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51章 第51章 第51章

    “布谷——布谷——”

    莫婤躲在右驍衛將軍府圍墻外的角落, 仿了大杜鵑,就是布谷鳥的啼叫聲。

    因遲遲不見長孫無忌的身影,她更心急了些, 聲喚得更大,幸而仿得像, 未被人識破,龐大娘教她的口技很是實用, 她甚至會冒男聲。

    “這些個畜生, 叫著真是煩人!”

    將軍府巡邏的家丁厭了, 忍不住罵,還找來叉棍, 捅著她頭頂的枝丫,撲了她滿頭的灰。

    驟然, 她覺著身后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

    拉出袖口縫著的內膽,里頭裝滿了曼陀羅子粉,她猛然轉身。

    李世民正一臉疑惑地瞧她。

    “你屬貓的?走路不出聲?”松了口氣, 莫婤忍不住發火。

    “沒人屬貓, 我屬馬,馬蹄噠噠噠,有聲。”

    李世民回答得一本正經, 她被一口噎住,也沒時間發火了,忙問:

    “你怎來了?”

    “阿耶見長孫大人時, 無忌托我阿耶幫著,帶了封信給我。”

    “對啊,我該找夫人的。”莫婤暗罵自己腦子斷了根弦。

    “女眷進不去,你得找高大人。”

    想

    著日日應酬, 見不著面的高士廉,她又安慰自己,還在她的法子更快些。

    想罷,不再同李二郎胡侃了,她拽了他的領子,同他一道貼在將軍府的圍墻上。

    于是,長孫無忌從院門走出來時,就瞧見著兩個張牙舞爪的壁虎。

    “君等何為?”

    “你怎出得這般容易?”

    莫婤震驚,這哥不是被限制人身自由了?

    “出恭。”

    “沒人跟著?”

    見她一臉不可置信,無忌覺著很是逗趣:

    “不過是侍疾,雖不能會友,但又不是看犯人。”

    見他來去還算自如,心頭寬展了些,念著出恭也拖不了太久,她遂出言提醒道:

    “阿兄,你兄長們有無欲驅逐爾等之意?”

    據史料記載,長孫無忌同他母妹,在長孫晟死后被其兄長孫安業無情地趕出了長孫家。

    聽罷,無忌不動泰山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李世民見了無忌的反應,眸色更深了些,里頭看不清是探究,還是憤怒。

    見小伙伴們皆變了臉色,莫婤心頭直打鼓:是她提示太明顯?還是已有了些苗頭?

    “舅母同你說的吧,我那些兄長貪財慕權,早惡之我們母子三人。”

    無忌只一瞬就恢復了淡然,冷靜地估算著這種可能性。

    若阿耶去世,家中掌權的便是二哥、三哥。二哥偏頗,三哥放肆,若想他們這一脈獨霸家產也不無可能啊!

    這種情況即使在禮崩樂壞的大隋,亦并不常見,因而無忌并未防備。

    經莫婤這一提醒,他方覺得,無論是否發生也應早做打算。

    “我已知曉了,煩世民將婤婤送回高府,明日亥時,再陪她來尋我一趟罷。”

    “我就是起鏢師之效用?”李二郎忍不住吐槽,卻還是仗義地應下。

    畢竟這般晚,莫婤獨行在大隋巷弄間,是極危險的。

    這不,方行至半路,他們就被搶劫的蒙面人堵在了街口。

    “呦,今個走運,兩頭小肥羊!”

    “別廢話,先搶,再殺人滅口!”

    “沖啊——”

    四人提著刀,朝著他們撲過來。

    見狀,李世民不慌不忙地取下背著的弓箭,從箭箙中抽出兩只羽箭,雙箭齊發,將四人射了個對穿。

    莫婤早在賊人放狠話時,就退后幾步,將舞臺讓給了李世民,連曼陀羅子粉都懶得摸了。

    見賊人被李世民輕而易舉射中,雖早有預料,但仍覺驚嘆。

    正了正方才無半點晃動的金縷幞頭,李世民抽了羽箭,領著莫婤快步繞過。

    無驚無險回了高府,一進屋就被挎了接產箱的莫母提溜著,上了出行的馬車。

    馬車頭掛著個“單”字,除了駕馬的車夫,還有四位護衛陪同。

    “阿娘,杜娘子發動了?”

    莫母點點頭,扔了本接產書給她溫習。

    下了馬車,同莫母疾行至產房偏院,將門起開個縫,擠了進去。

    繞過織錦掛屏,躬身穿紗簾,就見著杜娘子松了緊抓的床架子,又滾到斗柜上蹭著。

    杜娘子見了她們,在大丫鬟玉娥地攙扶下,跌跌撞撞過來喊道:

    “順娘,我肚子好痛!”

    “約莫幾刻鐘疼一下。”莫母忙上前,攬著她急急詢問。

    “每刻都疼得想死,還見著我太奶了!”

    “沒見著夫君?”莫婤沒忍住嘴賤,被莫母擰了也不敢動。

    “見著了,鼻青臉腫的丑死了,滾一邊去。”說著還揮起了手,直呼晦氣。

    莫婤這般問,也是為了確定杜娘子是否疼得出現了癔癥。

    見杜娘子如此回答,她忙踮腳取了多寶閣中的鐵觀音像。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多有得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將鐵觀音丟進了火盆。

    嫌火不夠旺,她又問玉娥要了炭盒,翻找起來,竟在里頭覓到除“烏薪”外,更好燒的石精炭。

    烏薪是優質硬木燒成的,煙少升熱快,高門大戶多用此炭;而石精炭,就是精煤,雜質少,火焰明亮,燒得比烏薪還猛。

    一樣挑了些,皆擲進火盆中,火燃得更盛,直將鐵觀音烤得通紅。

    讓丫鬟將早就準備好的醋盎,就是醋盆子端來,她用火鉗將鐵觀音麻利夾進醋盎里,端著嗞啦冒氣的醋盎到了杜娘子鼻前。

    一股股煙,混著劇烈地醋酸氣,直沖杜娘子的鼻,杜娘子被熏得一激靈,逐漸清醒過來。

    “行了,要熏暈了!”

    見杜娘子中氣十足地抵制,莫婤方移開了醋盎。

    “哎呦,有東西出來了!”

    還未等她歇口氣,杜娘子又開始嚎。

    她忙上前,撈起杜娘子的裙,大腿上正緩緩流下股鮮血。

    “阿娘,見紅了。”

    說罷,她喊了丫鬟打熱水,幫著將先前便備好的產架搬了進來;而莫母正同大丫鬟一道,扶著杜娘子在屋內打圈。

    “順娘,不行了,好痛,讓我生啊!”

    杜娘子走了兩步,說罷,就要蹲下使勁。

    瞧她這熟練的動作,莫婤警惕起來,難道是宮口就開全了?就算是經產婦,也是急產了。

    急產很是危險,輕易就會造成會陰或宮頸撕裂,在古代可是要死人的。

    莫母翻了個白眼,一把將她撈了起來,罵道:

    “胞宮口未開,我替你生啊?瞎用什么勁,真當拉矢①啊?”

    說罷,還意味深長地瞧了莫婤一眼。

    她心虛了下,又在心中理直氣壯地吶喊:勁使得是不對,但萬一又是古代“特產”呢?這不能怪她啊!

    許是被莫母罵醒,杜娘子不再亂用力,跟著莫母的步子晃,莫婤還跟在她們身后,教她用“嘻嘻輕淺呼吸法”。

    用嘴吸入一小口空氣,保持輕淺呼吸,讓吸入和吐出的氣量相同。見杜娘子掌握后,又教她生產時該怎么呼吸,來配合用力。

    燭火在燈盞里搖曳,燈芯貪婪地吸吮胡麻油,正大口吞噬著生命的點滴。

    莫婤再次探手查宮口后,示意莫母近乎開全了。

    “這次你來。”

    見方才莫婤表現得這般老道,杜娘子瞧著狀態也高,莫母讓她主導接生。

    扶著杜娘子攥緊楠木架子,莫婤蹲下身喊號子;莫母則幫扶著杜娘子上半身,以防她沒力氣跌倒。

    “深吸口氣,憋住,用力往下拉,就跟拉屎一樣!”

    “方才不說,不是拉矢嗎?”

    杜娘子本就煩躁,聞及,火一下就上來了,莫母幫她接生時可沒說過這般話。

    其實是莫母當時同她不熟,想著做生意還是文雅些好,誰知她閨女分明是高夫人當小小姐一般養大的,怎這般粗魯。

    難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思及此,一心要讓莫婤嫁個好人家的莫母,又焦心了兩分。

    萬般念頭閃過,手還不能閑著,莫母索性用指將杜娘子嘴捏上,邊逼她用力,邊警告:

    “閉嘴,別散了氣!”

    “很好,再來——”

    當杜娘子覺矢似被拉出來時,莫婤換了指令:

    “見到頭了,吹起,像吹蠟燭一樣。”

    “呼——呼——”

    還沒搞明白自己是不是真拉了,這般不雅,聽她換了號子,忙跟著指揮哈氣。

    待胎兒成功娩出后,莫婤在火上反復攛幾道,直將剪子燒紅后,用其斷臍,將嬰兒給了舉著包被的小丫鬟。

    轉動臍帶,將胎盤旋了出來,她先快速檢查了一遍,后用手在杜娘子腹部為她按摩子宮,助其收縮。

    “玉娥姐,藥端來!”一面喊著大丫鬟喂藥,一面手不停歇。

    她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在現代剛剛工作的她,也曾接生過一臺過期產。

    產婦生時明明很順利,胎盤也是完整的,并未遺留在腹中,只是比一般胎盤稍大些,但當時她就覺不對,徑直喊人推來了產后出血時用的急救車。

    車方到,產婦身下就開始涌出鮮血,向潑水一般,連止血水囊也塞不進去,置入就被血沖出來。

    幸而搶救及時,且有血袋供應,方逃過一劫。

    腦海中還有片段在閃,她心頭愈感不妙,又喊玉娥去催“加參生化止崩湯”。

    人參二三錢,當歸身四錢,川芎二錢,炒黑的干姜、炙草各四分;炒黑的荊芥穗、白芷各五分,去皮尖尖的桃仁十粒。

    這般就得了

    此湯,用于產后鮮血崩。她先前還特地叮囑煎藥時,再往里頭擱兩個大棗。

    聽罷莫婤的催促,玉娥喊了腳程快的婆子,幫著將藥提來,哄著狂冒虛汗、喘息不止的杜娘子,將其咽下。

    此時,她身下已開始滲血,莫婤按摩的手都有些抖:

    “阿娘,換你來按,我力不夠了!”

    喊了莫母換她,莫婤又蹲下身去繼續查看,陰丨道同宮頸皆無撕裂。

    沒找出原由,莫婤燙了手,哆哆嗦嗦往里探,摸到了子宮下段。可千萬不要是子宮下段收縮乏力啊,畢竟她現代那臺大出血就是此原由。

    仔細摸了摸,子宮頸收縮還算有力,她朝里鉆了鉆,終是將堵在宮口阻擋收縮的血塊扣了出來。

    又同杜娘子灌了一碗止崩湯,血漸漸緩了下來。

    等待血止的時刻,明明只有數十瞬,莫婤卻覺度日如年。

    結束后,她也顧不上臟污,累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幫熟人挑大梁接生,她心頭頗為緊張的。

    這大隋可沒有急救藥品、沒有血漿,連刀子亦不敢輕易動,全靠穩婆一身本事啊!

