殿,慧真大師已收好了工具,慈祥而饒有趣味看著時姝。

    看慧真大師表情,時姝心里石頭落了地,羞赧問:“慧真師傅,我求的怎么樣啊?”

    “施主姻緣,貴不可言。”

    林蓁和方懷簡微不可察對視了一瞬又各自收回了目光,時姝面上喜色藏不住,追問道:“我要如何做?”

    “至尊至貴,不可求只可候。”

    時姝開心得向慧真大師連連道謝,又要向藥師殿捐香火錢,又拉著林蓁想慧真大師給她也算一算。

    林蓁不想算這些,她倒不是不相信,恰恰相反她有些信,更害怕算出不盡人意結果,成為心里疙瘩,她笑挽著時姝的手,看了一眼蕭忱,對時姝道:“等你覓得好夫郎得福熙致境,我也跟著沾沾光。”

    “你是我至親大嫂,當然會啦。”

    “大嫂”二字落入耳中,林蓁不自禁眨了眨眼,她抿了抿唇沒再接時姝的話,就見蕭忱目光沉沉望了過來,面上素來冷淡并未有什么表情,可目光像知了她的心思會說話,林蓁仿佛聽到他的心聲他的允諾,哥哥會助你。

    第86章 第 86 章 他怎能和我比?

    用完齋飯林蓁準備離開, 她走到蕭忱桌前向他辭行。

    “聽說年后你不再去御史臺?”蕭忱抬眸看了林蓁一眼,垂首拿起茶蓋拂去茶盞中浮沫,“有事可以找世之,他能聯系上我。”

    “這里也可以隨時來。”

    林蓁深深福禮道了謝, 和時姝掀簾出了門, 方懷簡緊跟二人送了出去。

    門簾放下, 三人身影在窗欞上晃蕩片刻再無痕跡, 蕭忱看向窗欞的目光仍未收回。

    方懷簡看似心如止水,可當初投奔自己時, 他的心思直白坦蕩,今日寮房冥想時,他的情緒欲蓋彌彰,對林蓁始終念念不舍。

    對林蓁的事方懷簡定然上心,自己不需操心太多, 風吹草動方懷簡必會向自己稟告。

    蕭忱亦有幾分好奇, 為方懷簡沖喜的發妻,他打算如此處置呢。

    庵堂轎廳, 方懷簡送林蓁時姝上馬車。

    兩個丫鬟最先上車,碧竹打起車簾, 時姝緊跟而上,趁著這須臾空當, 方懷簡向林蓁跨近一步, 站在她身邊壓低聲線氣音說話:“安安, 我們會有新的起點,我們前路會很好。”

    林蓁訝異轉頭,方懷簡與自己的距離呼吸

    可聞,他面色如常, 眉目間卻蘊著情意,眼底更是泛著水光,讓人無端生出憐惜。

    與方懷簡視線碰撞瞬間,林蓁慌亂轉回頭,目光看向馬車,時姝剛鉆進了車廂,沒有任何人看見聽見。

    方懷簡還沒有停歇,低沉聲音響在林蓁耳畔:“會很快,我每天都盼。”

    林蓁下意識咬緊牙關視線端視前方,不知怎的,她想起蕭忱的話,“稍安勿躁,不用兩年,很快,我保證。”

    有這樣兩位的通力幫助,自己很快可以離開毅勇侯府,可林蓁突然沒來由擔心,離開毅勇侯府后呢。

    方懷簡對他的表妹沒有男女感情,可林蓁仍然不想看到他拋棄發妻的結局,他會因此背上德行不仁罵名,而那個無辜女子在這樣的社會不知后半生如何度過。

    林蓁心境再回不到從前,即便兩人恢復自由身,她亦無法像從前一樣,心無旁騖拋卻一切無視旁人奔向他。

    不知何時,感情已不再是生活全部,不像過去那些日子,充斥著滿腦滿心,自己會為方懷簡或者時彥一言一行高興或傷懷整日,縱然有甜蜜非常時刻,亦有刻骨錐心之時,情緒大開大合大起大落,難忘亦難受。

    見林蓁沒動靜,上了馬車的時姝撩開馬車窗簾探出半個頭:“嫂子,快上車呀。”

    林蓁匆匆丟給方懷簡一句話:“跟隨蕭忱,前途無憂。”

    馬車回了靜苑,時彥已等待多時,以為去庵堂拜一拜午時兩人會回來用飯,結果卻是近下午。林蓁先下了車,想等著時姝一起回房,時彥卻攔著時姝勸她早些回毅勇侯府。

    今日皇城里冰天雪地,早上尚算蓬松的雪這會兒都凍住了,路很不好走,冬日里天黑得也快,林蓁本還想和時姝提提蕭忱的事兒,見此也沒再挽留,讓時姝改日再來。

    時姝無奈,把時彥拉上馬車說話。

    時姝表情有些像獻寶,她先撩開窗簾現出一條縫隙,透過窗縫見林蓁上了回廊往內院走,才舒心地向哥哥道:“我今日可為你立了大功。”

    她興致勃勃事無巨細向時彥匯報了今日之事,順帶給出了自己的結論:“相比起來,嫂子雖然冷你,但比對他們還是好上許多。哥哥,你努努力沒問題的,也不旺咱爹在天子前苦心求旨。”

    時彥知曉林蓁時姝去庵堂冥想,可此時才知竟是蕭忱安排,心中意外同時,涌上心頭更多的是對林蓁歉疚。

    她惱恨自己的欺騙,不愿意成為自己攀附上蕭忱的登云梯,她隨時可以向蕭忱表明身份讓他把自己一腳蹬開,可她非但沒有如此做,還為蕭忱時姝牽線,自己會是他倆姻緣得成的直接受益者,時彥慚愧。

    得知方懷簡亦在場,還有各種小動作,時彥雖知林蓁未必對自己有多于旁人的幾分情意,但時姝這些話語,還是給了他許多安慰。

    時彥夸贊時姝:“哪里都少不了你這個機靈鬼。”

    想到蕭忱,時彥亦問時姝:“你覺得惠王殿下如何?”

    “不如何”,時姝挑眉,話語狠狠噎了時彥一瞬,“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過方二哥說他不是這樣的人,姑且相信他。”

    方懷簡對林蓁亦是賊心不死模樣,想來不至于再給林蓁多找麻煩,時姝因此相信了他的話。

    時彥凝視著近在咫尺的時姝,她眉眼松弛,神情自在,顯然蕭忱未在她心里激起一絲波瀾,她和蕭忱,到底會如何走向?按小說中劇情,時姝和蕭忱種種早就錯過,其實時彥對他倆還能走在一起已沒抱有期待,可今日之事,林蓁特地帶上時姝引見,時彥這顆期待的心死灰復燃,又隱隱有了些許切望。

    晚飯桌上林蓁通常不搭理時彥,他常常自說自話,今晚他講起時姝,特意為白日之事感謝:“不知時姝和蕭忱是否有緣,她有你這樣的嫂子是她三世修來福氣。”

    林蓁難得搭話:“我并非為你,我為我哥哥和時姝。今日時姝還算了一個梅花卦,說是姻緣貴不可言,不過不可求只可候。她極好,值得最好的。”

    “不管如何,都謝謝你。”

    林蓁埋頭吃飯沒看時彥一眼,此刻聞聽此言,抬眸看向他:“若他倆有意,你遲早為國舅,總算心愿得償,你若有心答謝,可以放我走?”

