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第141章
莫婤將法子的缺陷告予他們, 囑其慎重考慮后,穿過汾河上的雙曲飛虹橋,行至商埠街, 在大唐嗣昌婦孺院呆了整日。
介休城中,云彩凝滯大半日, 終是在黃昏時飄起了纖纖細雨。
沿著回廊往院門走,出身太和堂的高階穩娘苗安, 落后莫婤半步, 拍著胸脯承諾道:“大人放心, 我等定會好生教導城中穩婆!”
“嚴苛些,定要改掉其接產惡習。”她擰眉強調道。
介休城中的老娘婆, 多是以多婆子等老穩婆為尊,聚成一派, 但也另有單干的散戶穩婆。昨日嗣昌局告牒發布后,無依無靠的散戶們就投靠了嗣昌局。
查驗其身家清白后,莫婤領著她們來婦孺院考核了一番, 其手上功夫不深, 小毛病更多,看得女官和婦孺院的穩娘們頻頻蹙眉。
見苗安也苦起了臉,她安慰道:“若改不過來, 只任個低階穩娘就夠她們糊口了,方才說的培養年輕穩娘之事,爾等也不用發愁, 嗣昌局會挑些資質好的送來。”
“莫大人的眼光,定是比我等好!”聞及她會把關,苗安喜氣洋洋道,恭敬地將莫婤等人送至院外。
邁出院門, 就遇煙雨朦朧的街巷。
同行的女官們瞧著綿綿不絕的雨犯了難,另一高階穩娘素悅,拿起倚在門旁的長竿,從檐廊頂取下幾把傘。
眾人順著撐高的竹竿望去,檐廊頂竟鋪滿了綻放的油紙傘,花攢錦聚,千姿百態。
“油紙——有子!這寓意好、法子妙!”盧曉妝連連贊嘆,苗安卻抱歉道:“馬車還未添置充裕,皆派出去接生了。”
只是微末小事,莫婤自不在意,正欲撐傘離去,就見一輛馬車繞過攤販,徐徐停在婦孺院門前。
一翩翩君子躬身從車上下來,撐開繪著海棠春睡圖的油紙傘,溫潤如玉地望了過來。
“阿忌!”
眾人瞧著向來面色平淡的莫大人,忽而神采飛揚,一向從容的她竟提起裙擺,小跑至男子身前,挽上他的臂彎。
“你專程來接我的?”她笑意盈盈地問,水含秋波的眸子,瞧得長孫無忌的心愈發柔軟。
用手背輕觸她稍顯冰涼的臉,邊展開臂彎上掛著的外衫同她披上,邊溫聲答道:“天色欠佳,確認你來了此處,自要接你回家的。”
為她系好脖頸處的細帶,見她仍靈動悄媚地望著他,眸中情意縈繞,長孫無忌溢滿柔光的雙眸微彎,唇畔勾起抹暖陽般的笑,面上清冷驟散。
俯身在她微顫的羽睫上,輕輕落下個一吻,帶著無限的寵愛與憐惜。
倏然,身后傳來一片抽吸聲。
莫婤飛紅著雙頰回頭望去,與她同行的女官和穩娘們,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檀口半張,驚嘆連連。
“兩位大人好生恩愛!”苗安感嘆聲最大,其余穩娘們也揚聲附和,眸中皆閃動著向往與艷羨。
女官們見得多些,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
“日日目睹神仙眷侶,我如何嫁得出去啊!”
“挑男人的眼光拔高了,我卻無莫大人萬分之一的能力!”
“我已能想象他們的孩子有多幸福了!”
見女官們無師自通地磕起了cp,她心頭微囧,又聽見眾人有催生的趨勢,立即止住他們的話頭道:“走嗎?我們捎你們一程。”
“走,你快點,跑起來,別磨蹭!”女官們怕錯失近距離磕糖的機會,忙你推我、我攘你,疾行而至上了馬車。
待將她們送回府邸后,莫婤規矩坐著的身子一軟,癱倒在長孫無忌懷中,嬌俏假哭道:“阿忌,算計人好難!”
淡笑著輕撫她的長孫無忌,手微頓后愈發柔緩,輕憐重惜道:“那日后就我來罷。”
“不,我總得適應的。”莫婤喃喃道,今晨的一幕幕仍在她腦中回閃。
雖已公示了老娘婆們的惡行,但要讓百姓們將胡亂生產的危害銘刻于心,還要讓老娘婆們深覺孤立無援只能依附嗣昌局,仍頗為艱難。
她在同散戶穩娘們了解了城中老娘婆們的關系網后,便找到老娘婆領頭幾人的街巷。
揭露老婆娘罪行時,她在圍觀的百姓中安插了自己的人,適時發問,及時向不懂的百姓解答,再起哄討伐老娘婆們,最終擊潰了其心理防線。
其余公告欄前,她雖未親至,但也安排了女官講解和圍觀起哄的演員。
百姓們對老娘婆的痛恨,已然達至頂峰。
手中有案底的,回屋匆匆收拾包裹,被唐軍捉個正著;自覺清白的,領著相熟的穩婆們紛紛投靠了嗣昌局。
大半日的功夫,已收編了介休城中五成的老娘婆,在百姓們虎視眈眈的監督仇視下,不足三日,定能將城中老舊的接生模式毀干凈。
長孫無忌瞧著懷中撲紅的小臉,染上幾分猶疑,他斂眸受挫道:“夫人不愿為夫代勞,是不悅工于心計的我嗎?”
“怎會?!”她手足無措地哄著垂首憂愁的他,半晌覺其胸口微顫,探頭果見他在憋笑,方醒悟自己上當受騙了。
眼珠一轉,貼于他耳畔,吐出朵朵幽蘭:“我是覺自己算計人一股奸人樣,不像夫君,連忽悠人都讓我為之神魂顛倒、傾心不已。”
雖有調侃之意,但確也是她的心里話。
瞧見他耳根通紅,握著她腰的手猛然收緊,她方滿意地抽身。
長孫無忌倒是從善如流地放開她,只是下馬車就將她抱進了臥房,箍在床榻、
窗前、高足椅上,夜深星沉時方熄了燈。
翌日,嗣昌局迎來了眾多應征考核的老娘婆。
錄下她們的戶籍畫像,派將士們調查后,嗣昌局只留了幾名登記她們名冊的女官,其余的皆分散于百姓家中挑選豆蔻之齡的女子。
雀躍出發的女官們,日暮西垂方滿臉頹然而歸。將手中的名冊遞于莫婤,眾女官絮絮聒聒地討論起來。
“我們家小娘子要備嫁,可沒空干婆子做的腌臜活!”瑛娘雙手插腰、腆出大肚,惟妙惟肖地學著一商賈管事的嘴臉。
忽而面容一變,又露出我見猶憐的柔弱樣兒道:“女官姐姐,只有嫁不到好人家的女子才去學這粗鄙之活。”
“你這算好的了!”盧曉妝驚叫道,“我都被當做青樓老鴇了!”
盧曉妝容貌昳麗,因出身司贊,禮儀更是絕艷,要挑選的又是花樣年華的女子,竟被當作了青樓院主。尋常百姓不識官符,若不是有將士陪同,莫婤恐要抬上擔架去接人了。
大堂中仿佛開啟了比慘大會,待莫婤整理完名冊后,瞧著三尺長的名單,深覺女官們有些膨脹了。
“已有這般多了?怎還不滿足?”
