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我幫你出氣
碧竹把林蓁叫醒時, 林蓁感覺似乎只閉眼了一瞬 ,然而睜開眼,周圍很是不同。
天光大亮,自己獨自睡在榻上, 中衣穿得齊整, 身上也沒有什么不適, 通婚書的碎屑全沒了蹤影, 熏香淡淡裊裊飄出博山爐,她緊張地看了一眼床榻, 也沒有讓人浮想翩翩的痕跡。除了極度困乏,昨夜淫靡似乎只是一個旖旎春夢。
林蓁抬手按了按額尖想緩解困倦,松闊衣袖滑落堆積到臂彎中,雪色玉臂上露出大塊紅痕,提示著昨夜的激烈, 林蓁趕緊垂下手臂, 目光看向碧竹。
她正專心收拾被衾,并未注意林蓁。
林蓁起身換衣裳, 腰酸腿軟得明顯,她狀若無意問:“大公子呢, 他讓你來收拾嗎?”
碧竹道:“大公子很早就出了門,讓我辰時來叫醒少夫人。”
“大公子沒叫我收拾呀”, 碧竹視線環繞了一圈書房, 書架和博古架上各種物什整整齊齊, 只有床榻上稍顯凌亂,她問:“除了榻上,我還需要收拾什么?”
“不用,你去備早膳, 我馬上過去。”
碧竹收拾好床榻退出了書房。林蓁走到書幾邊,把書幾上的書仔細翻找了一通。
似乎殘夢尚未醒來,還希望翻出通婚書,顯然這些舉止都是徒勞,那紅彤彤的通婚書一夜之間連片紙屑殘跡都不曾留下。
林蓁回想昨夜與時彥對話,那會兒她極度困倦亦絕頂甜美快意,神智昏沉恍惚,她應該提過蕭忱,那時彥已什么都知道?他從未如今日一語不發一大早離開。
一晚不眠他一大早做什么去了?他會惱羞成怒?還是搖尾乞憐?除了枕席瘋狂,昨晚他似乎很平靜,并沒有惱怒話語,也沒有什么讓林蓁印象深刻的反應,林蓁有些忐忑。
林蓁如常去了御史臺,唯一不同的,沒有時彥一路相伴。在不安中度過了一天,傍晚和梅棠一起走出御史臺時,時彥馬車仍然停在老地方。
梅棠知趣先行離去,林蓁卻不想再靠近那輛馬車,她有些懊惱早上來時滿腹心思,忘了囑咐靜苑車夫來接她。
林蓁拐個彎要走回去,馬車上跳下來車夫,小跑著到林蓁面前。
“少夫人,大公子讓奴才接少夫人回靜苑。”
林蓁看了一眼馬車,問道:“他人呢?”
“大公子只讓奴才來接少夫人,其他的奴才不知。”
“大公子交代,以后都是奴才來接少夫人回靜苑。”
他一如既往地討好。
林蓁腳步頓了頓,還是跟著車夫走向馬車。
靜苑院門,林蓁馬車剛停,聽到動靜的云娘就奔了出來。
她扶住林蓁下了馬車,一臉憂懼道:“夫人和方將軍夫人來了有會兒,她們特意來找你,臉色都不太好看。”
“你可知何事?”
林蓁驀的心口一跳,知道時彥忙什么去了,他辦事效率可真是高效,一天功夫竟然請來方懷簡母親。林蓁問:“時彥呢?陪著她們嗎?”
“沒有,還沒回來,”云娘擔憂道,“夫人是不是不高興你搬到靜苑?你本不該如此,太任性,夫人親自來此,我們還是搬回去罷。”
林蓁安慰道:“和這個沒關系,我且去會一會。”
林蓁徑直來到正廳,兩位夫人正在喝茶,謝氏和袁氏臉色看不出好賴,見林蓁回來,袁氏望向她還淡淡笑了笑。
林蓁上前福了禮,問兩位夫人可用過膳。
謝氏道:“我們用過了才過來,你定是沒有,先去用膳罷。”
“在御史臺用過茶歇,這會兒不餓。母親和方夫人特意來此,可是有事?”
謝氏看著林蓁一臉真誠又無辜的臉,心下慨嘆不知事情怎會變成這樣,亦懷疑時彥是否說了真話,還是隱藏了關鍵問題,她猶豫道:“好孩子,那我們就直說啦。長輩們都只有一個心愿,就是盼望你們好,你們過好了我們才稱心。”
袁氏收斂了笑意,語重心長道:“我們方府是你們小兩口保媒人,可希望你倆和和美美,聽你母親說,你們倆鬧別扭,方將軍急得讓我來看看,你可別嫌我啰嗦。”
林蓁臉上掛著禮貌笑容,微微頷首,心里佩服時彥不動聲色間各種計算謀無遺策。
袁氏道:“夫妻相處哪有不鬧矛盾不鬧別扭的?便是上下嘴皮子亦有打架時候。”
“只要夫妻同心,向著一個目標使勁,再大困難磨難最終都能克服。可若是一遇到障礙就放棄就撂挑子,那和誰也過不到一塊兒。你們倆剛成親,認識不一有矛盾很正常,多溝通就好啦,可不能隨意說放棄的話。”
“世之剛醒來時,也是不滿意他媳婦。我們都理解他,一覺醒來身邊多了個人,自然不習慣,會有天然抵觸。可他媳婦日日對他噓寒問暖,日久見人心,世之也軟了心思,現在他倆可和美。可見,只要有克服困難決心,鐵杵成針。”
“你和時彥原本就有情意,不比世之小兩口更好?”
“我知你想考女官,你公爹婆母都支持,這多么難得,放在方府,那是根本不可能之事,我那婆母絕不會答應,就為著這么愛惜你的公爹婆母你也得珍惜這段姻緣。”
袁氏真誠勸解,她并不知林蓁時彥具體出了何事,可謝氏都求上門,那必不是小事。且她和謝氏心照不宣,時彥林蓁若散了伙,只怕方懷簡姻緣也到了頭,那時皇城里掛不住臉的可是他們兩家人。
林蓁不語,只低眉順眼點頭。
謝氏想勸,但她沒什么底氣。當初成親時她揣測林蓁知曉時彥毛病,可這成親沒幾個月,時彥跑來告訴她林蓁要和離,問原因就是不知道,謝氏能想到的原因只有林蓁成親后開竅,突然明白了夫妻之道而不愿再忍受。
謝氏道:“蓁蓁,你受了什么委屈盡管和我說,我幫你出氣。”
林蓁只是點頭。
兩位長輩苦口婆心勸了良久,林蓁絲毫不表態,既不說是,亦不搖頭否定,謝氏心下更是狐疑,她道:“不要鬧到英國公府老夫人知道,老夫人年紀大,受不住你們年輕人驚嚇。”
可她也知道,當初通婚書最后加上“和離自由”,那可是老夫人主意。
月上中天,時彥亦沒有回靜苑,就在林蓁以為他再不會來,換下衣裳準備休息時,書房門被推開。
時彥如常走了進來,衣裾帶進夜里院中寒涼氣息,林蓁噌地一下從床榻上坐起,第一時間反應是叫住碧竹。
“碧竹,沒有我的吩咐,你就在這兒,哪都不許去!”
第72章 第 72 章 我們好聚好散
林蓁快速披上衣裳想要下榻, 時彥卻已先她一步走到床榻邊,他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
“不用起,我就和你說說話。”手掌觸碰那一瞬,時彥感到她似乎渾身戰栗。
時彥垂眸看向林蓁, 她的手攥緊被衾, 神情有些緊張, 臉頰上有點兒緋紅, 目光看向碧竹,一個勁兒吩咐:“就在這兒, 沒我吩咐別走!”
知道她擔心什么,時彥拉了個繡墩坐在林蓁榻前,挨近她氣聲道:“我知錯了,我不會像昨夜那樣。”
林蓁意外,抬眸看向時彥, 印象中他從未如此直白認錯, 語氣尤為誠懇,眉眼間有她熟悉無比的溫柔, 桃花眼里懼是悔色,面色甚至有些憔悴。
憔悴?林蓁不知自己怎么冒出這樣的念頭, 潛意識憐惜他?她快被他這張臉這樣神情迷惑了?
陡然間林蓁想起來畫皮鬼,他好像畫皮鬼出去忙活精進了一日, 媚色和功力都大有長進, 林蓁盡力想著他昨夜從罅隙間泄露出來的
那瞬息盛怒模樣, 然而語氣還是軟了下來。
“你要說什么,碧竹得在這兒。”
時彥回頭,吩咐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的碧竹:“少夫人讓你別走,你就這兒陪她。”眼神示意碧竹坐在離兩人最遠的窗下半月桌邊。
碧竹識趣坐過去, 背對著兩人。
林蓁心下緩了口氣,她實在害怕他又壓著她來一回,不想有難以磨滅滅頂快意,一次又一次加深腦海里對他的印記,她不想再想他,無論好或壞。
林蓁垂下眼眸,問道:“有什么你快說。”
時彥伸手幫她掖好被衾,順勢握住林蓁的手。像觸碰到碳火,林蓁急忙甩開,卻被他緊攥著不放。
時彥看她:“蓁蓁,一夜之間都不能握你的手么。”
沒法寬容地容他為所欲為,可反抗好像也沒什么用,林蓁停止抗爭,催促道:“你想說什么,我很困,想早些休息。”
時彥握著林蓁的手,輕輕捏她的指尖,他傾下身挨得林蓁很近,林蓁甚至能感受他肌膚上的熱意,她想挪一挪,可這只是書房里一張極窄的小榻,實在沒有多余空間給她騰挪。
時彥氣聲:“蓁蓁,我錯了。”
他神情既悔恨又落寞,“以為你喜歡,過去你不是從來都很喜歡,總讓我好好愛你么。”
林蓁臉紅,她別開臉:“這些就別說了!”