    時彥抿緊唇,垂首舀了湯碗中一勺湯,回避了林蓁目光。

    林蓁瞥了一眼,低首繼續吃飯,她本沒指望時彥飯桌上應允,只是隨口一提,內心想不明白時彥如此粘著不放所求為何,縱過去情意纏綿悱惻,卻毫無地基建在沙礫之地,頃刻間坍塌得徹底,她不想再回頭。

    時彥呷了兩口湯,想起時姝描繪的方懷簡心有不甘的姿態,繼續未完的話語:“時至今日,方懷簡跟著蕭忱為至尊之位帷幄運籌,你別當他什么不懂,和以前一樣淳樸至善。”

    他腦海里浮現方懷簡在章化寺狠戾冷肅眼神,“一切才開始!”他的眼中顯然不止斗倒自己而已。

    時彥提醒道:“他不過開竅得晚,論心機腹黑,他和我不遑多讓。你不要事事都和他說,也得為自己留一手。”

    “啪!”飯碗猛擲在桌上,碗中飯粒濺得滿桌。時彥沒想到不過隨口提醒,林蓁反應劇烈,他即刻閉嘴,視線下垂手指攏了攏桌上飯粒。

    林蓁恨聲:“相由心生,一所見相皆心中所思,你總算計籌謀提防他人,便覺得其他人也和你一樣?方懷簡就算以后成為權臣,他的內心也不會像你,從一開始就計算利益,謀算人心!”

    “別在我面前詆毀他,不然我們不要在一張桌上吃飯。”

    “你還留了什么后手對付我,對付他?繼續在建安帝那兒求圣旨?!”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對你沒有任何后手”,時彥也知道自己辯白極其蒼白無力,但事到如今不論林蓁相信與否,他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我們是親密無間夫妻,方懷簡怎能和我比?”

    林蓁聽著直犯惡心,她倏地站起身,不想再和時彥同處一室:“我和他上一世就是夫妻,這一世若沒有你的計算,我們仍會是夫妻。”

    門扉吱呀一聲躥進一陣寒風,室內溫暖似乎頃刻間流逝,只剩下時彥冰涼一人,他沒有起身阻攔,呆坐在繡墩上看著桌上菜肴也沒了胃口。

    如今他有原罪,說什么做什么在林蓁眼中都有十惡不赦的動機和圖謀,他只想回到他倆新婚原點而已,在這個異世界,有個懂自己和自己同頻的人相伴。

    他已快黔驢技窮,不知如何做才能換得林蓁回心轉意,如果剖心可以自證,他也愿意,時彥長嘆口氣,看著口中氣息變成白色霧氣升騰到眼前。

    唯一慶幸之事,就是時姝所說,林蓁對方懷簡也沒有回頭心思?那是不是兩人尚且在同一條起跑線,自己為林蓁夫君,還是比方懷簡略勝一籌,如此一想,時彥又寬慰許多,方懷簡沒法和自己比,他從未上過桌,以后也不會。

    第87章 第 87 章 她是他的掌中之物?

    朔風凜凜, 冰天雪地,幾場鵝毛大雪后就到了新年。新春雖仍然寒風凜冽,但皇城里張燈結彩,到處紅妝喜慶年味彌漫。

    林蓁隨時彥去毅勇侯府和英國公府吃了幾頓團年飯, 窩在靜苑閉門看書。近新年時, 蕭忱命人送來一車書, 經史子集還有各種律法考察、疑獄案例分析匯要, 應有盡有,林蓁

    整理書目就花了整整兩日時間, 即便日日從早看到晚,春闈前也看不完,林蓁撿出緊要書籍排了序列,按重要程度挨個閱讀。

    雖納悶蕭忱舉止,但他是林蓁一母兄弟, 時彥并未多想, 看到林蓁每日卷不離手,調侃她道:“可惜大周科考女子不能參加, 不然你和小弟同時參加春闈,百星之明不如你一月之光。”

    林蓁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她雖跟著梅棠在御史臺學習了幾個月,看書也算用功, 但本質還是走自學的野路子, 哪里比得上自家小弟自小走精英培養路線, 無論英國公府給請的先生還是國子監里的老師,各個都是當代有名大儒,按照書里劇情,林承儉會高中參加殿試, 得天子欽點,林蓁尚未膨脹到那般自信。

    元宵佳節亦是如常,叫廚房煮上一鍋元宵添上每日飯食,就算過節。用過午膳林蓁回到書房繼續看書,不一會兒碧竹來傳消息,時姝來了靜苑,林蓁聞言放下手中書本。

    說不準是時彥給時姝遞信,讓她來靜苑當和事佬。時彥提了幾次元宵節一起去看花燈,都被自己不假思索拒絕,他使喚時姝過來,知道自己從不會拂時姝面子。

    林蓁尚在思索,時姝人影已在窗欞上隱隱綽綽,她剛把書攏好,時姝就邁進了書房。

    “嫂子,元宵節還這么用功?今晚未央湖邊有燈會,我們一起去看罷?”

    時姝聲音清脆甜潤,眼睛亮閃閃似兩顆寶珠,嘴角噙著笑,一身朱紅五彩金緞裙襖襯得小臉粉撲撲,恁誰都不會拒絕這樣可愛姑娘的要求。

    林蓁對她莞爾:“去罷去罷,你可做了看燈的功課?”

    “哥哥做了,我們跟著他就成。”時姝搓著手,站在炭爐前烤火。

    林蓁扶了扶額眼里閃過一絲不虞,她就知道。

    冬日天色黑得快,用過晚膳已暮色四合,仨人坐上馬車駛向未央湖邊賞燈。

    心里挺煩時彥,但一路有時姝笑笑鬧鬧,林蓁亦是第一次夜晚出門看元宵燈會,心情還是挺暢快。到了最熱鬧街口,馬車不能再駛進去,仨人下了馬車順著人流往里走。

    夜晚的長街如一條火龍,蜿蜒喧鬧,沿街各式花燈色彩斑斕,樣式奇巧,令人目不暇接,林蓁拉著時姝的手,一邊看著街道兩邊彩燈,一邊小心避開摩肩接踵的人群。

    突然,一位少年背對著林蓁時姝疾步后退,林蓁拉著時姝想往邊上閃躲,奈何周圍都是人,避無可避,眼見少年就要撞上來,時彥一大步走到林蓁身前,攔住了少年。

    嘭的一聲響,少年撞上時彥,他轉過頭疊聲陪著不是,時彥揮揮手讓少年自去,右手自然而然攥起林蓁的手。

    早在下車時他就想如此,可林蓁那時仿佛知道他心思,拉上時姝轉身就閃開了。

    時彥都快記不清上次觸碰林蓁時是什么時候,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溫溫的,酥軟得像棉花糖,他不敢緊捏,唯恐損了棉花糖的輕盈和柔軟,可亦不愿松開,生怕到手糖果又飛了出去。

    林蓁甩了甩手,想擺脫時彥的緊攥。

    她披著杏黃寶相花紋鶴氅,小臉仰著看向時彥,眼眸里映照著燈火,臉頰上飄忽著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時彥眼里,只覺她格外可愛,他迅速憶起曾經摟她在懷的感覺,此刻懷中空落落冷颼颼,好想拉她一下,讓她滾進自己胸口。

    時彥壓制下遐想,似笑非笑:“人多,牽著以免走散。”

    時姝回頭看到兩人動靜,也笑道:“牽著牽著,哥哥,你走我們前面。”

    時彥當即向前走了兩步,回首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林蓁:“等人少些,你們自己走。”時姝笑嘻嘻,推波助瀾在一旁推搡,大過節的人山人海,林蓁忍下不快緩緩跟上時彥腳步。