    拍拍屁股起身時,頭暈眼花,差些撞到玉娥,還是一旁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第52章 第52章 第52章

    被小丫鬟扶著坐到了一旁的繡桌上, 莫婤倒了杯冷茶吞了,喘喘氣后,見莫母正同杜娘子交代著后續, 她便顧自收拾起接生箱籠。

    梨花木的箱籠,鑲著青銅包角, 上頭的銅扣還點綴著綠松石與紅珊瑚。

    在大戶人家接生,莫母自不能再挎個破草籠。

    掀開雕著鶴、鹿的蓋子, 里頭淡淡的草藥香, 混著古木香飄來。

    上層除了莫母手中的剪子, 還有被穩婆們稱為“催生三寶”的鐮刀、搟面杖和頭發。

    鐮刀是剪子的備用之物,搟面杖是胎兒難產時滾肚兒的, 起初讓莫婤最震驚的是頭發。

    產婦嘗發,發絲撓喉, 似藕斷絲連,能激其嘔吐,增加腹壓以促使胎兒出生。

    大隋比之五代, 義髻更為盛行, 就是假發包,東市頭飾鋪子里,皆有義髻、義發賣。

    《孝經》曾有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古人輕易不會剪發,那這些鋪子里頭的假發從何而來?

    有一種刑法“髡刑”,將罪犯的頭發剃掉, 以示其低賤和受罰的身份;或是盜了死人的尸首,扒了他的發;或是同義莊管事串通,剃了他的發。

    這般得來的頭發,難以徹底清潔, 若入產婦口,莫母是斷不安心的。

    從北朝到隋唐,“剪頭胡雛”的文物圖屢屢出現,莫母亦能找到還未漢化的胡人剪下的頭發,但他們的頭發色黃欠美,還多有自然卷,莫母怕用了引得大戶人家夫人們不滿。

    因而,莫母多是向出家之人沽發,反正他們要剃掉三千煩惱絲,也愿意同莫母結個善緣。

    莫婤瞧著心頭卻是發麻,忙端開上層,起出下層。

    下層則放著滿滿當當的藥材,還有煎藥爐、銚子、濾藥帛。

    她點了點剩下的,在心中琢磨著回去后應填補多少。

    右驍衛將軍府

    知無忌找了信任的人,長孫高氏打開個鎏金鳥紋銀盒,同兒女數了里頭的地契、房契,又背了幾遍嫁妝單子,就給了無忌讓他托人帶出去藏了。

    長孫高氏嫁給長孫晟當續弦時,長孫行布已年歲不淺。

    長孫行布娶妻后,她這個后娘懶得討前頭娘子生的嫡長子的嫌,徑直將管家權交到了大兒媳手中。

    長孫行布活著的那幾年,他娘子就算為了面子過得去,也將她這婆母供得高高的,雖存不下什么銀錢,但夠他們母子三人過活了。

    但自長孫行布去世,大兒媳約莫是怕今后的日子不好過,將銀錢卡得更緊了。

    長孫晟生病后,還多次以公公看病花費頗多為借口,克扣他們母子三人的月錢。

    只是她一個長輩,自不好同晚輩計較,且她嫁妝頗豐,原也不在乎這些。

    昨日經莫婤提醒后,長孫無忌就支使妹妹觀音婢帶著幾個丫鬟,去母親的小庫房取些金貴的物件。

    誰知,抬進屋不過一刻鐘,長孫安業的夫人齊娘子,就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進了高氏的屋中。

    “沒聽說婆母屋中摔了瓶,怎的取了好些出來?”

    “暫且不說我的嫁妝隨我處置,你是怎得的消息?”

    長孫高氏面色如常,抿了口茶,驟然厲聲問道。

    “方才路過瞧見的。

    我是關懷小婆,怕沒眼水的惹了您生怒,砸了物件,小婆何必疑我!”

    齊娘子見唬不住高氏,只得換了套緩和的說辭,心中卻是咒罵不斷:

    死老太婆,等老頭死了,非要趕你出去不可,到時你的嫁妝首飾都是我的!

    長孫高氏見她一口一個小婆,趾高氣揚的樣子,又給自己添了杯茶,直往她臉上招呼。

    揚著下巴,斜著眼的齊娘子被潑個正著,氣不過,也裝不下去了,喊了身后的婆子就要打上來。

    “你公公還沒死呢,我看你敢?”

    長孫高氏說罷,迅而扭身,抽了身旁的儀劍,雖是裝飾劍,但可開了刃,徑直抵上了齊娘子的脖。

    齊娘子身后的婆子本欲上前阻擋,但她們一動,長孫高氏的劍更用力,瞬間將齊娘子的脖勒出條血痕。

    “啊啊啊,別動——”齊娘子痛得直叫喚,不讓婆子們再動作。

    見長孫高氏膽兒這般大,被架著刀的齊娘子嚇得臉兒慘白,乖乖認錯告辭。

    送走不速之客,高氏心下怒火難當,自她阿耶去世后,他們母子被長孫一族屢屢看輕,幸得長孫晟庇護,只是現今,他也要去了。

    前些年,洮州遇吐谷渾來犯,高老爺因患病不能迎戰,于是賊人大肆搶掠洮州后離去,御史臺上奏他損失百姓人口,又說他接受羌人饋贈。

    因著家中還有羌人姬妾,如姚小婆等,高老爺百口莫辯,免官后一蹶不振遂卒。

    高大人雖未受牽連,但他官位本就不高,難以撐起門楣,現為前途他只能日日應酬,連時常出入高夫人院中的莫婤都難以見上他一面。

    幸而高夫人頗有經商才能,手中鋪子頗有賺頭,養活了一大家子。

    雖也有外室、姬妾在高老爺去世后自請離去,但高夫人從未像別的落沒人戶,賣妾散奴。

    只是隨著高府政治地位的墜落,讓在長孫家的高氏母子三人,在長孫晟病重后,連嫁妝都要守不住了。

    得虧是后母,她與兒媳接觸不多,除了日常戴的首飾和房中的裝飾她們眼熟些外,嫁妝皆被她鎖在小庫房。

    鑰匙更是親自保管,連貼身丫鬟也未曾進去過,所用之物除了自己取,就是派觀音婢去取。

    觀音婢自知母親的心思,每每讓丫鬟在外等候。

    只是就算這般,見今日這架勢,小庫房外定有長孫安業等人的眼線,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嫁妝換出來呢?

    雖地契、房契才是大頭,但高氏亦不甘心將這些留給長孫府的餓狼們。

    這邊長孫高氏母子三人皆輾轉反側不得眠,那邊莫婤亦收拾完箱籠,在杜娘子偏房歇下了。

    這一覺,直睡到午后,醒來時,已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莫母先醒

    了,找丫鬟要了塊磨刀石,正潤著鐮刀和剪子。

    見她醒了,便打開了繡桌上的螺鈿漆蓋食盒,試了試溫,喊了莫婤來吃。

    里頭除了幾道豚肉、時蔬外,還有碟兒糯米涼糕,竟配上了罐爽口的香糟蟹。

    糯米涼糕不難,就是得多費些功夫。

    攪成糊糊的糯米粉,要沒有一點干粉粒,才會細膩。

    蒸糯米團,更是吃火候和時候,稍不注意蒸過了頭,黏牙不說,還膩得慌。

    最麻煩的,是這道蜜糟蟹。

    楊廣是個好吃的主兒,尤其嗜蟹,蘇州一帶產的蜜蟹、糖蟹、糟蟹頗負盛名,甚至被楊廣點成了貢品,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有言:“大業中,吳郡貢蜜蟹二千頭,蜜擁劍四甕。”

    而據陶谷的《清異錄》記載,楊廣收取貢來的蜜蟹后,將蟹殼揩擦干凈,“以金縷龍鳳花云貼其上”,時人稱之為“縷金龍鳳蟹”。

    因著杜娘子娘家臨蘇州,對做蜜糟蟹很有心得,亦是喜愛,就算今歲有孕不能食也忍不住做了幾罐。

    要想做好蜜糟蟹,先得挑雌蟹四五只。

    而要想選到肉質飽滿、蟹黃豐富的雌蟹,最是難。

    買蟹鋪子自不能讓你逐一擇,那就得瞧青背、白肚、利爪、金須,手腳長還有大力,蟹肺米白的。

    再給它們翻個身,臍是圓的,便是母蟹,手再使勁按下肚臍,若捏不動,這只蟹就足夠肥了。

    選好蟹還不算完,洗蟹也是個技術活。

    要將蟹放水中吐一陣子的沙,再用豬鬃刷洗其蟹殼、蟹腳。

    洗凈蒸熟后,熄滅火還得悶一刻鐘,再夾進密封罐子里頭。

    取一個雙耳小銅鍋,添些山泉水、冰糖、鹽和花椒,大火煮開后,繼續沸個一盞茶的功夫,讓花椒的香味散出些。

    糟鹵倒入花椒糖水,再加些黃酒和高粱酒,冷卻后倒入密封罐子,放入冰窖中冷藏一整日才夠味。

    蟹本就性寒,杜娘子自是吃不得了,但拿來招待莫家母女,卻是極有面兒的。

    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莫母箍著莫婤,只許她吃兩個,怕她夜間鬧肚兒。

    想著晚上還有大事,再饞,莫婤亦不敢多撮。

    吃飽歇足后,杜娘子見她這般喜愛,又讓玉娥多給了她們幾罐當紅封。

    路過秋曜坊時,莫婤同坊中眾女子也送了兩罐。

    今個是畢醫女守家,領著輪休的紫煙認藥材,身后還跟了一溜學童。

    當年水禍,人市里什么職業都有,唯獨醫者緊缺,也有那藥婆湊上來自薦,但趙媽媽瞧著她提溜亂轉的眼仁,直捏莫婤。

    莫婤一眼就望見了藥婆口中的黑牙,再往下掃,黑黝黝的手上,十個指甲縫全是臟污,驚得她直發愣。

    這真的是懂醫理的藥婆?

    被趙媽媽捏了方回過神來,拉著她直往外竄,找了近半個時辰,也未覓得醫女只好作罷。

    倒是挑了些記憶、眼力不錯的小童,當藥童。

    拉了個木幾,拿出孫思邈給她的醫書,伴著畢醫女溫婉的講解聲,看入了迷。

    “咚咚咚——”

    坊門忽而被敲響,一瞧竟是許久不見的崔姐兒。

    崔姐兒去歲就嫁人了,嫁得是一酒樓的賬房先生,日子平平淡淡,卻和和美美。

    因著他夫君的關系,崔姐兒也在酒樓找了份端茶倒水的短工,辭去了幫秋塘坊眾女子縫補的零活,就見得少了。

    見她有些害羞,莫婤主動迎上前去。

    “崔姐姐怎有空來?”

    “請你們吃喜餅。”

    崔姐兒紅著臉,塞了包桑皮紙裹著的餅,紙上頭還用朱砂印了個“囍”。

    “是有了?!”

    莫婤接過,往下一掃,裙兒罩著,瞧不出了所以然。

    崔姐兒點頭道:“過了三月,馬上就通知你們了!”

