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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91章 第91章

    當初, 不算不辭而別,莫婤其實很少夢見長孫無忌,她只在很累時, 方能記起從前還有那么個人,能接住她所有情緒。

    因回憶得少, 她連他離去時的場景也快忘了,只記得那年秋夜, 院中倚檻的菊花, 蒙上層愁慘的煙, 墻角玲草沾露,似默默泣飲。

    輾轉反側整夜, 來日她還是沒為他送行,只獨翻上后罩樓, 望斷出城的青石路。

    高山連綿,碧水無盡,他們漸行漸遠, 漸無書信。

    知古代車馬皆慢, 書信易毀;知他滿心抱負,前程似錦。

    但她唯獨不知該怪誰,索性不愿再想起他, 只獨愛攀高樓,眺望遠處發(fā)呆,今日約莫是觀音婢提及, 她方有了此夢。

    回想夢中場景,思及觀音婢的懷疑,她嗤笑一聲,約莫是春日多情思, 將她擾得昏了頭,既然這般,她便將春打了、咬了罷。

    打春的風俗,最早源于“周公始制立春土牛”,立春之日要將皇宮門前立的泥塑春牛打碎,謂之“打春”。

    咬春則起源于唐朝,春回大地之際,吃春餅、春卷、五辛盤等,視為咬春。

    她用瓤勺舀了水洗凈簸箕,端著在墻角的香椿樹上,狠狠將鮮嫩的椿芽頭掐盡,似在掐掉她的情思。

    掐下的椿芽分兩三枝掰開后,提起火爐子上煮開的水,燙掉椿芽的酸澀。

    在柴堆旁的雞圈里,摸兩個溫熱的雞子,從櫥柜里抱出個大肚陶甕,舀勺面粉,打入雞子。

    一面慢慢將其攪成糊糊,她一面盤算著手中能動的銀錢。

    留出在長安城買套小院的錢,再刨去容煥閣和毓麟居的流動資金,余下的錢,卻是足夠她盤下毓麟居對面的商鋪。

    那年大火后,對街被燒毀

    的鋪子皆是官府守著重建的,用的都是石磚,就是怕再起了火,波及蕭皇后都賞賜過的毓麟居。

    只是這般,造價自就貴了,無人買不說,連租賃都費勁,倒是方便了莫婤,能找任大人和程大人幫幫忙。

    任大人已不管人市,高升成了東市市令,她便想著讓任大人打聲招呼,該交的辛苦費,她自不會少,就是手續(xù)得辦快些。

    再請升為人市市令的程大人多留意,能物色到手藝好的醫(yī)女、穩(wěn)婆最是緊要。

    將心頭的籌劃一一理順,甩了甩酸澀的手,終是將面糊糊攪和好了。

    這面糊最是麻煩,輕了攪不勻,重了出面筋,怕影響酥脆口感,只能耐著性質磨,慢慢攪拌。

    此時,灶臺上的大鐵鍋中,油已沸,她將大葉椿芽掰掉扎嘴的梗,在面糊里一撈,竟掛上了勻稱的糊糊。

    一條條分開放入鍋中,炸至金黃,就得了形似小魚的香椿魚兒。

    竹編漏勺在油鍋中,劃上一圈,將椿芽魚兒撈出瀝油后,再撒上些椒鹽,一口一個,外酥里嫩,油香四溢。

    嫩滑的椿芽裹著清甜,似咬到滿口春意盎然。

    舔了舔椒麻的手指,她將余下的椿芽放進提盒,提著行至清水巷子,挑了簍活蹦亂跳的黃鱔,去了莫母處。

    年紀愈大,膽子愈小,從前殺雞刮魚不在話下,現(xiàn)今瞧著鉆來鉆去、游動自如的黃鱔,渾身起雞皮疙瘩。

    長孫無忌走后,這些活她都丟給李二郎,現(xiàn)今確不好再同他獨處。

    ……長孫無忌

    稀罕事,這已是她今日第二次想起他了,心下不爽得緊,快步行至單大人府邸。

    莫母竟在正堂接待來客,守在屋外的大丫鬟春水見她來了,忙一把接過她手中的提盒和草籠,拉她去了墻角耳語:

    “姑娘快去拾掇番罷,又來了個狗眼看人低的。”

    說罷,春水癟了癟嘴,示意莫婤朝里看,原來春水還挑了個好墻角,就在來客的對角,她隔著碧蟬薄紗窗,將他們瞧了個清楚。

    老婦人梳著坐愁髻,斜插了只赤金松鶴長簪,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碧霞云錦襦裙,牽著個約莫同她一般大的少女,少女頭戴鎏金喜鵲珠花,環(huán)了個赤金盤螭瓔珞圈。

    瞧著穿著打扮,也不算富麗堂皇,只兩母女都高高昂著下巴,若不是莫母高她們大半頭,定只能瞧見她們黑壓壓的鼻孔。

    “是何來頭?”低頭理了理琵琶襟,將鬢角垂下的幾縷青絲別到耳后,莫婤輕聲問道。

    “說是單大人的遠方姨母和表妹,她兒被舉薦來長安城當佐吏。”

    這可不是春水偷聽來的,這老婦人高聲炫耀,嚷得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皆聽見了。

    莫婤聽罷,點點頭,佐吏約莫是個九品官,瞧她女兒的年紀,他兒子年歲應也不大,這個品階,也算不錯了,長孫無忌現(xiàn)今還是白身呢。

    “怎回事!”罵了自己一句,捶了大腿,她提步跨了進去。

    “誒——姑娘!”

    春水一個晃神,見她進去了,忙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其他躲著那兩母女的小丫鬟,也進去瞧熱鬧。

    因著莫婤今日幫高夫人迎客,午間小憩時,雖拿掉了些頭面,但本著少給浣衣娘子添活計的念頭,她仍穿著迎客時的吉服,瞧著頗為唬人,自覺用不著再梳妝打扮,她便闊步進來了。

    陰家母女倆雖將頭揚得高高的,但對她還算客氣,隨著話題的深入,竟還同她做起媒來,這可讓方才懶得理她們的莫母來了興致。

    “你兒多大了?”

    莫母在心頭盤算了一番,若是方及冠,同她女兒倒是相配。

    “與我兒有甚關系?”

    陰姨母見莫母想歪了,語氣中不自覺帶出幾分瞧不上,

    “說的是我兒一手下,也勉強是個官人老爺,三十有余,剛死了夫人,正要求娶填房。你女兒顏色還算瞧得過眼,我?guī)湍阋]一番,小娘子再放低些身段,搏一把,也是有希望的。”

    說完,見莫母沒反應,又道:“反正你也是填房,多教你女兒使些手段,約莫能成……”

    話還沒說完,就被回過神的莫母潑了一臉的熱茶。

    “咳咳咳——”

    婦人正張嘴叭叭,被潑得死命嗆咳起來,臉也被燙得通紅。

    她身旁的少女手忙腳亂地起身,一面幫她拍背,一面給她擦臉,被茶葉糊得睜不開眼的殷姨母,摸索著扣下緊黏在眼皮子上的茶葉。

    趁著她們手頭正忙,莫母還順勢將茶盞也砸在了她們身上。

    “啊——啊——”

    尖叫怒吼聲驟然響起,莫母卻提高聲量,將其壓了下去,扭頭道:

    “春水,送客!”

    一旁的春水也是個機靈的,見她們反應過來,欲找莫母干仗,忙喊了幾個婆子,將她們架了出去。

    “真是潑婦,我定要去問問小單,就是這般對姨母的?”

    陰姨母被拖出去時,大聲嚷道,方罵了幾聲,就被身旁的婆子捂了嘴。

    而莫婤幫莫母順著氣,也有幾分擔憂,好歹也算個親戚,得罪太死,豈不傷了單大人的面子。

    “他若不分事理,和離就是!”察覺到女兒的心思,莫母直言道,半點不怕。

    待母女倆都冷靜下來,莫母方拉著她語重心長地問:

    “婤婤,到底要挑個何樣的,習武的你瞧不上,喜文的你也不瞧,再挑真成老姑娘了!”

    “阿娘,我都不知他們內里是怎樣的,如何看得上!”

    莫婤很是無奈,難道是觀音婢成親的緣故,怎所有人都在催促她的婚事。

    她也不是不愿成親,畢竟現(xiàn)代沒談過戀愛,甚至沒有溫暖的家,她對美好愛情和穩(wěn)定的婚姻,皆有向往,但一想到古代盲婚啞嫁就直哆嗦。

    習武的,她怕遇上家暴;喜文的,她怕冷暴力,思來想去,就耽擱下了……斷不是在等誰!

    “那就找個知根知底的!”

    莫母一錘定音,扒拉著認識的人選,要她挨個去挑,這同相親有何兩樣,嚇得莫婤也不同莫母吃春了,直躲回了高府。

    方進府,又被高夫人請了過去,莫婤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下,就怕阿姆也是來催婚的。

    幸而,高夫人只遞過來了張陪嫁單子。

    “我拿了容煥閣一層利給觀音婢做陪嫁,需得讓莫東家知曉!”瞧著她坐立不安的模樣,高夫人頑笑道。

    “夫人自個兒的東西,自己做主罷,別來臊我了!”

    知阿姆在逗她,她也松快了些,正欲八卦觀音婢的陪嫁,高夫人忽而讓袖蓮帶進來了三個丫鬟。

    在古代,高門大戶小姐出嫁時,陪房往往是衡量其娘家實力的存在,高夫人自給觀音婢準備了不少,連莫婤這種掛名的都算了進去,而貼身的陪嫁丫鬟,就是這三個。

    明桃、明柳倒是老熟人,自觀音婢入高府便伺候在其身旁。莫婤也知道,明桃膽大心細,手還巧;明柳敦厚老實,最衷心。

    獨這高夫人喚明媚的丫鬟,她沒見過。

    明媚不過方及笄,稚氣尚存,美人胚子的模樣卻是藏不住,面若春桃拂臉,眼波流轉間,柳乍含煙媚,瞧得莫婤心頭一跳。

    “夫人這是何意?”手心發(fā)涼,幸而她唇齒還算爭氣,問出了口。

    高夫人怪嗔她一眼道:“我還不知你心頭所想,我自不愿觀音婢用上,但若不得不用時,也要用我們自個兒的人。”

    說罷,高夫人垂下眼簾,心頭亦升起幾分酸楚。

    當初她嫁給高士廉時,瞧他霽風朗月,對她呵護備至,也小女兒做派,以為他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

    后來才知,那些不過是話本中唬人的情節(jié),甚至那種話本都多為女子所撰。

    她拒絕了母親給她準備的丫鬟,卻讓張姨娘得逞,心頭萬般勸說自己不怨,她也是苦命的女子,卻沒忍住冷落了高士廉月余。

    誰知,高士廉轉頭就抬回了金姨娘,她方知,她的難過除了傷己,竟沒有撼動他分毫,甚至給了他納妾的借口。

    前些年,她早料到是家底頗豐的金姨娘,才有足夠的銀錢買通這么多

    穩(wěn)婆害她,卻足足埋伏了幾年,就是為抓她現(xiàn)行,讓她絕無翻盤的可能。

    清理掉府中毒瘤,高府被她牢牢掌握手中,看著姨娘們?yōu)閵Z高士廉寵愛,斗得笑話頻出,她亦捧腹大笑,笑著笑著卻是淚流滿面。

    是否,當年在母親和夫君眼中,她也是這般可笑。

    養(yǎng)育觀音婢這么些年,她早將其當做女兒,因而,也像當初她母親為她好一般,幫其準備了貌美的陪嫁丫鬟。

    她不希望觀音婢用上,但高夫人知道,世間男兒多薄幸,觀音婢總會用上。

    而莫婤也知道,觀音婢是會用上的,不是因她夫君薄幸,而是因她夫君是“圣君明主”,而是因她要“母儀天下”。

    兩人相顧無言,足足沉默了半盞茶的功夫,明媚有些無措地偷瞄她們,明桃眼珠微轉猜到大概,明柳低頭露出幾分難過。

    “好了,可不是白給你八卦的,你要瞧出些名堂來!”

    倒春寒名不虛傳,高夫人從憶梅手中拿過鎏金博山形手爐,塞進莫婤的手心,見她緩過心神,又同她耳語道,

    “快瞧瞧,好不好生養(yǎng)!”

    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這怎瞧啊?”莫婤表情有一瞬裂開, 移開眼,不敢同高夫人對視。

    “別同我打哈哈,你能不知道?”高夫人同莫婤耳語, “我專從呂婆子手中買了批江南娘子,這是樣貌身材最拔尖的, 若不好生養(yǎng),我再換一個!”

    聽罷, 莫婤只好先量了明媚的骨盆、胸圍, 問了初癸和平素的月事①, 正要讓其退下,卻發(fā)現(xiàn)高夫人早屏退了其余人, 正目光灼灼地瞧著她。

    “阿姆,這是要作何?”她說著聲兒都有些顫了。

    高夫人卻指了胡床, 讓明媚仰躺上去,當明媚褪下襦裙里的褻褲,雙腿叉開搭于兩側扶手時, 高夫人拉著莫婤去了一旁的盥洗盆凈手。

    這般架勢她哪還有不懂的, 一面在滾水中搓手,一面掙扎道:“不……不必了罷?”

    “怎不必,我從呂牙婆手中買來時, 可不會驗身,這要陪嫁去別處,自不能讓人抓住把柄的!”高夫人瞪了她一眼, 見她磨磨蹭蹭地凈手,又催促了幾聲。

    她正仔細洗著指甲縫,聽罷回嘴道:“那平日騎多了馬,也會破的, 說不定我就破了!”

    那膜可不是真正的一層膜,只不過是陰丨道口一圈薄黏膜褶皺,色澤呈淡紅,表面光滑,形態(tài)也不一,有傘狀、唇形、篩狀、半月形……有的形狀在騎車、跳高、跳遠等運動中極易破損,像她這般愛騎馬,自也有可能。

    “可不能這般口無遮攔!”高夫人正推著莫婤往前走,聽罷狠狠拍了掌她的屁股,又道:“少忽悠我,那種情況少,就算有也是不同的,你還能辨不出?”

    莫婤心頭震驚,被懟得啞口無言,高夫人竟連這也知曉!運動破裂自是同性丨交破裂有區(qū)別,性丨交破裂多發(fā)生在那圈膜的兩側,且多可容二指。

    被高夫人緊盯著,連明媚也一臉懇求地催促,見躲不掉,她只好硬著頭皮摸了進去。

    雖然平日沒少摸婦人的宮口,但指腹上溫暖微潤的觸感,還是讓她冒了一身雞皮疙瘩,且定要小心往里探,若下手重了導致其損傷,在這封建的古代,她罪過可就大了。

    隨著半個指節(jié)的深入,她摸到了一窄膜,膜兩側各有一個孔洞,厚薄不一,應是中隔形,頓時松了口氣,這種形一旦破裂,出血最為明顯,斷不會被記錄的刁婆子污蔑。

    正凈了手,擦著冷汗,高夫人又語出驚人:“這就行了,不用赤身再摸摸乳?”