    三人在人流中東看看西看看,時彥給兩人買了花燈,時姝自己拎一盞兔子燈,時彥幫林蓁拎著她的金魚燈,金魚燈一閃一閃的栩栩如生,林蓁看著喜慶喜歡,心里的不快不知不覺散了。

    未央湖早就凍成厚厚冰面,湖面上許多冰塊雕琢成各種形狀,有人偶有動物,還有各種神仙,色彩雖沒有街道上彩燈亮麗炫目,但晶瑩剔透宛若冰雪中的夢幻世界,林蓁第一次見雕刻得細致入微的冰晶雪人,繞著冰雕興致盎然。

    “鹽鐵使大人!”一位身量挺拔,面容俊朗青年忽地出現在三人面前,含笑問候。

    想來是時彥同僚,林蓁想抽出被時彥緊握的手,他松開了手,林蓁剛收回手到袖籠中,腰肢一緊,時彥的手竟穿進她的大氅攬住了她!她想掙扎來著,可俊朗青年就在眼前看著,她悶著氣忍了下來。

    時彥打量著眼前青年,一時懷疑自己眼花,分明是七皇子魏王蕭策,可自己與蕭策八竿子打不著,只是面熟從未說過話,他怎會主動跑來打招呼。

    “魏王殿下今晚也來賞燈?”時彥客氣回應。

    “是呢”,蕭策含笑請求,“我正好獨自一人,不如一起?”說話間,眼光瞥了時姝一眼迅速收回。

    自己帶著家眷游玩,蕭策怎會沒有眼力見強行參和,時彥目光落在時姝身上,蕭策為了時姝?

    時姝臉頰上起了紅云,對上時彥目光,忙道:“我看好了,我想回去了。”

    時彥順水推舟,對蕭策道:“我們出來已久,正準備回去——”

    語音未落,時姝已轉身要走,可林蓁還牽著她的手,林蓁已看出一些端倪,估計這位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為賞燈實為時姝而來,林蓁攥著時姝道:“莫急,我們一道。

    見三人齊齊要打道回府,在未央湖上等了多時的蕭策急了,他對著時姝背影道:“姝兒,我等你許久。”

    親昵的“姝兒”讓時彥和林蓁都愣了神,林蓁的手微微拉了拉時姝。

    時姝轉過身,漲紅著臉對蕭策斥道:“你亂喊什么,誰讓你等了!”

    這下時彥和林蓁都明白,時姝蕭策應該認識,林蓁更聯想到在玉泉庵時姝求姻緣簽,那是心中有人為蕭策而求?慧真大師說,時姝姻緣貴不可言,不是因為蕭忱而是蕭策?

    可劇情不是如此,林蓁回想著劇情,她甚至想不起來有魏王蕭策此人,想來他未參加奪嫡之爭屬于無關緊要路人?和方懷簡一樣?

    林蓁的鞋似和冰塊凍在了一起,邁不開步伐。

    “真想走么?”林蓁問時姝。

    時姝神情猶猶豫豫,埋著頭看著自己的裙裾小聲道:“再看一會兒?我們把那邊沒看的幾個看完就走?”

    她雖然小聲,可近在咫尺的蕭策聽得明白,他滿臉生花地走到時姝身邊,自然而然拿過時姝手中的兔子燈,對時姝道:“手冷,我幫你拿。”

    林蓁倏地放開牽著時姝的手,就見兩人極其自然并肩向前走去,熟悉程度顯然不是剛剛認識。

    望著兩人算得上親近的背影,林蓁忽地一陣頭暈,身形不自知的晃蕩,劇情歪得沒邊了,那自己豈不是時彥唯一救命稻草?雖然她早和他講明白,但溺水的人怎會聽得進。

    腰間大手及時扶穩了林蓁,林蓁抬眸看向時彥,他目光亦追隨時姝蕭策的形影,臉上倒沒什么意外表情,似乎早有預料,可他抓攥自己的手,隔著厚厚冬衣她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熱,她是他的掌中之物,逃不掉?

    第88章 第 88 章 鳳佩

    小情侶的腳步輕快, 緊跟其后的林蓁行態木然,心里萬般思緒,根本沒有心思再看一眼冰燈,小情侶刻意壓低著聲音說話, 可距離實在太近, 即便林蓁并不想窺聽, 甜蜜聲音還是斷斷續續飄進林蓁耳里, 讓林蓁大致弄明白了原委。

    原來時姝和蕭策約好今晚看燈,可時姝臨時得了時彥托求, 便回了蕭策邀約,蕭策知曉她會和家人一起出門看燈,拒了宮宴早早守候在湖邊。

    小情侶甜蜜約會竟被時彥橫插一腳,蕭策想必有許多怨懟。林蓁低頭,默默看著時彥的烏皮靴踩著前人腳印一步步行進, 不知他是否仍指望著蕭忱提攜, 生生要拆散這對戀人。

    夜里寒氣濕重,看完了花燈和冰雕, 四人往回走,時姝褪去了蕭策剛冒出來時的不自在和緊張, 回過神后丟下蕭策,仍然親熱地摟著林蓁走路, 蕭策和時彥走在兩人身后。

    蕭策目光始終落在時姝身上, 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和時彥閑聊。

    時彥心里翻江倒海, 他阻了母親謝氏給時姝準備的諸多青年才俊,可那些人都是母親操持打聽,描述給時姝聽時夸得花兒一般,時姝聽過后見自己挑毛病笑笑也就過去。

    他們比不過蕭策, 這可是時姝自己相看的人,說不準時姝看不中母親的人選就是因為心里早有了人。

    “你們怎么認識的?”時彥問蕭策。

    蕭策不好意思笑笑,微微垂首用手輕拭著鼻翼,好似如此就能遮掩住心思不被他人窺視。

    “去年中秋時,在大相國寺看燈時遇見”,蕭策道,“我的隨扈不小心碰壞了時姝的燈。”

    時彥思緒飛回了那日,林蓁被蕭忱抓走福禍難料,好不容易脫困回府,自己惦記著蕭忱時姝姻緣慫恿時姝獨自出

    門游玩,她沒有遇到蕭忱卻遇到了蕭策。

    時間已近半年之久,時姝和蕭忱的緣分竟然變成和蕭策的了么?!

    “你們常常見面?”

    蕭策似乎極為窘迫,赧然解釋:“見過幾次,但是,就是,我們沒有——”

    見蕭策吞吞吐吐,時彥直接打斷他的話問道:“殿下對我妹妹,究竟怎么想的?”

    大周民風開放,青年男女見個面說說話沒有什么,時彥穿越之人更不在意這些,他只想弄明白時姝和蕭策發展到什么程度,若兩人要好,蕭策為何穩如泰山,半年都不在長輩面前吭氣,這么長的時間郎有情妾有意早該說媒定親。

    “鹽鐵使覺得我怎么樣?”蕭策額間有些冒汗,“我早想請媒人上毅勇侯府拜訪,但我未確定姝兒心意,擔心唐突惹她不快,今日得見鹽鐵使,若是毅勇侯和鹽鐵使尚還看得中我,我即刻請人托媒。”

    蕭策言辭懇切,但時彥沒有應聲,除了知道他是皇子剛封了魏王不久,時彥對他的了解實在有限。

    蕭策繼續道:“我母妃為普通宮人給不了我庇佑,我本人才疏學淺,幸而尚有自知之明,這輩子只想在封地安穩做個閑散王爺,時姝跟著我不能炊金饌玉,有些委屈,但我此生只想她一人,給她快樂安穩,一輩子衣食無憂。”

    “雖然冒失,但我實在希望,鹽鐵使在長輩們面前為我美言幾句?”

