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愛人。”【正文完】
飯店的位置有點偏， 出來時街上的行人只剩寥寥，曠闊的道路上車輛零散而過，像喊一句能得到回聲的那種場景。
官周站在門口捏了捏指頭， 冰涼的手才從指尖開始活泛。
等他的人從車?yán)镒呦聛恚抗馔笏砗舐恿艘谎郏趾芸焓栈兀?什么也沒問， 牽過了他的手揣進自己口袋里：“怎么這么冰？”
“你比我熱不了多少。”官周被他牽著往車?yán)铩?br />
謝以給他拉開副駕駛車門， 送他坐了進去， 然后摸著車門探了半邊身子進車?yán)镂橇宋枪僦艿拇健?br />
官周這會兒有些過于乖順，仰著頭，后腦抵靠在座椅頭墊上， 閉著眼睛和他糾纏了一會兒， 等謝以從他齒間撤離開來，他又睜開眼看他。
“別急。”謝以往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又溫柔地把揉亂的雜毛一簇一簇捋直，沒急著回到駕駛座， 而是就站在車外，彎著腰抱了官周一會兒。
這位嘴硬心軟的小朋友， 看上去一天到晚沒點良心的樣子， 實際上親緣關(guān)系看得很重。
這次溝通的結(jié)果一目了然， 最難過的大概不是不被承認(rèn)的謝以本人， 而是官周。謝以覺得他也并不想聽一些什么無濟于事的安慰， 抱一會兒， 或許比什么話都療愈。
不知道過了多久， 官周才抵著他的肩探出腦袋， 伸手摸了兩下謝以的腰怕他這個姿勢太酸：“回去么？”
“回去。”謝以說， “你想開車么？”
官周知道他是想轉(zhuǎn)移自己注意力，點了一下頭：“想，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水平。”
昏暗的車道上亮起一道遠(yuǎn)燈，汽車從街側(cè)的停車位駛出來，在一陣呼嘯的風(fēng)聲中沖著燈火通明處漸行漸遠(yuǎn)。
街頭又歸于沉寂，十米內(nèi)唯一一盞路燈隨著一陣明滅后突然短路，火星子在老化的電線邊蹦了兩下，然后滋的一聲滅了個徹底。路上僅剩的光源是飯店里遠(yuǎn)遠(yuǎn)露出來的那一點，二樓有間包廂敞著簾子亮了很久的燈，有人站在窗前久久沒有動一下。
—
這段腦袋一熱大腿一拍就定下的旅程，結(jié)束得也很猝然。
官周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休假，要不然怎么會比上班還累。
最想念官周的人叫狄邱，官大醫(yī)生一到崗，心外科辦公室的門便重迎舊主、門庭大開。
狄邱趁著午休從門縫里鉆進來，杵在官周面前兩手一攤：“我的朋友，摸過冰箱里的胰島素注射液嗎？”
官周：“？”
狄邱：“你不在的時候我的心就那么涼。”
“……”
官周知道他是來討賞的，手指回收勾進掌心，猶豫了一下，然后轉(zhuǎn)身去開儲物柜。
前天晚上和官衡吃完飯回去官周的興致就一直不高，一直懨懨不樂的，回到酒店就靠在謝以肩上玩手機，問十句回兩句。
謝以哄了半天，又逗了半天，也沒能緩和大少爺?shù)淖旖腔《龋詈笏餍圆扇×俗钤迹沧詈唵未直┑霓k法，直接讓他沒有機會想，最后汗涔涔地連澡都顧不上洗就睡過去了。
于是乎，第二天有人睡到日上三竿，所有計劃都被打亂了，還被迫多開了三個小時鐘點房洗了個澡。
至于伴手禮，忘倒是沒忘，只是想起來有點遲而已。
人都下了飛機才想起來還要給人帶東西，官周面無表情地盯了謝以幾秒，然后被對方一派自然地帶進了街頭最近的一家“義烏小商品”。
官周從柜子里翻找出來一根長長的塑料產(chǎn)品，木著一張臉遞給了狄邱。
像個夾子，尾端兩根手柄可以在一個水平面里展開，頭部是個小黃鴨，從正中間一分為二，兩根桿子各占一半，
這，就是某段時間火爆全網(wǎng)又趣味十足（無聊至極）的神器——夾雪器。
狄邱：“……”