    月份小,她阿娘怕她懷不穩,不讓她往外說,現今是無論如何也要來感謝秋曜坊眾女子的。

    當年用了她們的香皂,她母親的女子病好了不少,誰曾想沒多久,她竟也染上了此怪病,手足無措只好求助秋曜坊的醫女們。

    正值災年,她根本沒錢付診費和藥費,秋曜坊眾人卻還是一直幫她治,直至她痊愈。

    痊愈后,聽從莫婤的用深井水煮內裈,再過一遍醋,這病再未復發過。

    其實,崔姐兒平日就愛干凈,是用了水災后的臟水才染了病,雖當年的水災未引發大疫,但莫婤囤的藥卻處處派上用場。

    風寒發熱要用,口足生瘡要用,上吐下瀉要用……最后,連治痔瘡的藥都沒了。

    她更是趁此,將孫思邈給她的醫書掰碎了讀,而他這便宜師父只來瞧過她三次。

    一次是她回府,高熱不下時;一次是她在難民堆救人,被傳染后;一次是她背完書,準備用其當引火紙前。

    孫真人每次都神出鬼沒,讓她很難不懷疑他在監視她,但她也問心無愧,便隨他去了,就當多了層保障。

    瞧著時辰,崔姐兒在晚膳前告辭了。

    莫婤是同她一道走的,她回屋陪著莫母用膳后,換了套黑不溜秋不打眼的衣裳,同院外的李世民會合。

    還未行至,遠遠瞧見長孫無忌正巧亦跨出了院門。

    還未等他們貓過去,長孫無忌身后出現了個人影,他們放緩步子悄悄靠近。

    李世民在她耳旁輕嘆:“長孫安業——”

    第53章 第53章 第53章

    長孫安業方侍疾完, 正喊了燒刀子酒,要解解酒癮。

    這可是大嫂去歲初春,專待山雪融化后, 去渭水頭頭取的仙人遺澤釀成的。

    釀時還邀了他去瞧,那母乙饕餮紋銅爵里頭還留下道粉兒的漣漪, 大嫂說是叫“一梭水”。

    燒刀子酒埋在蓮池窖里藏了整年,他喝著最是夠勁, 前擱才又去大嫂處求了壇。

    其實, 是因燒刀子酒, 性烈,還用上了蒸餾手法, 很是醇厚,莫婤向高夫人求的蒸餾器具就是從做燒刀子酒的老翁手頭買的。

    喚人洗了個五色纏絲的瑪瑙杯, 擰開鑲金的牛形獸首嘴處的塞子,仰頭,一美妾倒酒, 他暢快地喝。

    剛嘗到味, 齊娘子就使了婆子來喚他。

    今個傍晚,齊娘子吃了虧,自是不服, 用紗布裹了脖,就去了大嫂院中。

    齊娘子來到大嫂堇娘子屋里時,她正穿了身蚌肉白對襟襦裙, 盤腿坐在靜室,手串檀木珠子禮佛。

    跪在佛像旁的大丫鬟在幫著燒佛經,把經文一張張丟進火盆子,還拿了面團扇吹煙。

    堇娘子自長孫行布去了后, 就給自己的屋子封上了大窗,說是寡婦守節,整得這屋子青霄白日,也陰沉沉的。

    黯便罷了,她日日禮佛,燒香燃紙,煙霧繚繞,把屋子熏黑不說,還直嗆人,齊娘子每次來都是含著片薄荷,就怕自己暈過去。

    只這般清醒,又將她這被佛像包圍的靜室瞧得一清二楚,或低眉善目,或笑口常開,或怒目金剛……她心可不澄澈,每每瞧著都有些心虛。

    “好嫂子,你瞧瞧我這脖兒,小婆也太狠辣了些。”

    揭開脖兒上纏的布,就覺似有煙灰沾上,癢得慌,齊娘子又圍上了。

    堇娘子瞥了眼,又闔上眸,念叨著佛經不回話。

    “好嫂子,你同二哥說道說道,讓他給他們個教訓?”

    “你怎不同安業說,讓他替你出頭?”

    聽她死命攛掇自己,堇娘子才不愿當這出頭鳥,開口推脫。

    “我們安業哪比得過二哥氣勢,二哥最是聽你的,說兩句還不簡單?”

    齊娘子可不愿意在這個緊要關頭,給他官人找麻煩,雖他們一心是要趕長孫無忌母子三人出府,但若能讓長孫恒安率先發難,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豈不更美。

    聽她這般捧自己,堇娘子心中自是得意,想官人去后,她日日哄著小叔子們,終是見了成效。

    前個,紈绔的長孫安業乖乖來求酒;不著后院的長孫恒安,日日來陪她念一段經。

    佛前自是規矩,但她心中卻一直琢磨著轉房婚,長孫家有鮮卑族的血統,習俗與烏桓同俗,“妻后母,報寡嫂”。

    她日子過得寂寞,還時常

    恐慌被長孫一族趕出府去,每每回娘家,阿娘也是讓她早日連上長孫家的其他兄弟,她心思日漸起。

    長孫無忌年歲最輕,但卻油鹽不進,她亦瞧不上;長孫安業好哄,確是個喜新厭舊的花心鬼,不可靠;最好的是日后掌權長孫府的長孫恒安,憨厚老實,還孔武有力。

    心頭這般想,但因著長孫行布才走不久,公爹也不是個好說話的,她一直只敢淡淡地暗中接近他們兄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一寡嫂可摻和不了小婆的事。”

    雖被齊娘子夸得心頭舒坦,但她還沒昏了頭,想支她去以身試崖,斷是不能。

    見她端著個冰清玉潔、不問世事的樣子,齊娘子心頭翻了無數個白眼,她日日勾搭小叔子,真當府中無人知?

    她官人素來花心,也輪不著她做主,但二哥在二嫂眼中可最是模范夫君的。

    齊娘子才不同二嫂點破大嫂的心思,她還想看總在她面前炫耀幸福美滿的二嫂的戲呢。

    折騰了大半日,也沒出著氣,夜間換藥時,傷口還發膿了,可把齊娘子嚇得夠嗆,使人去叫長孫安業。

    長孫安業本不耐煩去,但聽著似有隱情,還是怒沖沖地行至齊娘子房中。

    “官人,快來瞧瞧奴家!”

    一進屋,齊娘子嗲嗲地喚他,歇了他三分氣。

    走進,瞧見她楚楚可憐的神情,心頭散了火,緩緩取下紗巾,被她這流黃膿的刀口嚇了一跳。

    “怎得弄成這般?”

    見官人這般關心,齊娘子更覺委屈,哭哭啼啼將在長孫高氏處受的辱,添油加醋地抱怨一通。

    瞧著嬌妻小意婉轉的樣兒,長孫安業心直癢癢,耐著性子聽下去,卻愈發覺著不對勁。

    這時腦子突然靈光的長孫恒安,顧不上安慰嬌妻,匆匆回了前院,見一向守在長孫晟病床前,直到亥時方離的長孫無忌果真不見了。

    “二哥,那小兔崽子呢?”

    “出恭。”

    聽了二哥的回答,長孫恒安自是不信,疾行至院門處,果然逮到了長孫無忌。

    為了堵他個現行,他放輕腳步緩緩跟著。

    就算長孫恒安躲得再好,也逃不過李世民的敏銳和鷹眼。

    在望見長孫無忌的同時,他便認出了跟蹤其后的長孫安業,瞬時拉著莫婤退后幾步,躲在了拐角處。

    “世民——”

    本是躲得好好的,突然被長孫無忌一叫,他只得現身。

    莫婤則還貼墻藏著,一動不動。

    長孫無忌正欲將手中的鎏金鳥紋銀盒遞給李世民,就被身后跟蹤他的長孫安業快步上前攔下,要一把強搶過去。

    誰知李世民死死拽著,長孫安業竟扯不動,用上了雙手,也不抵用,臉都憋得通紅。

    “你這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還不幫忙!”

    見長孫無忌在一旁看戲,長孫安業氣得咬牙切齒地罵,一散氣更拼不過了,覺著手筋都要被拉傷了。

    “來人啊!”

    知自個是奪不過了,長孫安業高聲嚷道,喊高府中的護衛出來幫忙。

    無忌只能對李世民微微搖頭,世民忽而松手,讓邊使勁拖著,邊叫人的長孫安業,一時不查,狠狠摔了個屁股墩。

    待他一瘸一拐站起來時,右驍衛將軍府中的護衛們,正舉著火把前來支援,堇娘子、長孫恒安同他娘子、齊娘子皆到了。

    這般大的動靜,將軍府中看熱鬧的丫鬟婆子愈來愈多,在院門后圍了里三層外三層。

    “蹲下,瞧不見了。”

    “擠什么擠!”

    “別踩我腳!”

    大家很有吃瓜的自覺,前頭排的或蹲或坐;后頭排的或墊腳,或上樹。

    兄弟鬩墻、同室操戈的戲碼,總能點燃大伙兒的吃瓜熱情。

    看撐腰見證的人皆到齊了,長孫安業將銀盒順手給了他夫人齊娘子,開始對長孫無忌發難: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小二,去叫族長;小三,喊人綁了這個家賊!”

    這邊眾人圍了長孫無忌,正唱著大戲;那邊應酬完的高大人,醉醺醺回了高府。

    “夫人——”

    高士廉步都邁不穩,進了高府就直喚高夫人,犟得本想扶他回前院歇息的小廝,只能大半夜去打擾高夫人。

    高夫人院里早熄了燈,值夜的袖蓮聽見響動,忙從碧紗櫥后的矮榻上起身。

    “應是官人回來了,扶我起來瞧瞧罷。”

    袖蓮方欲裹了衣出門瞧,高夫人就在里屋喚人。

    這些日子三天兩頭就要來這一出,高夫人都習慣了,想著官人心頭難受也就忍了下來。

    點了燈,也懶得打扮,高夫人素著臉,披了件荔肉白的長衫,迎了出去。

    高大人正躬在墻根處吐,見著夫人,扶著的小廝忙掏出塊汗巾,幫高大人抹了嘴。

    而掙扎扭頭的高大人,瞧見夫人,竟直撲了過來,抱著她哽咽。

    他在官場舉步維艱,那些請他吃酒的同僚,每每要他付銀錢不說,還將他當戲子耍。

    他伏低做小、忍氣吞聲不過是想求個再好些的官職,早日撐起門楣,卻被眾人戲謔。

    還有那喪良心的,吃了他的酒,上值卻給他使絆子,幸而上司念著他救他妻兒的恩,多敷衍了過去,但這般總不是辦法,若再被御史臺諫了,他恐會丟了官。

    愈想愈憋氣,酒意上頭,急得差些哭出來,埋頭躲在高夫人脖頸處,緩氣。

    “嘔——”

    情緒上來了,胃中翻江倒海,他又狠狠嘔了一通,瞧著清醒些,高夫人喚杏雛去小廚房搬了一瓦罐米線。

    這還是因著莫婤跟著莫母學接生后,事多,沒法子隨叫隨到,特地為給高夫人日常換口味備的。

    專買的荊州產的綠殼蛋雞,黑肉、黑雞架吊成的高湯,倒進瓦罐里。

    這瓦罐更是此菜的靈魂,入口的吃食自不能有金屬異味,要選那秉陰陽之性的土陶。

    莫婤專程挑了欽州坭興陶,紫紅陶土燒成的瓦罐美觀實用,還含眾多礦物質。

    米線要提前泡軟,松茸切片,韭菜花擰成段,再配上小羊羔胸脯最嫩的那塊肉,擱上些胡椒、丁香、清醬、綿鹽等,放上灶臺燜。

    火候最難掌握,不能太旺,煮爛米線,又不能太微,讓米線夾生。

    連常常熬藥,對添火頗有心得的她都失手了兩罐。

    做好的瓦罐米線封上蓋子,再捆幾層棉布,糊上些泥漿,丟在冰窖里頭,想吃時只需取出一罐燒滾了,就可食用。

    蓋子一揭,湯香撲鼻,吸口細粉,味鮮又有嚼勁,米線不會像面般發坨,還因煨汁整日更是入味。

    高大人狼吞虎咽,湯都喝盡了,發了汗,散了酒氣,瞧著清醒了過來,又望著那油燈琢磨起他的前途來。

    凈了手的高夫人,潤了些菊花香膏,同高大人閑聊,拉回些他的心神。

    待他心緒好了些,方才將莫婤傍晚同她說的話,向官人透了些口風。

    “我瞧妹夫的身子,應撐不了多久了。”

    “為何?”

    高大人心頭一跳,因著楊廣忌諱,文官武官自要避嫌,他們兩家除了年節少有走動。

    當初高老爺子驟然離世,他也去求過長孫晟,想讓他幫著走關系,謀個更好的官,奈何長孫晟文官人脈少,平日還缺乏熱絡,皆不夠仗義,怕受牽連。

    此事后不知怎的,還被長孫一族的長輩知曉了,他們亦怕被高府連累,也不找長孫晟說道,偏將高士廉辱了一通。

    從此,他就當沒了這門親戚,年節回個禮,問候一下外甥妹妹便作罷。

    他的官職不夠格上朝,只聽夫人說長孫晟病得不輕,外甥、外甥女和妹妹皆無法回門,本以為是長孫族箍著他們的托詞,竟不知是真的。

    “官人上些心罷,我早同你說過妹妹日子不好過,瞧長孫族這般作態,不會將他們逐出長孫府吧?”

    “不能罷?”

    高士廉猶豫著回答,心頭浮上的卻是長孫族族長傲慢的口吻和不屑的神情。

    當日在茶館,他辱了他一頓,還嫌他晦氣,將他攆出了隔間,難保對他妹妹沒起這等子心。

    一面想著,一面翻身就要爬起來,連夜去敲那右驍衛將軍府的門,問個清楚。

    “官人何去?”