“我以為那樣讓你歡喜,不開心的事情就會過去,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我錯了,以后你不同意,我不會像昨夜那樣。”
“我最大的錯,不該欺騙你,我確實知道你是蕭忱妹妹。”
他和盤托出?林蓁本以為他還會狡辯些什么。她抬眸迎上時彥目光,他的眼眸透亮,真誠得讓人聯想到無邪的孩童,可實在被他騙了太多次,林蓁對視了須臾,還是移開了視線,不確定他又在謀劃些什么。
“我從不敢說,因為我知道,說出來你就會離開我。今日這般,你怎么做我都不怨你,但我還會努力,我不會放棄你,我努力讓你看到我的真心。”
“我有私心,但與你成婚那刻,我真心實意想與你白頭偕老。”
“這么多日夜,我倆日夜相擁,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之間不知道有多少恩,我怎會舍得你呢。昨夜我很不應該,但我不后悔,因為昨夜那樣我才深刻感受到,你嘴上那樣說,但還是愛我喜歡我的,如果你對我心如死灰,你不會是那般反應。”
林蓁的頭垂得更低,她不想時彥看出她情緒波動,她當然舍不得他,可她過不去心里那道坎,一想到他別有居心與她成婚,對他的信任崩塌得徹底,她無法再相信他,他所說所做她都充滿了懷疑。
“你先住在靜苑,看我的表現好不好?”時彥祈求,眼神似搖尾乞憐無家可歸的小狗。
林蓁搖頭,問道:“你說三年后穿來也是騙我的,對嗎?你怎會知道我前世父母模樣?”
事到如今,謝氏袁氏都上門曉以利害,林蓁仍沒有松動之意,時彥已完全明白,他沒有再在林蓁面前繼續說謊的空間,能讓她回心轉意的唯有自己誠心。
曾經謀劃此事的許多夜晚,他假設過這一天,他做過最糟糕情形下的方案,謊言被識破,他該如何自救最大可能挽回,繼續實現自己既定目標,他想過許多許多。
可真的到了此時,他明明有原定的方案,卻不愿意再想起,不愿意繼續補丁一個謊言,因為他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不知不覺他投入了情感,他沉溺其中,他不想自己和林蓁是冷冰冰方案里的npc,他想他渴望林蓁的真情,她凝視自己時的專注,未見到自己時的牽掛,他想是她心里的一團火,讓她歡笑讓自己愉悅……
時彥默了默,嘆了口氣:“讓我想想,從何說起。”
他抿了抿唇角,對林蓁講起了他的前世。
講到他在新世紀廣場負一樓看到驚心動魄的那一幕,講到他為什么會送十字架項鏈……
林蓁大腦都不夠用了,先是訝異得合不攏嘴,再然后眼眶濕潤心中酸澀,后面聽到父母那一刻時,忍不住涕淚漣漣痛哭失聲。
不知怎么回事,林蓁不知自己怎么滾進時彥懷里,等她意識到時,她已緊摟著他的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什么,或許有前世的父母,或許有今世的親人,或許有對自己的憐愛,或許嗟嘆命運的陰差陽錯,只覺心中空空,曾經的甜蜜只是幻像,絢彩泡泡戳破后心中只有悲苦……
時彥一只手拿著巾帕給她拭淚,一只手順著她的后背輕聲安慰:“蓁蓁,那一刻我意識到是你,我就決心和你在這個時空好好度過一生,一個我倆都圓滿的人生。”
“我再沒有任何隱瞞,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這個時空里,我們想自由自主的生活,就得站在權力最高處。
我若只甘于平平無奇武夫類似時雋,或者一個普普通通小吏像林若柏,得到的結局是什么呢,時雋一身殘疾郁郁寡歡孤老終生,你的父親不過當時在潭州任職,就被廢太子案無辜牽連,回京后不復重用,多少年悒悒不樂。
我們倆都是現代人,怎能穿到這里知道了劇情,還過得這么憋屈?!”
“我不會為任何一個皇帝賣命,我也不想被任何人支使,我只為我倆今后美好生活全力以赴,蓁蓁,你現在都知道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最后一次。
我再沒有什么騙你,你要是不相信,給我一點兒時間,先看一看我的所作所為,再做決定好不好?”
林蓁埋首在時彥懷里,她很有些恍惚和迷失,時彥這次所說大概率沒有騙她,可他一目了然的希圖和她不想認親的想法格格不入,歸根結底,他還是想繼續他上一世富貴榮華。
林蓁想起時彥奮勉日常,不是在戶部忙碌至天黑,就是和婆母在田莊在商鋪里巡查,和她同游紅楓寺那日應該也是他特意討好而為之,他所有行為都是有的放矢,沒有毫無意義的閑適時刻和毫無心機的隨性而為,她第一次意識到,他和她從來不是一路人。
上一世他和她就處于兩個完全不同的階層,這一世如無意外,他會成為國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期望和憧憬,他想人上人他對權力的渴求,都不是自己希望的生活。
她也給不了他心目中的期待,和他在一起,她只會成為他可有可無的附庸,永遠不會變為他所期冀的助力。
林蓁忽的直起身子,習慣了時彥懷抱的寬闊溫暖,很久沒有傷心哭泣,一時慣性使然般依賴他,可她也獨自生活了十幾年,好好活到現在,離開誰都能過,不是么。
抹了把臉上淚痕,林蓁鉆進被衾里,她躺平身體,把被衾拉上將自己遮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仿佛被衾就是自己最安全的角落,她抬眸看向時彥,淡聲道:“如果我不是天子遺落在外的孩子,你還會這樣說,還希望和我在一起嗎?”
在林蓁摟著自己嗚嗚咽咽哭泣時,時彥都以為快哄好了她,可突然間她推開自己鉆進被衾,語氣疏離,和好如初的氛圍急轉直下。
時彥忙道:“你是不是天子的孩子,我都會如此說。”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和從前一樣,和昨夜和前夜和我們每個夜晚一樣。”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遠不分開。”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若是以前,林蓁定然相信,可能還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可在知道了這么多事情后,林蓁感受
悄然變化,他的回答過于順暢過于討好過于油膩,沒有任何思考,似乎她再說個什么別的,他也會一口應承下來。
林蓁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如果,她是天子的孩子,時彥真實心思是什么,她永遠無法知道,她對他的信任已經垮塌,不知何時能夠重建,也許永遠無法恢復,現在她仍然沒有改變主意,沒有任何期待去恢復信任,只想兩人分開。
她側過身背對著時彥:“我實在困了,你去臥房休息好么。”
兩人交流分明已經看到曙光,時彥自然不肯離開,飛速回想剛才所說到底哪里惹林蓁不快,讓她松動的態度軟和的心腸突然又硬了起來。
“方懷簡在你心里那么重要么,他雖然和你好過幾年,但那都是多少年前事情,我只是時間短,他能為你做的我都能做到。”
時彥俯下身幾乎貼著林蓁,臉頰離她的側臉不過寸許,柔聲祈求,“蓁蓁,給我一些時間。”
林蓁已經閉上眼眸,她極力忽視他的氣息他綿柔語氣,“和他沒有關系,是我沒有辦法再信任你。”
“我們好聚好散罷,你不至于離了我活不出來,我離開也不影響你什么,時姝會嫁給蕭忱,你會是國舅爺,除了蕭忱,沒有人能支使你。”
時彥身體僵住動作凝滯,看著她櫻桃般誘人的唇一張一翕,紅艷如火吐露的卻是冰棱。
她的聲音冰冷得毫無感情,哀哀苦求做低伏小也換不回她一絲憐憫,即便初識那刻也比不過此時無動于衷,時彥嘴里驀地似乎生出一股鐵銹味,昨夜她咬得可真疼,她多么怨恨才能如此待他!他不甘道:“方懷簡母親都上門來勸你,今晚你該明白,便是你我和離,他也不可能娶你。”
林蓁猛地睜開眼睛,她翻過身怒視時彥,氣憤得發抖,她質問道:“你故意的,對不對?你特意讓他母親知道!你特意請她登門!就像當初你特意請她保媒!你全是算計!你心思歹毒!”
“我告訴你!不管我和飛飛如何,我都不會再和你繼續!”
碧竹在兩人竊竊私語中趴在半月桌上睡著了,這會兒突然被林蓁高聲吵醒,就聽得林蓁最后一句話,她心里一驚,偷偷回頭瞄了一眼。
林蓁拉上被衾蒙住頭,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時彥想出手安慰解釋卻無從下手,他隔著被衾想牽住林蓁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林蓁推他打他:“別碰我!大騙子!壞東西!我不想見到你,你走!你走!”
“我是一定要和離的!”
碧竹趕緊回轉頭,心里肝膽俱裂,和離?!怎么會?!她不知發生了什么,六神無主,坐立不安。
就聽時彥道:“太晚了我們不說這些,你早些休息。”
他的腳步聲往門口這邊來,碧竹忙起身給時彥開門,時彥向她點點頭,囑咐道:“照顧好少夫人。”
碧竹合上門扉,疾步跑到林蓁榻前查看,她已拉下被衾,側身背對著碧竹。
碧竹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愣了半天,才道:“大公子走了。”
見林蓁鼻翼微微翕動,又道:“小姐別傷心了。”
林蓁啞著嗓子:“我沒事,你去隔壁廂房歇息,別和云娘說今晚的事。”
書房陷入黑暗。
林蓁本困乏不堪,可此刻萬籟俱寂,望著窗欞上月亮西斜,林蓁竟然睡不著了。
眼淚一滴一滴從眼角溢出,像不歇泉沒有止境,淌過鼻梁,與另一邊的淚水匯合,變成小溪流淌進烏發中。
對方懷簡本已放下了心思,可在時彥反復提及時,那些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意和委屈如炸彈遇到引線,沖破層層阻礙一飛沖天,在心里散落得到處都是。
如果沒有時彥故意,她和方懷簡應該是很登對的一對,他倆都胸無大志,心里裝滿小情小愛,她為他說謊翻墻,他為她買醉舉刀,可造化弄人,在她下決心和離時,他已成了親,妻子還是因沖喜而嫁他的表妹。
如同自己對時彥的信任坍塌,方懷簡與表妹和離意味著他君子人設的崩塌,他不可能與表妹和離,和離意味著他在皇城官場前途盡毀,沒有人會信賴和提拔一個拋棄無辜發妻之人,而發妻對他還有救命大恩。
春闈過后,自己的官場之路會一條路走到底,命運總是如此戲劇,這本不是自己初衷,今后卻是自己必須堅定不移的道路,無論為方懷簡還是自己的前程,兩人間男女情意亦該徹底劃上句號。
兜兜轉轉,自己仍然獨自迎接接下來的人生,林蓁抹了把眼淚,也沒有什么不好,梅棠做的就極好,懷瑾握瑜,嘉言懿行。
此時已是九月底,更漏聲殘,林蓁被衾沒有一點兒熱度,她把自己團成一個粽子,也未感覺暖和幾分。不知是身冷還是心冷,林蓁自己也弄不明白,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不過幾個月時光,她竟對過去十七年習以為常獨自睡眠不習慣了,她大睜著眼睛看著屋梁,強迫自己不去想時彥,不去想他的親吻他的擁抱他的滾燙,還有能讓自己秒睡寬闊胸膛和“咚咚”心跳聲。
林蓁最終擁住一個大倚枕,它比時彥柔軟舒服多了,她這樣想著,慢慢闔上眼睛。
第73章 第 73 章 再見你,好開心
翌日林蓁起床, 時彥倒是沒走,等著她一起用早膳。昨晚兩人把話說開,林蓁態度已明明白白,她回不到過去, 心態不復往昔。林蓁心里揣著心事, 吃東西沒甚胃口, 可看時彥, 他好似無事人般,該吃吃該喝喝。
他是不是把她和離的話當小孩撒氣, 聽過就算?林蓁極想和他再強調一下自己決定,可丫鬟們尤其云娘都在跟前服侍,她憋著話不能說,心里惱意越來越甚。
見時彥吩咐廚房丫鬟備他晚飯,林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昨晚和你說的話, 你都不記得了?你以后去侯府吃飯!”