    時彥抿著唇不說話。就蕭策外貌來看,時姝匹配他綽綽有余,他本就不得寵的皇子,還胸無大志不爭不搶只想偏安一隅,就算不考慮蕭忱,嫁給蕭策這樣的皇子,還得離開皇城去封地,父母親必然舍不得,皇城里比他好的男兒多得是,在父母跟前看著,有什么委屈隨時可以回家找父親和哥哥們撐腰,不比去偏遠之地好太多。

    說話間,四人已走到馬車跟前,時彥向蕭策拱手作揖:“殿下就此留步,殿下心意我會向父母稟明,也會問明白時姝。”

    蕭策依依不舍看向時姝,把兔子燈放還在她手里,時姝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待馬車緩緩啟動,她的視線卻飄向窗簾,宛若能看到窗外的蕭策。

    冬日氣溫低,馬車窗簾是厚厚兩層,不撩開窗簾根本看不到外面丁點兒風光,時彥看著時姝躲避的眼神,問她:“你和他認識半年都不和家人通個氣兒,是打算就和他玩玩兒,還是騎驢找馬?”

    時姝轉頭,飛過來一記眼刀:“哥哥,你說話怎么這么難聽!”

    “那你什么打算,哥哥也好幫你。”

    “幫我?”時姝臉上現出一絲意外和懷疑,隨即又變為笑意:“哥哥,你不討厭他,覺得他還行?”

    過往只要母親提到哪位青年,流露出想給自己牽線的意思,哥哥必然跳出來,挑出對方一堆兒毛病,今日竟然難得沒說蕭策壞話,還要幫自己?

    和母親提過的那些才俊比,蕭策并沒有多好多出類拔萃,只是和他在一起特別開心,時姝心里現出一絲絲希望,她擔心父母不同意遠嫁,擔心哥哥挑刺,但哥哥破天荒什么都沒說。

    “我不了解他,如果你真喜歡他,我和爹娘得托人打聽打聽。”

    時姝不再說話,偷瞄了一眼林蓁,她側首托腮眉眼柔和,正看著自己靜靜微笑,時姝對上林蓁目光,心中的石頭一下子飛走了,林蓁懂自己,她一定會幫自己在哥哥面前說好話。

    毅勇侯府轎廳,馬車放下時姝未做停留,出了府門向著靜苑方向行駛。

    車廂內,林蓁問時彥:“時姝喜歡蕭策,這次你還要阻擾么?”

    “總得去打聽一番,都不知道蕭策做什么的,大概紈绔一個。他若還算靠譜,時姝也真心喜歡,女大不中留,隨她去了。”

    時彥倒不是大發善心或者心灰意冷,只是四人在冰雕那兒轉悠時,他的眼睛告訴他,時姝和蕭策如膠似漆,正上頭的情侶要強掰扯開不是件容易的事,關鍵就算他強拆了兩人,時姝也未必喜歡上蕭忱,蕭忱也不見得非時姝不娶,他倆差異甚遠,走到一起的希望渺茫。

    損人不利己的事兒沒必要做。如果妹妹想嫁人,他當然希望時姝找個真心實意彼此喜歡的人。

    車廂里靜了下來,時彥國舅夢破碎,他必想方設法纏著自己,林蓁這樣想著,沒心思再搭話。

    車轱轆在雪地里走著幾乎沒有聲音,偶爾車夫揚起馬鞭,清脆馬鞭聲在雪夜傳得很遠。林蓁閉目休息,耳邊時彥突然道:“若有一天方懷簡取我性命,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幫我站我這邊嗎?”

    林蓁睜開眼眸,時彥低垂著頭,目光凝視著他的烏皮靴,神情繃著似乎在思索極其嚴肅重要的問題。

    “我們和離了,他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我不想。他像以前一樣拿刀懟我時,你還會幫我么。”

    林蓁懶得想這種假設下無聊的答案,方懷簡已然跟隨蕭忱做事,不會像以前一樣做事冒失,絕不可能再有眾目睽睽下舉刀刺人舉動。若私下打架,林蓁回憶了兩人在云棲院的打斗,武力值半斤八兩,想來方懷簡不會再做沒把握一定贏的打斗。

    林蓁閉上眼睛,靠著車廂板繼續休息。

    可她剛閉上眼睛,就感應到一股熱氣襲來,時彥攥著她的手,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你會幫我的吧?”

    林蓁睜開眼睛,對上時彥離自己寸許不依不饒目光,似乎她不給出個令他滿意答案他就不會放過她。

    “他若要你的命,我當然會幫你。”林蓁無奈,平靜應答。

    就像路上看到陌生人受到侵害,普通人定會撥打報警電話一樣,平凡的普通人不希望看到不公平不正義,不希望看到鮮血淋漓的喋血事件。

    無論方懷簡還是時彥,生命受到威脅時,她都會盡全力幫他倆。

    時彥深邃眼眸里忽地釋放出煙花,噼里啪啦閃爍出晶亮光芒,他的嘴角也慢慢勾起弧度,心中歡喜抑制不住從眼角眉梢冒出來。

    林蓁看著有些晃神。他面對自己時的笑容總是真誠得讓人無法不信服,他又那樣好看,桃花眼勾人似的蕩漾,似乎眼里心里只有眼前一人,多看幾眼意志力再堅強的人都難以抵御,林蓁感到彼此距離近得很危險,她垂下眼眸,伸手撫上時彥下顎想推開他太近的臉。

    然而這似乎給了時彥錯覺,他一把握緊林蓁撫上自己臉頰的手,“這是我今天聽到的最高興的話。”

    時姝和蕭忱各走兩道,方懷簡輔佐蕭忱大業,而自己與父親會護建安帝安泰,未來某天自己與方懷簡定有如云棲院那夜的打斗,不僅僅為林蓁,還為各自前程和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只會比那夜更加激烈和慘烈。

    想到這個未來一定會發生的事,時彥無比期待從林蓁嘴里聽到令自己不郁結的話語,哪怕是謊話也可以暫時慰藉自己。

    林蓁如自己所愿,雖然語氣淡然,但說出的話那么動聽,“當然會”,一點兒不像哄騙自己,眼神澄澈得讓人心顫,時彥的心激動又柔軟,他倏地俯下身,不管不顧吻上林蓁。

    她只是有心結,她心里有自己,碰觸到林蓁的唇舌,時彥在心里喟嘆。

    林蓁后悔推他推得太遲,他的吻就像冬季雪地覓食的野獸突然找到了獵物,饑腸轆轆,寧愿被打死都要死死咬住不松口。

    林蓁用力捶他,不過才捶了兩下,胳膊就被他緊緊桎梏住,她又后仰拼命躲避,卻徒勞倒在榻上,被時彥重重壓住了全身,她想叫罵,口鼻被

    他瘋狂得堵住,連呼吸都費勁,她只好學著他發瘋的樣子咬他,口舌間頓時充滿鐵銹味道,可時彥似乎被刺激得更加高興,他吸吮著的間隙,喃喃輕笑:“再用力些。”

    饑腸轆轆的兇獸找到了可以管一個漫長冬季的食物,貪婪舔咬啃噬,如珍似寶,直到馬車駛進靜苑,云娘聲音在車外響起,時彥才戀戀難舍放開林蓁。

    林蓁大口喘氣,水潤光亮的紅唇微微腫脹,時彥伸出手還想撫上一撫,一個耳光迎面揮向他的面頰。時彥沒有閃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

    林蓁有些意外,收回手看看自己手掌,手心紅紅的,手掌打得生疼。

    “下次想打和我說,我自己打,免得手疼。”

    和這種沒臉沒皮的人打交道,只會把自己逼瘋,林蓁弓著腰站起身,一言不發掀開車簾跳下車,她再不會和他出行,時姝來了也不行。

    *

    惠王府,蕭忱參加完宮里建安帝的家宴回府時,時辰已經很晚過了亥時。步行往自己寢房,路過門客們議事的廳房時,見房里還亮著燭火,蕭忱問身邊近侍:“誰還在那兒?”