未參與的王清歌卻懂眾人的心態,捂嘴笑道:“在長安,毓麟居收學徒,只半日就涌來數百人,如今大伙兒落差自然大。”
女官們紛紛頷首,瑛娘子更是憤憤:“嗣昌局選人,我等都爭先恐后。尋常女子能學到在京師都珍貴至極的本事,竟還推三阻四!”
瞧著眾女官忿忿不平,莫婤只老神在在地挑著考題,待眾人散了氣兒,方出言勸慰道:“貴精不在多,待這批穩娘出師后,爾等還怕婦孺院無生源?”
這批穩娘的培訓,是要收束脩的,雖然不多,但課程將會持續兩年。
除了同穩娘們學習接產技藝外,還要與女官們學習禮儀修養,她甚至求王娘子找來了女夫子,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皆有涉獵。
每月每科均有考核,兩年后有最終考核,只有通過者方能出師為穩娘,全優者她甚至會推選其為女官。雖說嗣昌局的官員任用歸吏部調配,但他們去何處找女官啊,多是由莫婤推舉。
此番培養,相當于女子書院,這也是莫婤嘗試在大唐推廣女子教育的第一步。
各中深意,自不能一一同女官們講明,但女官們暗自沉思后,第二日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她則安心留在嗣昌局,領著王清歌整理講義和考題,尋人印制。
三日后,登記的小娘子們均得到了一份珍貴的講義。
講義由數百張羅紋紙,裝訂成冊,因其質地細薄柔軟,韌性強,疊在一起竟不足一指厚。
紙上有天然明顯的橫紋,若絲織羅綢,盡顯高貴雅致,其上排列著清晰整齊的文字,文字旁還繪有示意圖。
小娘子們愛不釋手,只交了半吊錢束脩的父母亦覺賺翻了,迫不及待同鄰里炫耀,定要打他們此前奚落的嘴臉。
晚膳后的巷子口,眾人的話題已從三尸九蟲、老娘婆的駭人罪行,換到了嗣昌局學徒的招收。
“我信得牢莫大人,你瞧我閨女的書,紙張字跡無一不好,明日還要去官人處上學!” 戴著銅耳珰的彤娘子歡騰道,高高揚起手中的書,月下的講義泛著盈盈光輝如同天書。
眾人看呆了,紛紛伸手欲觸碰卻被婦人狠狠拍掉,還將書藏進了她懷中。大伙兒悵然若失,唯有那金釵少女撒嬌央求著再看兩眼。
“我們也信莫大人!” 髻上斜插銀釵的彩娘子摸了摸肚子,回過神后不滿地撇嘴道。見周圍人贊同,她就又辯解道,“要收束脩的,每年一回,還要交兩年,囊中羞澀啊!”
“一回半吊錢,你家賣個琉璃瓶就有了,手頭實在沒錢,將你頭上這支銀釵當了也全夠了,喊甚窮?”彤娘子不客氣道,定是舍不得同姐兒開銷,她家小兒可還沒開始換牙就找了教書先生!
彩娘子瞬時紅了臉,徑直取下銀釵,一面往家逃,一面挽尊道:“是她定了親不想干臟活,明兒我就押她去報名!”
巷子口的百姓們瞧著彩娘子的狼狽樣,忍不住發笑,心頭卻也盤算著明兒一早去同閨女(孫女)報名。
翌日,嗣昌局方開署就涌來了眾多百姓,卻被告知人員已招收滿,下一批學徒接收竟要等至明年五月,大伙兒聽后愈發捶胸頓足。
離去時,女官們領著他們從后門出,路過了一處富麗堂皇的廳堂。
透過晶瑩剔透的琉璃窗,他們瞧見了一張張約莫三尺寬的書桌,桌前坐著一個個身著景泰藍羅裙的小娘子。
她們手中捧著講義,桌上擺著印有嗣昌局印章的筆墨紙硯,正全神貫注地瞧著高臺上的女夫子。
窗外的小娘子們面露向往,她們的父母們更是懊悔。
念著小娘子們的基礎水平參差,莫婤分了高中低三班教授,分別對應高中低階穩娘。半月后有模擬考,只有通過初始考核者,方能正式成為學徒。
這消息不知怎傳了出去,月末考核之事,竟成了全城關注的焦點。
第142章 第142章 第142章
昭昭萬里銀河, 墜落西南,雞鳴伴著譙樓鐘聲,迎來東方既白。
嗣昌局署門外早已人頭攢動, 只是眾人皆靜默等候,氣氛迫急如拉滿的弓弦。
待譙樓鐘聲絕, 萬眾矚目下,嗣昌局的署門緩緩開啟。
莫婤著淺緋色官服, 領眾女官邁出門檻, 峨冠博帶, 儀態萬方,如夏日艷陽般絢目, 百姓們怔怔望著竟一時忘記了緊張。
鵠白名冊漸漸展開,莫婤朱唇微啟, 莊嚴肅穆的聲兒響亮悠長。
“高階班,景雯”
“高階班,慧君”
……
“中階班, 紅玉”
……
“低階班, 梨花”
……
百姓們大氣兒不敢喘,生怕驚擾了莫大人,更怕聽漏了自家閨女的名兒。
待她宣讀
完畢后, 眾人方發出來歡呼雀躍聲,將名冊貼于署門外的公示欄上,無論何時去瞧都圍滿了人。
其實, 這批小娘子家中皆是頂著萬般壓力支持她們上學的,之后更是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矚目。她們也知這局勢,原就聽話懂事,后更是勤奮好學。
因此, 莫婤未刷掉一人,只是根據其接受知識的能力,調整了班階,在嗣昌局后專賃了套三進院落做書院。
前院,五間正屋做課室,東廂房為接產實操室,西廂房為琴棋書畫室,前院的院子兼備舞蹈、儀態訓練場。
中廳是用膳休閑之處,她雇了廚娘,還擬定了適宜小娘子們生長的營養餐譜。
后院改造成了寢室,擺著雙層高低床,除了住讀的小娘子們,還住著外聘的夫子。
于后罩樓中留出了婆子丫鬟們的居所后,剩余的屋舍,莫婤更是大手筆的打通改造成了藏書閣,小娘子們可憑刻有其身份的銅符借閱。
閣中藏書頗豐,印了穩娘們帶來的接生類書籍數本。為開拓她們的眼界,她寫信同王娘子寄來了幾大箱,又搜羅了城中書肆,還押著過目不忘的長孫無忌謄寫了數本,直至藏書閣不再過于空曠,方罷休。
這般大的陣仗,連去往太原的李世民也知曉了,竟也于書院開學前日送來了整車書籍。讓莫婤更驚喜的是他親筆題的牌匾——蘭臺書院。
蘭臺本為漢代宮內藏圖書之處,以御史中丞掌之,后世更是稱御史臺為蘭臺,莫婤為書院取此名,除了象征著知識與文化的匯聚,更暗含了對女子平權的追求。
其中深意,莫婤不知李世民有無看出,但他總歸幫她提了匾,日后這可都是女子書院的護身符啊。
小娘子們正式入學那日,東方破曉之際,莫婤就領著身著景泰藍院服的她們,立于書院門前,書院半丈遠外圍滿了人山人海的百姓。
女官、穩娘、夫子們搬出來自己擅長的樂器,待太陽升起時,一同奏響了《秦王破陣曲》。
此曲是李世民擊敗劉武周后,將士們以舊曲填新詞所作。她用此曲除了是對李世民贈匾的感恩外,更欲鼓舞小娘子們巾幗不讓須眉,蓬勃發展,奮發圖強!