官醫(yī)生頂著一張棺材臉，回憶著昨天某人給他準(zhǔn)備好的臺詞：“江北那邊，就流行這個。特產(chǎn)留不久，物質(zhì)太膚淺，只有這種幾百年降解不掉的塑料，才能象征我們的友誼。”
“…………”
總之，這位狄邱醫(yī)生出去時是扶著門的，夾雪器抵在墻上，走一步挪一步，像根拐杖。
他走了后過了半個多小時，大概是坐在辦公室里懷疑人生終于清醒后，發(fā)了條信息過來表達(dá)感謝。
狄邱：謝謝，高興。五星好評，月付，先給一星，下次不要這么調(diào)皮了「愛心」「愛心」
官周瞥了一眼，然后切了出去，換了個聊天界面。手指飛動幾下，右下角彈出了一條新內(nèi)容。 。：幾點到？位置發(fā)給你了，燒烤店。
官周去江北的那幾天剛好撞著周宇航在國外，這個面是錯過了，沒給周宇航惦記得睡不著覺。
恰逢胡勉之前說了幾次的工作調(diào)動籌備了幾個星期，好歹是調(diào)了，胡勉剛收到通知那一刻就給官周打了個電話。
……又是半夜。
一個兩個的，一點邊界感也沒有，打擾別人休息就該判刑。
尤其是打擾小情侶。
今天心外科難得的清閑，一下午門診也沒來幾個人，官周撥了兩下額前的碎發(fā)，踩著點準(zhǔn)時邁出了醫(yī)院大門。
狄邱已經(jīng)從震撼里平復(fù)了，有氣無力地跟在他后頭：“你最近怎么那么積極？春風(fēng)得意的，上班下班都學(xué)會踩點了，不像你啊。”
他上前邁了幾步，手肘拱了拱官周，賤兮兮的氣質(zhì)仍舊難掩：“怎么？學(xué)會享受生活了？”
官周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后轉(zhuǎn)回頭，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某個方向。
“不理我？你看什么呢——誒？這哥們兒來看病的么？長得真帥，跟電視上的人似的。”狄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那一處站了個人，身段頎長，襯衫加西裝褲的經(jīng)典黑白搭配，配上一張?zhí)一ㄋ频木碌脦追盅蟮哪槪瑤浀煤喼绷钊税l(fā)指。
說話間，那個人動了，長腿一邁，連西裝褲上的褶皺都像精心刻畫的藝術(shù)。
“等一下，這人是不是在往我們這邊走？”狄邱好像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下一秒，他聽見剛剛還不說話的官周突然說：“你不是問我最近怎么了么。”
狄邱一愣，點了點頭，心說這反射弧可真遲鈍。
然后他聽見這位醫(yī)院第一線的好戰(zhàn)友風(fēng)輕云淡地給了幾個字，眼都沒抬一下，隨便得好像在談?wù)摻裉煸诔允裁础?br />
“談戀愛了。”
……？
緊接著，這位好戰(zhàn)友就在狄邱猶如晴天霹靂的目光下，向那個帥哥方向走了幾步。帥哥在他面前停下來，第一件事是低頭在官周唇角親了親，然后熟練地?fù)七^了他的手，牽著一起往路邊停著的車?yán)镒摺?br />
狄邱：“………………”能不能把我當(dāng)成個人看-
定好的燒烤店就在小區(qū)樓下，都說城市美食不該看各大app上總結(jié)的攻略，那些味道適應(yīng)大部分人，但不正宗。如果真正要要嘗試一個城市的風(fēng)味，還是得窩縮在各個小區(qū)的街頭巷尾，能在小區(qū)里開上年頭的食店，那才是實打?qū)嵔?jīng)過人民的檢驗。
即便燒烤這種東西好像也分不出什么太大區(qū)別……
官周和謝以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來齊了，不僅胡勉周宇航，正好在隔壁省任教的孟瑤，和遠(yuǎn)在首都深造苦讀的王謙虎都在。