    近侍答道:“是方翰林。”

    蕭忱停駐腳步,望向廳房里的燭火。今夜元宵佳節,即便門客們值夜,也不需要守到這個時辰,大可以回廂房早些休息。方懷簡跟隨自己后,對皇子們動向洞若觀火,出的主意想的計劃次次都如運諸掌手到擒來,實在是不可多得人才,偏偏這樣的人中龍鳳比一般門客還要鞠躬盡瘁瀝膽披肝,蕭忱的腳步不知不覺邁向廳房方向。

    吱呀一聲推開門,方懷簡聽到動靜已在桌幾前站起了身,見是蕭忱,他躬身行禮:“殿下,這么晚您怎么來了?”

    蕭忱難得的溫和:“世之,元宵佳節你怎么還在這兒?”

    有家室的人都早早回家摟著嬌妻過節,蕭忱知道方懷簡夫妻關系平淡不做多問,但他家尚有老祖母,元宵節不應該在此。

    方懷簡道:“我家中無事,家里人口多少我一人亦不會清冷,今夜替了一位同僚值夜,在這兒看看送來簡報。”

    “有消息明暉回了皇城,我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再見他一次。”

    “可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他武功高深莫測,行跡詭秘,我想除了利益誘之,大概很難單憑武力捕捉到他。”

    方懷簡垂眸,向蕭忱匯報近日自己經手過的各個事項,視線所及,突然看到蕭忱腰部垂掛的玉佩閃閃發亮,那是和林蓁那塊玉一模一樣的黃金玉,只是這塊玉是龍佩,和林蓁那塊鳳佩左右對稱完美契合。

    方懷簡等著蕭忱指示,心里思緒飄向遠方。

    林蓁交代自己不要像蕭忱吐露任何事情,可按照她的想法,與時彥和離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

    時姝在玉泉庵算梅花卦,是至尊之像,和蕭忱嗎?如果蕭忱知道林蓁是自己妹妹,出于對時彥的厭惡,恨屋及烏大概對時姝也不會上心不會動心?

    蕭忱不知道與林蓁血緣關系,可他送書又送畫的,行為難于揣測,讓他清醒一些,會不會更好?

    ……

    “可,你認為他渴求的是什么?”蕭忱想著明暉的事,發覺方懷簡目光凝視著自己的玉佩,他問道:“怎么了?世之是哪里見過?”

    這塊龍佩是母親遺物,蕭忱珍惜異常,平日基本不會佩戴,今日元宵佳節又是與父皇的家宴,他才特意佩戴,紀念不知所蹤的母親。

    方懷簡站直身體,目光直視蕭忱,語氣有些遲疑:“殿下,我的確見過類似的玉,與殿下龍佩極其相似,卻是鳳佩,看著像是一對兒。”

    蕭忱的手不禁握成了拳:“你在哪里看到,是什么樣的?”

    “林蓁曾經送我一塊鳳佩,我親眼所見,絕不會錯,但陰差陽錯,那塊鳳佩被我不小心弄丟了,她沒有找我索回,我心內歉疚一直在盡力尋找,只是再無訊息。”

    “林蓁?”蕭忱淡淡重復。

    “是,林蓁所有”,方懷簡解釋,“林蓁向我提過,是她去世的母親留給她的念想,保她平安順遂。那時,我離開皇城去越州督考,林蓁送我此玉,意喻平安。”

    “去世的母親?”蕭忱想起來,林蓁提過,她的母親是潭州人,但是商戶之女。

    “你說的可句句屬實?”

    “臣無半句虛言,殿下可親口詢問林蓁”,方懷簡頓了頓,補充道,“只是現在她沒有鳳佩,但只要問問她的身邊人,一定都知道這塊玉的來歷。”

    第89章 第 89 章 我只怪自己(劇情章,蕭……

    蕭忱視線直視方懷簡眼眸, 如鷹隼銳利,似冰錐冷冽,似要看出方懷簡的破綻虛假,又或者窺破他的別有企圖, 然而方懷簡目光坦蕩, 面色端肅, 身體筆直勝似松柏, 渾身散發出的氣質和他平日辦事風格一樣讓人塌心信從,蕭忱目光緩緩變得平和, 最后凝為一泓不見底深潭。

    抓肝撓心多年的答案,以為永遠無法揭開的謎底,卻輕輕易易宛如一層窗戶紙,倏地就捅破了。蕭忱想過無數次答案的模樣,卻不是現在這樣。

    潭州人, 商戶之女, 委身為妾屈辱生子,萬般苦楚郁結早逝……一切細節都佐證, 方懷簡句句屬實,這些微末在碰見林蓁后, 蕭忱早就知曉,可大概內心不想面對母親受欺受辱的事實, 寧愿相信她們灰飛煙滅在無人知的暗處, 蕭忱沒有去深入探查, 就讓這些從眼前飄忽忽飛過。

    毫無知道真相后的輕松暢快如釋重負,蕭忱心里麻酥酥酸疼,這種感覺細微又清晰,從心臟慢慢延展到頭, 到發根,到腳,到指尖,似無數螞蟻啃噬,然而卻抓不到任意一處實處,室內溫度變得炙熱,灼燙著他的鼻腔,他的肺部,加重他無法述說的病狀,蕭忱透不過氣,只想沖出門扉到室外呼吸冰冷空氣,給火般難熬的軀殼降降溫。

    他囁喏著薄唇,良久,對方懷簡道:“這塊龍佩的確本是一對兒,這是我的私事,出了這個門,你從未見過我的龍佩,對此事一無所知。”

    方懷簡垂首應是,他明白蕭忱憂心,母親是逃婢身份,現在又是奪嫡關鍵時刻,此事必然謹慎小心,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已回府,有事兒自有人會通報于我,元宵佳節,今夜不必值守,回家看看罷。”蕭忱交待了方懷簡幾句,轉身離開。

    方懷簡重新坐回案幾前,翻翻案幾上尚未看完的簡報,卻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

    視線落在窗欞上,院內模糊暗影在窗欞上若隱若現,就像他的追逐,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又辨不分明,他站起身走到窗欞前,伸手推開了窗,寒風刺骨,凍得皮膚頓時收縮了一圈,方懷簡吐了口氣,調適自己適應寒意,眼前月光清冷,檐上殘雪泛著詭異暗藍,遒勁梅樹似乎變成精怪扭曲得猙獰,干冷空氣讓方懷簡頭腦清晰異常,良宵佳節,差不多該到了時候,他該回去看看。