    “我去同他們說道說道,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然后又被趕出來?”

    高大人一下被臊紅了臉,喃喃反駁不出口。

    “長孫家重族法,官場還頗有人脈,就算上達天聽,也有的是人幫,我們怎么爭?

    一旦被趕,別說分外甥些家產,就是妹妹的嫁妝也保不住。

    若是他們賤皮子的要讓妹妹陪活葬,豈不還害妹妹丟了性命?

    官人冷靜些,我們從長計議罷!”

    高夫人苦口婆心,心頭亦是煎熬,高府瞧著花團錦簇,卻皆是她用銀子堆出來的罷,朝廷上沒了位置,最是被人瞧不起。

    幸而容煥閣開得不錯,賺利頗豐的同時,因著莫婤等人廣結善緣,他們在

    高門大戶中還存了些敬重,否則只會更加艱難。

    高夫人拉回了高士廉,熄了他的心思,同他一道歇下了,她卻不知,連有長孫一族血脈的她外甥——長孫無忌,都被堵在了右驍衛將軍院門外。

    右驍衛將軍府,院門外。

    聽了長孫安業的吩咐,小二腳程快,拉了匹快馬,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去接族長去了。

    小三為了掙表現,也忙招呼了人手去找繩索,要捆了長孫無忌。

    備好人手,拉好麻繩,他們將長孫無忌團團圍住,卻見他平淡無波地瞧著他們,也不反抗,他們一時竟畏手畏腳,不敢下手了。

    這可是主子啊,長孫老爺還沒死,他還有一貼身護衛在外圍瞧著呢。

    念及此,眾人更有所顧忌,一時就這般僵持了下來。

    使喚不動家丁,長孫安業怒火頓生,環顧四周,見看戲的人這般多,顧著面子,也想將自己立得更偉光正些,便忍了下來,開始訴說他們對長孫無忌多好,長孫無忌如何跋扈無禮,足足絮絮叨叨了好幾刻鐘。

    長孫無忌也不回嘴,就悠閑站著,時不時還蔑他幾眼,不將他當回事。

    見他這般作態,本口都說干欲作罷的長孫安業,又來了火氣,繼續斥罵。

    吼得嗓子都啞了,他就下死命令,定要家丁綁了長孫無忌,還對著不肯動手的家丁拳打腳踢撒氣,欲趕他們上前。

    見狀,勒著繩子的家丁更是噤若寒蟬,不肯上前半步,你長孫安業都只敢對他們發火,不沖著這長孫無忌動手,定是還有顧慮。

    本在一旁悶不吭聲的長孫恒安,忙上前將這個怒發沖冠就沒了腦子的弟弟拉回來。

    “三弟妹,煩請你將盒子里的東西點點,看有少了些什么沒。”

    長孫恒安開口,就是一幅長孫無忌偷了府中東西的口吻,要齊娘子當眾開蓋,坐實長孫無忌家賊的罪名。

    聽兄長這般安排,長孫安業清醒過來,回憶起今個的目的,配合著攻擊長孫無忌偷家。

    銀盒里頭厚厚的一沓,齊娘子一面點著,一面嫉妒不堪。

    她當初嫁人,也算是高嫁,家中為了撐面子,瞧著亦是十里紅妝,但內里都是些不值錢的笨重貨,哪像長孫高氏這般多的銀票。

    這銀票下頭,就是厚厚的一摞地契、房契——

    不對,為何是佛經!

    齊娘子心下一緊,忙戳了戳啞著個公鴨嗓,還侃侃而談的長孫安業。

    長孫安業忙著幫兄長打配合,見妻子這般還以為她等不及要收了錢財。

    正發揮在興頭上的長孫安業,理也不理,揚出了最終目的:

    “阿耶還在,你就這般不孝,今日我定要將你逐出家門!”

    “族長來了——”

    小二腳程快,不過小半個時辰,就趕著馬車將族長架來了。

    “兄長不若仔細審審?”

    見族長到了,一直默不作聲的長孫無忌,方開口道。

    “人贓并獲,你還能狡辯不成!”

    長孫安業邊說,邊接過齊娘子快舉到他眼睛里的單子。

    婦人就是沒見識,就這點票子就能讓她激動成這樣!

    心中自鳴得意,還忍不住鄙夷他夫人的長孫安業接過單子一瞧,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翻看的動作愈來愈快,為何只有面上幾張是一張小額銀票,余下的竟皆是佛經。

    “阿耶病重,我床前侍疾不愿離開半步,欲托付好友將佛經供于廟中為父親祈福。

    這些銀票是為“福田捐贈”,雖不多,但皆是我一分一文攢下的,不曾想竟遭兄長如此污蔑!”

    長孫無忌語調越發高昂,聲情并茂,調理清晰,讓周圍啊看戲的人明明白白聽清了始末。

    在眾多火把的簇擁下,將他通紅的眼和受辱的面容照得分外惹眼,讓前來主持公道的族長都有些臉紅。

    “無忌別氣,你三哥也是怕你被騙,心急了些!”

    長孫恒安見勢態不妙,忙出聲偏幫,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罷了罷了,別傷了兄弟間的和氣。”

    族長亦出聲維護,雖覺丟臉,但仍是不想管這攤子閑事。

    長孫無忌因著也欲邀來族長,才縱容長孫安業將此事鬧得這般大,經此一役,他是看清了長孫一族中長輩的態度,對莫婤的預判更肯定了些。

    “算了可以,二哥和三哥要給阿耶捐更多的富澤!”

    然就算孤立無援,長孫無忌亦不肯輕易罷休,定要讓他們也脫層皮。

    見二人躊躇,他大聲喊:

    “你們這般不孝?連我這沒俸祿的白身都要為阿耶祈福,你們竟無半點觸動?”

    此話一出,周圍看戲的一片嘩然,甚至有長孫府中的老管事出言質問,族長的眼神亦越發不妙。

    長孫恒安同長孫安業只能咬牙應下,長孫無忌還不肯罷休,非要他們當場給了族長。

    見他這般得寸進尺,兄弟二人面色不善,但瞥見抱劍觀戰的長孫晟貼身護衛,還是乖乖讓夫人回房取了幾萬兩銀票給了出去。

    雖今日這初鬧劇定會被貼身護衛傳給阿耶,但他們出了這般多的錢表了孝心,阿耶精力這般差,話都說不了兩句,應是不會多作為難的。

    而此時,原本躲在墻角的莫婤,早已繞過眾人,行至后院角門。

    正欲翻墻而入,就見角門處坐著個小女童,抱著幾個“水木偶”。

    女童約莫七八歲,鵝蛋臉面,頰粉如桃瓣,水滴鼻,柳葉眉,眼若水杏,清眸流轉間顧盼神飛。

    穿了身不惹眼的佛頭青襦裙,窄臂寬袖外,還披了件寶藍的小袖衣。

    而她懷中的水木偶皆有兩尺余,身穿綺羅,飾以金翠,面部表情都畫的活靈活現。

    木偶在古代被稱為傀儡,又叫魁儡子、窟儡子。

    三國時代,馬鈞利用水的流力,制造出了一些能擊鼓、吹簫、跳丸、擲劍、倒立的木人,就是水木偶,而這些水木偶排出的戲,就叫“水轉百戲”的木偶表演。

    《隋書》曾言:“帝猶恨不能夜召,于是命匠刻木偶人,施機關,能坐起拜伏,以像于抃。”

    因著楊廣的喜愛,木偶多了關節活動,還出現了用機關木人表演各個歷史片段,規模十分宏大的“水飾”表演。

    據《大業拾遺》記載:“隋煬帝以三月上巳會群臣于曲水,以觀水飾。”工匠門為楊廣設計了七十二種水木偶表演節目,包括洛圖河書、大禹治水、武王渡孟津等歷史故事。

    水木偶自在大隋流行開來,多為高門大戶的公子小姐們愛不釋手。

    女童見著莫婤,不再倒騰手中的水木偶,反而上前尋問:

    “是莫姐姐嗎?”

    莫婤忙點頭,還拿出來長孫無忌給她的長孫氏族徽。

    “我哥哥是長孫無忌,莫姐姐可同兄長一般喚我觀音婢。”

    簡單介紹了自己,互通身份后,觀音婢就將水木偶塞進了莫婤懷中。

    這水木偶并不是普通的木偶,它是空心的機關木偶,里頭塞滿了長孫高氏的銀票、地契和房契等物。

    長孫高氏怕這些東西太過打眼,早想了法子藏進了水木偶體內,讓觀音婢自個兒帶出來,就算撞見人也不怕。

    而見觀音婢這般重視此木偶,莫婤也已猜了個七七八八,一面機械地抱緊,一面在心中發出了尖叫——

    觀音婢!

    未來的大唐皇后!

    李世民你跟你老婆錯過了!

    “姐姐,你還有法子搬些娘親的嫁妝出去嗎?”

    觀音婢卻是沒管這個姐姐怎么呆頭呆腦地,徑直問道。

    今日半夜前院院門口這出鬧劇,是長孫高氏母子三人謹慎籌劃得來的。

    長孫無忌讓觀音婢去庫房拿東西,一是為確認是否有人行監視之實;二是為讓背后不軌之人有所行動,他們好行調虎離山之舉。

    果然,不一會齊娘子就現了行,想著長孫安業那個榆木腦袋,長孫高氏還故意惹怒齊娘子,狠狠鬧了一出,就為讓他有所察覺。

    若他直到長孫無忌同莫婤等人見了面都未曾醒悟,長孫無忌今個就只能將銀票、地契等單子交給莫婤了。

    幸而他今日還算機敏,終是在最后關頭明白過來,讓長孫無忌有機會將事情鬧大,探明族中長輩們心思的同時,還將府中大多數人,尤其是能做主之人,引去看戲,方便莫婤想法子運出嫁妝。

    為多拖延些時候,他一直忍著長孫安業的污蔑,直到族長來了方才緩緩開口表演。

    這般好的機會,同長孫無忌頗有默契的莫婤,自不會錯過。

    早在見到長孫安業的那刻,她就猜到了他的意圖,李世民亦然,所以才陪著長孫無忌拖延時間,明明一把就能將長孫安業拽翻,卻還裝作勢均力敵同他拉扯了一番。

    趁著眾人目光皆匯聚在他們二人身上,莫婤順利地摸到了后院,與觀音婢會合。

    觀音婢見莫婤點點頭,知她定有安排,方開了身后的角門,往里探了探,見院中無人,忙領了莫婤入內。

    七拐八彎,她們入了長孫高氏的院子。

    長孫高氏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到了她該歇息的點,院中的丫鬟婆子都下值了,守夜的大丫鬟見有熱鬧瞧,也跑了去,院中空無一人。

    見此,莫婤吹了聲口哨,一頭白狼從院外竄上了院墻,同時院外傳來輕微的馬蹄聲和車輪壓轍聲。

    當初的小狼崽,早長成了威武的白狼,平日里皆收著牙,一幅大狗般溫和模樣,讓人真它是寵物。

    但只要莫婤遇到危險,隱沒在黑暗中的它就會突然出現,將其撕個稀碎。

    “大白,聞聞還有人沒。”

    讓白狼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竟還真找出個躲在暗處監視的婆子。

    這婆子原也是要去前院看戲的,但因著腳程慢,到時已擠不進去了。

    她人又矮,墊腳也瞧不著;身子胖,爬樹也不成,只好悻悻地回來了。

    正躲在門旁的倒座房,舔蜜水,就見三更半夜不睡覺的觀音婢,抱著幾個水木偶出了院子。

    這小娘子夜間總是精神好,就愛同這些個水木偶玩過家家,婆子覺得怪異,更不敢跟上去了。

    她瞧著這些像極了人的玩意很是慎人,覺得邪性,小孩子魂火不穩,她就怕什么孤魂野鬼上了她的身,若她跟著再盯上她……

    心頭打了個寒戰,將倒座房的門死死鎖上,窗亦關得緊緊的,因而觀音婢帶人回來時,她沒瞧見。

    現今聽著院中似有人在對話,想著長孫安業許下的監視重金,方哆哆嗦嗦地將窗推開個縫查看。

    誰知,竟和白狼張著的血盆大口來了個貼臉殺,兩眼一翻,被嚇暈了過去。

    大白將其拖了出來,莫婤將昏睡不醒的她綁了,蒙了眼,塞了塊厚汗巾在嘴里,同時大白又轉悠巡視了兩圈。

    “莫姐姐,沒人了吧?”