“我們是夫妻, 沒有和離,我為何獨自回侯府?”時彥淡看林蓁一眼, “一日不和離,我一日就和你在一起, 回侯府吃飯也是一起。”
林蓁恨不能把熱粥澆他頭上,讓他腦袋醍醐灌頂!和他交代過莫在云娘面前提, 他明明不愿意和離, 偏偏一口一個“和離”, 生怕沒人知道。
林蓁緊張地看向云娘,她正垂首和廚房丫鬟低聲說話,林蓁自欺欺人認為云娘沒有聽見,她也沒心情繼續和時彥呆一個桌上, 唯恐他再說些什么,放下筷箸道:“我吃好了,我先出門。”
她正要起身,時彥眼疾手快攥住林蓁衣袖,抬眸看她:“我不說話了,你把粥喝完再走。”
林蓁看他就煩,怎會依他,她站起身回道:“以后我坐靜苑馬車,早晚都不用你接送。”
“行,”時彥答應得爽快,“你坐下把粥喝完。”
他迅速地擦了下嘴:“你慢慢吃,我不礙你眼。”
在林蓁站起身還沒來得及下一個動作時,時彥閃身出了門。
林蓁看向云娘,和云娘目光交接,她似乎什么都看明白了,她眉眼低垂,平靜囑咐道:“他都走了,你再吃點兒吧。”
林蓁重新坐下,拿起自己筷箸,她從未吃過如此令人煩躁的早膳,時彥已經離開,可她心煩意亂,吃得一點兒不心安,云娘看出她的心思,嘆聲道:“白日你安安心心做事,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晚上回來再說。”
就像打開了什么開關,眼淚“啪”一下滴落進粥碗里,林蓁趕忙垂首,把頭埋在粥碗上連喝幾口。
后腦勺上輕輕落下一只手,柔柔摩挲撫慰。
雖然云娘讓林蓁什么都不要想,林蓁亦極力如此,埋首進御史臺故紙堆不想抬頭,可一有丁點兒閑隙,腦子里不可抑制冒出各種想法,和時彥的,和方懷簡的,和弟弟林承儉的,甚至有和蕭忱的……
今日還是和方懷簡約定的三日之期,林蓁更是忐忑。
昨晚她想得清楚,她要和時彥分道揚鑣,她也不會再回頭去尋回方懷簡,各自向前走,于他于
自己的前程才是最佳選擇。
曾經她如癡如狂迷戀方懷簡,不過幾個月,她經歷了一個和方懷簡和飛飛完全不同的時彥,這個男人讓她當下想法和當初截然不同。
人生就是這么無奈和奇妙。
午膳林蓁刻意用得慢些,讓梅棠先走,她慢吞吞用完午膳,在御史臺游廊上緩步行走,目光四下漂移,在各種隱蔽處尋找方懷簡身影。
走到游廊一個拐角,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抬眸就見心念之人,方懷簡眉宇輕揚,從容弘雅,正凝目看著自己,林蓁心顫了一瞬,趕忙向四周張望,發現身處這個拐角視線存在死角,外人不走近根本發現不了兩人,林蓁這才稍稍心安。
“飛飛”,林蓁輕喚了一聲,方懷簡上次見面時要她如此喚他,那時她沒有多想便照做,此刻林蓁意識到,這個曾經在彼此間特別親昵的稱呼,有些不合時宜。
方懷簡淡淡一笑:“再見你,好開心。”
他眸色溫柔,彎起的唇角似新月,語氣如春日和風,似乎此處不是御史臺,而是兩人閑庭信步在某處花園偶遇。
可林蓁心境大不復前,這個時空里他倆已經錯過,這樣俊雅郎君與自己永遠都是平行線,可以一路相伴似乎無限接近,卻再不會有交集。
林蓁垂眸避開方懷簡視線,淡聲道:“我問過云娘和時彥,我倆的確穿進了那本書。”
方懷簡并不意外,只是問:“時彥怎么說?”
“他換了個說法,我覺得這次是真的。”
林蓁把時彥所說撿關鍵內容簡單復述了一遍。
方懷簡神色本似春暉光華,聽到時彥謀算幾年,幾乎在自己和林蓁相處的各個關鍵節點設置陷阱,那臉色是萬里晴空飄來暗沉烏云,遮天蔽日全是暗晦。
林蓁注意到他臉色變化,許多細節隱了去,言簡意賅說完。
“他不愿意和離,但我不會回頭。我會盡快與他結束,安心明年春闈考試。”
“他不答應,你打算怎么辦?”
林蓁不知道怎么辦,她的通婚書被時彥撕毀,雖然人證俱在,但保媒人和英國公府里的長輩是否愿意出面,她實在沒什么信心。
唯一可行的認回公主身份,如此無論時彥做什么都是螳臂擋車。只是林蓁實在不想走這樣一條路,至少春闈前她絕不想認親,她擔心皇室會遷怒英國公府,影響弟弟林承儉前程,何況書中公主下場凄慘。
對于蕭忱,她也擔心回歸身份后成為他的拖累。書中公主不僅在蕭忱和時姝感情上作亂,更時不時闖禍由蕭忱收拾爛攤子。林蓁雖不會那樣做,但知道這幾年是蕭忱皇權爭斗的關鍵時刻,她既然幫不上什么也不想成為累贅,變成蕭忱弱點,成為其他皇子攻擊或者謀害目標。
方懷簡看出林蓁猶豫,他微微斂眉:“你不想盡快認親嗎?再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林蓁對上他的目光:“我不想。”
方懷簡輕輕嘆了口氣:“你為別人琢磨這么多,可沒人會考慮你的困境,你自以為的犧牲根本沒人知道!”
“去認回你的身份,平安玉沒有了,可見過你母親的人那么多,只要你愿意,明天就可以把時彥掃地出門!”
“別人為了權力汲汲營營,你別犯傻,唾手可得的鐘鼓饌玉紫袍玉帶棄如敝履。”
林蓁有些詫異,飛飛不是鉆營權勢之人,他的興趣愛好集中在許多技術層面的解構,印象中方懷簡也不是這樣性情。
心里猶豫,林蓁問道:“你希望我快點和他分開?”
“我當然希望,但更希望你在這個時空過得好些。”
“你辛辛苦苦每日跑到御史臺來,或讀書或研習,勞心勞力。可你本是公主,根本不需要如此,做什么不都是一句話?不需要沒苦硬吃。”
方懷簡停滯片刻,過了一會兒淡聲道:“我托人引薦,昨日見過蕭忱,不出意外以后會為他做事。”
林蓁訝異看向方懷簡。
“他是天命之子,我跟隨他以后便是從龍之功。”
“安安,你穿到這里有金手指的身份,別糊涂。”
林蓁沉寂地看著方懷簡,他仍然那樣眉目溫潤,氣質可親,可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樣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只為你
“儲君之爭, 明槍暗箭你死我亡,你可要多加小心啊,”林蓁幽沉目光籠著方懷簡,良久才叮囑了這么一句。
在方懷簡眼里, 林蓁桃腮雪膚, 眼底盡是對自己未卜前途的擔憂, 眼前人和前世安安模樣重疊起來, 眉眼間全是對愛人掛心和支持,方懷簡眼眸有些濕潤。
“你放心, 我會極其注意,為我自己也為你的哥哥,為我們。”
方懷簡凝神看著林蓁,“我們”咬得很重,意味深長。
林蓁柔柔笑了笑, 她盡力回憶劇情, 把蕭忱奪位過程中和其他皇子相爭的幾個重大事件向方懷簡一一提點。其實幾日前林蓁回想小說內容時,這些事情已都和方懷簡提過, 但那時是想到什么說什么,此刻卻是擔憂方懷簡跟隨蕭忱后, 會遇到生死攸關的風險,盡力回想各種細節。
林蓁說完, 淺笑盈盈:“我祝你馬到功成。時彥知曉劇情改變他原主蜉蝣一生, 現在你輔佐我的哥哥, 相信會有更精彩完美結局。”
方懷簡忍不住拉上林蓁手腕,林蓁想掙脫卻是徒勞,他盯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安安,你知道的, 我人生的完美完滿必須有你。”
“我為何跟隨蕭忱,除了知道他的結局,更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方府里我只是一個文弱書生年紀最小的媽寶男,任何人借著各種由頭都可以拿捏我,翰林院里我寫些酸腐文章制式文書,按資排輩不知哪年才能出頭,我想找回你,我只能這樣做。”
“你等等我。”
這些話語真情實意,可林蓁心緒不復往日,她心中有些感傷,但也僅此而已。
看著方懷簡緋紅官服胸前云雁,林蓁淡聲道:“你看我們不過說說話,卻刻意躲在這個角落,擔心讓人知曉。
往事不可追,來日猶可期,你追隨蕭忱做好本分,我考上女官糾察殿堂,來日海清河晏,天下太平都有你我功勞。”
林蓁抬眸,對上方懷簡目光擲地有聲:“來日我們為朝堂為百姓為天下,光明正大,不需要刻意回避,也不用遮掩什么,待你我有一番政績,就像梅大人,沂水春風,也是我們從未想過的人生風景。”
林蓁神色輕松,目光里似是對美好未來憧憬,方懷簡不禁想到,曾經他和安安花前月下,也有過對未來瑰麗人生設想,可那些璀璨未來都是兩人不分彼此共同夢想,現下卻只是無奈人生唯一選擇。
他想再向林蓁說些什么,卻也覺得毫無意義,他的確選了個僻靜之處就為掩人耳目,他與她,一個有婦之夫一個有夫之婦,都無比期待在官場朝堂一番作為,改變當下困難無解的窘狀。
方懷簡輕輕放開林蓁的手,垂眸道:“安安,自我大醉夢醒,我常有石中火夢中身之感,白駒過隙眨眼即逝,但唯有對你的情意難磨難消。”
“過去我對你的許多承諾都未兌現,再說些什么顯得可笑,”方懷簡有些自嘲,“且讓時間證明,我對你初衷不變,我會處理好一切。”
“只為你。”
這些肺腑之言怎會不戳動人心,可兩人間現狀林蓁無法回頭只能向前看,她嘆口氣,臉上掛上淺笑:“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前路都會很好。”
“以后若有需要,我會差人給你長隨送信。”
言下之意若無必須,兩人沒有再聯系必要。
方懷簡亦淡笑頷首:“你和離之事我亦會想辦法。”
“不用,我自己會解決好,”林蓁不想方懷簡再摻和進自己私事,引起毅勇侯府方府不必要的波瀾,“無論和離還是認親,我自有主張,你別摻和進來。”
“你,”林蓁抿唇一笑,“過好自己的人生。”
林蓁傍晚回靜苑時,時彥已經回來了。林蓁也不明白,過去他常常很晚回府,現在突然間戶部好像沒那么多事,他總能按時甚至提早回。兩人默默無言吃過飯,林蓁回書房,時彥照例跟了過來,林蓁正有話想與他說,便默認他的跟隨。
兩人前后腳邁進書房,林蓁讓時彥關上門,她在書幾前太師椅上坐下,看著時彥向自己走來,她指指八仙桌:“你坐那兒。””
我有話和你說,“林蓁神色嚴肅,語氣平靜,“你撕了通婚書,但沒關系,沒有它我也能和離。”
“當初通婚書上寫和離自由,你應該知道英國公府顧慮什么,我會和英國公府長輩們說,和離因你不能人道。”
時彥挑眉,無聲冷笑:“我哪里不行,我很行。”
“大家只會覺得你為了方懷簡,要和我散伙。”
林蓁氣道:“我為什么,你最清楚!我和他,什么都沒有!”