    方府轎廳,下了馬車,方懷簡悄無聲息走向自己院落,值夜仆從看到他,意外地向他打招呼,方懷簡微微頷首。

    許久沒有見過方府夜色,不是在自己書房早早就寢,就是在惠王府忙個通宵。此刻府內萬籟俱寂,只有廊檐下一路的大紅琉璃燈還提示著今夜本是喜慶之夜團圓之時。

    院門早就落了栓,方懷簡輕輕叩門,寂靜深夜即便方懷簡刻意壓制動作幅度,聲音也清亮悠遠。

    丫鬟很快來開了門,見是方懷簡,臉色驚訝:“二爺見諒,以為二爺今晚不回來了,奴婢早早睡下了。”

    方懷簡點點頭,“你去睡罷。”

    往前院自己書房走,走到回廊前院與后宅分岔處,方懷簡目光看向后院,隔著院中疏落綠植視線并不清晰,但徐蕊嬰休息的寢室和相鄰的次間仍亮著燭火。

    深愛自己的妻子無論何時,都給自己留著一盞溫暖的燈,照著自己回家的路,這本該無比溫馨情景,方懷簡想了想,心中只有寒意和悵惋,不止,還有了別樣期待。

    已經快到子時,徐蕊嬰仍等著自己?方懷簡并不如此想,他早讓人傳信今晚不會回府。

    他跨進后院,站在廊檐琉璃燈下,目光仍然鎖著房內那溫暖燭火。

    跟在方懷簡身后長隨方德山看不太明白,公子無事不會邁進后院,今晚元宵節,少夫人竟然給公子留了燈,公子改變主意會留宿后院嗎?自己不能進后院,現在是不是該主動告退?

    方懷簡站在琉璃燈下既不進也不退,就安安靜靜站著,似乎等著什么,期待著什么。

    冬日夜

    晚寒涼刺骨,方德山凍得有些受不住,喉嚨干癢,他捂嘴咳嗽了一聲忍不住問:“公子,少夫人似乎沒歇,去少夫人那兒看看?”

    未等方懷簡回應,次間燭火忽的滅了,方德山心里罵自己烏鴉嘴,再一看,少夫人房中燭火緊跟著也滅了,整個后院只剩下門口孤零零兩人,空寂闃然。

    眼睜睜看著光亮間次熄滅陷入黑暗,方德山心疼公子,正想開口勸方懷簡回書房歇息,聽到方懷簡吩咐他:“去找祖母大丫鬟蘭月,即刻現在,讓她到后院來,我給祖母帶回極為方便的燙媼,讓她拿去馬上給祖母用起來。”

    方德山不明所以,這么晚叫蘭月過來?自己也可以送過去的,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多問,答了一聲小跑著走了。

    方懷簡眼眸四周轉了一圈,目光所及一片死寂,元宵夜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他抬眼望了一眼天,暗邃天空一輪圓月高懸,明亮得不像真的,像黑色幕布上貼著一張彩紙月亮,又像丙烯畫里涂鴉,虛假的圓。

    跺了跺腳,方懷簡走向徐蕊嬰房間。

    “表妹,我來看看你。”方懷簡站在門口,輕扣門扉。

    屋內徐蕊嬰緊張得手心冒汗,大意了實在大意了,以為方懷簡說不回來就真的不回來,她看著侄子方維京,他額間也隱隱冒汗。

    徐蕊嬰心里翻江倒海,想不顧一切干脆和方懷簡挑明,掩掩藏藏擔驚受怕的日子實在難熬也看不到盡頭,又想還是讓方維京先躲一躲,和自己侄子有了戀慕,長輩們尤其是祖母會不會因此一命嗚呼,自己責罰事小,鬧出人命罪無可恕。

    “表妹,剛剛看你房里還亮著燈。”方懷簡在門口,輕輕叩著門,不緊不慢地催促,等待越久,心里越松弛。

    方維京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對徐蕊嬰道:“蕊蕊,就趁今晚我和小叔叔說開,求他成全!”

    徐蕊嬰本來猶豫,聽到方維京如此說心里燙貼安慰,卻迅速做了決定,她環顧房內推著方維京躲進衣櫥,方維京本還要堅持,見徐蕊嬰眼眶泛紅眼看就要流淚,只得依她藏進了衣櫥。

    方懷簡等了半晌,室內重新亮起燭火,過了一會兒門終于開了。

    徐蕊嬰貼身大丫鬟揉著眼睛,疊聲道歉:“不知二爺今晚回來,剛剛倒床就睡著了。”

    “少夫人已經歇息了,要叫醒少夫人么?”

    “我去看看她。”方懷簡視線繞了一圈次間,次間沒有大件家俱,一覽無余藏不了人,他徑直往內間走。

    丫鬟有些驚慌,忙高聲道:“少夫人,二爺進來了。”

    方懷簡繞過屏風,見徐蕊嬰似乎剛剛從衾被里爬起,倚靠著床架坐著,烏發披散,目光淡淡看過來,不急不徐道:“表哥?你說今晚不回來,我就睡了。”

    她安靜沉穩得異乎尋常,然而過猶不及,方懷簡都有些想笑,果然在極端情形下,人的潛力無窮,平日嬌滴滴柔弱弱看似沒主見的表妹演起戲來也是可以拿獎水平。

    “本沒計劃回來,惠王說元宵節,讓我回家。”方懷簡看了看房內布置,徐蕊嬰衣裳凌亂掛著,不是她一貫風格,視線落在唯一可以藏人的大衣櫥上,方懷簡走向衣櫥。

    “你做什么?你不回書房么?”徐蕊嬰探出身高聲道。

    方懷簡目光看向徐蕊嬰:“今晚與惠王一番長談,我想通了,過去都是我諸般錯,今后我倆好好過日子好么?”

    徐蕊嬰心下一動,眼里頓時涌出熱意,太遲了,太遲了,為什么不早些和自己說這樣的話。她還來不及說些什么,見方懷簡已走到衣櫥前,伸出手就要拉開衣櫥,徐蕊嬰尖叫:“住手,那都是我的東西,你要找什么?”

    方懷簡心下了然,拉門的手懸在半空,回首柔聲道:“我記得我有些衣裳在這里的,我今日歇在你這兒,好么。”

    徐蕊嬰眼淚撲簌簌滾落,她顫聲道:“表哥,這里沒準備你的洗漱物什,明晚,明晚罷。”

    她從床上迅速爬了起來,身著單薄中衣快步走到方懷簡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似乎想把他拉開。

    徐蕊嬰紅著眼:“表哥,明晚,明晚我服侍表哥。”

    她眼睫上掛著淚珠,顫微微隨時會滾落,一時間,方懷簡不知她是真情還是假意,她回心轉意了?衣櫥里的人怎么辦?

    方懷簡微微喘了口氣,堅定伸出手:“嫌棄我么?”

    “不要!”徐蕊嬰抓攥住方懷簡已觸碰柜門的手。

    時間似乎凝滯,徐蕊嬰的手發著顫,讓方懷簡感到時光仍在流逝。他抬眸看她,她低垂著眼,視線似乎在自己手上,雙頰紅得火燒般,鼻翼微微翕動,呼吸粗重,渾身繃得僵直,方懷簡有些懷疑,他拉開柜門的一瞬,她會昏過去。

    表妹無辜,可他不也是可憐人,他為她謀劃了一個妥當之人,她仍然會是方府媳婦,這已是對兩人最好的方式。

    方懷簡被抓攥的手掙脫了一瞬。

    “求你,明晚!”徐蕊嬰帶著哭腔。

    方懷簡的手按在門把手上,徐蕊嬰啜泣出聲,方懷簡大拇指微彎,按住卻沒有用勁兒。

    下一刻,衣櫥門由里向外推開,方維京面色漲紅走了出來。

    三人對視,屋里落針可聞。

    方維京紅著臉,須臾后他撲通一聲跪在方懷簡面前,深垂著頭。

    “小叔叔,我愛慕蕊蕊,我對不起小叔叔。”

    “一切和蕊蕊沒有關系,是我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是我纏著她不放,小叔叔責罰我,莫要責罰她。”

    方懷簡不言,心道自己的侄兒還算有點兒擔當,表妹跟著他也不算委屈。

    方維京還在繼續:“我和蕊蕊是真心的,小叔叔,我們對不起你,但要怪只怪我,只是事到如今,還求小叔叔成全!”

