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終章
等退所的事塵埃落定, 春節就已經近了。
羅頌和楊夢一像兩只貓* 冬的小動物,天天窩在家里抱團取暖。
“我沒有固定工作,也就沒有固定收入了, 學姐,你不怕嗎?”羅頌這樣問。
楊夢一聽了只笑, “怕什么, 怕養不起你嗎?”
“你很好養活好不好!彼_頌眨眨眼, 掰著指頭一點一點數過去,“做什么都吃, 也不愛奢侈品, 醫生不也說了, 觀察觀察情況,如果沒什么意外,年后就能停藥了,到時連醫藥費都省下了!
“而且……”她咬牙切齒, “你那天給我的卡,上面的錢比我自己的存款還多!”
羅頌鼓鼓腮, 很無辜似的朝她笑笑, 哄道:“不生氣,都給你管。”
楊夢一順著她的話收回瞪視,整個人又往她身邊擠了擠,“倒是你,不會后悔嗎?”
“其實很早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但我也說不清為什么一直沒有行動。”羅頌輕笑, “我怕自己到了四十歲都還在溫水里泡著, 到時候大概連重新開始的勇氣都消磨光了,那才真的會后悔!
“你呢?”她反問, “學姐你會后悔嗎?”
“不后悔,”她朝羅頌狡黠一笑,猛地翻身坐到她腿上,將有些涼的手貼在她的面頰上,捧著她的臉道:“我這是丟了芝麻撿回一個大西瓜!
羅頌抓過她的手,放在嘴邊啄了啄,“很榮幸能當你的大西瓜。”
“那……”楊夢一挑眉,壞笑著將她的手頂到嘴邊,“讓我咬一口西瓜吧!”
羅頌失笑,卻比她更敏捷,另一只手環住她的腰,往里一按,將她壓得貼到自己身上。
“不是!我——我是說手!”楊夢一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后氣鼓鼓的,可就連她的聲音仿佛也被羅頌咬著,話都說得斷斷續續,“你咬——哪!是我咬你!羅頌!”
只是再后來,這嗓音就變調了,夾在窸窣且破碎的呼吸中,攪在一室春光里,倒顯得別有趣味。
這年年末,萍姐終于下定決心閉店。
從她男人爸媽在這開美發店起,這間店開到現在,也有四十多年了,只在她接手的時候改了名,又重新裝修一番。
之前大家聊天時笑說能傳給趙紅敏,改做專門洗發的店鋪,但她也知道只是玩笑話。
雖然這間店漸漸不再賺錢,她也心懷不舍,但如同草木枯榮、春去冬來,它也走到了尾聲,便也該順時順勢畫下句號。
楊夢一和羅頌在飯桌上得知這消息的時候,店鋪已經確定要租出去了,而新租戶就是小徐。
“小徐?”楊夢一不很確定地重復一遍,目光下意識望向羅頌,“她不是在地下商場里有個鋪位嗎?”
羅頌不曉得她們口中的小徐就是多年前電影院的前臺女孩,故只微微大睜著眼,與楊夢一對視。
“就是她。”萍姐沒有察覺到二人間的私語,“她以前就說那個鋪面又小又貴,沙發都塞不進去,客人都是坐在走道邊上,特別沒有格調!
“但我也提前聲明,我們樓下這的地理位置沒有那商場好,人流量肯定跟那沒法比!彼,“她糾結了……最多兩分鐘,就應下了,說開在這好歹算是有正經門頭。”
趙紅敏接著她的話往下說:“小徐那地我們沒去過,聽她說雖然不至于冬冷夏熱,但窩在地底下,空氣總是悶悶的不流通!
她“嘖”一聲,搖搖頭,“每天就見個早上的太陽,剩下一天的時間都呆在里面,出來天都是黑的,人要憋出毛病的吧!
楊夢一聽了,只說:“你們決定好就行,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直說。”
“沒什么要費神費勁的!逼冀阆肓讼,“小徐說那些能留下來繼續用的都給她留著,其他不要的,我叫個廢品佬上門拉走就是!
“但她可能會重新裝修一下。”趙紅敏補充道。
聞言,楊夢一也不再多說。
“以后就當個包租婆了。”萍姐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楊夢一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某種狀似無奈的嘆息,忙道:“那多好啊,輕松自在,沒事就跟趙老師出去逛逛街跳跳舞!
“就是!壁w老師接過接力棒,“以后就好好享福啦!”