    莫婤嚇得連連擺手,起身就要躲出去,卻被高夫人扯了回來,讓明媚退下后,又從繡枕下摸出本泛黃卷邊的畫冊。

    “同我對對,是不是這些姿勢更易受孕!”

    心頭升起股不妙,她還是硬著頭皮瞧去,微黃的楮皮紙上,幾筆便生動地勾勒出兩個小人,或交疊站于窗邊,或手撐著胡床前后跪趴在地上,或相擁抱坐于蒲團上……

    “這……這……”

    莫婤顫顫巍巍指著書卷,話終于說不明了,高夫人卻不肯放過她,還托著她搖搖晃晃的手,一面翻動畫冊,一面讓她指明哪些是易孕體位。

    指完后,她的臉已然紅透,在現(xiàn)代她雖博覽群書,卻無實戰(zhàn)經驗,空有理論知識,卻無人驗證,這般還要當著長輩的面指認,可是羞恥萬分。

    “我果真只錯了兩三個,怎側著也易孕?怎后頭也能懷!”高夫人感嘆連連,甚至起了實踐的念頭。

    一扭頭,瞧見她臊得比那赤海棠還艷的臉,直搖頭:“這般害羞可怎得了,且不說都是成婚的年紀,就是那些夫人們沒問過你?”

    “阿姆,我的主顧都是懷上的!”她憤憤道,她主顧的嫂子弟媳或有躍躍欲試的,但見她端得冰壺秋月的模樣,都未實踐,今日竟被高夫人開了頭。

    見高夫人還欲笑話她,她轉身就往外逃,方行至門檻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竟握著畫冊,身后還傳來高夫人悠悠然的聲兒:“你負責教導觀音婢啊……”

    背脊一僵,她貼著墻根同手同腳往外邁,方出了院門,就聽見觀音婢的喊聲,瞬時溜得更快了,如脫兔般蹦回了莫家小院。

    正苦心專研著,絞盡腦汁欲用最樸實的語言,舍去羞恥心教觀音婢,房門又被敲響。

    “稍等,就來!”

    慌慌張張藏好畫冊,莫婤開了門,竟是門衛(wèi)的小丫鬟,說是太學博士府劉公子有要事相商,她便洗了把冷水臉,平復半刻方出了門。

    門外,劉景行一臉喜色,見著她忙向她報喜道:“韋兄終是得了長輩首肯,能娶薔姐兒了!”

    這可真是件喜事,薔姐兒及笄時,韋師時便向雙親提出要向高府下聘,迎娶薔姐兒。

    只是當年人販子之事也算鬧得沸沸揚揚,韋父武將不拘小節(jié),未多置喙,韋母巾幗不讓須眉,也只猶豫了一宿,第二日親自來毓麟居見過薔姐兒后,便也應下,卻獨卡在了韋師時祖母處。

    老人家本就不喜毓麟居的穩(wěn)娘總攛掇婦人在外生產,見薔姐兒也是毓麟居拋頭露面的穩(wěn)娘愈發(fā)不喜,再聽身旁的大丫鬟說了當年之事,更是抵觸萬分。

    但幸而韋師時有主見,意志堅定,他勸了韋祖母兩年,連通房丫鬟也不愿幸,惹得著急抱孫的韋祖母最終妥協(xié)。

    很是替薔姐兒開心,她抬眼就撞進了劉景行望著她的眸,他眼底正情動翻涌,燙得她瞬時垂下眼簾,扇睫下的黑珠卻又瞥見他的手,正小心翼翼往她衣角靠。

    修長白皙的手指,一伸半卷幾番猶豫,終是拽上了她垂下的袖邊。

    “阿婤,你能嫁與我嗎?”

    她正欲扯出袖口,劉景行驟然發(fā)問,聲兒卻百般柔和,唯恐嚇跑了她。

    聽罷,她捏著袖高處的手一頓,正欲出言拒絕,就瞧見他抓著她袖角的手微微顫抖,只好婉言:“你我門第相去甚遠,我一介商女如何配得上。”

    “如何配不上!阿婤為婦孺做了這般多的事,菩薩心腸為整個長安城稱道,我不過一文弱書生,是我不足多矣!且韋兄都能克服門第之見,在阿婤心中我難道差他甚遠,連心愛之人也護不住?”劉景行激動了兩分,隔著袖握住了莫婤的手腕。

    但這

    腕上束縛也很輕,唯恐冒犯她,她只須稍一擰動就能掙開,見他漲紅了臉,眼中除了深情,更多的是真誠與堅定,莫婤忽而升起幾分觸動,腦海中驟然浮現(xiàn)了莫母的話。

    這不就是個知根知底的。

    回憶這些年同劉景行的相處,起初劉郎同她交談總是臉紅,還有些結巴,相熟后竟成了個話癆,不僅能同她一起八卦,若她心情不暢時,還會找有趣的新鮮瓜逗她。

    何況,他們從未有過爭執(zhí),若意見相左時,劉郎也只表明自己的看法,卻不強求她認同,在大男子盛行的古代,算是很不錯了。

    最重要的是,他還打不過她。

    心中已有幾分動搖,但念著文人對商賈的瞧不上,想著太學博士府的家風,她試探著問道:“你雙親定不會應下的。”

    “我能說服雙親,只等阿婤首肯,我便去高府下聘!”

    似察覺到她的松動,劉景行語氣更歡快了兩分,像一只望見骨頭的大狗狗,水汪汪地盯著她,直將她看得受不住。

    “我再考慮幾日。”說罷,掙脫開劉景行握著她的手,提著裙擺翻身上馬,去了毓麟居。

    毓麟居中人來人往,方一入內,她就被晴姐兒拉去了產房。

    外間生產的婦人會陰處正不停淌著血,紫煙找準出血點,幾道利落的八字縫合下去,血幾近止住,她暗自點了點頭,正欲出言夸贊就被晴姐兒拽進了里間。

    里間春桃正轉著臍帶,產婦卻怎也娩不出胎盤。

    “有多久了?”一面問向身旁的晴姐兒,一面讓學徒月娘幫她換上了接產服。

    “一刻鐘是有了。”晴姐兒擰眉答道,手中忙將藥壺中溫著的催產藥,倒了一碗備著。

    見她來了,春桃神情微松,又嘗試了一盞茶的功夫,見不僅胎盤未娩出,連婦人身下血流都快了兩分,只好沖莫婤點了點頭。

    莫婤凈手后,雙手在產婦的腹部摸到了宮底,同時,春桃手指并攏成圓錐形,沿著臍帶伸入胞宮內,摸到了胎盤。

    兩人對視一眼后,莫婤開始用力往下壓子宮底,春桃則掌面朝向胎盤母體面,手指并攏,從胎盤邊緣開始緩慢將胎盤剝離了胞宮。

    徒手剝離胎盤②成功的那一瞬,晴姐兒立即將手中的催產藥喂給了產婦,終是沒出現(xiàn)產后大出血。

    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中,她領著兩位穩(wěn)娘飄然離去,連脫下的接產服擲于臟衣簍中,都帶出幾分瀟灑。

    “莫東家!”

    產房外,兮掌柜忙著招呼來客,新聘的辛掌柜正等在門口,抱著挪檀皮宣紙,這是穩(wěn)娘們今日的飛頁,平素她們接產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但總有些高危緊急的接產需插隊,就得靠掌柜們幫著調節(jié),安撫顧客。

    莫婤沖她頷首后,抬手摘下接產時包發(fā)用的靛青帽,紅繩綁著的馬尾瞬時垂落,雙手扯緊些后,她接過了辛掌柜手中飛頁,同印在腦海中的日程表對了對。

    今日除了要去往秘書監(jiān)府邸為其夫人接生外,還要去一趟內史侍郎處,再加上飛頁添的毓麟居產房的兩臺接產;明日,要去工部尚書處……

    如觀音婢說所,忙是忙不完的,待莫婤挎著接產箱,濕著襦裙,從散騎常侍府邸出來時,見著明晃晃的日頭,方記起今日休沐,不僅今日,往后三日她俱未安排接產,只因后日便是觀音婢大婚之日。

    忽而,她面色一僵,高夫人交給她的畫冊,還被她供在高臺上,別說教給觀音婢,就是她自個兒也未琢磨得透徹……

    急急忙忙回府,將畫冊一卷,奔于觀音婢處,推門而入?yún)s是瞧見了許久未見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身量應是高了不少,雖垂足坐于圓凳上,卻只比身前站著的觀音婢矮半頭,他正眉眼溫柔地看著觀音婢,見房門被驟然推開,丹鳳中閃過一道寒光,抬眼望了過來。

    應是昨晚整夜接生,讓莫婤手沒了勁,畫冊卷從指縫間滑下,輕飄飄地落于地上。

    此時長孫無忌已斂了眸中冷意,不過寥寥幾步,便悄然行至莫婤身旁,正屈膝為她撿落下的畫冊。

    團成卷的畫冊,此時已盡數(shù)展平,長孫無忌欲將其卷上,便瞧見了上頭的畫,手猛然頓住,同時,頭上還響起了莫婤清冷的聲兒:

    “長孫公子,擾君同令妹敘舊,是莫婤之過,告辭。”

    第93章 第93章 第93章

    長孫無忌驟然抬頭, 玉容被莫婤翻飛的裙擺掃過,卻是眸也不敢闔,伸手去撈裙尾, 只堪堪抓住裙邊,眼睜睜見布料從指縫間滑走, 他愈想抓緊卻愈發(fā)抓不住。

    “阿婤!”

    長孫無忌猛然起身,追了出去, 卻聽半丈遠的她冷淡開口:“長孫公子應喚我莫姑娘, 免得惹人誤會。”

    “誰會誤會?”長孫無忌固執(zhí)追問, 清貴自持早已拋之腦后。

    “這同公子無關,恕婤難告知。”

    說罷, 她不再同他糾纏快步離去,獨留長孫無忌在院中如雕塑般, 足足立了兩刻。

    春風多情,助桃紅翩躚,蓋了長孫無忌落紅滿身, 卻掩不住他頷首垂眸中的落寞, 自嘲一笑,他回了觀音婢處。

    “哥哥,你有未同莫姐姐和好!”

    見兄長去了這般久, 觀音婢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崽,從胡床上翻然起身,咚咚咚跑到長孫無忌面前, 拉著他問道。

    待觸及他冰涼的手,再望見他死水般的眼波,觀音婢瞬時明白過來,扯出個難看的笑, 連眼眶都有些紅:

    “沒事的,劉府還未下聘,哥哥還有機會的!”

    聽罷,長孫無忌握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空洞無物的眼中帶出幾分慌亂,他喑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問道:

    “哪個劉府,何時下聘,阿婤……莫姑娘答應了?”

    觀音婢苦笑頷首,遺憾道:“阿兄你也識得,太學博士劉大人的愛子劉景行……”

    而回了莫家小院的莫婤,將蓮瓣紋青瓷碗中涼透的羊奶一飲而盡,想起方才社死的場面仍覺臉上熱得慌,但只要她端得夠冷漠,就沒人能品出她的尷尬!

    自覺圓得頗好,她深吸口氣扇了扇臉上的滾燙,又想起落在觀音婢屋中的畫冊,心頭猛顫,托小丫鬟打聽了觀音婢處的動向,待長孫無忌離去后,方鬼鬼祟祟背著個蓋了麻布的草簍,去了觀音婢房中。

    觀音婢最喜書籍圖傳,大婚當前仍手不釋卷,見著她時,紅撲撲的小臉綻開甜甜的笑,惹得她心情大好,忙也回了個大大的笑,視線自然落于觀音婢捧著的書上。

    頓時,笑容一僵,這書正是她方才落下的畫冊,長孫無忌那混不吝的竟未收繳,任他胞妹翻看!

    “莫姐姐,他們在干甚?”觀音婢的目光回到書上,指著畫冊上的小人疑惑道。

    本著性教育,要從未來皇后抓起,莫婤收了只圖爽快的畫冊,從草簍中拿出了給穩(wěn)娘們上課用的接產模具,指著模具講了起來:

    “此為大陰丨唇,若被郎君咬傷會引發(fā)何種危險?”

    “會……會如何?”

    未曾想莫姐姐這般直接明了,觀音婢臉紅得能冒煙了,但知她不會害她,還是乖乖配合問道。

    “此處血氣豐裕,若被咬破會形成血瘀腫,疼痛難忍,重者可致出小恭困難,斷不能由他胡來,傷了自個兒!”

    見觀音婢頷首記下其重要性,又指著一圓柱狀的小器官道:

    “此為最敏感部位,若與郎君同房時,難以忍受,可多善待此處。”

    ……

    莫婤說得嚴肅認真,其實每吐出一個字,內心都有一塊地方在崩塌。

    邊唾棄自己不夠專業(yè),邊安慰自己是同觀音婢太過熟悉,但她有計劃將此納入她的偉業(yè),自不能熟人就不教了,為了克服尷尬,她還想到一人。

    轉眼間,就到了觀音婢大婚的日子。

    唐國公府辦得甚是隆重,府邸內外張燈結彩,紅綢飄飛,人人俱是喜氣洋洋。

    迎親的隊伍卯時正就已出發(fā),大鑼大鼓,浩浩蕩蕩,牽著紅綢彩旗,抬著花轎,到了高府。

    告別強忍淚水的母舅,長孫無忌穩(wěn)穩(wěn)當當背著觀音婢上了轎,莫婤早已候在上頭,掀起紅綢轎簾,從他手中接過觀音婢時,觸及他冰涼的手背,激得她一哆嗦,猝然收回了手。

    他卻追了過來,微冒冷汗的手心,輕握著她的柔夷,望向她的眼神帶著淡淡的不舍和憂傷,瞧得莫婤心頭發(fā)酸,也就未掙脫開。

    見狀,長孫無忌又停了半晌,方將觀音婢的小手放入她的手心道:“莫姑娘,舍妹就拜托你了。”

    “她也是我養(yǎng)大的妹妹,自不必長孫公子多舌。”此情此景,莫婤原有些心軟,聽罷卻甚覺刺耳,忍不住諷了回

    去。

    長孫無忌輕捏著她的手,驟然握緊,艱澀道:“我也是你阿兄……”

    “長孫公子,吉時已到。”出言打斷他的話,她牽著尖著耳朵聽好戲的觀音婢進了花轎。

    花轎甚是寬敞,里頭除了服侍的明媚,竟還坐了個胖娃娃。

    肉嘟嘟的臉上打了兩團紅彤彤的腮,眉心還點了顆紅痣,瞧著就喜慶,也不知怎教的,很是乖巧,手捧個紅桃不哭不鬧,是專用來壓轎的“壓轎孩”。

    伴著鼓樂,逗著娃,行至唐國公府,莫婤攙著腳不能沾地的觀音婢踩蘆席、踏毛氈,走完拜堂等流程后,陪著觀音婢回了她與李二郎的吉房。

    房中,除了竇夫人備的兩個大丫鬟,觀音婢賜名為明溪和明陌外,明桃、明柳也候在里頭。

    她們早幾日便來了,提前在唐國公府摸了個底,將府中主子、布局、規(guī)矩等都理絡順溜了,此時正服侍著觀音婢用膳。

    觀音婢卻沒胃口,只堪堪用了兩口如意糕,就不肯再咽那蓮子雜彩羹了,瞧得一旁的明柳干著急。

    正理著喜帕的明媚,也不知出身江南何處,竟懂得頗多,亦出言勸道:“姑娘多少還是用些,今晚可有更折騰的,最是累人了!”