時彥起身走向林蓁,林蓁緊張道:“你別過來!”
可他兩步就走到林蓁面前,單膝跪下身,視線上仰看向林蓁。
于林蓁視角,他仿佛求婚般像落湯小狗搖尾乞憐,模樣實在可憐得讓人心疼,只是這些套路她實在過于熟悉。
“蓁蓁,我們不說方懷簡,我們之間那么多承諾和誓言,轉瞬即逝嗎?”
“那都基于你的欺騙。”
“可我每一句承諾每一句誓言都是實心實意。我現在在你面前,就是一個赤。條條的人。”
林蓁無奈看向他:“可我一想到你當初各種手段,我無法再信任你。”
“你知道罷,我們不是一類人。你的渴盼你的企求,都不是我想要的。”
時彥默了片刻,他拉上林蓁的手,雙手緊緊包裹著它,仿佛如此就牢牢抓住了林蓁。
“蓁蓁,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但和你相處每一天,我都會更愛你一些。這些話聽起來很幼稚很可笑,但我就是這樣想,你是我最愛的人。”
“以前我以為我不會愛人,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愛是什么滋味。”
“每天醒來第一眼看到你,我很雀躍,覺得這是美好的一天。在戶部忙得很累時,我想一想你,就感覺又有了勁。回府時,看見你在門口等我,或者摟著我親我,我就覺得人生都有了色彩。”
“我不想回到從前,或許很多想法我和你的不一樣,但我清楚,我第一需求,是和你在一起,像從前一樣在一起。”
林蓁眼眸泛起水霧,或許時彥說的是真話,因為那些感受她與他同頻,可想起他縝密謀劃他絲滑謊言,那些心如刀割切齒拊心的感受同樣真實。
林蓁眨了眨眼,水霧盡散:“做過的事,覆水難收。我不想牽扯太久,你好好想一想,何時與我和離,不然我會找蕭忱,他的手段你都知曉。”
第75章 第 75 章 她需要誰護?
眼前人玉面雪肌, 還是那般芙蓉面,可眼眸低垂毫無神采,成婚時的歡喜眼里的小星星嘴角邊酒窩,時彥歷歷在目, 卻只能在腦海里飄蕩, 似乎再不會出現在眼前人的臉上。
已經毫無保留述說了所有, 剖析了真情實感, 就差拿把刀剖開胸膛讓林蓁眼見為實,兩輩子都未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伏低做小, 可林蓁似根萬年冰柱,冒著寒氣無動于衷。
這根冰柱寒氣逼人,時彥臉色亦被凍住,跪久的肢體亦似凍僵,仿佛輕輕觸碰就會變成冰渣碎了一地。
林蓁道:“蕭忱知道, 就不僅僅是和離。”
會報復會打壓, 甚至會索了性命,絕對不會放過蓄意欺瞞誘騙妹妹的人, 不論他是誰。
時彥的臉似堅冰,然而厚重冰層下, 暗火燒灼焚燙著心臟,他的人他怎會放手?非但不愿放手, 還要當初那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重新回來。
放手給方懷簡?真心付諸流水, 努力全給他做嫁衣?做夢。
可眼下林蓁步步緊逼, 時彥無法揣透她的心思,她這么著急,會去找蕭忱認親,會和方懷簡重修舊好?
時彥拉攥著林蓁的手, 問道:“和離后,你會做什么?需知這個世界里,女性獨自生存幾乎不可能,沒有這樣的空間。”
“若你沒有與他的意思,我們就這樣不好么,你做什么都沒人干涉你,相反會有人支持你。”
他的話總能直擊心靈,讓人或撥云見日,或燙貼酸軟。
林蓁想過和離后做什么,像梅棠那樣踽踽獨行,心有山海,無心可猜。可也得承認,在擁有過無數溫暖夜晚以后,孤零零裹上一床被衾的感受極其煎熬,可繼續接受他嗎?
就像此刻,腦海里會想著,他如此癡纏,其實仍然想借蕭忱的東風扶搖直上?
林蓁不想整日間反復糾纏于此事,她平靜道:“和離后做什么與你無關,給你半月時間,半月后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拿到父母同意的手印,我們一同去官府遞和離書。”
“半月后若不成,我會去找蕭忱。”
時彥看了林蓁半晌,堅冰似的面容終于融化,可露出來的真容仍舊冷冽,似乎還帶著不甘,他語氣暗淡艱澀:“半月時間,我恐難以說服父母,到十一月吧,我慢慢和他們說,不讓他們為難英國公府為難你。”
到底還是懼怕蕭忱,林蓁暗暗松了口氣,她真怕時彥不懼蕭忱不松口,那她沒有通婚書可沒轍逼迫他和離,畢竟找蕭忱認親只是嘴巴上說說,她根本沒這個打算。
十一月也不是不可以,可不想時彥說什么是什么,過去他總能如此拿捏各種人,林蓁道:“最晚不能過十月底,到十一月我就去找我哥哥。”
庭院中光線昏暗,林蓁透過窗欞看著時彥的背影融入黑暗,他黯然離開,高大身形落寞清冷,林蓁長長舒了口氣,手在頸窩處摩挲良久,取下了那塊翡翠十字架。
翡翠發著幽光,離開肌膚它很快變得冰冷,林蓁手指撫摸著它,似乎亦感染上那股冷意,渾身漸漸冰涼。
沒了它的負累,脖頸輕松了許多,內心也輕快了不少,一個月后此事告一段落,她不再陷入情愛,可以心無旁騖備考。
時彥背影消失,林蓁望著黑暗的虛空愣神,正要收回目光,云娘出現在視線中。
時彥已經答應,和云娘提前說也沒什么,林蓁徑直走到門口,為云娘開門。
今日早上林蓁用早膳時,云娘聽到她和時彥對話,已經猜到一些,白日里看碧竹心不在焉模樣,云娘問了她幾句,已經知道了大概,她想不明白,林蓁為何要和離。
“到底為什么?他做了什么讓你如此?”
云娘開門見山,曾經她以為時彥不能人道,可她住在云棲院里,知道小夫妻挺和諧。在她以為林蓁找到良配,她可以安心離開時,竟然有如此變故。
林蓁默了默,看著云娘不解焦灼的目光:“他很早知道了平安玉的事,娶我只為我是公主”。
“啊?!”云娘嘴張得合不攏,滿臉不可思議。
“他如何得知?還有人知道嗎?”
云娘不相信,怎么可能呢,這件事知道的人極其有限,他一個外人不可能知道。
林蓁想糊弄過去:“很早以前他曾經見過我佩戴平安玉,機緣巧合他也知道惠王蕭忱有塊相似的玉,總之他娶我只為他飛黃騰達。”
“云娘,你別擔心,這事兒只他一人知道,他答應守口如瓶,他也答應與我和離。”
云娘猶難接受:“是人都有貪念,他和侯爺夫人待你那般好,若他能悔改,蓁蓁,你們不必如此呀。”
“是你不愿?可你如何向英國公府交代?當初那么短時間成親,又火速和離,你知道會有多少和你有關的流言蜚語么。”
“你緩一緩也行呀。”
“我知道,但我不想和騙子繼續。”
云娘垂首落淚:“都怨我,我不聽你母親的話,讓這塊玉生出這般事。”
她抓住林蓁胳膊,神情憂慮:“時彥知道了,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知道,蓁蓁,你要去認親么,若你想,就去做公主罷。不要等到最后所有人都知道,你反而被動。”
林蓁撫上云娘的手:“我不想,母親不也不愿意么,上次和云娘已經說過,這個玉的事兒爛在肚子里,云娘,你可別改變主意。”
云娘撫上林蓁的臉,像母親心疼孩子:“可你要和離,沒有了丈夫,英國公府的人亦看人下菜,以后誰來護你!”