    見大白停下乖乖坐到莫婤身旁后,觀音婢邊新奇地瞅大白,邊問。

    莫婤點頭,觀音婢遂用身上藏著的鑰匙,打開了小庫房的門。

    裝睡的長孫高氏早在丫鬟離去后,就進了小庫房,正在里頭歸攏嫁妝。

    布匹被褥數箱,陶瓷器具數箱,金銀首飾數箱,輕便的、笨重的,分門別類的放著。

    見狀,莫婤讓大白守門,又喊了院墻外的吳娘子和其余武娘們入內,幫著將長孫高氏的嫁妝運出去。

    今個午后,她去秋曜坊不僅是同眾女子送糖糟蟹,更是找吳娘子等人做幫手。

    知長孫無忌定有所安排,她自也要做好接應。

    武娘們這些年很得了些歷練。

    幫著容煥閣搬貨物,同秋曜坊眾女子抓毛賊,還陪著莫婤闖過難民堆,看著不顯眼,皆是孔武有力,一人一手就能抬一箱翻過圍墻。

    長孫高氏當年嫁進來時,正是高府風光的年歲,因著女兒去做續弦,高老爺子心頭很是過意不去,又給她多添了些嫁妝傍身。

    十里紅妝雖已用了這些年,仍是不少,莫婤已喊了四兩馬車,但定是裝不完的。

    她問了長孫高氏房契中最近的一處閑置隱蔽的院落,從木偶中翻出了鑰匙,裝完一車,裝下一車時,就讓一位武娘跟車,將東西先運回去,卸貨后再來裝。

    為了節省時間,還派出了她的汗血寶馬。

    小馬駒已長成了高頭大馬,通體乳白,沒有一絲雜色,身姿矯健優雅,就算拉著一車的貨物亦輕盈迅速。

    它極通人性,知莫婤等人的處境,運送時除了輕微的車轍聲,竟無幾近聽不見馬蹄聲。

    因時間空間皆有限,莫婤同武娘們挑著輕便又貴重的箱籠搬,直到大白奔回來報信時,庫房中還剩了些木材、被褥等大件的什物。

    也顧不上可惜了,眾人翻身出了院子,揚長而去。

    將馬車中的貨物卸下,皆鎖在長孫高氏陪嫁的屋子里后,方回了高府。

    高府內,莫母正焦急地等著莫婤,見她平安歸來方松了口氣,要給她下了碗蟹黃面壓壓驚。

    白日午后,莫婤去秋曜坊求助時,莫母莫母穿過交錯的小巷,在李家河鮮鋪挑了挑,又通過喜鵲橋,穿過桃李壩,到了曲水池。

    因見閨女愛極了嗦蟹,莫母欲買些在家中備著。

    曲水池上,飄著一條條漁船,邊上堆滿了賣河鮮的小攤,叫賣的有頭發花白的老翁,包著頭巾的漁娘,穿著開襠褲的小童。

    秋風一起,菊黃蟹肥。

    現今正是吃蟹的好時候,各個攤位上皆擺滿了蟹。

    也不單是曲水池撈上來的,各處來長安賣蟹的皆匯聚于此。

    除了蘇州頗負盛名的蟹,有陽澄湖的大閘蟹,有吳江汾湖的紫須蟹,有青州的五味蟹……

    莫母挑挑選選,選花了眼,不知不覺竟買了一背簍,趁莫婤出門時,皆洗了出來。

    見她回來了,忙將螃蟹面朝上,貼上蔥、姜、紫蘇等,上鐵鍋大火蒸。

    一刻鐘后,蒸鍋蟹從青背成了紅殼,見熟透了,莫母用牙箸夾了出來,欲剔出蟹黃、蟹肉備用。

    剝蟹肉是最費神的,要先把腳掰了,打開蟹殼去除蟹嘴、胃、心、腮,再用蟹墩子將黃哄出來。

    莫婤手腳快,幫著莫母,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剝出整碗。

    燃了火爐子,將蟹殼扔進鍋炒出蟹油,再倒入蟹黃和蟹肉快速煸炒,淀粉勾芡,添上些綿鹽和清醬,就得了正宗的蟹黃澆頭。

    煮一鍋龍須面,還要過道涼水使其更爽滑些,再淋上澆頭。

    蟹黃的鮮帶著絲絲甘甜,面滑而不膩,每絲都吸飽了蟹黃醬汁,回味無窮,莫婤夢中都念叨著,明個還要吃。

    而在右驍衛將軍府瞧了一晚上戲的李世民,回到家中時,撞見了李淵。

    “阿耶怎還未歇息。”

    “等你啊,小混蛋,說說今個又去哪瘋了。”

    昨日他是知他去了右驍衛將軍府,總不能今個又去。

    “右驍衛將軍府。”

    “你個臭小子,還真去了!”

    李淵抽出身后的藤條,就要揍他。

    “男女大防你懂不懂,雖你們有婚約,也不能見得這般頻繁,你對得起人家女娃的名聲嗎?!”

    李世民靈活閃躲,李淵一時也打不中。

    “阿耶,你在說甚?我同誰有婚約?”

    “你個臭小子,還裝傻!”

    “何時裝傻了,誰啊!”

    “不就是長孫家的小女兒,你不是去瞧她的?”

    “阿耶可冤枉我了,我可沒見著長孫家的小女兒,她是我新嫂子?”

    聽他說得這般荒謬,李淵抄起藤條又想揍他。但見他是真不知,松了口氣的李淵方將始末道來。

    因著是長孫家最小的女兒,很是得長孫晟寵愛,長孫家族亦非常上心,她伯父長孫熾更是早早就開始幫她物色如意郎君。

    一次宴會上,長孫熾目睹了李淵妻子竇氏的智慧大氣,認為她這般的女子定會教出出色的子女。

    婆母開明,夫君出眾,定是門好親事,長孫熾遂極力促成了此事,定下來李世民同觀音婢的婚約。

    李世民撓撓頭,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他還是個毛孩子呢,怎么就有婚約了啊。

    等等,長孫府的小女兒,不會就是輔機的妹妹吧?那他豈不是得叫他大舅哥?

    本還有些害羞,念及此,突然就有些憋悶了。

    李世民的難受也不過瞬余,轉眼就拋之腦后睡得香甜,莫婤亦一夜無夢,早起還迷糊著,就被高夫人喚了去。

    “夫人,怎的了?”

    揉揉眼,莫婤不自覺同高夫人撒嬌道。

    高夫人凈了手,取了些真珠粉,擱進淺盞里,再喚杏雛在小廚房拿了小罐野蜂蜜,添在真珠粉里頭,做成碗真珠粉糊糊。

    讓袖蓮幫忙按著莫婤,親自給她做起面膜來。

    “你瞧瞧,都起皮了!大姑娘了,也不多注意些,我看你將你容煥閣有身子的人都管得好,自個兒偏不修邊幅。”

    高夫人愈說愈來氣,從小就箍著她穿衣打扮,現今衣裳是會搭了,就是不上心;發髻是不肯梳的,日日挽個馬尾,不倫不類;這些也就罷了,臉也不肯潤,問起就說忙忘了。

    “我看你到底有多忙,比我忙?”

    幫著她敷完臉,使勁抽了下她的肉屁股,威脅道:

    “日后再讓我瞧見你這蓬頭垢面的,就別同你娘學接生了。”

    見她眼淚汪汪地瞧著自己,高夫人也不心軟,都不知被她這幅模樣騙了多少回了,她都懶得心疼了。

    狼來了的故事,還是報應在了莫婤身上,她只好乖乖應下。

    其實不是她不愛打扮,但是真的麻煩,她這手一到這些用處,突然就不巧了。

    發愁之余,心頭還忍不住感嘆,原來天下威脅孩子的家長都是一套說辭。

    在現代,小時她不愿去跳舞時,小姑就威脅她,若是不去跳舞,就別去畫畫了,最后她只好兩個都堅持了下來。

    又同高夫人胡侃了一會,夫人方說起她同高大人昨夜商量的結果。

    “待長孫晟一去,守完孝,官人就將妹妹接回來,定不讓人掃地出門這般沒尊嚴。”

    聽罷,莫婤很是贊同地點頭,心中的算盤又響了一番,方躊躇地說:

    “恐怕來不及啊。”

    她雖不知長孫晟具體在今歲哪一日死的,但據史料記載,他一死長孫皇后同她母、兄就被趕了出來,可沒留時間給他們守孝啊。

    思及此莫婤在心中直罵畜生長孫安業,若人死能復生,他爹定能被他給氣活了。

    而聽莫婤這般說的高夫人,以為是長孫無忌給她的消息,當即更重視了兩分。

    “那就過了頭七就接回來,我高府還養得起他們母子三人。”

    高夫人說話很是硬氣,長孫無忌的前途,她沒法保證,畢竟他舅高士廉都還在宦海掙扎呢,但讓他們母子三人吃飽喝足是沒問題的。

    “府中還住得下嗎?”

    莫婤心中直夸夫人霸氣,但又估摸起高府現今的地盤。

    高府的宅子,是祖上就傳下來的,很是寬大,但因著東跨院塞滿了妾室、小婆,自不好讓觀音婢同她們住一處。

    高夫人聽罷,亦在心頭盤算起來,長孫無忌可同他舅住前院,她此處原是能住下小姑子和外甥女,但就日日在同個屋檐下相處,再起了矛盾。

    原也可住在高母處,但高母如今中風,她親侄女莊姨娘都不肯踏進院子半步,若她貿然將小姑子安排進去,也不知她會不會心頭不爽利啊。

    念及此,高夫人心中亦有幾番躊躇,只好先將兩處的院子都收拾了出來。

    第54章 第54章 第54章

    同高夫人絮叨后, 莫婤回了容煥閣。

    晴姐兒正瞧著做重陽糕的模具,見她來了,忙讓她賞花樣子。

    這些花樣子是高府木匠們按著莫婤的描述做成的, 或寶塔狀、或仙桃形、或菊花樣,或栗子式……

    莫婤領著廚娘們, 熱火朝天忙活了整日,待她們皆熟練后, 又如火如荼忙了三日, 終是將貴客們的重陽糕在重陽節前一批批地送了出去。

    自是消費額度最高的, 在最前頭,但就算這般, 至少也要做上大半日才能將同批次的送出去。

    莫婤見天兒還熱氣騰騰,就想了個法子, 做了冰皮重陽糕。

    將糯米粉、粘米粉和綿砂糖混勻,再多過兩遍篩,去除顆粒和氣泡后, 倒上鐵盤, 鋪得又薄又平,再放入蒸屜。

    蒸好的皮兒晶瑩剔透,光滑又有彈性, 用它包了重陽糕,再存進冰窖里頭。

    送出去烈日一烘,帶出些水珠, 更耀得皮子惹眼,亦不至于冰到掉牙。

    容煥閣的顧客們愛極了,紛紛送來回禮不說,還皆又多續了費。

    本以為只是多賺了點銀子, 誰承想第二日莫婤在容煥閣轉悠時,又被人逮住叫“小神仙”。

    這婦人穿得很是講究體面,一襲桂子綠琵琶襟襦裙,頭上頂了個鬧娥珠花樹頭釵,兩側插了幾對玉釵,拉著莫婤嚷著嚷著,竟要跪下來。

    “使不得,使不得——”

    莫婤忙退開半步,躲了女子的跪,將她扶了起來,問明原由。

    婦人姓若,昨個她領著三歲小童出門游湖,正巧碰上了容煥閣送重陽糕來,想著娃玩累了,有吃食裹腹,她就帶上了。

    誰知,秋老虎竟這般厲害,曬得小童紅透了頰,瞧著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她忙扶他去了涼亭,吃了幾塊重陽糕竟就緩了過來。

    雖覺神奇,但本就知容煥閣的吃食了不得,也未在意,哪成想,身旁沒有重陽糕吃的小童,竟突然倒地,渾身抽搐起來。

    雙眼上翻,牙關緊閉,口吐白沫,像是發起了“羊癲瘋”。

    她一婦人,嚇得抱著小童就跑了,回到府中更覺后怕,今日急急來感謝。

    “應是中暍(中暑),若娘子之后有可有請郎中?”