羅頌一直沒插嘴,只是誰出聲就碌碌地滾著目光望去,并跟著她們的話不住地點頭,乖巧得讓楊夢一手癢,想在她頭上摸一把。
大概有這感覺的不止楊夢一一個,聊到最后,萍姐和趙紅敏都對她說以后要常來,她們給她做好吃的。
楊夢一佯裝呷醋,而羅頌有些靦腆地點頭。
一時間,眾人笑作一團,屋里洋溢著歡悅的氣息。
年關將至時,楊夢一問羅頌今年春節想怎么過,羅頌遲滯一息,卻還是沒能立刻給出答案。
她藏在心里的事,在楊夢一眼里是透明的,但她并不點破,只在羅頌沉默時抱了抱她。
然而,沒等羅頌想出一個答案,宋文麗的電話卻突然來了,又或者說,是終于來了。
天知道宋文麗是鼓起多大的勇氣給羅頌撥去電話,無趣的默認彩鈴一遍遍重復的過程中,她也越發忐忑,手也開始冒汗,差點連手機都抓不穩。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被拒接的心理準備,也因此,當電話在某一瞬間忽然接通時,緊張與意外竟壓倒了一切,她驚詫著呆鈍無言。
通話雙方隔著屏幕,卻都不出聲,只有沉默在騰涌。
良久之后,終于有人打破凝滯,是羅頌開口,喊了一聲“媽媽”。
宋文麗的眼淚幾乎是在對方話音落下的瞬間就流了出來,因而也更無法開口說些什么,只有一顆接一顆的淚珠從面頰上落下,砸在她的衣襟上。
但她忽然變得沉悶又急促的呼吸聲透過壓縮的電子訊號傳到羅頌耳中,還是很輕易叫她猜到了宋文麗的哭泣,可她什么都沒有說,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沉默卷土重來,久到坐在沙發上假裝自己正在全情投入于電視屏幕的楊夢一都忍不住伸長脖子,瞟望陽臺露營椅上羅頌的神情。
然而羅頌也是緊張的,因此對她的實現一無所覺,只揉著自己的衣擺,將它捏得皺巴巴都不停手。
片刻后,沉悶再次被敲碎,羅頌聽到一些忽大忽小的摩擦聲,再之后,羅志遠的聲音忽地填滿了喇叭。
“小頌,”他的聲音沉甸甸的,“是爸爸。”
羅頌很輕地“嗯”一聲,但說無可說,只同樣輕輕地喊了聲“爸爸”。
“哎……哎……”羅志遠不住地應著,短促的音符里也分明夾著哽咽,但他調整得很快,幾個深深的呼吸后,復又開口。
“今年過年……你回來吃飯嗎?”他盡可能將所有的小心翼翼藏嚴實,“跟小楊一起來嗎……我們一起……吃個飯。”
羅頌抓住了他沒藏好的尾巴,心情有些復雜,卻也還是沒有說話。
羅志遠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試圖聽清聽筒里并不明顯的另一道呼吸聲,以此確認電話沒有被掛斷。
“我晚點給你們答復!绷_頌在掛斷電話前,只撂下這一句話,而羅志遠還是那樣哀哀地應:“好……好……”
他們的確是這么想的,只要羅頌沒有直接拒絕,就已經很好了。
懷著悛心,他們告訴自己,在這以外更多的要求,都算犯了貪。
可理智與情感各行其道,他們仍帶著隱秘而卑微的期待。
這份期盼在電話掛斷后的第三天得到了回應,他們欣喜若狂,卻也知道,必定是楊夢一愿意同羅頌一起回來,所以羅頌才松了口,也因此,他們又生出些愧疚的感恩。
羅志遠和宋文麗很清楚楊夢一在羅頌的康復中占據了多么重要的地位。
羅頌消失近一年,四月以前,他們還自大地將這一切視為女兒的反抗,而在秦珍羽將赤祼祼的現實砸到他們臉上后,他們就連悔恨都不知該從哪里開始,從前的自大也化作扎向他們自己的尖刀。
更糟糕的是,苦主卻連懺悔的機會都不給他們,他們只能從秦珍羽施舍般斷斷續續的消息中拼湊羅頌的近況,而每一回,都少不了那道永遠伴在她左右的身影。
這或許就是秦珍羽的目的吧,她就是要他們清楚知道楊夢一的努力,知道她們是如何把羅頌從懸崖邊——那個他們逼迫她走進的懸崖,一點點拉回來的。
羅志遠二人也在不容雄辯的事實中漸漸明白,無論他們將楊夢一視作一個污點、一個可怕的同性戀,還是一個從破碎家庭中出來或許德行有虧的人,都改變不了她在羅頌心中無可替代的地位。
他們明白,只有像羅頌珍視她那樣去善待她、去理解她們之間的關系,他們和羅頌之間岌岌可危的親子情分,才不至于完全走向潰碎。
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了。
不過,對于要一起去羅頌家吃年夜飯這事,私底下,楊夢一偷偷和芯姐說自己有些焦慮。
芯姐聽了只笑,問:“你緊張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睏顗粢粚嵲拰嵳f,“他們就像最最最刻板的反派!