    聽罷,觀音婢驟然想起莫姐姐教她的,微紅了臉,逼著自己又嚼了塊鳳梨酥,卻險些吐了出來。

    “都改改口,姑娘就別叫了。”

    見陪嫁丫鬟們竟當著明溪、明陌還這般松散,莫婤忍不住敲打,從懷中摸出開胃的山楂片喂給觀音婢后,又讓其嗅了嗅橘子皮。

    寅時起身,轎子晃晃悠悠走了一路,連她都暈得慌,觀音婢還要著三斤重的吉服,頂著兩斤重的鬧蛾金花枝樹冠,端坐得連脖也不敢擰,路上還被鞭炮車馬的煙塵熏著,想有胃口都難。

    此時,清了清鼻腔、咽喉,終是讓她有了胃口,吃了個七八分飽。

    聽見敲門聲,明媚忙給觀音婢蓋了喜帕,讓其坐于東側,進屋的李二郎則坐于西,交杯飲下合歡酒謂之“合巹”后,李二郎挑起了蓋頭。

    待莫婤抱著她的鴛鴦紋漆盒回來時,就見著規(guī)矩坐于床沿的小兩口,紅著臉卻緊拉著小手。

    “你怎不去迎酒?”

    見二人這般拘束,莫婤只好開口打岔道。

    “我裝受不住醉酒了,躲回來陪觀音婢。”李二郎似還在神游,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她聽罷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這一身牛勁,你裝受不住回來得早,夜半真受不住的就該是觀音婢了。

    “咳咳咳——”

    思及此,她暗自搖頭,清了清嗓子,將害羞的兩位心神皆吸引了過來,打開了鴛鴦紋漆盒。

    見阿婤竟還單獨送了新婚禮,李二郎甚是欣慰,伸手撈了出來,興致勃勃一瞧,他能拉動五石強弓“驚雁”,能使其射出五百步遠距的手,竟瞬時沒了力,差些摔了這禮物。

    “阿婤……這是甚啊?”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李二郎,結結巴巴地問道,眼瞧著心態(tài)不穩(wěn)了。

    “模具而已。放心,我托人加急新做的。”怕李二郎嫌棄,她還追加了句,卻見李二郎拎著模具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阿婤,你有沒有點姑娘家的自覺!”李二郎本就紅的臉,已成了醬色,痛心疾首點著莫婤,差些被氣得憋過去。

    他是真將莫婤當妹妹,見她這般葷素不忌,氣極慪極,愁得覺自個兒老了十歲。

    “齷齪,是給你上課用的!”她端出教書先生的架勢,甚至還從袖中掏出兩份講義,遞給李二郎和觀音婢一人一份。

    “觀音婢先別看!”說著李二郎就要去捂觀音婢的眼,觀音婢卻是拉下他的手,沖他嬌嗔一笑,甜甜道:“我早看過啦!”

    說罷,觀音婢還煞有介事地讓李二郎聽莫姐姐的話,好生學。

    “可不能當老古板,學好了對你們皆有益,若日后能推廣,更是萬民之福!”見李二郎這般排斥,她有些發(fā)愁,若不能說服李二郎,日后推行可是難了。

    “我齷齪?我老古板?”李二郎素來自詡革新,如何能受得住她這般質疑,見愛妻都不贊同地望向他,便拿起講義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配合著生動形象的模具,竟真將其中道義看了進去。

    阿耶只給了他小人圖,卻未教過他如何入,怎能不傷著觀音婢,如何讓他們更融洽,出現(xiàn)了危急狀況如何處置……

    待熟記于心,瞧著一臉本該如此的莫婤,李二郎仍覺天旋地轉,借由到了歇息的吉時,好聲好氣(咬牙切齒)將她請了出去。

    莫婤早就想走了,見狀溜得更快,只是方跨出門又將推她的李二郎拽住道:“記住我方才所言,別留在體內啊!觀音婢現(xiàn)今可受不住孕,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夠你痛哭個三天三夜的!”

    “莫!婤!”

    李二郎頓覺氣血翻騰,直想揍這倒霉妹子,見著過來接人的長孫無忌,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把將莫婤推進了他懷中,嘭地關了門。

    讓輔機去承受這荒唐大膽的妹子罷,他是招架不住了。

    “不識好人心!”她癟了癟嘴道,裝作若無其事地從長孫無忌懷中起身。

    “世民只是嘴硬,他會記下的。”長孫無忌扶她站穩(wěn),目光柔和地望向她,溫柔道。

    莫婤頷首,她當然是知道李世民會接受才教的,此番除了真為小兩口好外,亦是她給自己留的后手,希望在他成帝的日子里,憶起今日美好之際,也能記得她的丁點功勞和拉滿的性縮力。

    忽然,她站穩(wěn)的身子竟一哆嗦,晃了晃問道:“你……你聽見了多少?”

    “從頭到尾。”

    李二郎是長孫無忌掩護著回來的,知莫婤在里頭,他便沒忍住隔著紗窗等,也是他墻角挑得好,竟也上了堂生動的課,只是遺憾沒有講義,不夠形象。

    念及昨日向高夫人討要的畫冊,他于莫婤耳畔輕聲道:

    “阿婤若喜畫冊姿勢,我定細細鉆研。”

    第94章 第94章 第94章

    院中八角鴛鴦宮燈漸熄, 獨莫婤和長孫無忌頭頂?shù)募t燈籠還搖曳著微光。

    長孫無忌說罷便退開半步,在燭光下,公子光風霽月, 瞧不出半分方才于莫婤耳畔的孟浪。

    晚風徐徐,吹起他垂于兩側若烏墨灑就的鬢發(fā), 暈開抹玄色詩箋,借著燭火清輝, 她將他紅透的耳垂瞧得分明。

    原來……不過是故作鎮(zhèn)定。

    緩緩抬起的手柔若無骨, 她將他揚起的幾絲發(fā)尾捉住, 慢條斯理往上卷,隨著指尖上裹, 引得長孫無忌的玉面更近了幾分。

    頭微微錯開,顫動的雙睫如兩片輕輕振翅的蝶翼, 刮下他側臉的戰(zhàn)栗,幾欲貼上他耳垂的唇若即若離,吐出春水般柔情的話:

    “公子只管鉆研, 婤是愛極, 可惜與君用不上。”

    搭上他胸膛的手,趁其愣神,將之猛然推開, 長孫無忌竟踉蹌著退后了兩步,匆忙抬首卻已不見她的蹤影。

    莫婤繞向屋后,從側門溜去了小兩口在唐國公府邸留給她的院子。

    唐國公府規(guī)模頗大, 有中東西三路,每路均是五進院落,后頭還有家廟和馬號,連她的胭脂雪都有了單間。

    府中已成親的只有李世民和其長兄李建成, 李建成夫婦獨占東路,李世民同觀音婢則居西路,其余弟妹同唐國公夫婦住于中路。

    因另無成親弟兄,李二郎亦還未有通房侍妾,西路空了頗多院子,小兩口就不愿莫婤去住,那高三層還擠了密密麻麻三列的后罩樓,在正屋后給她留了處小院。

    說是小,里頭卻有十余間屋子,她只開了正屋三間,倒將屋舍前后苗圃墾了個干凈,欲前頭栽花草香料,后頭培藥材。

    院中還有一門通街,是小兩口考慮她日常上工專開的。

    心頭暖意頗濃,掀起黑漆鈿螺架子床上,倒掛著的秋香色牙子,枕上赤金錢蟒引枕,搭著櫻草薄被,睡到寅時就起了身。

    知她今日要早起,長孫無忌還在夢中纏了她整宿,真

    是混賬,邊罵邊行至小兩口院中,就瞧見同她一般黝黑眼眶的李二郎。

    見阿婤皺起眉,李二郎心頭直叫屈,昨日他怕傷著觀音婢,光她說的前戲就用去半個時辰,總共只要了一回,夜半偷摸沖了三道涼,只這些怎好道明。

    “昨夜亥時正屋就要了水。”

    追出來的明媚倒是心明,見姑爺為難,垂首給他掛玉,還不忘插嘴幫著解釋,忙活完抬眼就見莫婤直勾勾盯著她,又匆匆頷首低眉。

    “記住你的身份。”李二郎撂下句話,三兩步追上轉身往里去的莫婤,愈覺百口莫辯,他只好道:“戌時末就已……”

    話還未說完,就瞧莫婤神色有異,她離去時已是戌時,小兩口應是沒多胡來,除非李二郎有早……泄。

    “莫婤,你齷齪。”

    見她這般,李二郎哪有不懂的,將話奉還,鐵青的臉飄著紅,眼見就要發(fā)飆。

    “可不能諱疾忌醫(yī)啊!”

    說罷,她腳底抹油進了屋,屋中觀音婢正梳妝,手中還捧著書卻半晌未翻動,面上還不自覺帶著些緊張。

    她正欲上前開解,身后的李二郎先一步繞過她,接過明桃手中的螺子黛,邊為觀音婢描眉,邊道出兄弟姊妹的童年趣事。

    如他長兄李建成八歲被假乞丐騙,遭唐國公兩口子混合雙打;如弟李元吉五歲逞強拉驚雁,差些射穿自個兒的腳;如他胞妹李秀寧①七歲扮做男童,溜出府指揮一隊童子軍與人干仗……

    稀疏平常的小事,李二郎卻講得惟妙惟肖,觀音婢被逗樂的同時,瞬時便領悟了趣事中的暗喻。

    小兩口情不自禁望向彼此,為此番心有靈犀,喜悅不已,莫婤瞧著銅鏡中印出的兩張?zhí)鹈坌︻仯蛔杂X露出姨母般和藹的笑。

    送走相攜而去的小兩口,莫婤的假期也已結束,駕著胭脂雪,喜氣洋洋回了毓麟居。

    進了院子,方接過辛掌柜給的飛頁,就被兮掌柜神神秘秘拉去了她辦公之所。

    兮掌柜已是總掌柜,來往穩(wěn)娘學徒們都得尊稱一聲兮總,早已將錢柜的寶座讓給了新掌柜,在院中另辟了個小間做辦公室,處理復雜緊要之事。

    “何事讓兮總這般在意?”她笑著調侃,怕待會兒體力不夠還撈起碟中的胡餅咬了口。

    “隔著條街,也開了家接生館,叫育靈居!”兮掌柜眉頭微擰道。

    “呦,名兒取得真像。不過,前兩年不就有效仿者?”

    接生館因需過硬的技術、人脈和資金,模仿者出現(xiàn)得已算晚,從前兮掌柜多一笑了之,這回因著名像就這般重視?

    “仿了我們的布局不說,連接產模式都學了去,定是有內鬼!”兮掌柜嗔怒道,“里頭還專聘老穩(wěn)婆,瞧著更讓人信賴,還打出接生圣手的名號!”

    “是我們的名頭還不夠響?”她笑著囂張反問道,雖是玩笑,卻顯出十足的自信。

    不是莫婤夜郎自大,毓麟居的成名固然有蕭皇后和南陽公主的加持,但這潑天富貴卻是靠毓麟居上下齊心協(xié)力,一步一個腳印,穩(wěn)穩(wěn)當當接下的。

    若這般輕易就失了競爭力,她們也該整改了。

    聽罷,兮掌柜只好暫時壓下心頭的擔憂,待月末統(tǒng)總量時,方能見分曉,思及此又轉頭同莫婤說起對接的鋪子。

    對面鋪子已盤下,她已安排了采買管事置辦物件,還托了宿工做產床產具。兩人正商量著之后規(guī)劃,忽而紫煙急急敲響了門。

    “東家,有急產!”

    聽罷,莫婤拉開門跟著她跑了,毓麟居中每日都有留守的穩(wěn)娘,這般急喚她,定是有她們拿不穩(wěn)的難產。

    一路疾行,繞過院子中央丟著的沾滿血的腰輿,跨過產房外如柱落下的血跡,產房內大肚兒婦人正仰躺哀嚎著,薔姐兒用紗布按著會陰,身旁鐵碗中已盛了三四塊濕透的血紗布。

    紫煙一面幫莫婤穿衣,一面敘述著產情。

    產婦此前竟是在方才兮掌柜提及的育靈居接生的,因胎頭久娩不出,她們便同毓麟居一般行了會陰側切,卻仍接不下,只好派人送來毓麟居。

    她們怕?lián)煟飞暇篃o穩(wěn)婆陪同止血,就這般讓產婦淌著血來,幸而離得近,否則產婦哪還有命活。

    “真是庸婆子!”薔姐兒的學徒薇姐兒,邊喂產婦升血湯,邊憤憤道。

    止住血的薔姐兒又等了幾陣宮縮,待產婦用勁后,見胎頭仍未娩出,她回頭同莫婤嚴肅道:“東家,等不了了。”

    莫婤上前一瞧,流出的羊水已帶上了黃綠絮狀物,應是胎兒在宮內發(fā)生了缺氧。

    朝薔姐兒頷首后,薔姐兒從接產桌上拿起了個鉗子。

    這鉗子開口柄比普通鉗子大多了,足有成人手掌寬,形似葉片,兩張葉片向內弓,中間還有一寬孔,此為產鉗。

    待莫婤用油潤滑產鉗葉片后,薔姐兒右手伸入陰丨道內固定胎頭,左手如執(zhí)筆般拿著左鉗葉,葉片凹面朝胎頭放入后,再同法放置右葉。

    這一步最是艱難,若產鉗放置不當,會導致胎兒毀容,重者甚至會傷及面神經;還會導致產婦產道損傷,引發(fā)產后出血等。

    放好后,莫婤伸手入內幫著檢查貼合,及有無夾住臍帶,再點頭讓薔姐兒合攏產鉗,往外牽引。

    牽引時也需均勻用力,不能左右搖晃,最是考驗穩(wěn)娘的臂力。

    薔姐兒本有些瘦弱,為了自己的事業(yè)能更進一步,她常常讓郎君韋師時幫她練膀子,此時手下胎頭雖沉,她卻能端得四平八穩(wěn)。

    待她慢慢拉出胎頭,之后的產程皆順利,但三日后這婦人謙娘子不好生坐月子,卻帶著另一婦人閏娘子,在毓麟居找到了要下工的莫婤。

    閏娘子一見著她,就將她往角落拽,驚得兮娘子急急擋在前頭,好言好語將她們勸進了里間。

    方坐于胡床上,閏娘子便大哭不已,連陪她來的謙娘子也暗自垂淚。

    “出了何事?”莫婤皺眉問道,心中有了猜想。

    閏娘子驟然起身,掀起裙擺提至胯上,露出了裸露的下身,嚇得正添茶的丫鬟打翻了杯盞。

    “變態(tài)啊!”