牌匾同艷陽一道冉冉升起,在小娘子們期翼的目光中,她似隱約瞧見了大唐女子未來浩瀚的藍圖。
此后,汾州以介休為中心,輻射了周邊城池。遇上疑難雜癥的生產,皆送于介休城中的大唐嗣昌婦孺院,每歲更是有成百上千求學的小娘子,跋山涉水,只為考入蘭臺書院。
嗣昌局駐守該地分署的女官們,在莫婤的授意下逐步向周邊城池鋪開,短短幾年間,汾州各城皆有嗣昌局分署,除修建了婦孺院外,被嗣昌局授予了品階的接生館逐漸林立。
此為后話,莫婤此刻正逛著蘭臺書院。
課室里,書聲朗朗,抑揚頓挫;實操室中,心無旁騖,精益求精。
忽而,女官瑛娘匆匆而至。
“我已將介休城嗣昌局分署的諸般事宜托付與你,日后你去找誰幫忙?”莫婤見她步履匆忙,出言提醒。
瑛娘臉色緩了下來,卻仍拉著她耳語。
彥郎與桃娘子時隔半月仍是找來了,見著她后,徑直跪于她身前,百般哀求她施以援手。
莫婤獨留桃娘子勸說了足足兩個時辰,桃娘子方緩緩卷起了裙擺,拉著她的手往里頭探。
“不用了,你直接同我說!”她猛地抽回了手,心頭有些惱怒,你們這些生猛娘子,上回就這般孟浪,如今又來!
因有求于她,桃娘子拼命忍下羞澀,輕聲哀嘆道:“我是石芯子。”
在古代,石芯子又稱為石女,是指女性生殖系統存在先天性發育異常的情況,其中又分為真石女和假石女②。
她猛然蹙緊了眉,帶著他們兩口子去了婦孺院,送桃娘子進了產房,觀察其玉戶向外膨隆,呈紫藍色,無開口,果然是石女。
她戴上手套,從后入,指捫到了陰丨道內有球狀包塊,向直腸前壁突出①。
消毒了銀針,刺入膨隆處,再取出時就見到了褐色黏液,應是陳舊性的血液①。
經過以上兩個操作,即肛丨門指檢和會陰穿刺,能判斷其為假石女。
她舒了口氣,正欲收起包布,桃娘子淚流滿面的哀求:“莫大人,您定有法子的!”
沉吟半晌,莫婤讓素悅同兩人簽訂了免責書,方為桃娘子進行了處丨女丨膜切開術③。
半月后,彥郎成了第一個進入產房的男子。
苗安與素悅為助手,產房中另有五六個觀摩的穩娘,彥郎羞紅的臉,素悅將半張素帕貼上他面,他就沒了意識。
莫婤喚苗安一道鋪設了洞巾,留出了彥郎的腎囊后,用柳葉刀劃破囊皮,暴露睪丨丸后,再劃開睪丨丸白膜,用尖細的鑷子逐層翻找,從中抽出了精絲,現代稱為生精小管,放入溫水琉璃細管里④。
燒開后的溫水,她特意控制在了無限接近人體的溫度,能最大限度保留精絲的活性。
將還在昏睡的彥郎抬出去后,又飛快送進來了桃娘子。
她挑了根細長的蘆葦管,穿過桃娘子此前切開的膜,順著陰丨道,抵進宮丨頸丨口內,再將混有精絲的溫水灌入了子宮,這法子就成了。
現代它有個正式的名字——人工授精⑤。只是現代尚且不能保證成功率,在環境如此艱難的古代,她也只有一成把握。
這些早先就同他們兩口子說明了,講完諸般注意適宜后,莫婤目送兩人相攜遠去。
“夫人,走了。”
長孫無忌駕車停于莫婤跟前,她按下心頭隱憂鉆入了馬車中。介休城中一切已走上正軌,她安排好駐扎人員后,便同長孫無忌趕往太原。
李世民欲班師回朝,先回了趟唐軍大本營——太原。
任命李世勣為并州大都督,長期鎮守太原后,還加固了太原及其周邊的兵防,就等著莫婤和長孫無忌前來,幫著選賢舉能,完善地方治理。
“世民在太原確是太有威望了些。”莫婤瞧著城中將士和百姓們的神情悠悠道,長孫無忌輕聲幫著補齊了下一句:“難怪遭……忌憚。”
兩人相視苦笑,萬般滋味涌上心頭。
方過了城門,將士檢查了她的魚符后,驚呼道:“您是莫大人?!”
挎著菜簍子的婦人正巧聽見,忙上前來扒著將士細細打量符文,待長孫無忌面色愈發不善時,她竟又高呼道,“是莫大人!莫大人回來了!”
聲如洪鐘,足足嚷了三遍。
瞬時,喧鬧的街巷猛然一靜,隨即周遭的婦孺竟皆涌了過來,頃刻間就將莫婤湮滅。
待李世民救出他們時,長孫無忌已是衣冠不整,脖上還有幾道抓痕,反觀莫婤衣裳楚楚,只是臉上、衫裙處、雙手皆多了些紅艷艷的唇脂印。
“噗嗤——”李世民忍了半晌,終是放聲大笑,尉遲恭更是笑聲如鐘般響,掩蓋了房杜兩人的偷笑。
長孫無忌淡然的臉再穩不住,愈發黑了兩分,手中輕柔地幫她擦著痕跡,心頭嫉妒得直冒黑煙。
“這是怎一回事啊?”她正色朝眾人問道,繃起臉企圖掩蓋羞澀。
“還不是你的情債!”杜如晦調侃道,見長孫無忌瞇起眼刺了過來,急急解釋,“太原百姓們自覺欠你的人情債!”