“那你為什么還要答應呢?”芯姐又問。
楊夢一沉吟一秒,“因為羅頌,這也是她的心結,她需要攻克這一關!
“那不就行了,”芯姐聲音柔婉,話從她嘴里出來總顯得格外有說服力,“你就只需要在乎羅頌就行了!
“而羅頌很明顯……”她頓了頓,“也只在乎你。”
“而且,他們會低頭,也是為了羅頌,只要羅頌態度不游移,你就什么都不用怕。”她寬慰道,“這跟當年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楊夢一將她的話嚼了又嚼,若有所思,“好哦!
見她不再鉆牛角尖了,芯姐才說起自己這個春節打算帶上福記去曲邑的其他城鎮遛遛,旅游過節,聽得楊夢一忍不住羨慕地“哇”出聲。
芯姐誘惑著她道:“別光羨慕啊,我很歡迎你們來找我玩的,改天帶羅頌來曲邑度個假唄。”
楊夢一笑嘻嘻說好,說改天問問她。
兩人又天南地北胡亂聊了會兒,才掛斷電話。
有了待辦事項后,楊夢一覺得日子的流逝仿佛被誰按下了倍速鍵,歘一下就來到了年三十。
羅頌和她搭乘近乎無人的地鐵,經過一小時的晃晃蕩蕩,終于到達圍村。
羅頌上一次回來是去年的春節,而楊夢一上一次來這,卻是七年以前了。
看出她有些恍惚,羅頌將手指插進她的指縫間,與她十指相扣。
“別怕。”羅頌說。
楊夢一眨眨眼,咧開嘴笑笑,“嗯。”
兩人牽著手,從地鐵站往羅頌家走去,十分鐘的路程,她們走了近二十分鐘。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讓我陪你走夜路嗎?”
“記得啊,你在電影院里打暑期工嘛!
“那次我太興奮了,一個不小心把小藍停到了小黃的還車區域,最后扣了我五塊錢!
“哈哈哈哈哈!
……
“第一次見面,你給我遞阿薩姆我沒要。”
“嗯哼,你不喜歡喝甜的嘛。”
“那天晚上我在小賣部自己拿了一瓶!
“為什么?”
“不知道,路過冰柜,就想起你,然后就拿了!
“咦惹。”
……
羅頌拉著楊夢一走了一路,兩人就講了一路,說的都是些很久以前的很小很小的事。
一件一件小事被從記憶深處捧出來,又攤開晾在日光底下,她們甚至能聞到仿佛舊書上的油墨味,奇異地有些好聞。
楊夢一的緊張情緒被細碎的快樂擠走,等反應過來時,她們已經走到了羅頌家門外,她也才明白羅頌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嗔怪地睨了她一眼,但眉眼很誠實地彎成如鉤月牙。
正想說什么,朱紅鐵門內忽有聲響傳出。
“老羅!幫我拿兩個辣椒……什么在哪!在你車頂上晾著啊!快拿!我火還開著呢!”
是宋文麗的聲音。
而羅頌聽了,朝楊夢一彎唇,“賭五十塊錢,這菜肯定是給你做的!
“不賭!睏顗粢黄财沧,但眼睛里笑意明亮。
開門前,羅頌最后指著路邊的一處角落,朝她眨眨眼,“那你還記得這里嗎?有個人第一天搬來就把行李撒地上了。”
楊夢一回憶著,淺淺地笑了起來,“記得啊,然后還有一個人穿著校服短褲,踩著拖鞋就出來幫她撿。”
“她當時覺得她,好熱心又好奇怪!睏顗粢煌铝送律囝^,笑得有些羞澀。
羅頌點了點她的鼻尖,“那你知道那個人是怎么想的嗎?”
被溫柔的含笑的目光凝視著,羅頌以同樣溫柔的聲音道。
“她想,她一定要認識這個女孩,然后再跟她做朋友!
“再后來,她想做她女朋友!
“而現在她想,真是太好了,這個全世界最最好的女孩,會永遠陪在她身邊!
“永遠——永遠——”
她們不再說話,只相視一笑。
天邊日光明耀,也一如當年的那個午后。
十八歲的羅頌遇到了二十四歲的楊夢一。
而她們注定會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