謝以去找停車位了，官周先進的門，第一眼看到的仍舊是周宇航那個這么多年還咋咋唬唬的二逼。
周宇航正眉飛色舞地分享著自己的精彩時刻：“當(dāng)時那白皮朋友掏家伙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特么就出一趟差，差點后半輩子都交代在那了，要不是勞資泌尿系統(tǒng)好，那塊綠化就得——老大，你來啦？！”
官周扶著椅背沒急著坐下，納悶地打量他一眼。
這位朋友衣冠楚楚，穿得人模狗樣，鼻子上還裝模作樣地架了個金絲邊無框眼鏡，乍一看還挺有內(nèi)涵的樣子。怎么就一開口，屬性全都一覽無余了呢。
“我們剛剛還在說你呢，孟瑤說你這次變了，以前只會拿要排隊的難吃大店應(yīng)付我們，這次竟然找了個這么精細(xì)的地方。”胡勉心大得像海，話一出口，就被坐在對面的孟瑤擋著臉飛了一記眼刀。
孟瑤尬笑了幾聲，默默轉(zhuǎn)移話題：“哥，你坐啊。虎子把門帶上吧，咱們把空調(diào)打開。”
“不急。”官周攔了一下，“還有人。”
“還有人？”孟瑤茫然地朝周宇航胡勉看了一眼，對方的表情同樣一頭問號，懵逼得如出一轍。
周宇航問：“誰啊？不都在這里了嗎？”
官周想了想要怎么介紹，腦袋里轉(zhuǎn)了幾個稱呼，都不恰當(dāng)，最后選中一個最直白的，往他們手里一人遞了一個炸。彈。
“愛人。”
沒等他們在腦子從宕機狀態(tài)重啟，理解這個“愛人”是個什么意思，答案就自己送上門了。
謝以推開門，把手里拎著的外套擱在官周椅背上，像訓(xùn)又像哄：“跑那么快？就穿這么件單衣，晚上打算凍成冰棍么？”
在座除了官周外的眾人：“……”
官周在心里估量過他們可能會傻，甚至?xí)偅钱?dāng)他目光一個個掃過去的時候，看著這群人的表情，官周反而瞇起眼不說話了。
這一瞬間，這群人的臉上是有驚愕的，成分非常復(fù)雜，呆滯、茫然、恍惚、欣慰……
欣慰？？？？
這個欣慰，到底是怎么亂入的？？
官周不緊不慢地抱著胳膊，在這幾個呆若木雞的人里開始將軍點卯。
……點到誰誰人頭落地的那種。
“周宇航。”天選倒霉蛋出世，“解釋一下？”
其實這個事很好解釋，畢竟當(dāng)事人對待事情暴露的處理態(tài)度那叫一個敷衍……
人家都沒想藏，這么久了，要是再不發(fā)現(xiàn)，那可能不是遲鈍……是小腦結(jié)構(gòu)發(fā)育不完全。
周宇航哆嗦了一下，掐著太監(jiān)嗓子含糊其辭：“這個事，說來話長……”
官周掃了他一眼。
“但是我長話短說！”周宇航立刻改口，舌頭打結(jié)了一會兒，索性破罐子破摔，語帶幾分抱怨道，“主要是哥你也太明顯了點，我們不往這想都不行。”
“說說看，怎么明顯了？”謝以拖著亂飛刀子的冷面殺手入座，被周宇航這一句挑起了興致，笑盈盈道。
周宇航猶豫地看了官周一眼，他哥淺色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鎖在他身上，滿滿的威脅感。但是有人摁著，這種威脅又變成了類似于炸毛的貓之類的錯覺，反而顯得純良無害的。
周宇航快速地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果斷投奔新大哥麾下，張口賣人：“我不說遠(yuǎn)，說遠(yuǎn)那太多了，今天晚上都說不完，我就說去年。”
他說：“去年我在國內(nèi)的航班，去了一趟廣東，那地方不是有個什么金臺寺么？據(jù)說挺靈的，我還特意拍了個照，給我哥發(fā)了一張。我說這寺特與時俱進，支持信用卡微信支付寶，可以賽博超度祈福。”
“然后呢？”謝以問。
“可想而知，他罵我無聊。”周宇航目光逐漸幽怨，“但是你說罵我就算了，我也沒少挨過他的罵，但他罵完我才過了一個小時，就來問我要收款碼。”
“……”