太原是李唐起兵的主陣地,更是莫婤與觀音婢的人心所向之所,她們的賢德早就深深扎根于太原百姓心中。
前些年,莫婤隨唐軍出征,減少了戰士傷亡的消息頻頻傳回太原,城中百姓敬佩不已,而莫婤留在城中的穩娘們也爭氣,逐漸追隨莫婤意志,開起了接生館,打響了穩娘們的名號。
她們牢記受道于莫婤,將此番功績全歸于她,莫大人送子的名號,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劉武周攻陷太原時,穩娘們領著產婦們,躲于觀音婢和莫婤出資修建的玄中寺的地窖中,躲過了戰火的驚駭和屠戮,順利保下了腹中胎兒。
前不久,莫婤派人于太原求藥,太原百姓們自豪崇敬之情油然而生,隨之而來的就是日日期盼她歸來。
“所以今日就熱情了些。”李世民朗笑道,欣賞了一番兩人的狼狽。
因太原百姓和穩娘們的配合,莫婤很快就在城中設立起了嗣昌局分署,大唐嗣昌婦孺院更是方建成就門庭若市。
不過月余,她還在太原開辦起了蘭臺書院,第一年就招收了三百女學生。
之后大半年她頻繁奔波于汾、并兩地,不斷擴張著她的事業版面。
與此同時,長孫無忌跟隨李世民,于武德三年七月應征討伐王世充,揮師舊都洛陽。
李世民領著一千人的玄甲兵所向披靡,俘虜殲滅敵軍六千余。而王世充逃竄回洛陽后,縮頭烏龜般躲于城中,只敢時不時偷偷出兵試探,皆被斬于馬下,有去無回。
河北竇建德見盟友被困,深感唇亡齒寒,率十萬大軍前來援助,開啟了著名的虎牢關之戰,造就了李世民三千破十萬的神話。
捷報飛遞回長安,李世民的英勇如道驚雷,在大唐蒼穹轟鳴。待一統江山的喜悅退卻后,涌上李淵心頭的竟是毛骨悚然。
他知道,他這兒子是不能再屈辱打壓了,若他起兵造反,他絕無還手之力。
武德四年,七月,李世民徹底收復洛陽后,莫婤亦隨至洛陽。
“白玉誰家郎,回車渡天津。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⑥”
她口中念念有詞,腦海中幻想著洛陽城的美景,繁花嬌娥俏郎君,車方入城就迫不及待地卷起車簾,欲一睹洛陽富庶。
然,入目的竟皆是荒涼破敗、殘垣斷壁的屋舍;面腫身臃、腳步虛浮的百姓。
城中死寂一片,忽而傳來道駭人聽聞的驚叫:
“鬼……鬼胎又來了!”
第143章 第143章 第143章
“鬼……鬼胎?”
駕馬的車夫聽后, 抖抖嗖嗖地重復道,欲
馭馬疾行離去。忽而,肩頭如墜千斤, 他額間瞬時冒起冷汗,身后還有絲絲寒意襲來。
“小哥, 跟上去。”
耳畔傳來道女聲,他渾身一哆嗦, 跳下馬車滾了兩圈, 似被惡鬼追般逃走了。與他一道逃竄的還有街上零星的百姓。
須臾間, 烈日炎炎的街巷,空無一人。只余道路兩旁冒煙的尸首, 環繞著成團嗡嗡的蚊蠅。
分明是草木繁茂的夏日,城中不見半點綠意, 光禿禿的樹丫上,立滿了食腐肉的烏鴉,發出刺耳的嘶鳴, 不時俯沖叼起塊森森白骨的爛胳膊腿。
“誒——”
鉆出車簾辨聲的盧曉妝, 正搖著團扇從后幫滿頭大汗的車夫解暑,卻見人突然就跑沒影了。
莫婤也探出頭環顧四周,她知李世民攻入城后, 為防搶劫和混亂,是派了小隊把守街巷和商鋪的。只是,商鋪的格子門閉得嚴嚴實實, 她便喚盧曉妝車至傳出鬼叫的巷子口,終得見一小兵。
“莫君!”
肅臉駐守的小兵,瞧見她后驟然綻開笑,干涸的唇皸裂出絲絲血痕。
她忙掏出壺涼茶塞于他懷中, 向其打聽人戶后,她們車至一四進大宅院前。
布滿灰塵的牌匾垮了一半,斜吊在門臉上。朱門大敞,里頭魚貫而出些鳩形皓面的丫鬟和臃腫如泥的小廝。
他們皆步履匆匆還背著包袱,瞧見輛女子馭車,鼓如巨人的小廝們還欲來搶,莫婤抽出條長鞭,靈蛇般朝他們揮去,竟輕松將他們掀翻在地。
“這般弱?”盧曉妝震驚地喃喃道。
卷起車簾的王清歌,望著如球般滾至車下的小廝,觀察半晌后皺眉道:“脾胃虛耗,氣血匱乏,水濕內停,泛濫肌膚,是謂水氣。”
盧曉妝似懂非懂,莫婤卻是肯定頷首,囑其車入院中,迎面撞上個老婦人。
“爾等何人?有鬼胎,他們都跑了,你們怎還敢來?”
“我們大人專治鬼胎!”盧曉妝微微昂頭,端出幅神氣模樣,王清歌亦舉出她們的官符。
看清符文,老婦人喜極而泣,跪倒在莫婤身前,拼命朝她磕頭,三兩下就烏青一片,口中哭嚎道:“是嗣昌局!是莫大人!我家兒媳有救了!”
老婦人是此間院落的主子,來老夫人,她的兒媳名喚癸娘子。
“你識得我們?”盧曉妝和王清歌一人一邊扶起她問道。
“如何不知!城中開接生館的東家們,多是來自長安。可惜我兒媳有孕時,他們早已不在了,連兒媳懷的是鬼胎也是如今才知!”
此前,大唐雖還未收復洛陽城,但并未中斷兩地的商貿往來。
在嗣昌局為長安城的接生館定品階后,莫婤身陷安興坊,毓麟居出錢出力,還要統領長安城新誕嬰孩接種花苗事宜。
而趁他們無暇之余,財力雄厚的接生館如彌生堂、坤元居、泰和舍、桃李居等,早已悄然將分館鋪至洛陽城。更因此地無嗣昌局的約束,那些在長安城中夠不上品階的接生館,也紛紛遷至繁華的舊都。
因有長安的先例在,洛陽城中有權勢的人戶,皆知接生館的善處,趨之若鶩。短短兩年,洛陽城中的接生館鱗次櫛比,風頭逐漸蓋過了傳統穩婆。
然,不久前戰火紛飛,提早得到消息的商賈早棄城逃回長安,余下不成氣候的接生館也閉館歇業。
“怎這般不厚道!”盧曉妝有些憤憤道。
莫婤卻是淡然,這些消息她早便知曉,只是她身為大唐命官,毓麟居屬于她的私產,誰都能來洛陽建分館,唯獨她不能。
王清歌聽完贊同頷首道:“背著我們偷建分館也就罷了,大難來時竟放棄了城中婦孺!”
“未至絕境,為何要肩負全城重擔?”面色平靜的她忽而冷淡道,當初長孫無忌險些喪命的窒息感又漫上喉嚨,心頭的恨意似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見她面色難看,來夫人溫和的握上她冰涼的手,顫顫巍巍道:“不……不怪他們,城中無糧,我等若有法子也早跑了。”
洛陽城堅固,李世民圍攻十余日未果,又與增援的竇建德激戰。最終收復洛陽城時,城中百姓已被困了大半載。
此間,王世充牢牢把持城中糧倉供給軍隊,洛陽城糧價瘋漲,一匹絹才值三升粟,十匹布方能換一升鹽,服飾珍玩,賤如土芥①。
糧所剩無幾,百姓們就嚼樹葉草根,吃光草葉后,只能將泥土放入瓦甕中,水淘砂石取上層浮泥,摻著米糠發做餅充饑,甚至出現了“人相食”①。
莫婤想著先前那些軟腳肥身的家丁,有了答案,應是吃多了泥餅,患上了營養不良性水腫②。
“你們如何得知是鬼胎的?”盧曉妝繼續發問,她沒見過鬼胎但覺莫大人定知,方才便胸有成竹地扯了謊。
來夫人諱莫如深,只是領著她們的步子更快了些。
行至布置成產房的偏殿,莫婤見著了一大肚來夫人,瘦骨嶙峋的臉上,鑲嵌著雙大大的眼睛,突出的眼仁黝黑,雖閃著善意,卻仍將盧曉妝嚇得低呼一聲。
“許是癭病③?”王清歌扶住盧曉妝,同莫婤輕聲道,見她頷首,盧曉妝努力平復心緒猜測道:“難道又是畸胎瘤?”