“若你要和離,就去做回公主,你的哥哥惠王護你后半生。”云娘流著眼淚,給林蓁出主意,她的小姐雖然不希望林蓁做回公主,但在此情況下,一定是希望她后半輩子安穩平順。
“我會考上女官,大周律法護我,云娘,你忘了我和你講過的梅棠梅大人么。”
“她的名聲,貪官奸佞聞風喪膽,她需要誰護?怕是許多人希望得到她的庇護呢。”
云娘只是留著淚搖頭,她的小姐臨終期望林蓁嫁個好人家,從未想過她去做女官,伶仃一輩子。
“時彥固然有錯,但只要真心悔改,給他一次機會吧,也是給你自己一次機會,”云娘哭著勸解,“你這樣,你母親泉下有知亦不安寧。”
“怎么會呢,母親定然希望我幸福安康,”林蓁看向云娘目光堅決,“以后我若能像梅大人一樣,我不知道會多么滿足幸福,那時不僅云娘你和母親希望我安康,還有許許多多受我惠宜之人為我祈禱,祝我健康長壽。”
雖然林蓁準備女官考試已有一段時間,但云娘并不真正了解她的內心和想法,在她看來,這只是林蓁步入毅勇侯府后的錦上添花,可這一刻,看到林蓁目光閃閃,神情堅定,云娘似乎明白了,林蓁不想依靠任何人,沒有夫君沒有兄長,她也可以走出閃亮花路做一番事業。
云娘哽咽著擦著眼淚,她希望林蓁過得好,林蓁的愿望都能實現,只是這條女官之路到底如何,她一個內宅婦人實在沒得主意,但她一定會幫助林蓁,達成所愿。
第76章 第 76 章 他不是溫柔哥哥
知道林蓁心思, 也知道林蓁時彥一個月后就會和離,可每日看到時彥狀如往日認真上值,回到靜苑對下人和氣,對林蓁小心討好, 一點兒沒有要和離的郁悶或感傷或者不快, 云娘心里頗不是滋味。
她始終認為時彥為林蓁良配, 即便知道他當初別有居心, 可若能像現在這般對待林蓁,云娘感覺, 總好過林蓁獨自一人過活。
逮著機會,云娘就在林蓁耳邊嘮叨。
不管找什么理由和借口,成婚沒幾個月就和離,英國公府的人怕是都不會同意,就是時彥有病也得治療一段時間看看效果, 若是其他理由英國公的長輩都會勸和。
便是為今后女官的前途著想, 也不宜現在和離,閃婚閃離, 他人如何看待?都會懷疑林蓁看人度勢的眼光。
即便真走到最后一步,也得找個合適理由, 不能因和離讓英國公府和毅勇侯府交惡,畢竟都在皇城官場, 各自體面都需要顧及, 時彥不能人道或者因為方懷簡涉入, 這些都萬萬不可提及。
林蓁從不拒絕云娘勸慰,她頻頻點頭但就不表態,云娘知道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忍不住還是要說。
人前似乎無事發生, 可人后臉上愁云慘淡,不過幾日,云娘眼窩深陷,圓潤下巴日益尖銳。
林蓁自有打算,若她直接回英國公府鬧著要長輩撐腰和離,怕是不成,時彥太會討好人,他那面相溫潤討喜,說不定還引來一番同情,她得拿到有毅勇侯夫婦手印的放妻書,直接回英國公府要手印,方才有勝算。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會回英國公府主動提和離之事。
她每日如常去御史臺,見時彥和她一樣不急不緩,也催問過他,時彥總是神色黯然:“一月后自會給你答復。”
林蓁便沒再催,畢竟夫妻一場不是生死仇人,他既然答應,沒必要時時逼問。
這日她在御史臺如常整理卷宗,門外突有腳步聲,一小吏在門外通報:“梅大人,惠王有請。”
梅棠抬眸,看了一眼林蓁,問小吏:“除了我,惠王還提到誰了嗎?”
“未曾。”
“知道了,我稍后過去。”
梅棠放下手中案卷,起身整了整衣冠,看到林蓁繼續在看卷宗,梅棠道:“你和我一起去罷。”
林蓁有些意外:“合適嗎?惠王并未傳我。”
梅棠點頭。
在惠王蕭忱未給她介紹林蓁前,她與蕭忱幾無往來,在御史臺一年里也未必會碰上一面,即便碰面不過頷首而已。
蕭忱在御史臺并無職務,只與御史大夫王大人來往密切,且他行蹤隱秘,按理他不可能因御史臺政務與梅棠交流,梅棠心若明鏡,只吩咐:“他不常來,既然拜托我指導你,趁此機會向他稟告一番。”
林蓁起身,不動聲色收拾桌上物什,將早就準備好的一長形紫檀木盒塞進袖里。
她想再見蕭忱。
自從知道他是自己同胞哥哥以后,過往懼怕蕭忱的心態完全改變。她和蕭忱是雙生子,蕭忱尋找她多年,想想這其中辛苦和無數次失落,林蓁就心疼蕭忱。
他雖衣食無憂,可從小無人真心疼愛,在各個皇子針對和皇后喜怒無常夾縫中長大,直到皇后因無子打算扶植他為儲君,他的境況才明顯好轉。典型美強慘。
小說描述他是寵妹狂魔,對妹妹有求必應,在妹妹各種闖禍各種騷操作中不斷收拾爛攤子,仍一如既往疼愛她非常。林蓁理解這種心理,煢煢孑立多年后發現有一人與自己流著相同血脈,這種補償以及陪伴心理,林蓁亦有。
許多夜晚,她會不斷回想和蕭忱不多的幾次見面,御史臺里,紅楓寺中,幽暗湖邊,回想他為母親和自己做法事,回想他的淡漠和無情,想到他經歷無數殘酷冷血才變得這般冰冷,林蓁就心疼不已,希望能為親哥哥做些什么,雖然她并不打算認親。
和方懷簡詳細囑咐奪嫡之爭中各種事件,也是希望對蕭忱榮登大寶有所助力。
兩人來到司務廳偏殿,這是林蓁曾被抓捕之地,再次重來,林蓁還是忍不住緊張。
侍衛開門,林蓁垂目跟隨梅棠邁進內室。在梅棠行禮后,林蓁亦走上前,垂目拱手:“惠王殿下。”
蕭忱賜了座。
眼角余光中,林蓁看到,蕭忱今日身著紫金團花紋蟒袍,腰系同色金絲錦帶,凜然矜貴,不知是不是錯覺,沒了玄色蟒袍加持,他往日冷肅冰棱般威壓感似乎也消失了,也可能相同骨血拉近了距離,林蓁竟有一絲絲親近之感。
林蓁無心梅棠與蕭忱對話,她曾問過引她與蕭忱見面的小吏,知道蕭忱月余才來一次御史臺,她抓緊機會暗自打量蕭忱,見他仍然繃著一張冷臉,不禁想到時姝。
蕭忱時姝才是真正主角,書里大段情節都是他倆談戀愛,那是蜜里調油,看得人會姨母笑。
林蓁腦海里浮現時姝俏麗活潑模樣,和蕭忱一動一靜一冷一熱極為般配,蕭忱若娶時姝,他定不會再這般冰冷模樣,林蓁暢想了須臾,又想如何助力他倆如小說里描寫那般,早日步入正軌。
一時間又想袖中所藏紫檀木盒有沒有機會送給蕭忱。
那是林蓁從自己陪嫁中精心給蕭忱挑選的禮物,是父親林若柏極為珍愛的玳瑁管紫毫和白玉硯臺。
蕭忱讓梅棠為自己入門師傅,即便他不是親哥哥,這份情誼她也會感謝,知道他是親哥哥,林蓁更想送份實用禮物,就像自己能夠陪他身邊為他做些什么。
只是林蓁不想梅棠知曉,她和梅棠提過,因自己助力蕭忱抓捕白蓮教護法受傷,蕭忱允諾她一事作為補償。既然是補償,她根本無需送蕭忱任何禮物,何況她還是一位有夫之婦。
“林蓁,你親自向殿下稟報你近期所得。”梅棠看向林蓁。
林蓁悶頭想著心思,根本沒注意。
“林蓁!”梅棠連喚兩聲,林蓁才如夢方醒,見梅棠已起身,趕忙也站起身準備跟隨。
“林蓁,你且稍等。”蕭忱淡聲。
林蓁腳步立即粘在地上,她本就想與蕭忱獨處,心中升起一絲玄妙感受,是兄妹血濃于水,心有靈犀?
待梅棠離開,蕭忱示意林蓁落座。他注意到林蓁偷瞄,這與她以前哆哆嗦嗦印象很不一樣,或許跟隨梅棠廿日,她有了長進?
蕭忱語氣古井無波:“明暉有沒有再找過你?”
“明暉?”林蓁抬眸,她好久沒有想起過明暉,蕭忱如此問,應該沒有抓住她。
林蓁搖了搖頭:“自中秋那日,她再未出現過。”
“殿下有她消息么,抓住她會怎樣待她?”
蕭忱的手輕輕劃過自己的脖頸,意味深長看了林蓁一眼,似乎她是藏匿明暉或者隱匿消息的幫兇。
林蓁脖頸
一陣冷意,他果然還是殺伐果斷的未來帝王,不是她想象的溫柔哥哥。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果真感激我?
“你被明暉擄走那晚, 他都和你說過什么?”
林蓁眨了眨眼,不解地看著蕭忱。明暉說過什么做過什么,在中秋那日晨間她在農家等到公爹毅勇侯和時彥蕭忱時,能說的已經全都說過, 時隔這么久, 再問是什么意思?懷疑自己?
“他說過的話, 我當時已向毅勇侯, 向殿下說過,現在我再說一遍么?”
蕭忱目光在林蓁身上上下打量, 看得她有些心虛,她確實隱瞞了一些,明暉女扮男裝蕭忱查出來了?又覺得不可能,就算查出來也無法證明自己說謊或者保留了什么。
不過蕭忱如鷹隼的目光讓人心慌,林蓁只對視了片刻, 便低首垂眸。
“在明暉沒了音訊以后, 有日晚間,有人看到他在毅勇侯府附近出沒, 他當真沒找過你?”
“啊?!”林蓁訝異抬眸。
蕭忱語氣淡然,神態平和, 林蓁實在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知他的話孰真孰假, 是不是誆她。
“他被人看見?晚間時候, 會不會看走眼不是他?”
“他確實未再找過我, 或許他只是恰巧路過?又或許他想找我,可毅勇侯府守衛森嚴,他未能尋得機會?”