    方懷簡無動于衷,但他聽到,心里嘎嘣一聲脆響,憋悶的情緒突然有了出口,半年了,終于等來了這句話,好像曙光初現,他的暗夜里也有了一點點光亮,心里的渴盼他的圓快了罷。

    他緩緩看向徐蕊嬰,她卻不敢再與他對視,不言不語跪在方維京身邊。

    方懷簡伸手摸了摸侄兒的頭,長長喟嘆一聲。

    方維京與自己差不多年紀,也算得上從小到大的玩伴,他替自己迎親,他代自己拜堂,自己熟悉他,自己利用他,誘惑他給他創造機會,自己也成全他,所幸這個結果很完滿。

    “唉,我不怪誰,我只怪自己。”

    第90章 第 90 章 我當然會幫她

    過完元宵節, 皇城里新的一年才算真正開始,官員們每日當值,商鋪陸陸續續開門營業,出了正月, 云娘尋了個好天氣帶著個小丫鬟去皇城最大的藥鋪慶余堂買點日常滋補的湯劑藥材。

    毅勇侯府的產業中有藥鋪, 過去需要個什么只要和管家說一聲, 都是挑選頂頂好的送到府上, 但林蓁一心和毅勇侯府切割,叮囑云娘無論什么都不要再向侯府管家開口, 除了侯府主動送過來或者時彥開口,一些小東西云娘就帶上小丫鬟出門時順便買了,靜苑不大,主子加仆婦總共沒幾個人,每次買的量不多, 不需要額外車馬和人手。

    慶余堂皇城最大藥鋪, 氣派恢宏,主樓雕梁畫棟有三層高, 一層的鋪面是尋常藥鋪的幾倍大,每日還有好幾位大夫坐診, 無論春夏秋冬,從來顧客盈門。

    云娘差不多每月來一次, 已經熟門熟路, 她跟在排隊人群中, 輪到自己時拿出寫在紙上的方劑遞給伙計看。

    伙計先看了她一眼,看看方劑,再抬頭仔細盯看她。

    云娘奇怪,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伙計客氣賠笑道:“沒問題, 您是老主顧罷,最近有個回饋老主顧活動,我讓掌柜的和您說。”伙計不等云娘答復,轉身跑出了柜臺。

    云娘納悶,視線跟著伙計  ,就見伙計找到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兩人視線齊齊望來,中年人旋即快步走了過來。

    中年男人走到云娘面前,弓著身子先做了自我介紹,和藹道:“娘子來我店多次,承蒙娘子關照本店,這些方劑藥材全給您免費升級最頂級的品質,您跟我來,我們需要一點兒時間準備。”

    云娘意外,她每次買藥不在意價格,從來指明最好的等級,怎么還有更高級?云娘問出了疑惑。

    王掌柜笑著解釋:“賣給客人的和留著自用的,怎會一樣?正是因為娘子每次來都買最貴的,我們才會回饋您頂級貨品。” 王掌柜帶著云娘和小丫鬟上了二樓,打開一間廂房讓兩人稍后,又命人送上了茶。

    雖覺得奇怪,但給自己最好的藥材,于己沒什么害處,云娘便坐下等。喝完了一盞茶,還沒有任何動靜,云娘想出門打探看看,她走到門口,剛剛推開門,一個年輕伙計笑容可掬迎上來問:“娘子需要什么?可是等急了?我們掌柜馬上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云娘見著伙計和氣模樣,退回了房間,和小丫鬟又喝完一盞茶,這次云娘不想再等,她推開門,再次迎上伙計的笑臉,云娘道:“我們還有事兒,藥材可以送到我家或者我下次來拿。”

    伙計忙堵上去路,笑道:“王掌柜剛剛傳話過來,馬上就好!”

    云娘愈發覺得蹊蹺,站在伙計面前堅持要走,推推搡搡間,王掌柜突然冒了出來,笑呵呵道:“娘子久等,娘子久等,您跟我來!”

    云娘帶著小丫鬟跟上,王掌柜道:“就是取個藥,娘子您一個人就行,樓上存放著稀世藥材,人多不便。”

    只是再上一層樓,云娘將信將疑,跟著王掌柜上了樓。一上三樓,云娘頓時感覺非凡,地上鋪著流云般色彩斑斕地毯,走在上面靜寂無聲又舒適異常,墻上鑲嵌著精致繁復的描金木雕,雅致貴氣,就連頭頂大梁也描著各種神仙故事的彩繪,云娘相信,這里的確存著全皇城最頂級藥材。

    王掌柜推開了一扇門扉,垂首對云娘道:“請。”

    門口立著一扇巨大紫檀木陽刻山水木雕,擋住了屋內所有視線,云娘跨進了門,繞著屏風走了兩步,就聽身后關門聲音,她回頭看去,王掌柜關上了門卻并沒有進屋。

    “王掌柜!”云娘對著門扉喚道。

    耳邊傳來溫和年輕男子聲音:“云娘,喜云?”

    云娘一驚,喜云的名字很多年沒人如此稱呼自己,她順著聲音看過去,一位高大俊朗的年輕男子站在窗欞邊,他背對著光線,臉上顏色顯得暗淡,但他和當今天子實在相像,云娘一眼就認出,他是在紅楓寺見過的惠王蕭忱,自家小姐的親兒子。

    眼淚瞬間飆出了眼眶,云娘慌忙垂下頭,狂眨眼睛想克制眼中酸脹。

    蕭忱,他還是找來了!云娘又喜又嘆,心中感觸無以言表。曾經她想過,小姐的秘密她要帶到墳墓里,她不會去積極尋找主動傾訴,可蕭忱都找來了,他可是王爺,他定什么都知道,他是小姐和心上人在世上唯一兒子,她對他,還隱瞞什么呢。

    “云娘,坐。”蕭忱向云娘走來,示意云娘坐在八仙桌邊,坐在自己身邊。

    云娘紅著眼坐在了蕭忱下首,蕭忱拿起茶壺為云娘斟茶,云娘立即彈了起來,連聲道:“奴婢自己來!”

    “云娘,你服侍我母親一場,合該喝我一盞茶”,蕭忱把茶盞遞到云娘面前,溫聲問道:“你早認出了我罷,為何不來找我?你可知,這些年我找尋母親和妹妹,夜不能寐?”

    在方懷簡提點蕭忱,林蓁就是鳳佩的主人后,蕭忱很快厘清頭緒。他本就有母親和喜云畫像,熟知她倆面貌,回憶和林蓁見面的點滴后,不費吹灰之力就確認了林蓁身邊的云娘正是喜云。他就想尋個契機,悄悄找云娘問清楚當年往事,勿要打草驚蛇。

    云娘連忙跪下,她接過蕭忱的茶,淚如雨下:“奴婢謝過殿下!”

    蕭忱扶起云娘,她哽咽道:“是小姐,小姐臨終交代奴婢,就讓往事塵歸塵土歸土。”

    “母親為何愿做林若柏的妾?”