話音剛落,來夫人端來個馬子④,盧曉妝捏著鼻子探頭一瞧,溢出聲驚呼后干嘔不止。
只見馬子中,血淋淋地漂著個東西,水波一蕩,上頭擠得密密麻麻的水泡愈發晶瑩透亮。
莫婤淡定地從身旁的白瓷長頸瓶中抽出根孔雀翎,仔細地在血塊水泡間撥弄。
端著馬子的來夫人,面色慘白地緩緩道:“鬼胎頭回出現時,城中接生館還未關完,有一高階穩娘說若女子腹大如孕,血崩下血泡,內有物如蝦蟆籽或魚籽,定是鬼胎了!都是我等族中作的孽,定是冤魂來索命了!”
“娘!”臥榻上的
癸娘子哀鳴道,來夫人身形顫抖著繼續道:“我等不過是來家旁支,自來安安分分,定是主支犯了惡業殺生,方牽連我等!”
眼見來夫人要魔怔了,莫婤忙出言勸慰道:“夫人別想左了,應是缺糧造成了。”
“真的?當真如此?”來夫人對莫婤的神通早有耳聞,心中松動了幾分卻仍不停向其確認。
莫婤頷首道:“鬼胎多難聽,瞧它狀似葡萄,不如就叫葡萄胎罷。”
葡萄胎是一種妊娠相關異常情況,屬于妊娠滋養細胞疾病。
因妊娠后胎盤絨毛滋養細胞異常增生、間質水腫,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間借蒂相連成串,形如葡萄而得名。
引發葡萄胎的原因很多,營養不良就是其中重要的影響因素,尤其是缺乏維生素A和葉酸⑤。
正用帕子捂著唇的盧曉妝,腦海中浮現水泡成串吊在樹上,瞬時又泛上股酸意,暗暗發誓再也不吃葡萄了。
“不是鬼胎,那我孫……”來夫人心頭升起妄念,緊拽著她詢問道。她卻是緩緩搖頭:“葡萄胎中無胎兒心智脈搏。”
“那……那如何能讓它出來!”來夫人想著城中血崩而亡的女子們,瞬時軟了腿,跌坐到她腳邊淚流不止。
“夫人放心,我有法子的。”她蹲下身,掏出條手帕為其拭去淚水,回頭朝盧曉妝道:“你去車上將接產箱和包被送來。”
待盧曉妝奔出去后,她喚上王清歌搬了兩個及腰高的四角花幾,鋪上厚褥子,讓癸娘子橫臥于榻上,雙腿分而高抬放于花幾上,擺出截石位。
來府家丁遣散了一批又逃了一批,只剩兩個面黃肌瘦的小丫鬟,來夫人只好親自領著她們去了灶房燒水。
莫婤正用三指擴張著陰丨道,盧曉妝提接產箱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名抱著布單的娘子。
“你們怎來了!”莫婤一面驚喜地望著來人道,一面飛速接過布單為癸娘子鋪巾。
春桃幫她鋪,紫煙拿出鳧嘴鉗潤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回應道。
“大人有召,我等可是連夜出發!”
“在府衙處等你幾日了,長孫大人日日去城門當望妻石!”
“他今日被秦王拉去商議大計,得了你的消息就喚了我們一道來!”
同她一道的女官和穩娘們,皆分駐各城嗣昌局和婦孺院,她出發前同留守京師的崔蘭亭和楚鸞鏡去了信,讓她們再召些自愿出京的女官穩娘前來支援,誰知春桃和紫煙竟也報名了。
“阿忌也來了?”
妥善安置好鳧嘴鉗后,她邊喂癸娘子服下“桂枝茯苓丸⑥”,邊輕聲問道。
見兩人憋笑點頭,她賭氣般轉身躲開她們的視線,在接產箱中找出個銀匙消毒后,王清歌已喂癸娘子喝下了引產湯。
城中女子喪命于鬼胎,一是因無法辨別其為鬼胎,二是辨別后狠不下心墮胎。
而葡萄胎若不及時處理,常見為血崩而亡,更罕見的會發生惡變,轉移至母體的肺腦肝等部位,備受折磨如厲鬼附身,最終也難逃一死。
因而,城中人人談及色變,再加上陰魂厲鬼的謠傳,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待癸娘子流下大部分組織后,她再用長柄銀匙輕輕刮宮底及雙腳⑦,將其徹底清理干凈,以防殘留宮內引發感染。
從來夫人手中接過熱水,將其會陰沖洗干凈后,仔細交代了諸多注意事宜,正要帶著穩娘和女官們告辭離去,來夫人就朝她懷中塞了許多金銀首飾。
“莫大人快收下,這些死物比不上我兒媳的命,連半袋糧食也換不來!”
瞧著來夫人千恩萬謝的模樣,她遲疑半晌還是收下了。
出了來府,撲進長孫無忌懷中,同他耳語一番后,他派人悄悄同來夫人送了袋粳米。
三日后,李世民同長孫無忌處理叛軍、厘清牢獄中的冤案。
同時,他還命房玄齡進入洛陽城中的中書、門下省,收集隋朝遺留的圖籍典制和詔書文書。命竇軌封存了城內的倉庫和金庫,沒收金錢布帛。
錢財除了賞予有功的將士外,還買了大批糧食分發與城中百姓。
莫婤對照房玄齡找出的戶典,攜眾女官重新登記洛陽城中百姓的戶籍,原本三萬多戶的洛陽城,竟只余下三千戶⑧。
在重登戶籍時,若遇上大肚婦人,她還會親自把脈,診出數滑者就會為其服上一碗溫和的活血化瘀藥,如四物湯⑨,待排出葡萄狀血物,確診其為葡萄胎后便會為其墮胎。
一時間,洛陽城中婦孺對莫婤聞風喪膽,而此份畏懼一直持續到了十月。
第144章 第144章 第144章
武德四年, 十月。
一舉平定了中原的李世民,赫赫戰功加身無人能及。李淵深感舊有官階不配其蓋世功勛,遂另發徽號, 封其為
——天策上將
位列王公之上,增邑兩萬戶, 賜金車一輛,王公之袞衣和冠冕一套, 玉璧一雙, 黃金六十斤, 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樂,儀仗四十人①。
“古往今來, 唯二弟一人矣。” 冊封大典后,李建成溫文儒雅地祝賀道, 眼底卻寫滿了忌憚。
李世民裝沒瞧見他的嫉妒,朗笑著回道:“皆歸功于太子和齊王。”
此話讓李建成再繃不住,拂袖而去。他知其是笑他武學不精, 笑三弟丟了太原, 怒發沖冠之余只能勸慰自己:
“三弟敗落只因年幼,日后定能為大唐開疆拓土;我是太子只需坐守江山,自有武夫為我征擴疆域。”
瞧著面紅耳赤遠去的太子, 李世民心頭暢快了些,敷衍完恭賀的大臣后回了承乾殿。
莫婤正同觀音婢一道鋪著從汾州帶回來特產,龍須席, 以龍須草編織而成,質地柔軟舒適,頗為珍貴。
早得了前朝消息的二人,恭賀之詞還未說出口, 就見李世民眼底猩紅一片。
“王爺怎同小時一般,喜悅就哭鼻子?”觀音婢一面調侃,一面屏退宮人。莫婤端著笑,送宮人出屋后關緊了門。
屋中再無旁人,李世民方徐徐開口道:“可憐大哥看不穿,不過又是招制衡,對我亦謂招安?”