“可他為何要找我呢,殿下為何覺得他要找我?我和他全無瓜葛, 只幫他為殿下送過一封信。”
過往林蓁單純毫無城府,現下她若有所思忙于解釋的模樣讓蕭忱相信,明暉確實未再找過她。
但他的屬下與對方交過手,絕不會看錯,明暉確實在金吾衛滿城抓捕他時,還潛回皇城在毅勇侯府附近出現過。
他不相信是什么巧合,必是明暉為什么事才不顧性命,冒險為之。
他也很想知道,明暉為何黏著林蓁不放手。可想想自己,與林蓁非親非故,可聯系不算少,還為她親筆寫信用自己的人情托付梅棠,在外人看來是不是也和林蓁有什么關聯?
蕭忱收回目光,端起茶盞抿了口茶,他繼續道:“他在毅勇侯府附近出現過后,又有人看到他往南邊去了,只可惜我們的人總晚他一步,不知他現在在南方何地。”
林蓁忙道:“他一身功夫神出鬼沒,我實在不知他的行蹤。”
心里卻想著,明暉還會繼續她的目標么,為解救那些和她身世相同的姐妹?她會為蕭忱做事,以換得他一個承諾么。
想到蕭忱殺人心思,林蓁不與他認親的念頭更為堅決,只要明暉咬死平安玉是她所有,蕭忱就算抓住她應該不至于要她性命。
“若以后他再找你,穩住他后及時通報我。”
林蓁應道“是”。
“可以去惠王府找我,”蕭忱頓了頓,想了想道,“也可以去方府找方懷簡,你熟悉他,對吧?他知道我行蹤。”
從蕭忱口中聽到“方懷簡”,林蓁的心“咯噔”一下,該為他高興?這么短時間就取得蕭忱信任,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可不知為何,林蓁高興不起來,仿佛方懷簡跟著蕭忱做事就是隱士回歸紅塵,仙人落入凡間,心中總有說不清道不明惋惜和無奈。
“我和方翰林并不熟悉,”林蓁為自己解釋道,上一世情緣不可為外人道,這一世兩人過去已有許多流言蜚語,還是不要人前再扯上什么關聯。
“噢,不熟悉?”蕭忱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看向林蓁。
自己曾為方懷簡在蕭忱面前哭鼻子,林蓁微微羞赧:“方翰林博學多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京城貴女愛慕者甚眾,曾經我亦不能免俗,可他已娶我已嫁,我與方翰林并無什么,我確實不熟悉他。”
蕭忱抿了抿唇,并不把話說破。腦海里浮現問方懷簡為何追隨自己時,他一通不著痕跡溢美之詞后,冷不丁道:“亦想能愛心中所愛。”
那時蕭忱訝異他的直白,在進一步追問后,心中頗為看好他,他蕭忱的人就得是目標明確,矢志不渝,在所不惜。
“他現在為我做事,你若有明暉消息,可以找他。”
明暉應該不會再來找自己,林蓁這樣想著,口中應道是。她猜測蕭忱單獨與自己說話就為明暉行蹤,這會兒蕭忱沒再言語,下一刻應該會讓自己離開,林蓁踟躕須臾,從袖中拿出紫檀木盒。
蕭忱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
林蓁恭謙道:“能跟隨梅大人學習,俱因殿下推薦,這是感激殿下的一點心意,望殿下笑納。”
蕭忱看著紫檀木盒,唇角微微翹起:“想不到你頗有心意。”
“你果真感激我?”
他狹長丹鳳眼眸色漆黑,神色意味不明,林蓁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因他才受傷所以感激惺惺作態?還是懷疑自己另有目的有了攀附之心?或者這只是小事一樁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林蓁雙手捧著狹長木盒,突覺得十分燙手,她本意只是對哥哥一點兒親近。
“若真心感恩,倒也不必如此,”蕭忱緩緩道,“我倒有事想托付于你,若能助我,與我抵得上百倍價值于這份禮。”
林蓁眼眸顯露出疑惑,她仍誠心道:“我并無官職,不知能為殿下做什么?”
“毅勇侯和鹽鐵使的動向,你可愿隨時稟報于我?”
林蓁微微睜大了眼睛,意識到自己嘴唇亦無意識張開時,林蓁順勢吸了口氣,極力掩飾自己驚訝和不安。
奪嫡之爭中,可以提點之處她已盡數告之方懷簡,可公爹毅勇侯和時彥都是小說中墳頭草老高的人,此世他們倆擁護天子沒有站隊,存在極大變數,蕭忱讓自己背刺枕邊人?
林蓁呆愣愣坐著,臉色茫然,蕭忱摸了摸手中扳指,語氣突的輕松:“我對你的幫助確實抵不上這份回報。”
“但他們若對我有加害之心,林蓁,你可否通報于你的恩人呢?”
林蓁默然,蕭忱必會榮登大寶,這期間他若遭遇不測,她當然不會對自己親哥哥袖手旁觀。
可現在他主動出擊,讓自己透過身邊人窺視天子動向,林蓁只覺地磚冰冷寒涼從腳底傳導到腿,再到上身,令她冷得渾身戰栗。
不知這一切蕭忱早有預謀,還是他臨時興起,林蓁忽的意識到,梅棠的獨善其身,于她一個有夫之婦極難做到,幸好她即將和離,不用在夫和兄間艱難抉擇。
“你盡可好好考慮,若有心感激我,于我這是最需要,”蕭忱向林蓁挑眉,淡聲道,“若無亦無妨,我做事從不求感激。”
當下無話,林蓁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告退。見她要收回紫檀木盒,蕭忱忽然道:“不送我了么?”
腦子里亂糟糟的,意識到蕭忱說什么,林蓁猛然抬眸,她向蕭忱搖搖頭:“只怕不合殿下心意。”
蕭忱微微抿起唇角,好整以暇看著林蓁,她向前走了幾步,躬身呈上紫檀木盒。
“客氣。”蕭忱拿起紫檀木盒放在一邊的茶幾上。
林蓁默然退出。
蕭忱漫不經心,隨手打開紫檀木盒,玳瑁管紫毫閃著瑩光,白玉硯臺潤澤綿白,他的心似被瑩光閃了一瞬,莫名牽扯微微酸刺,這小小一盒至少價值千兩。
目光望向窗外,陽光下林蓁步態婀娜,綠底菱花紋錦袍閃著光亮,像夏日鮮翠欲滴無限生機的層層疊翠,光芒四射美得晃眼。
一瞬間他極為共情方懷簡,這樣知情識趣投木報瓊勤奮不倦的女子被人橫刀奪愛,怎能不為她癲狂。
第78章 第 78 章 不是傀
儡,勝似傀儡……
一眨眼就近十月下旬, 快到林蓁和時彥約定和離日子,時彥穩如泰山模樣讓林蓁隱隱有些擔憂,他是不是又在謀劃什么,林蓁想不出時彥可以對抗蕭忱的法子, 她時不時拿出這個殺手锏威脅, 如果時彥違諾她定會去找蕭忱。
十月末的傍晚, 天已經黑得很快。這日林蓁出了御史臺, 天色已然昏黑,幾顆明亮星子掛在天邊, 她正要上自家靜苑馬車,街邊暗黑處突然走出一高大魁梧男子,沉聲喚道:“林蓁,且慢!”
他聲音低沉有力,林蓁看過去, 身形不覺有些僵硬, 竟然是毅勇侯時世誠。
她看著時世誠走過來,垂首喚了聲:“父親。”為什么來, 答案顯而易見,林蓁垂首等著時世誠開口。
時世誠走到離林蓁距離一個人身時止步, 眼神示意馬夫退開,馬車附近只剩下兩人。時世誠默默看著林蓁, 他從未如此近距離打量兒媳, 可為了時彥他豁出去了, 兒媳有些消瘦,想來最近也不好受,時世誠久不言語,準備好的話不知如何開口。
過往和時世誠沒什么交流, 除了晚間用膳偶爾說上幾句話,但林蓁知道,毅勇侯夫婦對待自己真誠和氣,特別那晚被明暉挾持時,沒有時世誠及時趕到,或許林蓁已變為一抔黃土,只是事到如今,和毅勇侯夫婦緣分只能如此。
林蓁垂首良久,打破了沉寂:“對不起,父親。我實在無法和他繼續下去,求您和母親憐惜,放我走吧。當初聘禮我原數奉還。”
時世誠悶聲嘆了口氣。
時彥和他說林蓁鬧和離時,他還不信,明明看著兩人過得挺好,林蓁搬到靜苑也只為備考,直到謝氏愁眉苦臉從靜苑回來,他才不得不相信小兩口真出了問題。只是到底什么問題,夫婦兩人都未從時彥嘴里問出原因,時彥只求父母想辦法挽回。
時世誠心里有懷疑,當初成親時就擔心時彥身體有毛病,不贊同謝氏為兒娶妻,白白耗費一個年輕姑娘青春和生命。
只是小兩口成親后明明甜蜜過一段時間,時世誠就有些看不明白。
“到底為什么呢?”
“今日我特地在此地等你,就是希望身邊沒有任何人干擾,你能實話實說,我和你母親會為你做主,若他十惡不赦我們絕不會饒他。”
林蓁很是猶豫。
說騙婚?那勢必引出公主出身。說不能人道?云棲院的人應該都不會信,或許毅勇侯夫婦知道他們兒子沒毛病。
她臉上神色變幻,始終開不了口。
時世誠等了片刻,心下一橫問出心中懷疑:“是不能人道么?”
公爹問出這樣的話,林蓁的臉倏地緋紅,幸好此刻天色暗黑,應該看不明顯。
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別的原因,父親還是不要問了。”
“求父親和母親原諒,放我歸家。”
見林蓁臉色紅緋,時世誠相信了她的話,心里石頭終于落了地。
在他看來,若是時彥身體毛病,他實在無法勸和,拖累林蓁一輩子,至于其他原因,應該不是時彥沾花惹草,那還能什么事兒堵在小兩口心里?方懷簡橫插一腳?