    花容失色的丫鬟心下暗自嘀咕,飛速收拾了幾案,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在青樓見過大世面的兮娘子顧自凈了手,還幫著扒拉開恥毛。

    恥毛下,會陰左右兩側竟分別有長約一寸的疤,扭曲似蜈蚣,很是可怖。

    “側切所致?你是想修復這疤?”兮娘子當了這般久的掌柜,自也了解一二,遂猜測道。

    閏娘子卻是搖首,哭得更慘烈了幾分:“疤丑都成了小事,我竟吐不出蜜了!”

    月余前,閏娘子也是在育靈居誕下一女,穩(wěn)婆說胎兒頭大,左右各剪了她一刀,順利接產后,因這足足收了他們五十兩,要知毓麟居普通級別的普通穩(wěn)娘接生才五兩。

    花了全家大半年的開銷,家中本就不滿,誰知前幾日與郎君同房,她竟吐不出半點蜜水,洞道又澀又硬,稍一入內就疼痛難忍。

    試了幾日仍是如此,昨夜她郎君終是忍不住,使了大力闖入,疼得她直將其踢下了床。

    這般大的動靜將家中眾人都招來了,婆母心疼小兒胡亂摻和,定要讓其休了這敗家娘們,還是方產子的妯娌謙娘子想著給她接生的毓麟居,打探到了莫東家的名號,拉著她找來。

    聽及此,莫婤暗自搖頭,應是育靈居穩(wěn)婆手藝不精,剪斷了閏娘子的前庭大腺腺管。其實她在看到謙娘子的側切傷口時,便覺位置有異,特讓薔姐兒檢查了一番,離前庭大腺竟只差了半厘米。

    前庭大腺在兩側大陰丨唇后,左右各一,如黃豆大小,里頭有約莫一到兩厘米長的腺管。

    在性丨興奮時,腺管口吐出黏液,潤滑洞道,若其受損就會如閏娘子般,在同房時干澀疼痛。

    毓麟居的穩(wěn)娘有一定解剖基礎,斷不會犯這種錯誤,其他接生館不知有無培訓,但這般隨意側切的例子還是讓她心驚。

    前庭大腺受損還易導致囊腫,引發(fā)感染,幸而閏娘子情況尚可,但無蜜之事,莫婤現(xiàn)今處理不了,只能讓她隔三日

    再來。

    今個兒是觀音婢歸寧的日子,她累了整日,心頭還頗為沉重,讓胭脂雪自個兒往高府去后,抱著它的脖子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間忽覺有人將她抱下了馬,她睡眼惺忪,呢喃道:“阿兄……”

    抱著她的手臂猛得僵住,莫婤驟然睜開了半闔的眸。

    第95章 第95章 第95章

    “有勞長孫公子, 放我下來罷。”

    抬手揉了揉眼,遮住嘴打了個哈欠,莫婤懶洋洋道。

    表情端得冷淡, 但她卻覺臉上似有熱意升騰,耳根更燒得慌, 怕被長孫無忌看透,她又抬手理了理鬢角, 試圖遮住耳。

    可惜今日扎的馬尾, 她干脆手往后挪了半寸, 利落扯了發(fā)帶,赤色綢條揚起, 長發(fā)散落如瀑,與風共舞。

    幾縷發(fā)絲擦過他的玉面, 方才因她那聲阿兄凝滯的手,抱得越發(fā)緊,低頭附于她耳畔, 自己的耳亦誤貼上了她的唇。

    耳本就敏感, 沉吟半晌,他忍住渾身戰(zhàn)栗,喉結滾動道:

    “阿兄在……阿婤, 你為何心藏麋鹿亂跳?”

    耳垂發(fā)麻,莫婤抬手推開他些,隔著層層華服貼于他胸膛的手, 頓覺若重錘擊鼓,一下下撞著她手心,不禁回嘴道:

    “約莫是公子自個兒的心動罷。”

    “它對著阿婤,自來這般。”

    長孫無忌直起身, 習以為常道,本欲抱她至角門處,卻覺拐角有腳步聲傳來,余光瞥見胭脂雪動了動耳,踢了踢馬蹄,遂將她放了下來。

    低頭理了理衣裙,她又抽了條墨綠發(fā)帶綁上,瞧了瞧西垂的日頭,提起裙擺穿過雕花月洞門,步入寬敞的前廳。

    因觀音婢歸寧,前廳早布置成了鴛鴦廳的架勢,一進門,見北廳換上了《游春圖》,她欣賞了兩眼江南二月桃杏爭艷、人春游的景色后,抬步繞過繡著《彌勒經變婚嫁圖》的折屏,行至南廳。

    南廳女眷們均已入座,因著高母中風,上首坐的高夫人,身旁是長孫高氏,觀音婢則挨著長孫高氏,還在下手空出個位。

    “莫姐姐,快來!”見著她,觀音婢眸光一亮,招呼著莫婤坐于她身旁的空位。

    笑著頷首,她抬腳行至,還未落座,便聽高夫人另一側的莊姨娘陰陽怪氣同觀音婢道:

    “表小姐也嫁人了,尊卑禮數(shù)可要記清了,免得人家說我們高府沒教養(yǎng)。”

    原本言笑晏晏的廳堂瞬時安靜下來,眾人都呡出她在指桑罵槐,或滿臉贊同,或憤憤不平,或看好戲。

    觀音婢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擰頭幫莫婤拉開月牙凳,便于她落座;莫婤更是神色未變,連眼風都未掃一下莊姨娘,顧自捋順裙擺坐了上去。

    莊姨娘見被兩個小輩無視,愈發(fā)來勁,自從她姨母中風后,她在這高府是愈發(fā)沒有威嚴,今日定要煞煞她們的風頭。

    “真是沒臉沒……”

    “今個兒你服侍我用膳,杏雛撤了莊姨娘的坐兒。”

    莊姨娘話還未說完,就被高夫人截斷,見她還欲爭辯又言,

    “尊卑禮數(shù)沒忘罷?不服侍就滾出高府罷,我說話向來作數(shù)。”

    莊姨娘驟然啞了聲,像個鵪鶉般乖乖布菜奉茶,她沒了高母做靠山,表哥也不會幫她求情,就算幫了也是不頂用的,現(xiàn)在高府是高夫人的一言堂。

    見莊姨娘碰了個硬釘子,大伙兒都安生用膳,頭菜是道開胃的火腿酸筍湯,配上吸滿雞汁的魚翅,腌入味的酒糟鴨,燒焦炸香的茄鲞,燉爛的羊蝎子……

    夫人們用了兩盅劍南燒春酒,北廳的男子們則吃得更純的燒刀子酒。

    酒過三旬,當高士廉的庶弟高士安拿出虎骨酒時,場子驟然熱起來,與李二郎同歲卻還未娶妻的庶兄們,說起了和小妾通房的那檔子事,開口就是要教導李二郎。

    李二郎一直同長孫無忌哥倆好的窩在角落裝透明,如今躲不過被點了名,也懶得附和。

    不是他傲慢,他方才也抱著學習的態(tài)度聽了兩耳朵,卻比不上阿婤講的半分,屁話連篇到他忍住沒揍人,都是怕傷了觀音婢面子。

    北廳聊得火熱,南廳自也聽見了,夫人姨娘們成親多年,這幾句葷話根本算不上甚,獨觀音婢在桌下緊緊攥著莫婤的手。

    方才莫婤箍著觀音婢不飲酒,現(xiàn)今卻是后悔極了,看著她咬著唇白了臉,心疼不已,說不定吃醉了就聽不著、記不住了,但轉念又想到李二郎已十六,觀音婢要面對的殘酷也不遠了。

    “表公子也該成親了罷?”原本尖著耳朵聽北廳動靜的劉姨娘,忽然沖長孫高氏道,拉回了莫婤的心神。

    長孫高氏呡了口春酒道:“不急,他什功績也無,也沒姐兒瞧得上他。”

    “先成家后立業(yè),都及冠了,也是該考慮了!”劉姨娘一向溫吞,不知今個怎這般熱絡,甚至未聽出長孫高氏只謙虛之言,竟煞有介事道,“我一遠房侄女,父親是秀才,都是親戚就讓她吃些虧罷。”

    聽罷,長孫高氏冷哼一聲,不再回話,劉姨娘卻是追著問,張姨娘見氣氛尷尬得緊,忙出來打圓場:

    “表公子自有打算,你這姨娘別摻和,玉娘卻是該考慮給他納幾門偏房收收心。”

    此話一出,連高夫人身后的莊姨娘都連聲附和,高夫人不動聲色瞧了眼莫婤。

    莫婤原本是哄心緒不佳的觀音婢喝湯,現(xiàn)今提著勺子卻是要觀音婢自個兒勾著腦袋去喝,觀音婢也真就慣著她莫姐姐,再費勁勾也不鬧她。

    這六神也不知溜去何處了,高夫人搖搖頭,心中暗嘆:當年她是不是做錯了。

    正在莫婤愣神之際,長孫無忌不知何時換到了她身后的位置,隔著屏風抵了抵她的背,見她挺直背躲開,又將手探過折屏縫隙,輕扯她的衣袖,似在討?zhàn)垺?br />
    回過神來,她手微動附上他的手背,手心的滾燙激得他手微縮,下一刻卻又追了上來。

    她淡淡勾起嘴角,拇指與食指驟然并攏,將他擰得沉吟一聲,方覺心頭火氣散了些。

    暗中關注莫婤的高夫人自也瞧見了,松了口氣,見似有人往莫婤處望,便以天色不早為由頭,做主散了場。

    踱步離去的張姨娘行至后院,途徑高夫人院時,恍惚間,竟瞧見觀音婢從前住的屋外有一匹大馬,高約兩丈,鞍勒俱在。

    瞬時,張姨娘心頭驚懼不已,還覺尿意頗濃,讓丫鬟攙著夾腿跑了,翌日酒醒,就急匆匆告知了高士廉。

    高士廉近來官途不暢,求神拜佛多了也信奉此道,忙請了高人占卜,顯示竟是遇坤之泰,還言“龍為乾之卦,馬為坤之象,此女貴不可言①。”

    聽罷,他半刻也等不及,匆匆驅馬趕往唐國公府邸。

    唐國公府中,觀音婢和李二郎正坐于后花園的涼亭處,同莫婤一道賞春花。

    春來無事,只為花忙。

    觀音婢是忙著品花,李二郎忙著為她簪花。

    少年并不知何種花最美,只挑最繁最艷的簪與小妻子發(fā)間,端詳仍覺比不過妻子嬌容;少女被盯得羞紅了臉,扇睫微微顫動,抬起水汪汪的眼同夫君對望。

    風送花香,眉目傳情,無聲間,竟已將愛意說盡。

    這時的李世民就知道,他會愛觀音婢很久很久,春會過,花會凋,但他總會陪她等待下一回春暖花開。

    而觀音婢一直都是這般想的,他們從來都心有靈犀。

    這頭情意濃濃,那頭莫婤卻是眼忙手亂。

    眼睛忙著磕cp,手還要不停捯飭花露。容煥閣的香皂、藥酒、祛疤膏油等都趁著花期,換上了新品,她念著閏娘子的事,欲給容煥閣添個新種類——陰丨道潤滑劑。

    割一捧新鮮蘆薈,洗凈去皮,提出透明的蘆薈膠,于水混合后添上花露,倒入小盅內密封保存,就能得諸般香味的潤滑劑。

    用蘆薈為原料,價格低廉,還亦得,不僅可緩解閏娘子的陰丨道干澀,還能抑制病菌。

    要知道古代可沒有包丨皮手術,男子沐浴極少有剝開來洗的,不檢點自身卻多累及女子受罪。

    在毓麟居見得多了,心涼更心驚,因而給穩(wěn)娘們培訓時,她反復提及接產時的職業(yè)暴露③,畢竟性病多是會傳染的,染上就是終生難愈。

    恍神之際,觀音婢好奇地探過頭來,她便附耳告知其妙處,也不只是閏娘子那般才能用,遇上那猴急的,或是為閨房之樂助興,皆可使,她每種香型都送了觀音婢一蠱。

    此時,李二郎萬分懊惱自己耳尖,連她們姊妹間的耳語都聽得這般清楚,心頭慚愧,手卻不忘穩(wěn)穩(wěn)將小盅接過,還在籌謀今夜同觀音婢先試何種香。

    心頭甚美,連小廝同他言及高士廉來了府邸,他也未在意,晚間就被阿耶召至書房,讓其同他一道應楊帝旨意,征討高句麗。

    正月楊廣便已開始征天

    下兵,募民為驍果,集于涿郡②,李淵現(xiàn)欲赴懷遠鎮(zhèn)督運糧草,李世民與他同行。

    臨行前,李世民興奮異常,英姿勃發(fā),目光銳利,走若龍行虎步,瀟灑肆意。

    他攬著觀音婢,眼中熊熊烈焰燃燒,升騰著無畏的勇氣;低眸看向懷中妻子,卻是無限柔情中蕩漾著離愁別緒:

    “觀音婢,此為吾心之所向!只是大婚不久,就要……”

    李二郎話還未說完,就被觀音婢玉指抵了唇,她直起身,一改在莫婤面前撒嬌賣憨的模樣,嚴肅而認真道:

    “君與我之間不必言此,你心中抱負,我知亦擁護,我們心意相通。”

    立于他們身后的莫婤,看著筆挺如松柏的觀音婢,從容不迫,恢弘豁達,似望見了來日大唐皇后的風采,她溫和端莊卻堅韌剛強。

    吾家有女初養(yǎng)成啊!

    心頭正感嘆著,莫婤忽而眉心猛跳,開口道:“世民,還有誰與你同去?”

    “阿耶阿娘啊。”

    李二郎聽平素冷靜的阿婤,竟有些尾音發(fā)顫,爽朗一笑道,

    “阿婤放心,到時我當上大將軍,再給觀音婢掙個誥命回來,我們做你的靠山,定比舅父可靠!”

    “竇夫人也要去?”見李世民點頭,她又追問道:“竇夫人能不去嗎?”

    “阿婤,你怎么了?阿娘早就定好要去的,我改變不了阿耶的決定。”

    李二郎沒介意阿婤的無厘頭,反而幫著想法子。

    但盤算了一圈,卻毫無辦法,除了撼動不了他阿耶外,他阿娘定也想去陪著阿耶,若不是他年少無話語權,他定也要帶觀音婢去見見世面!