    莫婤斷不敢言是她的神通,本就是冰涼之物解暑,她可不能招搖撞騙。

    而那抽搐的孩童應也是中暑得了熱射病,體溫達40℃以上,出現了肌肉痙攣和抽搐的癥狀。

    若娘子自是回府就請了郎中,郎中亦是這般說,但她信命,莫小娘子能三番五次直接或間接救人,定是身負大氣運的。

    送走若娘子,見容煥閣湊熱鬧的人,皆看福娃一般瞧她,眼見著就要上手摸了接福氣了,她忙翻身上了“胭脂雪”的背跑了。

    小馬駒長成了大馬駒,給自己挑了個胭脂雪的名字。

    當初選名字時,她可是接連取了“雪璃”、“桃夭”、“玉影”……

    小馬駒皆搖頭,莫婤無奈了,想著它又白又能變粉,就叫了聲——胭脂雪。

    隨口一喊,不料小馬兒真應了。

    這可讓莫婤愁了幾個時辰,畢竟她的馬兒可是個公馬,不會是有性別認知障礙吧?

    莫母不懂什么是性別認知障礙,聽莫婤解釋完只覺著她有病,畜生哪分得清公母,倒是高夫人聽罷覺她純真,還問了小狼崽的名字。

    她本來給它取了個懷舊的名——小灰灰。

    誰知它長大后,一身皮毛炫白,小灰灰是喊不出口了,就叫了大白。

    騎著胭脂雪到了王娘子處,王娘子除了她這一個小弟子,還多了個弟子——薔姐兒。

    當年那場大難,莫婤回了長安就高燒數日,醒來時聽高夫人說薔姐兒整日不說話。

    連姚小婆這般潑辣的人,也只能守著薔姐兒哭。

    誰知,莫婤見著薔姐兒后,她突然抱著莫婤痛哭了一場,之后就成了莫婤的小尾巴。

    莫婤本想著讓她同她一道學接生,誰知她一出院門就發抖。

    但也不能終日不見人,莫婤就領著她來了王娘子處。

    王通當年紅極一時后,沒多久就又受了貶,宦海浮沉沉沉之下,萬般灰心干脆辭了官,四處云游教書,連長孫無忌這個徒兒與他都僅憑書寫往來。

    嫁了人的王娘子,雖仍定居長安,但書肆就門可羅雀了,因著擋了面臉,連買書的都幾日方有一人,這般頻率正適合薔姐兒做康復訓練。

    薔姐兒還算聰明有悟性,王娘子考驗了她一番,就收作了弟子。

    或是因著王娘子日日開解,

    或是在書中尋得了安寧,或是時間塵封了記憶,薔姐兒現今瞧著已然恢復,莫婤又邀了她。

    “薔姐兒,要不同我一道學接生?接觸的多為女子。”

    見薔姐兒躊躇,莫婤想著現今穩婆的名聲,亦不好意思了兩分:

    “若絕不喜,徑直拒絕即可。”

    薔姐兒搖搖頭,還是咬牙問道:

    “要束脩嗎?”

    她娘花銷本就大手大腳,從破廟回來后,更是好上了藏香,香料皆是頗貴的,她那點小妾的月供,哪兒經得住買,還要留出女兒上學的錢。

    薔姐兒亦想學接生,但明白阿娘心頭的苦,不想她這點喜好都被耽擱,更不愿自己成為她的負擔,就想著再找份掙錢的活計,補貼家用。

    “你早說啊!”

    得知原由的莫婤,也怪自己未曾發現薔姐兒真實的需求,忙許諾了秋曜坊中做學徒同等的工錢。

    “待日后我開了接生館,你能獨立接生,這錢自要再提上一提的。”

    莫婤算了算手頭的銀錢,已在為接生館培育儲備人才了。

    她又盤算著,問問春桃、紫煙、晴姐兒等人的想法,若她們皆有意,就都一道培訓起來。

    讓薔姐兒坐她的馬,同她一道回了高府,方下馬,就又被莫母拉著,風風火火地往外跑。

    “阿娘,我找了個幫手。”

    莫婤正想帶著薔姐兒見見世面,見此,忙同莫母說道。

    莫母早知她的心思,瞧了眼緊張望向她的薔姐兒,遂點頭應下。

    喚了個丫鬟幫著同姚小婆帶話,莫婤拉著薔姐兒,跟著莫母上了馬車。

    右驍衛將軍府

    約莫是貼身護衛將當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匯報給了長孫晟。

    長孫晟本就精神頭短,近來清醒的時刻更少了。

    只要一清醒,就對著長孫恒安和長孫安業吹鼻子瞪眼,藥也不要他們喂。

    他們自知被長孫無忌擺了一道,將他盯得更緊了,出恭要輪流陪著他,連他夜休都好喊人守在他門前。

    瞧著他們眼中日漸露出的兇光,長孫無忌很是擔憂。

    一日他竟還發現長孫安業鬼鬼祟祟朝阿耶的藥碗中灑了些什么,不過阿耶又推了他的藥,他要強灌就被阿耶的貼身護衛扔了出去。

    長孫無忌自此愈發警惕,三天兩頭就要托人請不同的郎中來瞧。

    右驍衛將軍府這般頻繁地請郎中,自是引起了圣上的注意。

    派來太醫都瞧了好幾回,皆是連連搖頭,也勸說不必再多用藥了,現今只能靠百年老參吊著命了。

    聽及此,大嫂堇娘子竟提出個荒謬的主意——

    娶妻沖喜。

    府中二哥、三哥皆成親,自只有長孫無忌能擔起此“重任”。

    他自是不愿,但一推脫,他們就拿孝道壓他,還未等他想出法子脫困,二哥和三哥先起了分歧。

    長孫恒安想著找個小戶人家的女子,嫁了長孫無忌后,給他們些銀子打發了,名正言順地將他們這支分出去單過。

    但早早盯上長孫高氏嫁妝的長孫恒安自是不同意,這樣一來不僅留不下長孫高氏的嫁妝,還要損失他們的銀錢,連聘禮都要從公中賬戶出。

    二人爭執不休,一時僵持了下來。

    大嫂見他們兄弟鬧不和,很是不忍,遂提出,要不她就做出些犧牲,轉房婚嫁給長孫恒安,就當給公爹沖喜了。

    齊娘子沒曾想,她竟能將自個的私心美化成這樣提出來,心中驚嘆不已。

    而本在同長孫恒安順氣、勸說長孫安業的二嫂柯娘子聽罷,卻是炸了,沖上去就要撕爛她的臉,卻被長孫恒安撴了回來。

    “大嫂不過好心,你何至于這幅樣子。”

    見她這般激動,本也驚訝的長孫恒安,忍不住替長嫂說話。

    這段時日,他陪著長嫂禮佛,內心平靜了很多,釋懷了父親的偏心,釋懷了同仁的鄙夷,釋懷了自己天資的不足。

    每每瞧著長嫂和煦的臉,他都無比滿足,他自個知道,長嫂沒勾引過他,但他未必沒起過心思。

    這邊,堇娘子見柯娘子這般污蔑她,也忍不住流淚,但只是默默地不出聲,更惹得眾人憐愛,連還同大哥鬧不愉快的長孫安業都幫著大嫂說了一通。

    齊娘子心頭已將長孫安業擰得渾身烏青,罵得狗血淋頭,面上卻同她一道勸著二嫂。

    長孫無忌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冷哼一聲回了長孫晟的病床前。

    “阿耶,你真的不知嗎?”

    他看了眼長孫晟日漸消瘦的臉龐,低頭喃喃,他這般處境,他阿耶如此洞察一切的人,竟會毫無所覺?

    在他心目中,阿耶是無所不能的人,就算現今躺在病床上,他也不信他就“瞎了眼,聾了耳”。

    “好小子,終是忍不住了吧。”

    原本沉寂的長孫晟,忽而回了長孫無忌的話。

    他猛然抬頭,阿耶仍閉著眼,呼吸平穩,只還未閉合的嘴,透露著方才是他回答的。

    “就算阿耶現能幫你們,但將來的日子還長啊,長孫一族,皆不是仁善之人啊。”

    長孫晟有氣無力地說著,這段時日,他半夜都會清醒一陣子,聽著貼身護衛的稟告心頭亦是焦急無比。

    若他小兒自個不能立起來,他就算能幫他一時,也護不了他一世啊。

    之前鬧出那般陣仗,總算讓他安心了些。

    還是嫩了點啊,就算吸引了府中眾人,但長安城人來人往,夜半就能確保一個過路人都沒有?

    若遇上那貪財鬼,定會想法子弄清始末,狠狠訛他一筆,若敲詐不成,亦會告密長孫家,讓他們功虧一簣。

    不過那頭白狼,到是讓他有些吃驚,他派出去幫他們守著街口的人,都是精銳,離他們這般遠竟還能被它察覺。

    但畜生不同人,他見他們沒有威脅便未將他們捉出來,但多的是事后牟利之人啊。

    其實并不是如此,是這些侍衛身上都有同長孫無忌相似的氣味,見他們幫著趕路人,白狼發現不是敵人,才未行動。

    若是大白能說話,他們早就在莫婤面前掉馬了。

    “你附耳過來——”

    長孫晟動了動指,讓長孫無忌湊近了聽。

    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長孫無忌跪在阿耶榻前附耳細聽時, 前院的鬧劇終是散了場。

    柯娘子自進了二房的院兒就開始啕,奔過八字照壁,順著回廊撞開正屋門, 甩了隔簾,撲倒在楠木羅漢床上。

    長孫恒安一路追過來, 進了里屋卻又成了個啞巴,只坐在胡床上喝冷茶, 鼓著個牛鼻子, 大喘氣。

    “你們早勾搭上了吧?”

    哭厭了的柯二嫂, 撐起身子質問,見他將頭搖成條餓犬狀, 更是怒極,抽了榻間的衾被、褥子往他身上拋。

    見皆被他揮開, 又舉了床頭的玉枕,直朝他臉上砸。

    長孫恒安前額被砸中,滾落時還撞到了鼻梁, 疼得他忍不住抽氣。

    “潑婦, 無理取鬧!”

    捂著鼓包的額頭,他扔下句話,出了正屋。

    “哎呦, 老爺!”

    方行至院外,就被一提著臟衣簍的婆子撞見,這婆子當場就嚷了起來, 原是長孫恒安被砸出了鼻血,正往外冒。

    悄悄跟著官人的柯二嫂有些心疼了,正欲上前,卻見長孫恒安步子一轉, 去了大嫂堇娘子的院子,氣得她將手中的繡帕都扯爛了,回臥房,收拾了包袱就要回娘家。

    而流了一下巴血的長孫恒安,進了堇娘子院后,還將在倒座房值夜的丫鬟嚇得夠嗆。

    “啊——”

    隨著尖叫聲起,堇娘子院中頓時人仰馬翻,正擦著菊花香露的堇娘子,披了個湖綠游鱗長袍就出了正屋。

    “哎呦,恒安怎弄成這般。”

    裹緊袍子,引他入正廳,抽了條疊成海棠的光面櫻草色圓巾,細細幫他抹了血跡。

    長孫恒安心頭觸動不已,正欲牽起長嫂的手,堇娘子已先一步退開,給擰了濕帕子的丫鬟騰位,讓她幫他敷鼻止血。

    待他血止住,堇娘子從他口中得知了原由后,邀他進了靜室,命他念了整晚的經文。

    每當他要睡過去時,堇娘子的大丫鬟便會輕輕將他喚醒,在他耳畔提起病重的阿耶、掙扎的長嫂、狼狽的妻子。

    值夜的丫鬟都換了好幾輪,堇娘子亦早已入了夢鄉,只有長孫恒安還在不斷被叫醒懺

    悔:

    “我佛慈悲,我是為阿耶安康,才讓大嫂被逼嫁我沖喜,我有罪——我佛慈悲……”

    而莫婤一行人,驅車入了拱辰胡同,在一處朱紅大門前停下,門兩旁還蹲著兩頭石獅子。

    大門處早有管事等著,花白的發盤成了利落的單髻,穿著靛青的對襟長衫,領著莫母等人從側門進了正房夫人的院子。

    今個她們幫著接生的,是從七品京兆主簿的夫人。

    京兆主簿的夫人舒娘子,竟是容煥閣的熟客,見著莫婤驚喜萬分。

    “莫小東家,您還會接生?”