天策上將是武官中最高的官職,聽著威風八面卻又低于文官之首的三師②。美其名曰李淵特設,不過是他不愿授予他更高的三師,妄用神圣的名號安撫他的法子。
這一招可謂是另辟蹊徑,既能哄得他衷心為大唐賣命,緩和他對太子的敵意,使制衡之策起效;又能撫慰崇敬他的將士、百姓,俘獲人心。
時至今日,莫婤聽他這般道,望著挺拔如松的他,雙眸紅透,額間青筋暴起,方知眾人津津樂道的頭銜,竟讓他這般意難平。
深喘幾息,他平復半晌后道:“至此而止了嗎?”
“自不會!”觀音婢緊握他雙手堅定道,“放手去搏,刀山火海我皆陪你闖!”
往后數年里,李世民明面上醉心文學,開設文學館,羅致四方文士,每日引薦,分番直宿③。
實則是組建了自己的文官隊伍,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虞世南等十八人以本官兼任文學館學士,號稱十八學士③。
暗中,李世民更是將天策上將這一名號用到淋漓盡致,籠絡了軍中統帥將領,將大唐兵權徹底收入囊中。
而此時,李淵雖覺用計頗妙,然仍恐李世民識破后心生怒意,遂在不久后的官員考核中,擢另一特設官職——嗣昌局主事,莫婤,為正四品官員。
消息傳回洛陽時,方松快了幾日的洛陽城婦孺又緊張了起來,有的甚至躲進了尼姑庵,卻仍逃不過唐軍的搜捕。
然,人力亦有不足之時。
明了自身是葡萄胎,還心存僥幸萬般躲藏者,因未被及時搜捕到,或驟然血崩、或窒息而亡、或頭疼欲裂撞了墻⑤……
當藏匿的婦人接二連三喪命時,長城產婦對莫婤的恐懼已達至峰值,卻再也不敢忤逆她,乖乖喝下了墮胎藥。
莫婤自知她們的畏懼,然城中只余三千戶人,而葡萄胎若不及時處理定會危急生命,她沒有時間采取懷柔政策了。
待用鐵血手腕清除了城中葡萄胎后,趁著余威設立嗣昌局分署,大刀闊斧整治城中手腳不干凈的穩婆,婦孺院和蘭臺書院更是十日就拔地而起。
城中接生館漸漸回歸營業,自詡擁護嗣昌局,恭維莫婤官至四品,期望能尋一靠山。誰知,這一拉關系的念頭很快就破滅了。
武德五年,春。
長安城中嗣昌局總署,一年一度的定品校驗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因莫婤攜崔、楚兩女官遠赴洛陽,此盛會由駐守京師,擢升至六品的王、盧主持。
汾、并兩地,因多城嗣昌局分署已建立完備,遂緊隨總署推進了定品校驗的盛事。
“此事東家知否?”洛陽城一接生館,掌柜倚在錢柜旁低聲同東家嘀咕。
東家頷首后,環顧四周:“放心,這把火,定燒不到我們洛陽來!”
“為何?”掌柜疑惑道,她可聽說莫大人前幾月清查城中穩娘(婆)時,對她們的接生技藝很是質疑。
“你瞧這冷冷清清的接生館,再瞧那空蕩蕩的大街,還有幾戶有產母?”東家狠敲了掌柜一腦嘣,聲兒又壓低了兩分,“前些時日是多,懷著鬼胎我們也能賺她們的錢啊!誰知皆被莫大人清理了!”
聽完,掌柜恍然大悟,而城中同他們一般想法的人比比皆是。
然,三日后,眾接生館就接到了嗣昌局駐洛陽城分署發來的告牒:
接總署通知,洛陽城中諸般接生館,皆須參與嗣昌局此歲的定品校驗,體諒城中諸館無校驗閱歷,特將考核日寬限至上元日,望城中各館踴躍迎檢,未通過者將依慣例查封。
此消息一出,全城接生館一片嘩然。
“上元節離立春也就十來日,也謂之寬限?也稱之體諒?”
“你竟還有心思算日子,趕緊去信京師,討討經驗罷!”
“只有我在心痛嗎?別人看花燈賞百戲,我備戰迎檢!悲乎哀哉!”
無論眾人多么手足無措,洛陽城中的定品校驗仍如期舉行,共選出兩家高品、三家中品、五家低品、八家末品。
選定后,莫婤領著分署聯合婦孺院,趁著接生館淡季,對十八家接生館分別進行了為期三十日的集訓,將勉強達標的接生館水平均提升至合規。
而洛陽城中百姓,在經過一載有余的休養生息,幾乎家家戶戶都傳來了有孕的好消息。
因李唐委任了能官治理,洛陽城中元氣已然恢復半數,百姓們未再缺糧少食,穩娘們還在莫婤的授意下,日日宣傳時蔬、肝臟等物的好處。
菠菜、綠豆芽、香菜等都富含葉酸,肝臟則富含維生素A,皆是葡萄胎的天然克星。
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城中此批懷孕的娘子,再無一人被診為葡萄胎,人口增長比之往年更是翻了數倍,婦孺們也終對莫婤逐漸改觀。
此時,南方也傳來了好消息。
李靖和李孝恭率軍征討江南地區的最大的割據勢力輔公祏,在博望山、青林山等地大敗宋軍后,攻入丹陽,輔公祏棄城東逃,最終被俘殺。
至此,江南地區亦囊括入大唐版圖,來年三月待洛陽事宜俱走上正軌后,莫婤請旨下江南。
陽春三月,辭別通濟渠邊十里相送的婦孺們,莫婤同長孫無忌、女官和穩娘們,一道坐上了從洛陽至揚州的官船。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她拉著長孫無忌立于船頭,瞧著同她們一道順流而下的艘艘帆船,抬首接住了春風吹落后,翩躚至河中央的桃花。
“好詩!好詩!”一書生打扮的男子出言夸贊道,手中還扶著個大肚兒婦人。
朝兩人淡笑頷首,她正將手中的桃瓣塞入荷包中,就覺腰被身旁人攬住。
“醋壇子。”
呷了他一眼,瞧見他瞳色愈深,她勾著的唇角揚高了些,拉著他正欲回屋,就聞那男子問道:“敢問娘子,此詩為何人所作,許某心儀神往!”
話音剛落,腰間的手微微收緊,許郎則被他娘子猛捶了一下,擰著耳朵教訓道:“屬實冒犯,就不能是人娘子自個兒作的?!”