    莫婤聽罷,失魂落魄地飛奔回小院,翻箱倒柜,搜羅了整整一箱藥材給李二郎,交代了品類用法,反復叮囑,定要他帶上。

    路途遙遠,這些帶著頗為費勁,但見摯友這般擔憂,李二郎仍是欣然收下。

    望著春衫少年郎,意氣風發(fā),笑對人生風華,不知何為憂愁的模樣,莫婤心中酸澀難忍,只能躲回小院,她在害怕。

    第96章 第96章 第96章

    心緒難平, 莫婤覺屋中壓抑,吭哧吭哧搬了張胡床于院中,安了個小幾, 擺上一盤花折鵝糕。

    大隋《食經》中,花折鵝糕就有收錄在冊①, 米糕中裹上鮮嫩鵝肉碎,外頭反復折成層層疊疊的花狀, 在吃花的春日尤為襯景。

    可惜院中坑坑坎坎, 因她甚忙尚未種花, 心頭遺憾得愈發(fā)難受,挖出墻角方埋下了的桃花釀, 斟在琉璃葫蘆盞中,照著月色瞧西洋景。

    忽而有石子落于院中, 她揚聲問:“誰啊?”

    “我。”長孫無忌翻上圍墻,坐于墻頭道,“知你心頭不舒坦, 來陪你。”

    驟然, 莫婤鼻尖發(fā)酸,前幾年每每心煩意亂之際,她總會憶起那個帶她看花燈、吃糖人、猜燈謎的少年, 那個同她說他皆心悅的少年。

    她身邊來往很多人,卻全都不是他。

    小時萬般親近,長大卻愈走愈遠, 難怪都說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如莫母,如高夫人,亦如他……她便逼著自己不再想他。

    或是酒擾心魂, 許久不曾哭的她,忽就落下淚來。

    “阿婤。”

    長孫無忌失了冷靜,翻身入內,踉蹌著奔至她身前,單膝跪于她腳邊,手微顫著捧上她的面。

    “婤婤怎么哭了,婤婤不哭。”他輕聲哄道,萬般柔情朝莫婤涌來。

    抓過他的手,狠狠咬在手背,她邊對他拳打腳踢,邊控訴道:“你為何這般久才回來,你為何不給我寫信,你為何……丟下我一個人。”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連聲道歉,任她打罵,待她打累后方輕攬她入懷,像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唯恐重了半分。

    前襟沾濕一片是在剜他心,他自來會忽悠人,但在她面前卻說不出半句虛言。

    待她平復下來,長孫無忌邊拍她的背輕哄著,邊悄悄問道:“所以婤婤能告訴阿兄,怎么了?”

    長孫無忌向來懂她,李世民出征她固然擔憂煩悶,但絕不會這般傷神。

    正在他衣襟上擦著眼淚鼻涕的莫婤,身子微僵,從他懷中起開,垂眸緩緩道:“我怕竇夫人回不來了。

    說罷,抬眼見長孫無忌意味深長地望著她,她又出言解釋道:“夫人都快知天命的年紀,何苦去冒這個險,我……”

    長孫無忌捧上她的臉,指腹輕按她的唇,阻了她說話道:“不必多言,唐國公邀了我同去,我?guī)湍憧粗]夫人。”

    “你……你又是來道別的!”莫婤哪還聽得進后頭的話,猛然起身,拿起院中掃帚就朝長孫無忌掃去。

    長孫無忌不躲不跑,始終溫柔地看著她,直盯得她下不去手,丟了掃帚仰躺于胡床上,一杯接著一杯,痛飲桃花釀。

    “只是陪世民去,我總會回到你身邊的。有了功名才好風光娶你。”他也不阻莫婤吃酒,還接過她手中的酒盅幫著斟。

    “你會有的,但我可沒答應嫁你……不,我們還未和好!” 莫婤眸子逐漸迷離,她覺得自己醉了,那喝醉的人就是不講理的,她才不要這般輕易原諒他。

    迷迷糊糊間,她似聽到長孫無忌在她耳畔道:“無妨,這次換我等你,多久都甘愿。”

    晨起揉額角,昨夕幕幕如轉影騎燈般,在腦中放映,她恨自己沒能喝斷片,正欲掀起床牙子,便觸及引枕旁一纏枝菊紋漆木盒。

    心頭微動,緩緩打開,里頭是厚厚一沓箋,箋封或畫淡菊、或點紅梅、或描墨竹、或繪青松,箋頭俱為:“婤婤,親啟。”

    日頭不早了,她無暇細看,慎重藏于引枕下,匆匆洗漱更衣后,往院外奔。

    方至院門,她驟然回首,院中原本坑洼的苗圃,一夜間竟全被填滿。

    中圃繁花似錦,大簇大簇芍藥爭奇斗艷,讓她想到那句“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藥②。”

    兩側則是她離不開的香料,帶露芫荽,沾霧紫蘇,茴香繁茂,芥子吐芽……

    “成我肚子里的蛔蟲了?”她故作輕松卻不敢再多看一眼,唯恐再心軟兩分。

    不自覺揚起笑,騎上胭脂雪,哼著小調,上工去。

    忙冗之際,光陰難有定數(shù),她連二人何日遠征都不知,只是猛然見著清瘦許多的觀音婢,問及其離去之日,算來竟已過月余。

    “小祖宗,身子不要啦?”瞧觀音婢頗有茶飯不思的架勢,她恨鐵不成鋼地數(shù)落道。

    “莫姐姐,命不要啦?”觀音婢亦怒聲質問,滿

    腹怨言:“莫姐姐忙得不見人影,窄袖都空了半寸!”

    “我這是結實了。”

    她斷不肯認下是勞累所致,只再不承認,也被觀音婢逼著頓頓同她一道用膳,自然她也給觀音婢規(guī)劃了新食譜,務必將她身子再養(yǎng)好些。

    許是她的功勞,今歲春觀音婢竟未犯哮喘咳疾,讓她心頭安定了些,應是能改變的罷?

    在觀音婢緊盯下,用了整碗江米鴨絲羹的莫婤,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扶腰進了毓麟居,正欲打飽呃就被前頭的一聲怒吼噎了回去。

    墊腳昂首望去,前頭竟沖出一大肚兒婦人,叉開腿像螃蟹般左右搖晃著,飛速朝她奔來,后頭還追著一群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有,最前頭追著的赫然是兩個穩(wěn)娘。

    面生些的是新聘穩(wěn)娘阿惠,老面孔則是已為高階穩(wěn)娘的春桃。

    對街鋪子俱布置妥當,毓麟居的攤子又擴了兩倍余,雖有人市程大人幫忙留意,但通過她考驗留下的穩(wěn)娘,卻僅有五人。

    自是不夠的,毓麟居只好貼出招聘告示,誠邀有志之士加入。

    幸而毓麟居還算頗負盛名,應聘者竟有近百人,髻插雙銀挖耳的穩(wěn)婆,著洋緞襦裙的醫(yī)女,簪花戴玉的小娘子……有技藝高超的,自也有尚未接生過的。

    思及日后開分鋪亦需人手,斷不能讓毓麟居呈青黃不接的局面,她便實行了分層制。

    初入此道者為學徒,僅通尋常接生者為初階;若能掌握側切、縫合等技能,晉為中階;能應對諸般難產者,為高階。

    每旬設一晉升考試,考技藝的同時,亦是給穩(wěn)娘們擢升之途。

    此時竟有高階穩(wěn)娘在場,阿惠也是方升為中階的穩(wěn)娘,驚動兩大骨干追這人,莫婤蛾眉微蹙等在原地,待產婦行至時,一把將她攔住問道:“出了何事?”

    婦人憤怒得只會嗷嗷亂吼,還是追上來的阿惠氣喘吁吁道:“姜娘子肩難產了,死活不愿側切,趁我們不備竟翻下產床沖了出來!”

    正說著,姜娘子的郎君也趕至了,應是認識莫婤,邊擦汗邊恭敬地喚她莫東家,她頷首回應后,忙讓其抱著姜娘子回了產房。

    姜娘子也是怪道,見了莫婤就成了鵪鶉,乖乖叉開腿躺于產床上。

    “欺軟怕硬的勢利眼!”

    眼疾手快備著產具的阿惠心頭氣不過,沒忍住嘀咕了句,還被卷起姜娘子裙的春桃瞪了眼。

    待莫婤凈手后,上前一瞧,胎頭竟已露了大半在外頭,肥嘟嘟的臉憋得青紫,半晌竟還往產婦陰丨道里縮,已是肩難產③明顯的特征——龜縮征④。

    朝兩位骨干穩(wěn)娘頷首示意后,阿惠利落地行了會陰側切,站于產婦會陰處,握住胎頭。

    春桃則將食指和中指伸入陰丨道內,摸到胎兒肩后,向側上緩緩用力旋轉,同時阿惠幫著朝同一方向轉動胎頭。

    反復幾次,已轉過大半,但因方才的耽誤,胎兒面色竟有發(fā)黑之勢。

    莫婤忙上前在姜娘子肚皮上摸到胎兒前肩的部位,往其后方施壓,幫著春桃一道推,終將胎兒順利轉了過來。

    平安接生后,一出產房,姜娘子的婆母郎君就拉著莫婤一把鼻涕一把淚,直呼活神仙,她將功勞都推給春桃和阿惠后,徑直躲去了兮掌柜的小間。

    “喲,莫神仙辛苦了!”兮掌柜邊調侃,邊擺出為她捏肩捶背的架勢。

    莫婤敷衍笑了笑,沉吟片刻道:“兮總,你有無覺得不對勁?”

    兮掌柜笑容一頓,眉頭緊鎖道:“原以為是我妄思亂想,連你也覺不對,那定是出亂子!”

    莫婤在長安城疑云頓生,長孫無忌也在涿郡再受打擊。

    懷遠鎮(zhèn)處于大隋極東之地,除了是大隋軍隊存糧、輸糧的節(jié)點城鎮(zhèn)外,還是大隋面朝高句麗邊境的要沖前沿。

    李淵在此地不僅要確保糧草及時運輸,還兼任了當?shù)氐能娛路烙凸芾怼?br />
    長孫無忌同李世民均是頭回隨軍,在輸送糧草時,他尚能獻良計,一旦涉及軍事部署,他便遠遜于小他五歲的李世民。

    天賦,遠不是五年游學能彌補的。

    長孫無忌搭上冰涼的瞭望塔,望著遠方的明月,雙眸似有千思萬緒在流轉,卻又仿若空無一物。

    “輔機!”

    緩過興奮的李二郎驟然未見摯友,一路問著尋了過來,卻是欲言又止。他不知如何安慰摯友,無論說何話都像在炫耀,向來果敢的李二郎,頭回猶豫不決。

    “無妨,我早已習慣。”

    其實,長孫無忌并不在意,他幼年便知這一殘酷的真相,因而籌謀以文入官。

    只是在漫漫游學途中,他目睹了戰(zhàn)火如瘟疫般蔓延至大隋的每一寸疆土,烽煙四起,遮天蔽日,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和無盡哭嚎。

    他知道了,擅文救不了大隋了,何況在昏庸楊帝的統(tǒng)治下,被趕出長孫家的他,更是無法通過文之一途奪得功名。

    那還有何法子呢,他還能怎樣為他深愛的姑娘奪得誥命,護她此生無憂呢。

    舅母的話不停在腦海中盤旋,纏了他整整四年。

    他丟了家世,無武學天賦,甚至沒有萬貫家財,她身邊這般多優(yōu)秀的男兒,她擁有無盡的聰慧和機敏,他如何配得上她,又如何護得住她。

    愈往邊遠游學,愈發(fā)絕望,日日同她畫箋寫書成了他唯一救贖,卻慢慢地再也不敢寄了,但他不想放棄,他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他不想再失去她。

    絕望如同潮水將他淹沒,他掙扎著浮起,每一次呼吸都在全力尋找希望。

    終于,在一次次逃離農戶起義中,他找到了法子。

    既然救不了大隋,那就不救了;雖然沒有武學天賦,但他能有從龍之功。

    找到了法子,他迫不及待回了長安,我心愛的姑娘,只要我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都會為你拼盡全力,我都不會將你拱手讓人。

    見摯友還在神游,李世民摸著后老勺勸道:“你可不能再走了,這些年我這后老勺都要被阿婤拍平了,我還不敢還手惹她!”

    長孫無忌輕撫上手腕緊纏的赤色發(fā)帶,溫聲道:“不走了,我離不開她的。”

    何況,三吳苦役者已欲起義,他斷定大隋將二世而亡,他等之機已近在咫尺。

    第97章 第97章 第97章

    “離不開還不求娶?不懂你們, 就是磨蹭!”李世民被長孫無忌酸得牙疼,一臉嫌棄。

    長孫無忌懶得同他爭辯,轉而問道:“竇夫人身子如何?”

    談及此, 李二郎亦是滿臉愁容,他們行至半道遇上劫官糧的山匪, 若不是輔機時刻念著阿婤給他的藥,他定已將其遺失。

    現(xiàn)今他阿娘病了多日, 若無阿婤的藥, 定已病入膏肓, 也不知能否撐到回長安救治啊。

    只是,阿婤準備這般多的藥材, 是太過擔心他們,還是……

    腦中胡亂想著, 李二郎深覺有何呼之欲出,他身旁的長孫無忌卻忽而瞇起鳳眸,將他往后拽了幾步, 躲于瞭望塔柱后。

    “怎了?”李二郎驟然回神, 他自是萬般信任輔機的,立即藏好身子問道。

    “你瞧,那處是否有人?”長孫無忌下頜微揚, 示意李世民朝遠處望去。

    李世民鷹眼掃過,回首與長孫無忌對視一眼,兩人若夜梟, 矯若游龍,身輕步疾間悄然離去,行至李淵帳中,無人知曉, 唯留幽夜寂然。

    征討高句麗的遼東之役,李淵于懷遠鎮(zhèn)督運糧草時,知楊玄感縱兄弟逃還,密表聞奏,楊帝始知楊玄感起逆,遂領隋大軍,班師回朝。

    隨著楊廣撤軍,李淵亦帶著眾人,返還長安。

    長安城內,兮掌柜調查了大半月,終是再次將莫婤拉至辦公之所,眉頭緊鎖道:“產婦中有謠言在傳!”