周宇航控訴：“這還不算，他還辦了張月卡，如果不是人家方丈沒開終身卡，我覺得他會直接氪五十年。”
官周：“……”就你有嘴巴，就你會叭叭。
有的人覺得掛不住臉，尤其是當(dāng)著謝以的面被人掀老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后面幾天都逃不過對方的嘴。
結(jié)果他這個念頭剛出，就聽到身邊的人才靈魂發(fā)問：“二維碼還有嗎？”
周宇航：“？”
謝以曲著食指點了一下官周：“我給他辦張年卡。”
“……”要不然你們是一家呢。
在場諸位都沉默了，然后不知道是誰先崩不住，“操”了一聲，于是包間里就像養(yǎng)起了大鵝，鵝鵝鵝地原地變成了鵝棚。
胡勉眼淚都要笑出來了，豎著大拇指沖著官周五體投地：“哥，我真想不到，原來你喜歡這一款。”
官周摸著杯沿，剛倒?jié)M的冰啤酒滋滋冒著酒花，涌起來又沉下去：“我也沒想到。”
然后看著胡勉一杯一杯和周宇航對灌著啤酒，逐漸變成真·五體投地。
謝以要開車喝不了酒，全程在旁邊彎著眼看著，側(cè)了側(cè)臉，靠近官周耳邊笑問：“后悔么？”
“后悔什么？”
“后悔找了這一款。”
官周抿了一口酒，轉(zhuǎn)眼看他：“挺后悔。”
“？”
“現(xiàn)在覺得應(yīng)該多看看，畢竟有人當(dāng)初不是叫我挑挑，挑著好的還要祝福我么？”
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謝以：“……”
“要不你說一下，萬一我真找了個新的，你打算回來怎么辦？”
“……”
“不說話干嘛，平時不是挺能說的么？總給我選擇，我要是就不選你了你會躲著哭么？”
官周喝的也有點多，這群朋友太久沒見了，氣氛一烘托，他喝的不比胡勉少。
他頭一次能嗆得謝以說不出來話，這會兒覺得稀奇，又覺得有趣，擠兌人的話一句一句往外頭冒，饒有得寸進尺的架勢。
謝以直接撈了根串過來，選擇用物理方式堵住這張喋喋不休的嘴。
官周看他這么憋屈，自己先樂了。
恰巧這時周宇航又鬧了個笑話，胡勉撩著袖子上前掐架，孟瑤在旁邊包間里看熱鬧不嫌事大，鼓著掌煽風(fēng)點火。結(jié)果這兩個人打打鬧鬧，對方一點事沒有，轉(zhuǎn)手磕著了在旁邊乖乖巧巧擼串的王謙虎。
王謙虎一臉懵逼地抬起頭，腦袋頂上遭受飛來橫禍，啤酒花蹦到了天靈蓋。
大概是這副呆滯又可憐的模樣太富有喜感，笑聲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好像永遠(yuǎn)不會停。
永遠(yuǎn)單純，永遠(yuǎn)赤誠。
人總要經(jīng)歷從少年走向社會的階段，經(jīng)歷過了的人會勸著正在走的人，說復(fù)雜的社會會消磨掉一個人所有的熱烈。
但這話也不完全。
總有一些東西是經(jīng)歷過再多也不會變的，比如一顆永遠(yuǎn)真摯、永遠(yuǎn)熱切的少年心。
可能會蒙上保護布，卻會在某一個節(jié)點的觸發(fā)下，那些閃著光的東西跨過漫長歲月，依舊干干凈凈。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就到這里啦，感謝大家三個月的陪伴～
這算是我第一本真正的完本作品，其中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能到現(xiàn)在完全仰仗各位的包容。聊表心意，設(shè)置了抽獎，再次感謝大家／鞠躬
休息兩天后還會有一些陸陸續(xù)續(xù)的番外，大概在兩周之內(nèi)發(fā)完。
這本連載期整體保持日更，其中有一段時間還是有些吃力，新書大概五月底至六月初開，到時候大概能存半本書的存稿，更新會更穩(wěn)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