聽及此,正摩挲著長孫無忌下頜安撫的莫婤,指微頓,心頭愈發尷尬,懊惱自己在他身旁愈發放肆,以他人詩、抒己情,還念叨出來被旁人聽了去。
轉念想到李太白還未出生,又理直氣壯道:“無妨,確不是我。是青蓮居士,李太白所作。”
“好一個青蓮居士,敢問他年方幾何?家住何處?師承何人……”許郎激動起來,喋喋不休地問。
莫婤呆了半晌,覺有唾沫星子飛來時,忙躲在長孫無忌身后,一面擋臉,一面推著他飛快地跑了。
“誒,小娘子,你別走啊……夫人,你拽我作何……我聽話!”身后傳來男子的認錯求饒聲,莫婤笑瞇瞇地輕拽了下長孫無忌的耳垂。
瞧著他泛紅的耳根,她心頭的尷尬驟散,只是回屋就輪到她身染紅霞,耳根、脖頸、琵琶骨、玉峰……連腳踝都印著紅痕。
再醒來時,已是余霞成綺。
侍弄她梳洗時,他又要了回水,水光涌動,脆響奏起,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們方收拾妥當,一道用了晚膳。
忽而,艙室門被敲響。
“莫大人,船上有產婦發動了!”船娘雖嚷得高聲,但心頭并不恐慌。
莫大人的威名她早有耳聞,更何況這艘船上,有這般多懷有身子的官家娘子,均是因她們特意打聽了莫大人赴任之日,專挑了日子與她同乘。
眾娘子的小心思,莫婤早就得了消息,不過這船一坐就是月余,多幾臺接生,興許時間還能過得更快些。
誰知,這第一臺來得這般快。
“別等我,早些歇息!”
囑咐完長孫無忌后,在他心疼的目光中,她飛速用完膳,拎著接產箱,招呼上穩娘,行至船艙上的產房。
船老大頗有頭腦,在得知她要坐這班船,同行的大肚兒婦人繁多后,他竟打著公家的名號,拾掇出間空屋,擺上蓮子、貼上催生符,搖身一變成了產房,使一次還要收半吊錢。
待她匆匆進了產房,發動的娘子早已躺在榻上,竟是早先在船頭遇上的許家夫人。
許夫人也認出了她,面色肉眼可見的松泛了些,莫婤也未曾讓她失望,帶著高階穩娘靈蕓,于皓月高掛時,順利接生出了一七斤男嬰。
正收拾接產箱欲離去時,就見許夫人扶著榻延坐起,頓了幾息后竟晃晃悠悠起身。
“你要干甚?”靈蕓忙丟了手中單布,沖過去扶住她,想將她按回床上,卻見她拼命搖頭,掙扎著往屋外走。
莫婤忙同靈蕓一道,按她的意思將其扶至屋門前。
打開房門,她們瞧見他丈夫微微松了口氣,下一瞬卻見許夫人將許郎扯入了產房內。
“產房污穢……”靈蕓話還未說完,就被莫婤恨了一眼,方覺自個兒說錯了話,頷首反思自己何時也變得守舊。
“啊——”
驀地,聞及一聲慘烈痛呼,她忙抬起頭,就見許郎竟躺上了產床,面露痛苦,不停呻吟。
第145章 第145章 第145章
客運船的艙室頗為講究, 榻旁設一窗,四壁施以多枝燈架,掛滿了紅柿子般的小燈籠, 照得布置成產房的隔間亮堂堂的。
單翹頭矮榻改造成的產床,釘著兩個腿架, 鋪著雪青茵褥,褥尾侵染的大團血污尤為明顯。
許郎身著瑩白長袍, 直挺挺躺上去, 痛苦呻吟, 許娘子立于榻尾,幫他抬起雙腿, 叉開置于腿架上。
月光斜斜印著許郎的面頰,冷輝與燭光相繼閃爍, 將許郎扭曲的面容照得愈發清晰,額角仿佛還綴著豆大的汗珠。
“這是……怎了?”
靈蕓慌忙奔至榻前,焦急地問道。莫婤眉頭微蹙, 蹲至其身旁悉心診脈, 然過了數息仍未診出異常。
許郎叫聲愈發怪異,起初還有些郎君的清亮,如今只剩尖細高亢。許夫人舉止亦是詭譎, 展開了靈蕓揉成團的單布,覆于許郎身,全然不顧上頭的血塊和羊水。
原立于榻前的靈蕓, 連連后退數步,躲于莫婤身后道:“大……大人,他們不會是鬼上身……啊——”
話音未落,許夫人竟撲了過來, 抱著莫婤的腰哭訴道:“娘子,他疼得這般厲害,定是發動了,何時能生啊?”
莫婤微微低頭,就瞧著許夫人近在咫尺的臉。
許是因方生產完,面無血色,月涼如水的映照下,愈發慘白,面頰貼著幾縷被汗浸濕的青絲,活脫脫似溺水而亡,從河道爬上船的水鬼。
船艙內搖搖晃晃,莫婤驚出一身冷汗,摸著指下跳動有力的脈搏,努力鎮定道:“快了。”
“快……快甚了?”靈蕓頭抵在莫婤后背,抖抖嗖嗖地低聲問道。
她還未回答,許夫人似有千里耳,一面拉著她往榻尾走,一面搶答道:“定是快生了!您快接生啊!”
沒了她支撐遮擋的靈蕓,聽了這話頓時軟了腿,一屁股跌坐到船板上。
“滾出去,換人來!”莫婤橫眉立眼朝著靈蕓厲斥,又擰頭同許夫人道:“這穩娘不經事,換個沉穩些的來。”
許夫人連連點頭,嫌棄地瞥了靈蕓一眼。靈蕓忙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出了船艙。
此間就剩莫婤一人同這古怪夫妻倆,她反倒淡然起來,有條不紊地將方才歸攏好的接產箱擺開,心頭想著:
要不就是瘋婆子,刺激不得;要不就是鬼上身,我可是跨時代上人身的鬼,誰怕誰?
方出了船艙的靈蕓,拐角就撞上了前來尋莫婤的長孫無忌,他身旁還有一領著他前來的船娘。
靈蕓一面拉著兩人快步往回沖,一面解釋道:“有鬼上身產婦,快救莫大人!”
“糟了!”船娘面色驟變,不由加快了步子。
“這船上果真有鬼?”靈蕓見了船娘的面色,抖得更厲害了。
忽覺耳畔有風掠過,她擰頭一瞧,長孫無忌掙脫開了她,疾步閃進了船艙。
跨過門檻,他慌忙環顧四周,松了口氣。莫婤正于許郎高抬起腳側的墻角,將許夫人五花大綁,口中還塞著白布單。
他手中忽而出現了一把小匕首,他倒要瞧瞧這厲鬼有沒有鮮血。
“住手!”緊隨而至的船娘沖了進來,擋在許夫人身前高聲道,“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哎呦,娘子!”正沉浸的許郎終覺不對,微微坐起身一瞧,亦奔了過來。
船娘一面抽掉許夫人口中堵著的布單,一面解釋道:“是在演產翁①!”