    聽她這般稱呼,莫婤只好裝作矜持地頷首,心頭卻在懊悔,又沒聽夫人的敷個臉,也不知她面色好不好,幸而穿戴還算規整。

    見到“小神仙”,舒娘子拉著她的手就不肯丟了,定要她親自幫她接生。

    本就有心要教薔姐兒接生,遂欣然應下,由莫婤主導接生,莫母從旁為薔姐兒講解細節之處。

    扶著舒娘子倚靠在胡床上,莫婤先將手放于雙乳下,靠近胸骨的位置,邊判斷腹中胎兒情況,邊問道:

    “最末次月事,是何時來的?”

    舒娘子正擰眉回憶著,她身旁的大丫鬟幫著答了出來。

    莫婤快速心算出孕周,與手下宮底的高度對比了一番,胎兒大小確是與孕周相符的。

    繼而她將雙手指腹相對,交替輕推,摸到了胎兒柔軟、寬而且形態不規則的臀部。

    挪開雙手,將手放到舒娘子腹部左右兩側,輕輕深按,在右側觸摸到了飽滿而平坦的胎背。

    將右手放到小腹最下、靠近兩腿間的位置往上,拇指與其他四指分開掐住,進一步確定了胎兒處于頭位,還左右擺了擺,卻是推不動了,胎頭已然銜接。

    舒娘子見莫婤撫弄得這般細致,恐胎兒有異,眼見著緊張起來。

    “別怕,放松,胎位是正的。”

    摸著手下的皮都繃緊了,莫婤一面出言安慰,一面加快了手下的動作。

    “稍有不適,忍耐些。”

    說罷,也不待舒娘子多想,左右兩手分別沿著骨盆口往下深按,確定已完全入盆。

    在一旁盯著的薔姐兒,就算有莫母的講解,也看得眼花繚亂,只能先死命記下步驟。

    用“四步觸診法”先確定了胎位正、入盆好,莫婤松了一口氣,陪著舒娘子走動、鍛煉呼吸。

    舒娘子有身子前就是容煥閣的忠實主顧,有身子后更是節節課不落,莫婤教的配合呼吸等法子,她皆能理解掌握。

    因是頭胎,舒娘子個兒也不高,骨盆條件不算好,但在莫婤手下卻生得異常順利。

    耗費的時辰短不說,七斤半的胖小子,也未將她陰丨道撕裂,只有輕微擦傷,舒娘子很是感激。

    因平素慣在容煥閣上課,她也懂了些女子有孕需注意之事,但總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嘴。

    每到半夜里就要鬧醒她官人,讓他幫著叫吃食,或湯餅,或蛋羹,或菜粥……反正口中是不能閑。

    同她一道有身子的娘子們,肚兒都比她小一圈,容煥閣的醫女們亦勸她不能再這般吃了。

    后兩月,她已克制了許多,但找了四五個穩婆,皆說不好生,受些痛苦也就罷了,最怕生不下來丟了性命。

    官人憐她,不愿她涉險,問遍同僚找“圣手”,終是求得了莫娘子,誰知還能遇上“小神仙”幫她接生。

    因著對莫婤萬分信任,她極為配合。

    特別是在胎頭娩出的關鍵時刻,若沒配合好,可能會導致會丨陰撕裂嚴重,引發產后感染,走向死亡。

    幸而她聽話且堅韌,莫婤讓用力她才用力,讓她卸力,她忍著劇痛也努力松氣,才得到這般好結果。

    舒娘子自不管這些說辭,只認是“小神仙”的功勞,心頭愈發崇拜的同時,讓大丫鬟給莫婤等人的紅封又厚了一層,早食還送來了碎金飯和鱸魚膾。

    所謂碎金飯,就是將飯炒得顆粒分明,皆包蛋黃,色似油炸,油光閃爍。

    這道菜是隋朝越國公楊素發明的,是揚州炒飯的鼻祖了。

    而鱸魚膾,做法就更講究了。

    需要在九月霜下之時,收三尺以下的鱸魚做成干膾,浸漬后布裹瀝水,散置盤內,取香柔花葉相間細切,和膾調勻①。

    霜后鱸魚,肉白如雪,不腥,配上油香蛋鮮的碎金飯,更是下肚兒。

    不知不覺間,三人竟干完了整整一臉缽的飯,走時皆扶著后腰,像極了還未生子時的舒娘子。

    因著太撐了,坐在馬車上胃頂得慌,見離高府不遠了,莫婤三人便下馬車步行而歸,就當消食了。

    桂花巷子兩側的丹桂,任秋風一吹,陣陣飄香。

    臨著重陽,坊市間熱鬧非凡。

    有婦人領著女童,發簪姚黃,手捧簸箕,賣桂花糕、菊花露。

    茶館里,說評書的時不時嘗口菊花飲子潤喉,引得聽客紛紛效仿。

    最有心機的要數兩側的酒坊,竟專門畫了幌子叫賣茱萸酒,饕餮們償償這家酒辣,吃吃那家酒香,瞧著都要品竄味了。

    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掛著茱萸枝的人家,祈求安康。

    莫婤正同薔姐兒東瞅瞅,西望望,前頭竟敲鑼打鼓似有人迎親。

    未曾見過古代婚禮,莫婤忙擠進去想長長見識,就是湊熱鬧,卻不小心又聽了一耳朵的瓜。

    “怎又是去這家下聘?”

    “只是下聘?這般陣仗,我還以為迎親。”

    “我聽聞是沖喜,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那我知得更多些,是轉房婚!”

    前頭兩個瞧著面容英俊的郎君,竟亦愛八卦,消息還這般靈通,她忍不住開口打聽:

    “公子,你們打的何暗語?究竟是誰家啊?”

    他們同時回頭,瞧見的竟是一貌美的小娘子。

    長得白凈些的郎君,一襲松青長衫,戴著頂銀絲祥云幞頭,方才聽聲兒還算跳脫,現下竟是俯首羞紅了臉。

    斂下眸子,他不敢盯著莫婤臉瞧,吞吞吐吐答不出話。

    穿著玄袍的郎君,瞧著更成熟些,先朝莫婤行了個拱手禮,后諱莫如深地抱歉道:

    “小娘子,嚼舌本就是我等失禮,斷不能言明是何許人家。”

    說罷向前昂了昂首,順著他的目光,莫婤瞧見聘禮箱子上,貼著大大的“右驍衛將軍府”的字樣,上頭還雕了長孫族的族徽。

    心頭驟然一緊,又想到方才他們說的是“轉房婚”,忙問道:

    “何為轉房婚?”

    “種類繁雜,此戶應是兄娶寡嫂。”

    青衫郎君緩了過來,見莫婤這般急切,亦上前解釋道。

    “二位可知,是行幾的欲娶寡嫂?”

    算了算長孫無忌的年歲,本是輪不著他娶的,但莫婤仍不放心,若他們想隨便指一門親事困死阿兄該如何是好!

    知兩位郎君為難,她亦未言其姓氏,只側面打探排行。

    “行二,他們寡嫂不小了。”

    見她這般和善,玄袍郎君去了些戒心,直言道。

    聽罷,莫婤放下心來,又同他們寒暄一番,得知其名。

    青衫是劉郎,劉景行;玄衣是韋郎,韋師實。

    同兩位慷慨分享消息的郎君道謝后,她拉著早在她同他們打聽時就藏到她身后的薔姐兒,退出了人潮,同莫母一道回了高府。

    “景行別瞧了,都走遠了。”

    韋師實見他望著莫婤遠去的背影愣神,萬般呼喚也不應聲,只好擋在他面前。

    擋前,韋師實亦又看了眼,方才躲在莫小娘子身后,未曾露面的女子。

    回過神的

    劉景行亦覺自個兒孟浪了些,不再同韋郎胡侃,賭氣地推了他一把,同他一道朝著相反的方向離去。

    高府內,高夫人聽聞莫婤回來了,忙喊人將她領了過來,讓她幫著瞧瞧重陽的席面。

    高大人在官場屢屢碰壁,伏低做小亦不抵用,瞧著是要熬不住了。

    見此,高夫人提議趁著重陽辦幾桌酒宴,將他的同僚上司皆請來,走禮省事,更是為了重金打點。

    請帖是以綾絹為材,四周以金線細細勾出云紋,連綿起伏若祥瑞繚繞。

    云紋間,還用銀線繡了麒麟點綴,金銀交錯,熠熠生輝。

    內里是高大人親自撰寫,亦是高大人親自去邀的。

    他這般重視,高夫人自不能拖他后腿,抓來莫婤幫著想方子,定要將席面辦得風風光光。

    糟蟹、糖蟹自不能少,菊瓣玉糕、香翠鶉羹、葵花斬肉、貼乳花面夾……

    “夫人不好了,大人鎖了書齋,正在里頭砸物件呢!”

    正商量得起勁,前院的大丫鬟紫霞慌慌忙忙跑來后院,向高夫人求助。

    聞言,高夫人也顧不上擬饌單了,讓莫婤先回屋歇息,她快步去了前院。

    “官人,開門!”

    重重拍了高士廉齋室的外門,里頭不光無人應,還又響起了一陣杯碟破碎的動靜。

    高夫人聽得直皺眉,喊了兩三個家丁,一道砸開了門。

    屋內碎了一地的茶盞、筆洗,連桌上的鎮石都摔斷成了兩半。

    “果真該聽婤婤的,就不能讓你們用這書桌。”

    見高大人垂頭喪氣地蹲在矮榻上,高夫人故作輕松地侃道,

    “呦,還知道挑便宜的砸。”

    書桌上的白釉辟雍硯臺,幾案上的琉璃盞,多寶閣上的淺浮雕梅花玉瓶等皆完好無損,高夫人又好氣又好笑。

    將高大人拉到內間,取了他的雙層紗幞頭,解了他箍得緊緊勒出小肚腩的腰帶,還松了松領子,問道:

    “是他們又辱你了?”

    高大人搖首,似想到了什么,臉驟然漲得通紅,額頭和脖頸的青筋暴起,憤恨道:

    “這回夫人可將這幫無恥小人,高看了!”

    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大業五年三月, 楊廣率領浩浩蕩蕩的文武百官、妃嬪侍從,自東都洛陽啟程,過長安, 穿扶風,越隴西, 渡黃河,入西平, 至張掖①。

    打楊廣西巡起, 洛陽同長安內, 留守的有品級的官員們,就需時常舉辦各種宴會, 來維持和展示大隋的繁榮與穩定。

    臨近重陽,官員們除了有赴不完的宴, 還要陪著親友登高,忙得腳不沾地。

    高士廉先是去了上司府邸送請帖,不出所料, 沒見上人。

    不過上司府中的大管事好歹客客氣氣將他迎進去, 再斯抬斯敬地將他送出來,反倒是后頭的同僚家奴多不會來事。

    終是遇見個得閑的同僚,見他送請帖, 還將他邀進府中一道吃酒。

    兩壺酒下肚,這同僚就向他打探起消息來。

    “說道說道,你那妹夫是怎想的?讓兒娶寡嫂沖喜?”