    那日兩人皆有懷疑,隨后兮掌柜便召集毓麟居眾穩(wěn)娘,詳細詢問了她們的接產情況。

    穩(wěn)娘們思腹半晌,皆未覺出怪異之處,唯一方升上高階的穩(wěn)娘慈姑,猶豫著道出自己所覺。

    慈姑原是尼姑庵請的藥姑,因尼姑庵經營不善,她便被遣散了,正逢毓麟居招聘,向來還要肩負幫街坊鄰里接生的慈姑順利成了初階穩(wěn)娘。

    此時,她方知毓麟居中,竟有這般多與眾不同又切實有效的接產之術,她如干涸的魚驟然掉入大江中,日夜瘋狂汲取技藝,終在前兩日的升階考試中,晉至高階。

    但升高階前幾日,她遇見了件怪事。

    她一預約產婦居娘子,在臨產前被她評估為“巨大兒”,為順利生產,她們早已說好要行會陰側切,可待她預備動刀時,居娘子卻驟然反悔。

    抵死不從,如陷入陷阱的野獸,雙腳不停地蹬踹,將慈姑狠狠踢了幾腳,萬般危急下,慈姑只能忍著劇痛反復保證不側切,她方平靜下來。

    最終,嬰孩雖平安誕下,但居娘子的會陰撕裂竟達II度,只差分毫就成了III度。

    她早前學過,會陰撕裂III度就會累及后竅,莫東家說叫肛丨門的地方,同房生疼、屎尿失禁是小,還會導致直腸脫垂等,需驚動莫東家親自出馬修補。

    她嚇出一身冷汗,忍著戰(zhàn)栗將撕裂得稀巴爛的會陰細細補好,足足縫了大半個時辰。這幾日也提心吊膽,就怕居娘子感染高熱,幸而昨日家訪,傷口恢復得還算上佳。

    近來這事始終梗在她心頭,連升上高階的喜悅都淡了兩分,今日兮掌柜詢問她便想到此。

    慈姑說完后  ,眾穩(wěn)娘朝著此線索回憶,竟驚覺她們近來皆遇上過兩三例,抗拒會陰側切的產婦,只是平素也有為爭郎君寵愛,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愿會陰側切留疤者,才讓她們沒多在意。

    聽穩(wěn)娘們這般道,兮掌柜肯定了她同莫婤的猜想,便上門拜訪了先前肩難產,現(xiàn)已平安離開毓麟居的姜娘子。

    起初姜家人笑臉相迎,其后卻是閉門不見,待被兮掌柜連同毓麟居辛、伍、潘、蔡等多位掌柜輪番蹲守了三輪,他們終是百般推說也是道聽途說后,言明了他們所知。

    此事,還要從陰丨道潤滑劑在容煥閣售賣說起。

    容煥閣每季新品上架皆會引來諸多夫人娘子的追捧,連陰丨道潤滑劑也不例外。只是不知從何時起竟傳出荒唐言,說是毓麟居有穩(wěn)娘伙同容煥閣鋪娘,借會陰側切之便,故意割壞產婦陰丨道,以增加鋪娘銷售額。

    此消息一出,在產婦間悄然流傳開來,信與不信摻半,半信半疑者居多。

    但就算是篤信的產婦,也未找出是哪位穩(wěn)娘這般歹毒,她們不舍毓麟居穩(wěn)娘的高超手藝,萬般糾結后仍選了毓麟居,卻是談側切即色變。

    聽罷,莫婤冷笑兩聲,讓兮掌柜召集所有掌柜,今日閉館后商議此事。

    殘陽如血,余暉透過碧羅窗紗,灑在眾人身上,莫婤同毓麟居眾掌柜們坐于雕花腰門凳上,圍著漆木壺門幾案,相對無言。

    現(xiàn)今的穩(wěn)娘們,皆是她們看著選拔出來的,如自己孩子般,得知此消息后,她們左思右想難消解,現(xiàn)今東家問起來,她們也說不出懷疑之人。

    “別這般沉重,只論想法,不提名。”莫婤呡了口紫蘇飲子問道。

    這紫蘇飲子還是用長孫無忌給她栽的紫蘇葉做成的。

    掐一把新鮮紫蘇洗凈晾干后,她又添了些陳皮、五味子、桑白等藥材,一道放入青瓷提梁倒灌壺中煮。

    煮熟后就得了夢幻般淡粉琥珀色的紫蘇飲子,晶瑩透亮,帶著柑橘香,飄出絲絲辛香,對脾肺虛寒、咳嗽痰多者極好。

    是給觀音婢做新食譜時想到的飲子方,按著觀音婢喜甜的口味,還多添了些窯制糖霜,也不知口味各異的掌柜們吃得慣否。

    兮掌柜心頭苦,像豬八戒吃人參果般,猛咽了兩口,還不待莫婤心疼,便苦澀道:“此前我說有內鬼不過是氣話,哪成想……”

    “或許只是她們異想了,亂傳的呢?”蔡掌柜見兮總苦澀得斷了聲,接過話頭道。

    “對,定是謠傳的,說不準就是那些個眼紅我們生意的!”辛掌柜脫口而出。

    說罷,卻見眾掌柜皆若有所思的瞧著她,不禁捋了捋耳邊鬢發(fā),疑惑地瞪了回去。收回視線的掌柜們,或撫手、或扶額、或垂眸、或頷首,陷入了沉思。

    見狀,早有了想法的莫婤暗自點頭,她此番集思廣益之余,也是為瞧眾掌柜的態(tài)度和敏銳度,還算不錯!

    心頭甚美,莫婤牽著胭脂雪,踏著紅輪西沉往唐國公府行去,方行至側門,就聞拐角大門有人正敲著門。

    她側耳聽了半晌,眉心蹙了蹙,邊提步轉過去,邊碎碎念:“近來怪事真多,哪戶來客這般不講究,用云板叩門還連拍二三……四……”

    忽而頓住,她脊背冒起陣刺骨的寒涼,慢慢挪著似有千斤重的步子,終于過了拐角,入目是搭了云梯,正欲掛白色布幔和奠字白燈籠的家丁。

    莫婤瞳孔猛縮,瞬時飛奔過去,搶過家丁手中的白色布幔,顫抖著問道:“誰……誰讓你們掛的!府中俱安,你們……不準掛!”

    家丁抬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任由她失魂落魄地抱著白幔,忽而有人沖過來在她懷中拖搶,她本就渾身失了力氣,眼見著站不穩(wěn)了,稍不慎就被推到在地。

    “婤婤!”

    “莫姐姐!”

    “阿婤!”

    梨花落盡春又了,李二郎就是在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中,扶著棺槨回了長安。

    方行至唐國公府門前,就見阿婤跌坐在地,身旁立著個約莫八九歲的女童,梳雙環(huán)望仙髻,簪素花短玉釵,神色哀傷中帶著錯愕。

    李二郎猩紅著眼怒視女童,他身旁的長孫無忌早已步履如飛,疾行至莫婤身旁將她扶起,聽報喪音趕出來的觀音婢,亦提裙跑了過來。

    “不關我的事,她自己摔的!”女童紅著的眼,唰地落下淚來,手足無措地沖瞪她的李二郎解釋,“世民哥哥,我沒推她!我也推不動啊!”

    女童萬般委屈,扭頭撲到追來的婦人身上,婦人亦一臉不善地瞧著他們,望見李二郎身后的棺槨忍了忍怒。

    莫婤卻是顧不得這些,靠著長孫無忌借了些力,蹣跚著行至棺槨前,摸著冰涼的靈柩,似喃喃自語道:“不……不是竇夫人……不是……”

    她緩緩轉身,無助地望著長孫無忌,雙手緊握著他的手,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問道:“阿兄,不是竇夫人罷?”

    長孫無忌見婤婤這般,嗓子似被冰緊緊封住,說不出半句話來。

    “阿婤,是阿娘。”

    驀地,莫婤腦中一片空白,恍惚間覺臉上冰涼,抬手捧腮,淚已流了滿面,她將頭埋入長孫無忌懷中不肯抬起,躲著不敢看李二郎。

    長孫無忌順著她的背,連哄也不會了;李二郎更是無法,只能搭上她的肩,陪她一道哭,見著奔過來的觀音婢,便撒手黏著妻子哀號。

    待李淵處理完公務追上來時,就見著抱頭痛哭的三人。長孫無忌只顧著哄莫婤,時不時看顧兩眼觀音婢,也是分了道眼光給李二郎,見他沒被眼淚嗆死,便不再理他。

    一時,心情陰郁不堪的李淵,頓覺啼笑皆非,拉開李世民,拍了拍觀音婢,他摸著莫婤的頭溫聲道:“不哭了好孩子,因著你的藥,夫人走得還算從容。”

    懷遠鎮(zhèn)地處偏遠,雖是軍事重地,糧草滿倉,但卻無醫(yī)術高超的郎中,藥材更是稀落,品種寥寥。

    軍中雖有軍醫(yī),卻只會療愈刀劍傷,多備金瘡藥,連士兵染了風寒,都只是一碗濃姜湯和寡淡的湯藥打發(fā)。

    他夫人每日頭痛欲裂,胸疼如刀絞,也只有莫婤的藥能讓她好上兩分,都怪他,這般多藥都用盡了,他也沒能帶她回長安。

    往日夫人的勸諫如警鐘般,一聲聲在他腦海中敲響,看來他的良駒是該挑個好時機,獻給楊帝了。

    而遭阿耶提醒的李二郎亦是一把擦了淚,拍著莫婤的肩道:“阿婤,別哭了!多虧你的藥,我才能多侍奉阿娘數(shù)日!阿娘這病拖延了月余,已是最好的結局了。”

    “現(xiàn)今是何月啊?”莫婤

    順著問道,一時記不清歲月。

    長孫無忌伸手,接住了巷子口被風吹落,翩躚而來的繁花,他捧道莫婤眼前道:“阿婤你瞧,石榴花落,已是七月上。”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捻起凋落的石榴花,莫婤又哭又笑,歷史上的竇夫人死于五月,那這算是改變嗎?

    滿腹疑問無從解,她跟著眾人將竇夫人的棺槨往唐國公府里送,路過女童和那夫人時,不經意間聞及同她們寒暄的李淵,喚其陰夫人。

    莫婤步履微滯,余光始終瞥著女童,似要將她印入腦海,畢竟陰這個姓可不多見……

    第98章 第98章 第98章

    莫婤以為她瞄得隱晦, 但自是瞞不過從始至終一門心思皆放于她身上的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只淡淡掃了女童一眼,記下她的相貌后,就不再關注了, 畢竟于他而言,除了莫婤, 其余多是無關緊要之人

    只是這道眼風,驚動了敏銳的李世民。

    李二郎亦朝女童望去, 方注意到女童身著素裙、髻簪白花, 一幅吊喪的打扮, 心下稍有愧疚,觸及她委屈嬌憨的眸子, 不由想到觀音婢為她阿耶守孝的那些年,也多是這幅打扮。

    忽而, 眼前一暗,原本因步子稍頓而落后他們的莫婤,快步上前牽起觀音婢時, 不慎將他的視線擋了個嚴實, 但他也不在意,見阿婤終是不再哭了還暗自松了口氣。

    他也還想哭,斷不能讓阿婤再來招他, 他可忍不住!

    暗自的李二郎有些失神,觀音婢拉著他的手松了松,漸漸垂下眼簾, 而被擋住的女童正惡狠狠地盯著礙事的莫婤。

    “不過還是個小丫頭片子,不值得我動氣!”

    莫婤一面在心頭勸慰自己,一面還是恨了回去,正欲再耍狠就覺身后有聲氣笑, 擰頭瞧去,長孫無忌正勾著唇。

    頭微僵而后一頓一頓往前轉,她深覺丟人,竟被發(fā)現(xiàn)同一幼女置氣,長孫無忌卻是俯身輕聲道:

    “好可愛。”

    “……”

    “肉麻!!!”

    莫婤驟然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闊步躲進了唐國公府邸。

    大堂被布置成靈堂,連超度的僧人都已到場,因方才的打岔,她情緒好了不少,幫著操持竇夫人的喪葬。

    翌日,在招待前來吊唁的賓客時,莫婤遇上了一個許久未見之人——劉景行。

    劉郎消瘦了許多,一身素縞盡顯空蕩,木著眼,僵直著身子,宛若行尸走肉。他身旁站著一貌美小娘子,素襦都穿出書香氣質,他們身后還寸步不離地跟著幾名虎背熊腰的壯漢。

    莫婤看向他們時,美娘也瞧見了她,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抬手挽上了劉郎的臂彎,劉郎空洞的眸光聚焦,擰頭看向美娘,又順著她的目光望見了莫婤。

    瞬時,他灰暗的眸亮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不舍移開半分。

    隔著攢動的人頭,她只好沖他客套一笑,他卻回了個同屋外日頭般烈的笑,在素凈清冷的縞服襯托下閃得她眼疼。

    忽而,她也被阻了視線,抬首長孫無忌仍一臉平靜,但她卻從他冷淡的丹鳳中,品出了委屈與慌亂。

    正覺是她的臆想,就聽長孫無忌垂著眸子無措道:

    “婤婤,看我,我更好看些。”

    翻了個白眼,見高夫人來了,她忙迎了上去,身后長孫無忌亦步亦趨跟著,還是同來的長孫高氏瞧不過眼,將他拉至一旁談事,高夫人亦給莫婤帶來了高府巨變的消息。

    楊廣班師回朝后,窮治楊玄感黨羽,與其共謀反叛的斛斯政事敗后逃往高句麗,而與斛斯政交好的高士廉亦受貶為朱鳶縣主簿。

    莫婤早便知此事,為不被高夫人瞧出,只好裝作驚訝,接下來的事卻讓她瞠目結舌。

    “他竟想賣了高家老宅。”高夫人嗤笑一聲道,“說是給我和玉娘一人換套小些的院落獨居,還說我在長安照顧中風的寡母勞累,讓偏房皆同他一道去朱鳶縣吃苦。”

    “哈哈哈——”說著說著,高夫人還笑出些淚來。

    莫婤忙掏出白綃,給高夫人拭淚,心頭頗不是滋味。這些年,高大人分明對高夫人千依百順,她以為他……

    “我這是高興的!”高夫人笑道,“他許是真這般想的,帶走偏房他快活,我也輕松些,不過她們可不愿去!”

    高夫人一臉瞧好戲的模樣,同莫婤八卦。

    高母中風后,從未踏進過其院子半步的莊姨娘,日日天不見亮就去高母屋中伺候,也不嫌老太屎尿腌臜了,主動同她翻身擦背,定要留下來服侍她。

    一向生龍活虎的張姨娘,說是上次見了高頭大馬受不住貴氣,躲在房中不肯出,見著生人就裝瘋賣傻,這般也是去不了了。

    最離譜的要數(shù)劉姨娘,竟被丫鬟砸了腿,恰逢天熱,高夫人掀開紗布罩瞧過,里頭已流膿潰爛,連下地都難。

    全是狠人啊,莫婤心頭感慨不已,不由問起高夫人日后如何打算。

    “賣便賣,正好打發(fā)了他那些爛庶兄。”高夫忽而又道,“婤婤,容煥閣我分了一成給觀音婢作嫁妝,剩下的兩成,我留一成養(yǎng)老,另一成便留給你作嫁妝罷!”

    莫婤驚得連連擺手,拒絕道:“阿姆,這可使不得,你還有小公子要養(yǎng)呢!”

    “嗤——”高夫人冷笑一聲道,“高府還有些老本,他們高家的兒子,自要用高家的東西養(yǎng),再別來惦記我的東西了。我?guī)退B(yǎng)了這些年家,已是仁至義盡。我也沒幾年活頭了,留著也不知最后便宜了誰!”