    蕭忱想不明白,父皇口中母親,霞姿月韻,詠絮之才,素來心高氣傲,便是想嫁人躲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不至做妾,何況林若柏除了樣貌端正,能力平平,母親若真聰慧怎會看上他。

    云娘抹著淚,復述了當年她和小姐在觀云庵躲避官府抓捕,遇到林若柏后一系列事情,云娘道:“當初陛下留了地址,讓去衡州找知府薛大人,林若柏為潭州下面醴陵縣縣令,醴陵與衡州相鄰,林若柏見小姐孤兒寡母,便說同路護送一程,又派人陪同尋找,我們找不到薛大人,林若柏好心收留才有后來之事。”

    云娘掩面而泣,小姐與林若柏在一起細節她并不知曉,但她能猜到七八,林若柏必是用了些手段,可如今小姐都變成黃土,她和林若柏還有林承儉,在蕭忱面前再提那些只會增加矛盾滋生事端,云娘掩去那些不堪往事,一直說到孟惠君身亡,說到她的遺愿。

    “小姐是逃跑官婢,知道公子是當今天子后,打聽到殿下在皇宮里安好,便放了心,從未有認親想法,她臨終愿望只想三個孩兒都平平安安長大,男孩有番事業,女孩嫁個好人家。”

    蕭忱的手指摩挲著茶盞,衡州知府薛大人曾經派人去潭州尋過母親,母親到了衡州竟然找不到薛大人,必有緣故。

    他問云娘:“這些妹妹林蓁都知道嗎?”

    云娘想起林蓁意志堅定不想做公主不想認親的話,不想在兄妹情誼間增添隔閡,云娘道:“只我一人知,我未向任何人提及,本想帶到墳墓里,可今日殿下既然知道,來日若有機緣,求殿下去了小姐官婢身份,讓小姐牌位能刻上原本姓名。”

    “還有,林蓁她,她原本”,云娘突然吞吞吐吐,蕭忱問:“她怎么了?”

    在蕭忱面前話都說開了,云娘想著林蓁不愿做公主但一心做女官,這事兒只有蕭忱能幫她,云娘道:“林蓁她,我從未和小姐說過,小姐至死都不知曉,在觀云庵小姐病著單獨住——”

    云娘向蕭忱說出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不,還有幾人知道,但應該死的死散的散。

    “小姐正是整日念著林蓁,才能在觀云庵熬過來,她盼著林蓁嫁個好人家,還讓林若柏為此發誓,可林蓁現在夫妻不睦,一心想做女官,如果殿下方便的話,還請多關照她些。”

    云娘的話整得蕭忱的心大起大落,如似幻夢,幸好他找到了觀云庵靜慈大師,還可以向她去求證,他也可以恰當時機帶著云娘回潭州一趟,蕭忱思索著,面色

    肅然。

    良久,他問:“林蓁和她夫君發生了什么,為何鬧和離?”

    云娘剛剛說林蓁什么都不知道,怎可能告訴蕭忱,是因為林蓁知道時彥有攀附之心才娶她呢,云娘道:“當初林蓁喜歡的是方懷簡,后面應該是時彥用了些手段娶了林蓁,林蓁婚后才知便要和離,具體什么,這孩子不肯和我說。”

    蕭忱了然,傳言時彥身體有毛病,看來并未如此,不過騙心更甚騙身,想來林蓁不會再吃回頭草,蕭忱道:“自始至終她都是母親眼中可愛乖巧的妹妹,我當然會幫她。”

    云娘聽到蕭忱承諾,心下放心,她的放松盡在蕭忱眼里,蕭忱看向云娘,目光誠懇關切:“云娘,我更想幫你,你想要什么,或者想離開侯府,單獨立個女戶,我都可以幫你辦到,不負你跟了我母親一場。”

    若是林蓁婚姻順遂,云娘會很高興聽到這番話,可林蓁目前狀態在云娘眼中就似浮萍,她雖不是云娘孩子,這么多年情誼早勝過母女之情,云娘感恩道:“林蓁沒個著落,我就想跟在她身邊,給她做個伴。”

    蕭忱點點頭:“云娘盡可放心,母親希望妹妹嫁個好人家,我定會實現母親遺愿。”

    “現在我雖為王爺,但也不是任何事可以隨心所欲,今日之事,云娘再莫告訴第三人,妹妹也不要告訴,我自會暗地助她,假以時日,等時機成熟,該有的都會有,該還的都會還。”

    云娘點頭,她當然知曉其中厲害,小姐到死都不認親,為的就是兒子的平安,她怎會亂說。

    “有事找我,可找王掌柜,他會知會我。”

    云娘就要跪下謝恩,被蕭忱一把扶起:“云娘,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云娘本擔心林蓁的女官之路,得了蕭忱承諾后心中松快,林蓁即便和離也會有蕭忱照拂,她便沒什么可擔心,可她又有了新的隱憂,當今天子好幾個皇子,蕭忱會不會因為無母族撐腰而受到排擠,她在神佛前祈禱得更加勤勉。

    轉眼惠風和暢,柳絲綿密,到了春闈時間,林蓁不出云娘意料順利通過考試,林承儉也考中貢士,一時間,英國公府和靜苑,送恭賀來探望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林蓁和林承儉迎來送往的同時等著朝廷委任官職。

    云娘很為林蓁高興,林蓁勸戒道:“只是八品小吏,云娘在我面前高興高興即可,在人前可別為我嘚瑟。”

    云娘笑道:“怎么不該嘚瑟呢,你弟弟國子監讀書,也才考了貢士,只有正九品呢。”

    云娘本不懂這些,跟著林蓁回英國公府聽到夫人們仆從議論,才知道林蓁的級別竟然高過弟弟。林蓁實則有些困惑,按照劇情,弟弟不僅考中貢士,還進了殿試,被天子欽點為官,現在只是正九品,估計外放為縣令,若英國公大伯為弟弟運作一番,大概能留皇城和她一樣做個小吏。

    她清點著禮品,想到這些,不由自主喃喃道:“小弟水平實在我之上,我以為他能進殿試呢。”

    云娘忽的意識到什么,問道:“貢士難道不厲害嗎?”

    “幾個堂哥都是進士,長輩們都說小弟比堂哥們讀書厲害,按說最少也應該進士。”

    “許是發揮失常”,云娘拿起桌上最醒目的碩大紅緞錦盒,岔開話題:“這個是什么,一看就是好東西。”

    林蓁打開錦盒,竟是一對晶瑩璀璨玉如意,還有一對紅玉鏤空二龍戲珠金簪,林蓁拿起金簪端詳,這樣制式可不是她的身份可以佩戴的首飾,她忙找出禮單詳看。

    “惠王送來的”,林蓁對云娘道,臉色有些不安。她許久未見過蕭忱,彼此也沒有什么聯系,只在考上女官后托方懷簡給蕭忱送了封感謝信。

    云娘也瞧出了不妥,她安慰:“惠王薦你跟著梅大人學習,又帶你去冥想,又給你送書,想是對你寄予厚望,如今知曉你考上,必然是為你高興才準備了厚禮。”

    “你好好為朝廷做事,便是對他的回報。”

    林蓁頷首,她聽說梅棠要離開皇城辦案,正想央告她帶自己去。她不想和時彥呆在同一屋檐下,早盼望考上女官離開皇城的日子,而且按照劇情進度,春闈后蕭忱和幾位皇子奪嫡爭斗已拉開序幕,她不想聽到方懷簡和時彥爭持的任何消息,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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