以時世誠人生經驗,只要不是身體毛病,其他都不算事兒,年輕人氣性大眼里容不下沙子容易鬧矛盾,當初他和謝氏剛剛成親時,謝氏也對他諸多看不順眼,也提過和離,被他伏低做小哄了回來。
“英國公府知道嗎?”時世誠問。
“想父親母親同意,拿著放妻書回去與長輩們說。”
時世誠心中更為通透,林蓁鬧和離可都不敢與英國公府吱聲,想來她亦覺得娘家人不會支持,必是和離理由站不住腳。
時世誠道:“好孩子,我們總歸希望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實在過不下去,我也不支持強綁強撐,可你們不能沖動行事,婚姻大事三思而后行。”
林蓁只道:“確實過不下去,求父親母親成全。”
時世誠:“我回去與你母親商量商量。”
等林蓁回了靜苑,第一時間找到時彥,將今日之事曉以利害:“父親專門來找我。不管他們怎么想怎么說,十日后我必須看到放妻書。”
見時彥面色肅靜,林蓁咬緊牙關強調:“記住了,我已打聽過,蕭忱這段時間都在皇城,我隨時可以去找他。”
時彥面無表情頷首:“我會和父親稟明。”
“那最好,可別整些花花心思,后果你可承受不住!”
林蓁的日思夜盼中,放妻書未到,等到了天子的一道口諭。
那日廿五,正好休沐日。傳旨公公到靜苑宣建安帝口諭時,林蓁以為是天子對時彥的傳詔。
靜苑正廳里跪了一屋子人,大家埋首安安靜靜聽著,就聽見傳旨公公道,新婚夫婦偶有齟齬,實人之常情,建安帝希望毅勇侯府安寧順遂,毅勇侯為皇城安危操勞不怠,為解其后顧之憂,兩年內府內勿有和離之舉。
林蓁錯愕中起身,就見時彥謙卑送傳旨公公出門,他跨出門檻那刻,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長身玉立,俊美面容似鍍上一層柔光,整個人舒展得似夏日最盛時荷花,高傲堅持,仿佛他是天道寵兒。
林蓁氣悶得要嘔出血。
正廳內仆人散去,云娘走到林蓁身邊,林蓁緩過神,她聲音發顫,抖著唇對云娘道:“云娘,你看見了?這都是他的心機。他就是這樣,一言一行都會算計!”
云娘不知說什么好,自從搬到靜苑,小夫妻倆時彥鍥而不舍熱臉貼冷屁股,可林蓁從來面色冷淡,就在云娘以為這樁姻緣就要到頭,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知該心疼林蓁的失望,還是慶幸時彥聰慧。
“也沒有說不能和離,只是等二年。可以靜下心好好想一想,若實在不適合,兩年后分開也比現在和離動靜小,阻力少。”
林蓁攥著云娘胳膊說不出話,腦海里盡是一月來她每次催促時彥準備和離書時,他安如磐石不動聲色模樣,他早就做好了盤算,自己還體諒他的難處不愿頻繁催促,回想起來,自己就是時彥眼中小丑,隨便他戲弄。
過往種種浮上心頭,心中憤恨似烈焰燃燒,又似困獸掙脫牢籠,迫切需要一個出口。
時彥送走傳旨公公回來,剛邁進正廳,林蓁就撲了過去,一巴掌甩在時彥臉上。
“啪”,清脆聲音震得云娘心里一跳,她大吃一驚忙跑上前拉住林蓁還要打人的手。
“有話好好說,蓁蓁,有話好好說。”云娘嚇壞了,既訝異林蓁異于平常的失控,也害怕時彥生氣傷害林蓁。
林蓁左手還要撲打,也被云娘拼命攔住。
時彥鼓勵道:“云娘,別攔,讓她打讓她出氣,過去都是我不對,蓁蓁打我沒打錯。”
云娘愕然,拉著林蓁的手松了力道。
林蓁卻沒繼續,她呆愣地站著,反手拉住云娘的手,身體發著抖。
此時此刻她真正見識了時彥心機,她每一步想法,每一個動作,他都預判得完美,她不是他的傀儡,卻勝似他的傀儡,每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中。
林蓁倏地流下眼淚,她看向時彥,激動道:“為什么要這樣?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恨你!”
“為什么要綁著恨你的人?!”
時彥想握住林蓁的手,他向林蓁走近,剛邁了一步,林蓁銳聲道:“別過來!別碰我!”
“我不想看到你,你離開靜苑,你去侯府!”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靜苑。”
“蓁蓁,你聽我解釋。”時彥走近林蓁,攥住了她的胳膊。
“放開我!”林蓁激烈地反抗,想甩開時彥的手。
時彥卻似和她卯上了勁,毫不退讓。他忍了一個月,終于等來天子口諭,現在誰都不能再趕他離開。
“蓁蓁,你對我有許多誤解,你聽我說。”
林蓁的腳踹踢在時彥身上:“我不要聽!放開我!”
“我讓蕭忱殺了你!”
“我等著,我死了也是你的鬼!”
兩人絞
纏在一起,拉著扯著踢著踹著口中呼喝著,云娘不知該幫誰,從未見過如此夫妻打斗,兩人說的話更是驚心動魄。見林蓁情緒激動流著眼淚高聲尖叫,是云娘從未見過的歇斯底里,她擔心得不行,對時彥懇求道:“大公子,你先出去,我勸勸她。”
林蓁哭著罵著,她臉色漲紅,滿臉涕淚,不斷尖叫的聲音變得嘶啞,時彥第一次見識什么是瘋狂,他想松手,又有些不甘,就在時彥猶豫時,林蓁忽的軟下身子倒了下去,時彥忙把人抱在懷里。
林蓁軟綿綿的像一團云朵,卻是一團火燒云,燙得時彥心口直顫。
林蓁病了,發起了高燒,在床上昏睡。
她整日整夜說著胡話,夢里大叫大嚷:“別過來!討厭你!放開我!”
云娘又急又心疼,寸步不離守在林蓁身邊。
時彥也想和云娘一樣照顧林蓁,可林蓁對他反應實在太大,大夫也說林蓁魘著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在外間遠遠看著。
他告假兩日幫不上忙,只得正常上值,每日回來直奔臥房,問問云娘林蓁情況,遠遠看她兩眼。
不知事情怎么發展到這般田地,好在他沒再違背林蓁想法,不再出現在林蓁視線中,林蓁躺了一周神智才漸漸恢復,總算慢慢好起來。
這期間,毅勇侯夫婦還有英國公府林若柏陳氏都來靜苑探望。他們都知道了天子口諭,知道時彥林蓁鬧矛盾,只是不知道原因,見林蓁病著不認識人,都極為擔心。
時姝也來探望林蓁,自從林蓁日日去御史臺,時姝和林蓁聯系大為減少,她剛知林蓁和時彥鬧矛盾生病的事,心里擔心又不解。
她剛來探望時,林蓁人事不省,時姝不管她能否聽見,坐在林蓁床榻邊和她說話,后來林蓁慢慢有了意識,時姝來得更為頻繁,坐在她身邊給她講自己遇到的各種有趣之事。
第79章 第 79 章 怎樣才是真心喜歡?
倚靠在床榻上, 聽時姝閑聊時,林蓁常常走神。
怎么會病這么久呢,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她懂基本藥理,常常煮些藥湯喝, 身體素質向來很好, 印象中大病一場只有幼時落水后高燒那次。
或許像一根琴弦, 繃得緊繃得久便斷了, 在知道穿書以后,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一個紙片人, 愛恨情仇變得虛無縹緲,自己曾經那些情感上努力隨風而逝,唯一可以抓住有所寄托就是成為梅棠那樣的人。
想從爛泥坑情感陷阱中爬出來,對和離有太重企盼,急切希望和過去劃上句號, 與過去的人和事切割, 抹去過去不堪記憶重新成為一張白紙,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但看著時姝笑語嫣然天天來探望, 林蓁忽然間釋然了。
時姝是時彥妹妹,若真能與時彥和離, 也要和她切割清楚從此再不往來么,林蓁不想如此。
生命就是這樣矛盾, 給予嬰孩的生也可能帶來母體的死, 給予人間歡笑也會有不堪忍受的痛。她在這個神奇時空重來一回, 感受生命的不順從,重新體驗人間諸味,重新感受愛,何其幸運多么美好, 如同享受陽光必然要忍受黑夜,有春風沉醉亦有冰封千里,林蓁看著時姝笑顏,這樣活潑靈動美人天天陪自己說話逗趣,時彥帶來的那些苦痛憤懣似乎都被抹平了。
林蓁想到蕭忱,若有時姝這般陪他,他那常常烏云壓頂神色定會漏出一絲天光吧。
而且他和時姝在一起,毅勇侯府今后命運應該不會太慘。皇權斗爭,蕭忱踩著尸山血海邁向他的寶座,天子的擁躉早在皇子們明爭暗斗中樹倒猢猻散,毅勇侯和時彥雖逆了小說中命運,可跟隨年邁昏聵天子怕是沒有太好結局,時彥早看明白這一點,才拼命找退路。
林蓁問時姝:“母親可又安排給你相看了人家?有看中的嗎?”
過去謝氏給時姝張羅青年才俊時,不管提到誰,時彥總是各種挑剔,那時林蓁以為時彥是寶貝妹妹,誰都瞧不上,現在明白其深意,林蓁也擔心時姝看上其他人,錯過了蕭忱。
時姝正繪聲繪色講著她剛剛看過一個話本子,突的被打斷,還被問這樣問題,臉上頓時起了紅暈,她挑眉道:“我才不想去相看,在家好吃好喝,誰想去天天看賬本晨昏定省伺候一大家子人!”
林蓁淡笑:“好好好,我就怕你出嫁,再沒人陪我說話。”
“我當然愿意找你玩,可你病著才如此,等以后你做了女官,沒人和我玩,母親必催我嫁人。”
林蓁淺淺一笑:“你性情可愛,容貌殊盛,天下再沒勝得過你的女郎,我看只有皇家才配得上你,嫁入皇家,也不用你看賬本伺候人。”
“啊?”時姝睜大了杏眼,旋即嗔怪道,“你可別取笑我了,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
“沒有,沒有,我誰都不想嫁,”時姝傾身倒向林蓁,想捂住她的唇。
林蓁笑著躲開:“好不說了,不說了,說正經的。”
時姝這才放開她。
“你這么可愛,一定要找個真心喜歡你你也喜歡他的人。”
這是什么正經話,時姝腹誹,不過她的確很想知道,時姝問:“怎樣才是真心喜歡?”