    “阿姆胡說甚!”本就滿目素縞,高夫人還說得這般不吉利,莫婤心頭難受,又見她被傷透了心,心意已決的模樣,只好暫且應下。

    待送走高夫人,已至午后,院無風,柳絲垂,蟬鳴聲聲惹人累。

    連著幾日守夜,白日若毓麟居有棘手之事她還要趕往處理,此時得知高夫人的打算,她愈感疲憊,找了個院墻角落靠著低頭緩神,夏日烈焰卻不放過她,將她曬出了汗。

    正摸著袖兜里的生綃白團扇,就覺頭上傳來陣陣清涼,身前有影子映上了她的裙尾,她抬眸望去,竟是曬紅了臉的劉景行,正用寬大的衣袖幫她扇風。

    見她望過來,劉郎欣喜了一瞬,眼中又飽含愧疚道:“阿婤,我沒能說服雙親。”

    莫婤久不見他,早已猜到這結果,不在意地淡笑頷首,正欲離去,手腕卻被劉郎緊緊握住。

    不自覺蹙緊眉,抬眼詢問,劉郎臉愈發(fā)紅甚至燙到了脖頸,他鼓起勇氣道:“阿婤,我們私奔罷。”

    驟然,無盡的荒謬之感從莫婤心底升起,他怎這般天真,烽火連天的亂世,他一文弱書生,她一如花女子,私奔去哪兒?

    何況她也算事業(yè)有成,他是怎覺她會拋下一切,只為同他雙宿雙飛?她有這般像戀愛腦?

    想不通,莫婤甚至染上了幾分怒氣,冷聲道:“公子定要斷了這念頭,我從未答應嫁你,連心悅也無。”

    聽罷,劉郎怔怔然脫了手,削瘦的身子搖搖欲墜,眼見著就要往她身上倒,她忙一個側身躲過,轉去了屋內,身后有重物墜地和忍痛聲,她步子愈發(fā)快了。

    決絕離去的她,沒有瞧見劉景行被人堵了嘴,揍翻在地。

    方進了門檻,又被先前跟在劉景行身旁的美娘攔住。

    美娘端得溫婉大氣,理所當然道:“郎君既看得上你,你也別當外室了,毀了我們太學博士府色聲譽,我請公婆賞你個賤妾的名分,良妾你就不要想了,商賈女子可夠不上。”

    “我何時成他外室了?”莫婤眉心緊皺問道。

    “若我們不答應,不是遲早的事?”美娘一臉看透她的模樣。

    “你把他當寶,我瞧他卻是爛泥一灘,你挺可笑。”

    莫婤氣極反笑,一面諷了回去,一面掏出毓麟居的名帖,插進她齊胸襦裙的絳帶間道,

    “祝你們早生貴子,能生不能生,都能來照顧我毓麟居的生意!”

    一個合格的東家,就是要將鋪子的名帖隨身攜帶!這不就用上了!

    “你……你有辱斯文!”瞧著將生子掛于嘴邊的莫婤,美娘臊紅了臉,險些被氣出淚來。

    見狀,莫婤笑得更甜了,還掏出本“秘籍”送予她,瞧她捧著畫冊手激動地似羊癲瘋發(fā)作,不禁感嘆自己真真良善,竟這般以德報怨!

    以德報怨的莫婤很快就迎來了福報,毓麟居掌柜們終于查到了謠言源頭。

    在莫婤的提示下,兮掌柜同毓麟居其他掌柜,聯(lián)合容煥閣的葉掌柜和樊掌柜,調查了所有購買陰丨道潤滑劑的顧客,竟發(fā)現(xiàn)用于閨房之樂的和產后女子用的各占了一半。

    產后女子里頭,因會陰側切后出不了蜜而購買的,竟皆

    是在育靈居生產的。

    隨后,掌柜們又逐一拜訪了近來抵觸側切但已順利生產的產婦們,順藤摸瓜,竟查明是閏娘子的婆母傳出的。

    聽罷,莫婤便帶著兮掌柜和吳娘子去了閏家。

    開門的正是閏婆子,見著她們許是心虛,竟猛地就要將門關攏來,被吳娘子一掌抵住。

    她們沿著縫隙擠進去,徑直找到了閏娘子,閏娘子聽完火冒三丈,瘋狂逼問閏婆子,但這老嫗俱不認賬。

    莫婤冷眼旁觀,確定不是兩人做戲后,方開口:“閏老娘,你若不老實告知,我們就報官搜你屋,總能找出些能讓你吃牢飯的東西。”

    “你少訛人,官差才不能胡亂搜我們屋!”閏婆子竟有幾分見識,眼珠提溜轉道,“若你們再給我五十兩,我就幫你們想想是誰做的。”

    “搜戶令加急,一日就能下來,我們就在你屋里陪你多嘮嘮。”說罷,莫婤沖吳娘子頷首,讓其報了官。

    閏婆子顯然不信,有恃無恐地等在屋中,待任大人帶著官差上門,從她那穿得臭氣熏天的破布鞋中搜出欠條時,她方痛哭流涕、苦苦求饒,道出了來龍去脈。

    原來,她本就不喜閏娘子這三年不下蛋,一下蛋還是個賠錢貨的媳婦,眼見生產花費了這般多,她更是不滿意。

    原以為能逼小兒休了她,誰知毓麟居竟幫她找著了法子,卻仍是個燒錢的法子。

    在她愈發(fā)不滿時,育靈居的人找到了她,說她若是能將此事宣揚出去,就將之前收的五十兩還與她,她可是機靈,怕她們騙她,收了五兩的訂金后,還讓他們寫了欠條。

    其實欠條上只有閏婆子和育靈居一婆子的名字,但閏婆子經不住嚇,皆吐露了出來。

    待閏家兄弟下工回來時,正遇上被官差押走的老母,從閏娘子處得知始末后,本就對育靈居頗多怨言的他們,喊上弟兄們在育靈居大鬧了一場。

    育靈居掌柜方欲報官,官差便已至,卻是來查封他們的。

    查封時,毓麟居眾人以彼之道還之比身,他們也宣傳了一番,大伙兒皆知此接生館是因迫害產婦而被查封的。

    趁此機會,毓麟居眾人鋪開女性會陰清潔,及性教育相關知識的宣傳,除了產婦和婦人,還鼓勵未婚嫁小娘子皆來學。

    正當大伙兒學得如火如荼時,一位婦人期期艾艾地找到了莫婤。

    第99章 第99章 第99章

    此人雖梳著婦人髻, 問來卻與莫婤同歲,名喚莊靜姝,夫家姓張。

    身家應是不錯, 髻上簪著諸多珠花翡玉,上穿半臂夏衫, 下著彩暈錦蕊蝶十二破裙。

    十二破裙并不破爛,反是隋朝宮人流行出的仙裙, 有著寬大的下擺, 行走間飄飄欲仙, 莫婤還聞及莊靜姝裙下有鈴鐺響動,聽其清脆聲, 她猜是金鈴臂釧。

    瞧著她頗有眼緣,又見其赤紅著面似有口難言, 莫婤便領著她進了東南角的茶室,取出紫筍茶餅正點火烤著,抬眼卻見莊靜姝仍立在綢幔珠簾前。

    “姝娘快坐!”一面煮茶, 一面招呼她落坐。

    姝娘面露遲疑, 輕移蓮步跪坐于蒲團上,莫婤驟而又聞及一陣金玲響動,不經意間卻瞥見姝娘的臉更紅了些。

    見其這般局促, 她便未著急開口,待用了整鍋茶,出了三回恭后, 姝娘方呷了幾口茶,終是咬了咬朱唇問道:

    “莫東家,女子那孔洞里,除了男子那物外, 還能不能入別的?”

    推茶碾的手一頓,莫婤努力克制蠢蠢欲動想要八卦的心,緩言道:

    “要看何物,合適的物件妥善處置后也能入。”

    姝娘螓首輕轉,美目流盼,掃過垂得嚴嚴實實的綢帳,本是坐在腳跟上,慢挪坐至蒲團上,斜著腿跪坐著,拉著莫婤的手。

    難怪是仙裙,連大擺邊縫的絲綢料子都順滑,姝娘緊拽她從韈掠過,翻動蔽膝,韈和蔽膝俱是隋唐特有的布帛。

    日頭太曬,蔽膝被烤得滾燙,她觸及溫潤硬物,手被烈日烤燙地瞬時躲開了。

    許是受了驚嚇,往內一抵,姝娘輕呼出聲兒,莫婤猛地坐正,連連頷首道:

    “這應是能的,只是要用沸水多煮些時辰。”

    “都不用瞧瞧是何物?”姝娘疑惑地問道,心頭仍有些不放心。

    抱著學習態(tài)度,莫婤誠懇應下,姝娘便去了半臂夏衫,隋唐時短襦外,有時會加穿半臂,雙臂果然箍著金鈴臂釧,只上頭還各拴著兩條布帶連著物件。

    隨著雙臂抬起,金鈴搖晃響動間,上頭系著的帶子也不斷被扯動,姝娘抱臂將系在臂釧上的帶頭解下,布帶扯著往里狠狠搗了幾下,她忙加快了動作垂了手。

    幾聲壓抑后,終是將其抽了出來,約莫六寸長,底部綁著布帶,頂部呈錐形,竟還帶著紅絲。

    隧道前后壁雖然長短不一,但前壁至多長三寸,后壁至多長四寸,雖在車馬行過時會往里擴張,稱為“開蓬”,但至多延長不到一寸。

    而姝娘卻是無故就用長六寸的玉髓,已是將赤珠口搗傷,才導致其珠表面的赤紅染上前端。

    見狀,她忙領著姝娘進了產房,姝娘竟用的她新研發(fā)上架容煥閣的蘆薈露,大概買的桃子味或是本身的蜜就是這個甜味,用長約二寸前端形似鳧喙的鉗子就著滑膩輕輕入內。

    待形似鳧喙的頭完全被裹住后,持鳧喙鉗柄的手稍用些力緩緩合攏,窺開瞧見了赤珠表面正溢著赤色。

    未臨產婦女赤珠口是牢牢閉合的,若長時間受硬物刺激,將引發(fā)炎癥,炎癥惡化后甚至會導致癌癥③,將此危害嚴肅告知姝娘后,反復警告其慎用這般長的。

    姝娘自是懇切應下,心有余悸道:“我郎君今夜歸家,他那物就這般長,每回刺得我鉆心的疼,便想提前適應一番。幸而晌午便聞及此事,至此只戴了半日,否則今夜我更難熬了!”

    此話一出,卻是輪到未經歷過此事的莫婤紅透了臉,心頭更是疑惑不已,前世的醫(yī)學經驗告訴她,男子平均長度不過11-13厘米,難道古代男子更天賦異稟些?

    “姑娘沒見過?”見她拿著玉杵愣神,姝娘脫口而出,竟有些驚訝。

    “我還未成親。”她裝得平靜,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未成親也多的是器物舒爽!”同她更熟絡了幾分,姝娘愈發(fā)放得開,瞧她似真不知其中樂趣又復言,“這條街巷子口就有兩家隱香齋,莫東家定要去逛逛!”

    “不是賣香的?”

    莫婤皺眉問道,見姝娘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心頭醒悟過來,香約莫也是賣的,只定還有其他玩意,又聯(lián)想到愛逛香鋪子的姚小娘,她頓覺自己已然猜到其中辛秘。

    見她領悟,姝娘又言及自己最愛去的幾家隱香齋、綺夢軒、幽蘭館……竟是連養(yǎng)生堂也有賣,莫婤聽得呆若木雞,喃喃問道:“怎這般多?”

    “古有云,食色性也。”

    姝娘應是出生于世家大族,飽讀詩書外還學史,見她感興趣,竟拉著她講起了此道歷史。

    早在東漢時期,就有皇帝親自主持的討論男女之事的宴會,宴會上還言及了工具的開發(fā)和使用,現(xiàn)又因楊廣頗愛此道,民間研究售賣此類玩物者不計其數(shù)。

    聽罷,莫婤卻注意到其中之意,這些“宴會”,多只是為了快活,對其原理及使用不當?shù)奈:s是甚少關注。

    暗嘆了口氣,她心中自觀音婢同房日起,就隱隱升起的疑惑終得解。

    難怪李二郎害羞后很快便接受了,難怪毓麟居的性教育鋪開得這般容易,原是自古有之,只是她更強調其對女子的利弊,也不知是否會觸怒某些人啊……

    按下心頭的微妙,收了姝娘半吊銅鈿送走她后,車至右仆射府邸接生完,又驅馬回毓麟居接產了三臺,忙完正于休憩室換著襦裙,薔姐兒和紫煙也推門而入。

    見著莫婤,二人不自覺同她八卦。

    此前莫婤忙著接生,不知巷

    子口那家隱香齋竟也送來了一大肚兒婦人,正是薔姐兒接手的。

    一聽這鋪子名,方才得知里頭還做其他生意的莫婤,瞬時領悟過來,新奇地問道:

    “出了何事?”

    薔姐兒倒是淡定,正坐于銅鏡前輕掃淡掉的蛾眉,正欲回答又被身旁的紫煙打斷。

    紫煙經歷過高大人和茵兒姐姐之事,對此道嗤之以鼻卻極敏銳,竟也知里頭有何營生,不滿道:

    “怎有了身子還去?”

    “就是有了才更想去!”莫婤邊用梳篦順著發(fā),邊順嘴應道。

    懷孕后,因雌激素升高其欲會高漲,尤其在孕中期適應懷孕狀態(tài)后,對此事將更樂忠。臨近分娩時雖因孕激素上升,欲會稍回落,但又在身體為分娩和哺乳做準備等因素下,欲需求仍在增加。

    見莫婤這未經人事的都知曉了那隱香齋作何勾當,薔姐兒說起來更平靜了些,隨口就扔下道驚雷:

    “胞宮口卡了緬鈴。”

    一時,屋中鴉雀無聲。

    “呦,我當你們有見識,原是半吊子水!”見她們皆震驚又疑惑地望著她,啞口無言,薔姐兒梗了半晌,出言調侃道,“虧得是我去的,不然你們可知那玩意如何取?”

    她們幾人中,唯薔姐兒嫁了人,紫煙抵觸,晴姐兒挑剔,春桃鐵血事業(yè)腦,莫婤更是嘴上說著想,其實根本不放心上,皆不知此道。

    見二人好奇地緊,薔姐兒只好主動講解。

    緬鈴大小猶如李子,用時最好先拿到小豆子上碾個幾遭,再順著已濕潤的口欺進去。

    除了會滾動外,甚至還能震顫,激起陣陣酥麻心癢,待腳猛地一蹬后就解了欲。

    因方便還安全,頗得孕期女子青睞,只是這婦人運氣不佳,約莫是用時激素分泌得多了,竟催開了宮口,又因是經產婦驟然就開了三四指,往里滾動緬鈴徑直卡在了口上。

    這下可不得了了,緬鈴不停震顫直將產婦激得驚叫連連,舒爽中帶著酥麻酸癢,更多的是道不明的劇痛。

    隱香齋掌柜將鋪子開在毓麟居附近,就是圖此街婦人多,無論是小娘子還是美婦人,甚至連大肚婦人,皆能照顧他生意。此時,見她神情不似尋常,立即想到毓麟居將她送了來。

    幸而離得近,經產婦產程快且有此物刺激,不到半個時辰,她就順利誕下了個乖巧的閨女。

    聽及此,莫婤同紫煙皆皺緊了眉。

    “薔姐兒,有無多灌洗幾次?再多開幾日的湯藥,別生了感染!”