“呸呸呸,娘子好生無理,怎徑直將我綁了?不知產翁?”許夫人唾了口嘴中的血腥味,面露不滿地道。
話音方落,船娘忙斥責:“你才無理,莫大人出生京師,前任舊都,怎知此習俗?!四品大官親自同你接生,只收十兩銀子,你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許夫人是個沒吃過苦的官人小姐,郎君雖還未獲取功名卻是文采不凡,對她亦是言聽計從,因而她開口就要找船艙中最好的穩婆。
也是她運道好,不識莫婤卻誤打誤撞與她同乘,船娘聽了她的要求,心存僥幸地問了莫婤一遭,只期她安排個資歷深厚的穩娘,誰知竟是親自上陣。
然,她離家多年,一時忘了與她是老鄉的許夫人,竟還保留著僚人的習俗。
“我瞧她這般淡定,原以為她見多識廣或是你同她講過……四……四品?”許夫人解釋之詞驟斷,提高聲量驚詫道,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擰頭瞧見身旁的紅漆木方幾,忙從方幾上的菱花口盤中,抓了一大把蓮子,往莫婤懷里塞,念念有詞道:“大人莫怪罪,來沾沾喜氣!”
“不不不……”
“要的,要的……”
莫婤連連拒絕,許夫人更惶恐了,兩人推來攘去,蓮子落了一地。
“哎呦!”
許郎不慎踩到滾遠的蓮子,滑倒在地,許夫人擰身去扶,長孫無忌不動聲色地收回踢蓮子的腳,將莫婤拉至身后護住。
見兩人消停,靈蕓方好奇地問道:“何為產翁?”
船娘一面幫著許夫人扶許郎上產榻,一面解釋道:“南方有僚婦,生子便起,其夫臥床褥,飲食皆如乳婦,即為產翁①。”
言畢之際,產榻上又傳來了許郎如泣如訴地哀鳴,演得頗為逼真。
莫婤瞬時對兩口子的演技和信念感,心生敬畏。
許夫人回頭望向她,楚楚可憐道:“莫大人,瞧著相識一場,煩請您幫我圓了這風俗,我再加二十……不,五十兩!”
“談錢多俗氣!”船娘朝著她齜牙咧嘴,轉頭卻笑得似朵花道,“要不,六十兩?”
“為何一定要圓這怪俗?”靈蕓忍住心動問道。
見莫婤亦面露疑惑,許夫人瞥了長孫無忌一眼,拉著她語重心長地耳語:“此等御夫之術你也應學學,孩子雖是我等女子生的,但男子想當個甩手掌柜可不成,定要讓他們身臨其境遭受幾番折磨,方能領悟我等丁點艱辛,日后對娃也能親近些,就算是裝,也要裝好才算完!”
湊過頭來的靈蕓,聽后若有所思。莫婤則想到了現代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分娩鎮痛體驗”。
“裝怎能記得長久?”她同許娘子正色道,從接產箱中取出把銀針,揭開燈籠罩,火燎至通紅后,快準狠地扎入了許郎皮肉中。
“分娩鎮痛體驗”通常用的電刺激設備,模擬分娩時子宮收縮的疼痛,讓男子感受從輕微到劇烈的疼痛變化。
古代自沒這般設備,她干脆挑了些穴位,讓疼痛一步到位。施針方畢,許郎的哀鳴痛呼聲,果然更真切了些。
許夫人欲言又止,她徐徐解釋道:“放心,皆是穴位,定無事,于身子有益,痛還持久!”
許夫人搖搖頭道,“我原想說,傷了身無妨,我等生育就沒虧了身子?”
她深覺有理,手中蓮子不慎滑落,掉至許郎身,一顆銀針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此后,許郎無故虛弱了十余日,因裝作產婦坐月子,無人信他。
而這段日子里,莫婤方知為何許夫人說的是“幾番折磨”。
除了學她分娩外,許夫人還押著虛弱的許郎,給嬰孩喂奶。男子何嘗有奶,然她定要嬰孩含上他的乳,反復吸吮直至破了皮,方放過他。
此艘船因俱為官人,還多產婦,船老大備足了食材,開船前還專去婦孺院走了一遭,運回來整車菠菜。
許夫人日日買最上等的餐食,還賃了船上的行灶。
她細嚼慢咽地品嘗著船上廚子的手藝,榻上的許郎聞著令人垂涎欲滴菜香,努力吞咽著比臉盤子大的斗碗里清淡生腥的鯽魚湯。若不慎嘔出來了,許夫人擔心他氣血不足,還會端上盤五分熟的豬肝。
待她們下船時,許郎深感夫人生產的艱辛,斷然拒絕了其母三年抱倆的要求。
許家兩口子,感念莫婤幫其順利生產,邀請其于府中相聚。
許夫人知她此行的目的,特為她引薦了揚州“劉雷陳榖魯”五大名門望姓的夫人;許郎則帶著長孫無忌,款待了名聲遠揚的江南才子。
恐接生館在女子相對更害羞的南方受阻,揚州的婦孺院建好后,她親邀五姓夫人前來參觀。
早打聽了莫婤的夫人們,對接生館也頗為好奇,想著給她做臉,皆欣然前往。新奇的模式,寬敞明亮的產房,神采奕奕的穩娘們,無一不讓她們心馳神往。
“大人放心,此接生館在揚州必紅火!”雷夫人溫溫柔柔道,語氣滿是肯定。
見她疑惑,夫人們相視一笑,領著她繞過大明寺,越過九曲橋,行至羅城邊緣,得見一片郊野。
遠望郊野,土坡如波浪般連成一線,待她走近些方瞧見土坡前的墓碑。
原是座墳場。
夫人們并未入內,而喚她進了墳場前一間草棚③。
撩起掛著海馬④的門簾,草棚中刺鼻的醋酸飄了出來,躬身入內得見草棚內的全貌。
草棚封得嚴實,唯棚頂有一圈兩尺寬的窗,房梁掛著紅燈籠,四壁鑲嵌著火把,墻角立著燭臺。
往下是一間間用木板隔斷的小間,小間外黑影閃過,是念咒的巫師;小間里頭鋪著稻草、麥秸編成的褥子,褥子上躺著的俱是大肚婦人。
穩婆忙碌地穿梭其間,若誰臨盆了,就從外頭灶臺上的鐵鍋里鏟一桶碎石,搬進小間潑上醋,待酸氣彌散后,扶起產婦抓著房梁上垂落的兩根麻繩,開始生產。
因到任時間短,忙著設立嗣昌局分署、開建接生館和蘭臺書院,她雖對江南“寄產”③之事有所耳聞,卻未曾親眼目睹,乍見實屬驚心。
“江淮南好鬼,多邪俗,病即祀之,無醫人④。”
此種“信巫不信醫”的習俗,讓他們深信,產婦分娩時的“不潔”之氣,將沖撞家中神靈,須在室外搭建臨時棚子分娩,并在月滿之日請巫師進行“凈屋”儀式,以消除“血光之災”。
若遇上“虔誠”的人家,產婦甚至需要于草棚中待至滿月,方能歸家。
而同樣是在家外生產,接生館明顯優于臨時草棚。又因信巫之念于此地根深蒂固,莫婤遂決定采取“隨方訓誘”⑤的法子,傳飛書回京師,向毓麟居借調了紀盞。
誰知,紀盞竟出身江南。
武德九年,五月。
唐高祖李淵復統全國人口約200余萬戶,竟比之武德七年少近二十余萬戶⑥。
憑借武德七年嗣昌局所設地區,新誕嬰孩數目及活產數目猛增之功績,坐穩正四品官職的莫婤,被從江南急召回京。
方入皇城,御史就傳來了李淵親詔,貶其為末九品女官,困居后宮,負責宮廷內的清掃工作和夜間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