林蓁垂下眼眸想了想,曾經她和飛飛是怎樣的呢。
“見不到你他就會想你,他做什么事都會想到你,他的人生計劃里有你,他會考慮你的喜好做決定。”
時姝若有所思:“那哥哥真心喜歡你呀。”
“自從你病了,我看他魂不守舍的,以前母親病了他都沒這樣過。”
“其實,是哥哥讓我天天來陪你,和你說話,逗你開心。”
“他下值了也不進來,就在外間呆坐著,可憐兮兮的。”
時姝還想說,林蓁語氣黯然,打斷道:“不提他了好么。”
“噢,”時姝收了聲,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
她不明白,曾經在英國公府說親時,林蓁眼眸明亮,那么熱切那么篤定。
“我和你哥哥,永遠不會分開。”
到底哥哥做了什么,讓她傷心到大病一場呢。
“等我好了,你陪我出去轉轉罷?”
“好啊。”時姝不假思索答應,雖然現在林蓁不高興哥哥,但時姝看得出來,哥哥很在意林蓁,那她一定會把著機會盡力撮合他倆。
她哪里猜得到林蓁心思,也想著若有機緣,給她做紅娘,與蕭忱牽上紅線。
過了周余,林蓁身體恢復得差不多,這一段時間,時彥再未出現在她視線里,他的消息,都是偶爾從時姝云娘口中得知,而時姝云娘知道她的病因,很少主動提及。
但其實林蓁能感受他的存在。
她熟悉他的腳步聲,知道病時他每日會在外間安靜地呆一段時間,直到她睡著才離開。
有時她睡得淺,不知是夢還是現實,時彥似乎就在身邊,等她睜眼時,只看到屏風上人影一晃而過。
有時她能聽到他和云娘或者丫鬟喁喁低語。
他的行止委委屈屈的,他總是有這般手段,知道他的心機明白他的目的,卻還是讓人心生憐惜。
即便林蓁一遍遍告誡自己,狠下心腸不為所動,可云娘欲言又止的模樣,飄忽不定的眼神,都在和她說話,“他好可憐,和他說說話罷。”
這日晚間,林蓁用過飯靠在床榻上看書,見云娘拿著抹布,擦著丫鬟們白日擦過一塵不染的梅花多寶柜,眼神時不時往窗欞上瞄。
林蓁往窗欞上掃了一眼,廊檐燈籠昏黃光線在窗欞上落下一個人影,不是時彥又是誰。
自她病好了,他也沒再外間呆了,晚間只在廊檐上晃來晃去,生怕她不知道。
云娘似自言自語:“這都十一月了,外面寒氣重的喲,一不留神恐要凍壞。”
林蓁收回目光,兀自看書。
林蓁剛翻了兩頁,“嘩”一聲響,門扉被風吹開,一股寒氣涌進外間,云娘埋怨道:“碧竹這丫頭,門不帶好。”她放下抹布,繞過屏風去關
門。
窗欞外時彥突然咳嗽了一聲。
林蓁聽到云娘邁出了門,和時彥竊竊私語什么,很快云娘又進了屋,窗欞上人影依舊。
見云娘進來內間,林蓁把頭埋低了些,不去對視她的目光。
云娘又拿起了抹布,她似乎要說些什么,可還沒開口,時彥又咳嗽了兩聲。
云娘目光落在林蓁身上,她急道:“你讓他走也成,冬日夜里別站外面,凍著了這里都沒人手照顧他!”
林蓁往窗外瞅了一眼,黑乎乎只有廊燈昏黃和孤零零的他。
“有什么話進來說。”
印在窗欞上的人影未有變化。
“時彥。”
“大公子快進來!”云娘對著窗欞喚。
下一刻,時彥似會瞬移大法,人影忽的一下閃現在門扉上。
第80章 第 80 章 流水東去,覆水難收……
云娘退到屏風后的外室輕輕帶上門, 時彥繞過屏風,腳步頓了頓。
“我就站這兒。”
“你就站那兒!”
見時彥自覺地站在屏風邊,林蓁睇了他一眼,半月不見, 他身材極為清減, 陡然看去生了病似的, 林蓁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時彥雙目炯炯有神精神挺好,林蓁目光落在他的衣袍上, 室內已生了碳火,時彥卻只穿了件夾袍。
林蓁皺眉:“故意穿這么少?云娘可憐你,我可沒有。”
時彥的手虛虛地在唇邊掩了一下:“不是,不冷。”
“那你咳嗽什么?”
“是不是做什么你都要算計?這已融入你的骨子里?”
“當然不是,只是我會做好計劃, 這是好多年的習慣。”
“商事活動都不會打無準備的戰, 逐漸形成習慣。”
林蓁不想和時彥多說,他擅長狡辯轉移話題, 好似無師自通的卓絕辯手,隨時可以把人繞進去。
“在廊檐晃蕩這些天, 你計劃些什么?”
“想如何向你道歉,讓你大病一場我實在沒想到, 以后我不跟你吵, 都聽你的。”
林蓁接茬:“那你去侯府住?”
時彥迎著林蓁目光:“除了和離和趕我走的話, 其他都聽你的。”
那就沒什么話可以與他說,林蓁撇過臉,不再看他。
“那天我說解釋,我確實許多話與你說。”
“過去我所作所為都和你詳細說過, 我確實別有動機,但人從來不是一成不變,遇到各種意料外之事而改變想法,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在和你成親之前,我的想法就有很大變化,你知道的,那些和你父母有關的事。”
聽到提起前世父母,林蓁扭頭喝道:“別說了!”
時彥乖乖閉上嘴。等了一會兒,見林蓁靠在床榻上垂著眼皮掰著手指頭,沒有攆自己走的意思,時彥繼續道:“是我求父親,讓他向天子請一道口諭,兩年時間,我想你看到我的真心。”
“人可以裝一時,可沒法裝一世,蓁蓁,給我一些時間。”
林蓁:“你賭我不會去找蕭忱,所以來這一出?”
“等到明年春闈,我弟弟考上進士,我不會再去等什么兩年。”
時彥聞言怔了怔,神情有些落寞:“蓁蓁,怎樣你才會相信我,重新接納我?”
林蓁對上時彥目光,他的眼眸似閃亮的琉璃寶珠,閃亮著說不出的哀愁郁結,如果只看這張臉,很能激起林蓁的憐惜之情答應對方請求,誰能忍受如此俊美的一張臉終日被愁緒籠罩不得展顏歡笑呢。
可林蓁多次見識這副美貌之下隱藏的狡黠和腹黑,林蓁避開時彥目光,誠懇道:“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們沒法兒回到過去,我對你的信任已經坍塌,流水東去,覆水難收。”
“不是我給不給你時間,你勿需那樣做,信任和愛意討好不來。”
“如同當初我對方懷簡,無論我做什么,也打動不了他的心。”
提起方懷簡,時彥心火直往上竄,但現在他是林蓁心頭好,時彥忍下心中怒意,問林蓁:“沒有方懷簡,根本沒有這些事,你就是放不下他,對嗎?”
“我哪里比不上他,除了認識你晚一些,相處時間沒他長,他哪一點比我好?”
林蓁語氣越發冷淡:“他沒有你好,你對我太好,好到完美無可指摘,完美得像戴了假面,讓我無法不聯想到罌粟花會帶來的毒癮,你想我癡迷于你,迷醉在你的世界,以你為先,唯你是從,心甘情愿做你的傀儡,以此為樂。”
時彥語塞,想起曾經的確有此想法,希望林蓁對自己心醉魂迷,有一陣子林蓁似乎就是如此,自己浸染其中如同飲著清酒,甜蜜微醺頭腦清醒,仿佛萬事掌控于股掌之上,可這樣的春風得意如同曇花一現,現在自己苦苦挽留什么呢。
不甘敗于方懷簡?
還是留戀昔日她的癡迷纏綿?
或者無法忍受得到后再失去?
又或為了曾經的承諾?
時彥有些分不清,但唯一確定的是,不是因為林蓁的公主身份。
過去那些念頭似回旋鏢戳中了自己,時彥道:“現在我沒有這些想法,我只想這個時空我們好好做夫妻,你不要拋下我。”
時彥語速緩慢,似思考得仔細,認真剖析自己的魂靈,高大清減身量配上支離破碎的神色泫然欲泣聲音,恁是脫離凡塵的神仙也要被其打動,偏生林蓁大病一場后心思通透得似塊水晶,本質變成一塊頑石,林蓁道:“和離前我也不說趕你走的話,我們安安靜靜過完這段日子,分開前彼此留點兒念想。”
“我想休息了,你且回罷。”
時彥有些木然,他終于等到她心軟時刻,讓他進房間面對面說話,兩人似乎敞開了心扉,可她的舉止分外排斥,她的神態極其冷淡,她懶得看他,說的話冷冰冰似雪天冰雹冷硬得砸在自己心上,砸得千瘡百孔,冷得毫無知覺。
她與他的距離,似乎更遠了。
沒幾日便是冬至,建安帝在這一天舉行了祭天大典,典禮結束的午后,時彥和時雋時姝用了午飯,來到皇城里一處寺廟章化寺祭祖。
章化寺既不是皇城香火最盛的寺廟,也不是最靈驗的那個,只因它是小說中冬至日蕭忱和時姝約會之處,時彥想來碰碰運氣。按小說中進程,此刻兩人已經心意相通,可現實里時姝大概想不起蕭忱是誰。
過去毅勇侯府從未到章化寺祭祖,毅勇侯夫婦堅持家祭,林蓁根本不愿跟隨時彥出門,時彥帶著弟弟妹妹在章化寺祭祖后四處閑逛。
“哥哥,你不是說這里景致別具一格么,哪里有?”
時姝眼里,這座寺廟平平無奇,和皇城里任何一座寺廟相比,毫無特色,甚至有些遜色。
時彥目光到處逡巡,大雄寶殿右前方有棵碩大菩提樹,枝葉舒展繁茂非常,樹枝上掛滿紅色許愿帶,時彥指著菩提樹胡謅道:“看到那棵樹沒有,菩提樹,佛祖曾在這棵樹下冥想,這棵樹據說引自西方佛祖故土,有千歲之久。”
時雋時姝順著時彥手指方向看去,這樣的樹其他寺廟也有,時雋嗤笑一聲:“哥哥,你不信神佛,怎么對這座小廟這么了解?”
“聽同僚說起,特別提到這棵樹,這里許愿特別靈驗,”時彥拉上時雋胳膊,“走,我們都去掛條許愿帶。”
兩人正要邁步,就聽時姝道:“那不是方二哥嗎?”
大雄寶殿正門里走出一位年輕男子,陽光耀著他的臉,玉似的一個人,清雅翩翩,正是方懷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