    莫婤不知隱香齋那物件干凈否,就怕引發(fā)宮腔感染,只能細細叮囑薔姐兒道,心頭卻有隱憂——若另有患傳染病的人用過又未清理干凈,此產婦就有被其傳染的概率!

    思及此,莫婤心頭漸漸起了個念頭。

    除了同婦人們科普宣傳,她還欲召集長安城內新興的接生館以及還算正派的用品鋪子。大家共同商討學習,除了能促進長安城接生產業(yè)的發(fā)展,還有利于產婦身心健康和家庭性安全。

    她不是正統(tǒng)的商人,出發(fā)點自來都是為著婦孺的安康,現(xiàn)今無金錢壓力,眼見著金大腿們即將起飛,她深覺自己的格局也應更大些。

    一家獨大不算大,百花齊放才是真!

    正想得入迷,忽而響起了丫鬟的通報聲:“東家,有人找!”

    利落盤了個單髻,簪些小巧精致的掐絲戲珠花鈿,戴上對金珠串燈籠耳珰,疾步行至大堂,掀起珠簾入了東南角茶室。

    里頭無人,只有一小娘子立于蒲團旁,梳著雙丫髻,捧著個三層的描金并蒂蓮紋漆木盒。

    見著她便將盒子塞進來她手中,輕聲細語道:“我家夫人說多虧了莫東家,半吊銅鈿斷是不夠的,盒中俱是用上好材質新制的,知東家對其所知甚少,夫人特地挑了合適的送來,聊表謝意。”

    聽罷,莫婤頓覺是個燙手山芋,正欲塞回丫鬟手中,丫鬟卻將手背于身后,左顧右盼一番又湊于她耳畔低聲道:“莫東家耍耍,若再有不合適的,下回上課定要告知我們夫人。”

    說及此,猶豫片刻又道:“夫人還欲同您探討玩法,還請莫東家多琢磨費心。”

    “你夫人忘了我還未成親?”莫婤覺喉嚨發(fā)干,聲兒有些晦澀。

    丫鬟滿臉對了對了的神情道:“夫人多撿的待字閨中時識得,現(xiàn)今用著也頗得趣的,東家此時正需要!”

    說罷,丫鬟顧自跑開,心頭回憶著自家夫人交代的話,對夫人的預判佩服不已,夫人是怎知莫東家如何拒絕的?

    回府復命時,丫鬟順帶問出疑惑,姝娘覺她與莫婤頗為默契,而因腿軟只能駕著胭脂雪回高府的莫婤深覺,這種默契不要也罷!

    因高士廉要賣掉高府,莫家小院自也留不下了,幸而唐國公府的小院她已收拾規(guī)整,只需將物件皆搬去即可。

    只是當莫婤捧著燙手山芋盒行至角門,見著等在門外的長孫無忌時,深覺流年不利。

    第100章 第100章 第100章

    懷中抱著的三層漆木盒是沒地兒藏, 反正子母口蓋嚴實,他也瞧不出!

    說服自己的莫婤,一手抱漆木盒, 一手拉韁繩,鎮(zhèn)定地翻身下馬, 只落地時腿一軟,徑直就要往青石板地上跪去。

    長孫無忌衣袂飄動間, 已扯住她抱漆木盒的上臂, 將她撈了起來, 但她臂彎中的盒子卻是滑坐到了地上。

    重重落地一震,子蓋竟欲從母口中跳出, 莫婤被扶著的手忙按住漆木蓋,另一手松了韁繩就擰身過來, 捂住了長孫無忌的眸。

    抬首間朱唇掠過他的唇,竟不慎貼上了他的面頰。

    頰上溫熱松軟的觸感,讓長孫無忌心肉猛地一顫, 抬著她上臂的長指, 骨節(jié)分明卻似被卸了勁,不自覺松了兩分。

    而唇上一片冰涼的莫婤被激得腿愈發(fā)軟,更往地上叩。

    須臾間, 朱唇若即若離滑至他唇角,修長有力的玉骨愈發(fā)散勁,他忍著戰(zhàn)栗伸臂摟上她的腰, 欲將她抱起,卻讓臉上的唇抵得更緊了兩分。

    緊貼間,兩人呼吸溫熱,麻過耳垂, 長孫無忌垂下羽睫,瞧見了她抿嘴的臉頰上,酒窩正中愈發(fā)明顯的小痣。

    瞧得心癢難耐,唇貼上了小痣,莫婤緊閉雙眸,密睫狠狠顫動,忽覺小痣濕熱,激得她戰(zhàn)栗不堪,推開他提裙跑進了高府。

    方奔至莫家小院,想起落下的并蒂蓮紋漆木盒,腳下微滯,余光瞟見緊跟上來的長孫無忌,正規(guī)矩地端著三層描金盒,心頭松了松,開門進了院子。

    今兒是個大工程,諸如雕漆螺鈿箱柜、三牙素絳紅八仙桌、楠木羅漢床等大件家具,自不必帶著,但光是墻角的泡菜壇子、櫥柜里裝炒麥茶的瓦罐、床底的草木灰裹咸肉壇……足足裝了整箱。

    夏日白晝長,待蟬鳴漸歇,竹影橫斜,忙著收拾衣物首飾的莫婤,竟驚覺已至戌時正。

    屋檐下風鈴晃動,兩截臘腸肥瘦相間地吊在上頭,扭頭見裝米面麥粟等重物的長孫無忌,竟欲將她回屋后泡上的糯米撈起,忙將他趕去砍幾根竹子,再抱捧荷葉回來。

    翻了草簍里余下的菜,她正洗著蘿卜、香菇、豌豆就聽院門被敲響了。

    “沒鎖,你自個兒進啊!”

    猜他許是搬著竹不方便開門,忙在敝膝上擦了手正欲跑過去,推門而入的卻是鄭媽媽。

    “媽媽今兒怎有空?”

    高夫人已是找了兩套離唐國公府近的院落,她與長孫高氏各一套,搬府事多,作為高夫人心腹的鄭媽媽自也忙得腳不沾地,怎會忽而來了她處。

    見她疑惑地望過來,鄭媽媽沉吟片刻道:“今日劉太學博士府許是以為你為高府家奴,派了管事來,開口便是要同夫人商議納你為劉公子小妾,夫人覺太糟踐你,將他們轟出去,你別怪她,她一心將你當作……”

    “媽媽,怎說這外道話,您看著我長大還不知我?誰愿意去做那小妾,我也不愿!”沒等鄭媽媽說完,莫婤急急阻斷了她的話,心頭愈發(fā)惱怒。

    此前,她分明已明確拒絕,這劉景行好不知趣!

    見她這般,鄭媽媽松了口氣,夫人連自己的養(yǎng)老錢都要舍出一份給婤婤,斷不能讓兩人生分了,她便想著先來調節(jié)一番。

    客氣地送走鄭媽媽,還分了她一罐糖漬梅子,莫婤取下臘肉,砰砰剁肉泄憤。

    “別弄傷了手!”

    背著捆竹子回來的長孫無忌,一手握著蓮蓬,一手竟抱著捧嬌艷欲滴的蓮花,見狀放下蓮蓬奪過她手中的刀問道:

    “怎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還有甚好說的!

    莫婤不答話,恨了他一眼,瞧見他捧著的蓮花,面色好了兩分,找了個白瓷大肚短缸,將蓮花修了修錯落插里

    頭。

    被婤婤用眼神罵了的長孫無忌也不氣,反是小心翼翼地跟著她,時不時還委屈地瞧她兩眼。

    莫婤被瞧得發(fā)毛,也覺有幾分理虧,便指了幾段竹節(jié),又遞了把長柄鬃毛刷,發(fā)配他去水槽里劈洗竹筒,還叮囑要控制力道,斷不能將內層竹膜也刷掉,失了竹的清香。

    舀了大勺豬油膏脂,將臘肉丁丟入油鍋,又快刀切了蘿卜香菇,再添了勺豌豆,炒香后擱上鹽和清醬,同糯米混勻確保每粒都沾上。

    待竹筒洗凈后,她又在內里涂了層溫油,將混好料的糯米塞入筒中。

    洗了蓮蓬扯了些甘草,在竹筒口用干草捆上蓮蓬封口后,丟入蒸籠中半個時辰就飄出陣陣香,竹香混著肉米香在鼻尖縈繞。

    用木錘輕輕捶打竹節(jié),便能將竹筒掰開,分離出夾著臘腸的軟糯米粒,竟在嗞啦冒油,米飯粒粒分明也冒著油亮。

    同長孫無忌一道搬出地窖中冬日雪泡的梅花酒,一嘴流油肉飯,一口梅花酒,吃得酣暢。

    酒足飯飽后,又說起晚間鄭媽媽前來之事。

    “我是不愿做妾的!”莫婤嗤笑一聲道,“不光如此,若我以后的夫君敢納妾,我就閹了他!”

    她說得可怖,長孫無忌卻覺她氣呼呼的模樣很是可愛,瞧她顰額冒了些汗,徑直用寬袖幫她拭去后,撿了面蓮蓬給她扇風。

    “好,我記下了。”

    耳畔傳來他篤定的回答,她驟然擰頭,見他寵溺地看著她,連眼角都染上了笑意,蓮蓬送來絲絲涼意,讓她躁動整夜的心忽而平靜下來。

    兩人對酌,一杯復一杯,她歪著腦袋倚靠于胡床上,朦朦朧朧望著月下俊得發(fā)光的玉面郎君,嬌艷欲滴的紅唇似熟透的櫻桃嘟嘟囔囔道:

    “我雙十才愿嫁人……你若忍不住……”

    “婤婤難不成醉了?”

    長孫無忌蹲到她跟前,手捧著她紅潤微熏的臉,軟糯溫熱的觸感貼在掌心,幾欲將他融化,喉結滾動間,他輕聲問道。

    見莫婤頷首,他便抱起她送至羅漢床上,一面為其蓋被,一面道:“我外取自是方便,恐婤婤難耐,器具雖好確是冰冷,但忌愿代勞。”

    只是有些困而佯醉的莫婤,此時心尖猛顫,他定是知道盒子里是何物了!怎就冰涼了,里頭有暖玉,還有能灌熱水的物件!

    只是這些她自不敢說出口的,乖乖闔緊眼假寐,密睫微顫間,長孫無忌在她耳畔溢出聲輕笑,臉頰小痣微微一熱,長孫無忌起身翩然離去。

    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幸而今日休沐,但休沐的時間更是溜得飛快,在長孫無忌幫襯下,她搬完屋子竟都已至申時,被觀音婢邀著用了晚膳后,李二郎又將她拉走。

    李二郎少見地有些扭捏,環(huán)顧四周后低聲問道:“除去泄于體外,阿婤尚有別法否?”

    竇夫人已是過了二七,小兩口多少是能有房事的,只是不能有孕,她此前試過自制避孕套,卻不曾推行。

    畢竟,楊廣大興徭役,修建行宮運河,屢屢發(fā)兵遼東,三征高句麗,百萬雄師均需人口堆成,她若宣揚避孕之法,無異于刀尖舔血,定會引起楊帝眼風。

    她只好按下不表,暗中研究。

    現(xiàn)今李二郎問道,她便領著他去了她在唐國公府的小院,抱給他了整整一籮筐。

    里頭的套子多是魚腸、羊腸和豬腸做成的,大小不一、厚薄各異,她還用酸得掉牙的柑橘進行了清洗和浸泡。

    男子元陽多是在堿性環(huán)境下才能正常游動和存活,為增加避孕套效果,她便營造了一個酸性環(huán)境,還囑咐其使用時用酸水泡發(fā)。

    李二郎仔細聽著,一一牢記心頭,只是諸般套子還未逐一試過,他便被派去了云定興將軍手下,營救被圍困于雁門的楊廣。

    楊廣避暑汾陽宮,北面就是突厥,仍覺國富兵強的他依例北巡長城,然后迎面就撞上了洋洋灑灑的突厥兵,無邊無際的兵馬,將整個雁門郡圍得嚴嚴實實。

    長達三十三日的圍困,雁門郡四十一城,突厥軍已連破三十九城,只剩下雁門和崞縣。

    突厥軍破城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而應庇護百姓的楊廣,竟因退無可退而痛哭流涕,史稱:目盡腫。

    年僅十六歲的李世民如一道利刃,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鬼神莫測地用疑兵之計嚇走突厥軍,救下了楊廣。

    邊關朔風吹來,牛羊馬糞的氣息中更多是硝煙血腥味,宛如刮骨彎刀,眾人皆在祝賀李家好兒郎救駕有功,獨李世民瞧著漫天的黃沙、遍野的尸骨,記下了這份血債。

    狗天子的哭嚎和稱贊都算不了什么,唯萬千百姓的命來日他定要向突厥討回來。

    李二郎在外征戰(zhàn)沙場、揚名萬里,觀音婢亦獨自肩負起了唐國公府的重擔,莫婤更是為著長安城內接生館的交流研討會忙得席不暇暖。

    方回了唐國公府,她就聽聞有人在挑撥離間。

    觀音婢端坐于鑲金絲曇花小榻上,捧著賬本,手邊的鐵梨象紋翹頭案上,放著個金帽雕花算盤,正隨意撥弄著。

    她身旁立著貼身丫鬟明陌,正嘰嘰喳喳道:“姑爺走前,我見他拉著莫姑娘也不知說了甚,還去了她小院!”

    聽罷,莫婤腳步一頓,而后徑直推門而入。

    “你這般好奇得緊,不若直接來問我?”捏了捏觀音婢日益成熟的面頰,她漫不經心地回道。

    此番話一出,明陌癟了癟嘴不再多言,只瞧那神情分明未將她放在眼里。

    觀音婢嫁來唐國公府后,除了前頭幾月她多陪伴了些時日,后來因忙于毓麟居和容煥閣,她只用膳時回來晃蕩一遭,自然同唐國公府出生的明陌、明溪接觸得便少了,竟不知她們在后頭這般編排她。

    而莫婤更不知的是,唐國公府丫鬟婆子平素俱少見她,見著她時她多在觀音婢和李世民身旁,舉止親密,府中早有她是觀音婢預備的滕妾的說法,只是大伙兒多暗中嚼舌,未撕扯到明面上。

    現(xiàn)今明陌這幅做派,讓近來忙于理順家事的觀音婢,心頭升起了警惕。

    因她要管理這碩大的唐國公府,自然就對是家生子的明陌、明溪更看重了兩分,誰知竟將她們的心養(yǎng)大了。

    思及此,觀音婢拿下臉上莫姐姐的手,緊緊握著似在汲取無限力量,她肅起小臉,聲音飽含威嚴道:

    “明陌,于院中跪滿兩個時辰方歇。”

    驕陽似火,熱浪翻滾,明陌跪于院中連遮陽的樹蔭都無,大顆大顆汗珠滾落,背上的夏襦早已濕透,煩躁

    不已間,心頭滿是怨恨。

    忽而,頭頂照下一片陰涼,緩緩抬首,明媚正舉著頂重蓮花紋寶蓋,朱唇輕齒道:

    “早同你說過別去招惹她,你能爭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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