    聽罷高士廉瞬時蒙了, 他可未曾聞及此事。

    見他一無所知,同僚知他與這門親戚關系淺,肉眼可見的冷淡便罷,還出言諷刺:

    “這等子蠻夷, 就是葷素不忌。”

    在五胡亂華時期,鮮卑等游牧民族,皆被中原漢族政權冠以“曼”、“夷”等帶有貶義的稱號,甚至延續到大隋②。

    而轉房婚這一習俗在游牧民族中常見,在漢族中,卻隨著儒家文化的興起,特別是在漢代以后,儒家倫理逐漸成為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因其與儒家倡導的倫理綱常相悖,被視為亂丨倫的一種,甚至被立法禁止。

    但大隋統治者楊廣,在其父隋文帝去世當日就收了繼母宣華夫人,朝中的漢族官員們,內里雖不齒,面上卻要端著圣上仁慈的態度。

    現今對著同為漢族,且與有鮮卑血統的長孫族關系一般的高士廉,這同僚竟百無禁忌,開起不合時宜的玩笑:

    “長孫晟瞧著活不久了,你胞妹若成了寡母,定會被前頭娘子生的那幾房繼子瘋搶!”

    高老爺原是北齊高祖高歡的從父弟,清河王高岳之子,擁有北齊王室的血統。

    長孫高氏年輕時,高老爺還是北齊樂安王,她因著家世出眾,才情了得,容貌昳麗,受到青州無數血氣方剛的男兒追捧。

    北齊滅亡后,高老爺降了隋朝,舉族搬入長安,高氏又引得長安城鳳雛麟子青睞。

    但最終高老爺卻為找個有力的親家,將她嫁給了在隋地位聲望頗高的長孫晟,做填房。

    當時得知此消息的長安城才子們,心碎的琉璃渣鋪滿了朱雀大街。

    同僚沒少聽他老爺子憶往昔,此時竟拿這事嘲諷高士廉。

    幾年的官場磋磨,本已磨平了高士廉清高的棱角,現聽同僚如此侮辱胞妹,還是破了功。

    往那同僚臉上潑了酒,摔了杯盞,奔回高府后,高士廉還忍不住大動肝火。

    “妹夫一去,就將妹妹接回來罷。”

    高夫人聽完官人的控訴,亦是怒意叢生,但心頭卻敲響了警鐘。

    右驍衛將軍府那些個繼子,瞧著皆不足信,那長孫安業更是色膽包天,若無長孫晟壓著,恐生歹心。

    高士廉聽罷亦頷首贊同,他不會將胞妹多留在右驍衛將軍府,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和笑柄。

    這邊高夫人同高士廉達成了一致,那邊閑不下來的莫婤,又是去了容煥閣。

    將日后欲開接生館之事,同眾女子說了說,春桃頭一個應了下來,紫煙緊隨其后,晴姐兒則需回府同趙媽媽商量。

    見她們這般支持,人才儲備自愈早愈好,但哪有這般多的接生實戰,讓新手們練手啊?

    可都是人命啊!

    思及此,莫婤便想到了前些日子,為容煥閣實操室定制的,模擬分娩的模具。

    可在實操前,先教會她們理論,再進行模擬演練,熟練后才上實戰。

    想罷,莫婤專程找到了高府木匠宿工,詢問制作模具的進度。

    “宿工,模具做成了嗎?”

    “小東家,您瞧瞧,這嬰兒模具,是仿著我那才出生三日的侄兒做的。”

    莫婤一瞧,果真不錯,連嬰兒未閉合的前囟門都做出來了。

    嬰兒的前囟門位于頂部中央,呈菱形,剛出生時還未閉合,隨著其生長發育,一般在一年到一年半左右完全閉合。

    “我可是仔仔細細瞧了,摸了,這處是真有!”

    見莫婤一直盯著前囟門,宿工忙解釋道。

    “你摸時凈手了嗎?”

    聽罷,她方還十分滿意,現下又緊張起來。

    嬰兒未閉合的前囟是可以輕微觸摸,但手必須是清潔的。

    否則手上的病菌,會通過囟門處未閉合的部位,若感染了嬰兒腦部,可能導致腦膜炎、腦疝等嚴重后果。

    “那是自然,不然我能抱到娃?我嫂子定砍死我。”

    說罷,宿工還心有余悸地打了個寒戰。

    當日他琢磨得入了迷,只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小侄兒此處,就被她嫂子追著打,他拼命解釋他凈了手也不抵用。

    念及此,宿工害羞地將骨盆的模具拿了出來。

    莫婤一瞧,頓感眼前一黑。

    “這真沒招了,我還沒娶親了,總不能去摸我嫂子的吧,我摸著自己的做了一個。”

    宿工撓撓頭,細蚊子般的聲音兒,在莫婤聽來卻是震耳欲聾。

    “用的你自己了?老天爺,我不是畫了草圖?”

    “你那草圖也太草了,還不準,做出來的皆連不上!”

    聽罷,宿工更委屈了,他真的是仔仔細細研究了那些圖,無論如何天馬行空,亦想不出其構造。

    拿起木幾上的圖紙,莫婤也對自己產生了幾分懷疑,難道真是她太久沒畫,有誤?

    為做出模擬分娩必不可少的骨盆模具,莫婤百般央求莫母。

    莫母抵不住閨女的癡纏,便同她一道回了趟西城豐邑坊,還拉上了高府宿工,找南街義莊的莊管事行了個方便。

    莊管事靠著錢老爺的人脈,又在其他坊市開起了莊氏義莊連鎖店,從他手上過的尸體,沒有八萬亦有八千。

    做善事的同時,還能財源廣進,因而他很是感念讓他發家的莫氏母子。

    聽聞莫婤要用無人認領的死尸,都未曾多問,直放下話來——欲得幾何,則有幾何  。

    畢竟這大隋,在長安城外晃上一圈,就能拉回一車死尸。

    莫婤在現代雖是學醫的,但解剖真是法醫的活,她連解剖刀都不知如何使,還好有莫母。

    作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穩婆,莫母會解剖,還尤擅婦女解剖。

    在現代,除了大學見了不少“大體老師”,她還在醫院跟了不少手術,瞧著莫母解剖視覺上還算接受良好。

    只是其他五感,就不太美妙了。

    從福爾馬林泡過的冰涼觸感,變成了新鮮出爐的軟膩。

    屋子里彌漫著腐敗的惡臭,不時還有血泡擠出皮膚的破裂聲,她咬緊牙關,緊閉雙唇,就怕嘗到點尸味。

    她都這般難受,就更別說頭次見這架勢的宿工了。

    宿工一進義莊,瞧見尸體,先是嚇得瑟瑟發抖;待莫母為其解衣時,他扭過紅溫的臉,不敢看。

    莫母待義莊僧人超度后,她方動刀。

    忽聞一陣濃烈的酸臭,莫母扭頭一瞧,宿工已在身側吐得不成人樣了。

    為讓骨盆模具做得更逼真,高矮胖瘦的骨盆莫母皆剖了。

    莫婤亦是從各個角度畫,還拽著宿工將每幅圖對應哪個部位,弄得清晰明了。

    這點工作量放現代,莫婤最多一日就能完工,而此次他們卻在義莊整整耗了三日,至少一半的時候,是在照顧狂吐不止的宿工。

    宿工這幅霜打模樣,自是沒了胃口,別說吃肉,就是瞧見赤色的,他都直干噦。

    但要做工,咽不下吃食自是不行的,她便想到了開胃爽口的冷淘,就是涼面。

    大隋是沒有冷淘這一說的,它始于唐朝,唐制規定,夏日朝會燕饗,就有此味。

    唐冷淘中,最出名又是“槐葉冷淘”。

    《唐六典》曾言“太官令夏供槐葉冷淘。凡朝會燕饗,九品以上并供其善。”唐杜甫甚至專為其做了首詩:“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

    而在義莊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槐樹。

    背個小竹簍,莫婤爬上曲梯子,采了些肥厚又嫩的槐葉。

    以青石為砧,飛鏢為刃,將槐葉剁碎。

    莫母還向著鄰戶借了個石臼,用石杵搗出槐葉碎的汁水,用其和面。

    一旁湊熱鬧的莊管事夫人亦擅廚藝,瞧著心癢癢,見她舉著飛鏢欲削面,痛心疾首。

    阻了她,莊夫人從莊管事的珍寶庫里頭,翻出把吳刀,還拿了瓶洛酒。

    切以吳刀,淘以洛酒,面細如絲,滑嫩筋道。

    煮熟后,還放在義莊中的深井里頭鎮了整日。

    撈起就得了冷淘,用沸油澆拌,添以清醋、丁香、胡荽、蒜泥等調料。

    莫婤還摸了把茱萸果榨里頭,又酸又辣,爽滑勁道,終是讓宿工有了胃口,莫母和莊管事兩口子亦贊不絕口。

    適應好的宿工,在義莊開啟了事業狂模式,對著莫婤的圖和實物琢磨其細節之處,想著如何用榫卯結構將其連接。

    而趁他奮發圖強的間隙,莫氏母女還回了趟莫家小院。

    “快馬輕車,莫氏收生。”

    呢喃著,莫母取下了院門上掛著的莫氏收生的招牌,上頭竟出奇的沒多少灰。

    見狀,莫婤忙從包袱中翻出鑰匙開門,拉著止不住手顫的莫母進了莫家小院。

    東南角的棗樹,早已枯死,只剩下個干枝丫。

    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未遮蓋子的水井里,皆落滿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殘葉。

    墻角的梅枝似也知曉了此處的冷清,不再伸向這頭。

    屋里皆布滿灰塵,也未曾有人打掃過的痕跡。

    “咚咚咚——”

    忽而,響起了敲門聲,打破了相對無言的母女倆。

    莫婤忙跑去開門,竟是大著肚子的春老鴇。

    “哼,死鬼!你們竟還知回來。”

    春老鴇一幅負心漢地眼神瞧著她們,說罷竟摸出條方巾嚶嚶哭起來,活像是被她們搞大的肚子,他們還拋妻棄子。

    “打擾了,打擾了。”

    一斯文書生模樣的男子從春老鴇身后探出頭來,不好意思地解釋:

    “她自有了身子,情緒起伏頗大,時哭時笑。

    但是真念著你們,時常拉了我來幫你們擦這招牌。”

    說罷就往那門上指,卻沒瞧見那木牘。

    聽罷,莫母捏緊了手中的木牘,失落悵然驟起,現也只好收了心緒強笑道:

    “是念著讓我幫你接生罷?

    不是萬花叢中過?現怎愿吊死在一顆歪脖子樹上了?”

    “順娘!胡生才不是歪脖子樹呢!我可生過一胎了。

    且不止我,街坊鄰里經你這兒,瞧不過眼,皆會幫你擦擦的。”

    莫母的手藝當年就頗得贊譽,受過她恩惠的人戶不少,自不愿瞧著她的招牌蒙塵。

    聽罷,莫母終是死了心,卻又覺欣慰。

    而莫婤卻進了兄長的屋,瞧著那沒了席鎮的破草席發愣。

    那破席的席鎮是鑲嵌了貝殼的彩陶,做成的長壽龜樣式,她很是喜愛,因而印象深刻,若不是太重不好搬,當年她定是要帶走的。

    難道,家中進了賊?

    念著不知死沒死的王二麻子,莫婤心頭發緊,同莫母商量后不欲多留,午后便想去接了宿工,一道回高府。

    “順娘——順娘——”

    剛收好包袱,正欲離去,外頭就響起了胡生急切拍門的聲兒。

    原是春老鴇見了她們太過激動,在屋里頭又唱又跳,直將自個兒搞到破水了。

    “還說不是等我接生!”

    莫母扔了身上的包袱,挎上接產箱,拉著莫婤就跑,連門都忘了鎖。

    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春老鴇還住在巷子口, 胡生瞧著似是入贅。

    同莫母一道奔進春老鴇的院子,莫婤卻發現與原先大相徑庭。

    春老鴇最愛在自家庭院種花,粉的桃花、黃的雛菊、白的杏花、紅的牡丹, 甚至用瓦缸養了碗蓮。

    平日間,還會自個插花, 牡丹盤花、桃枝瓶花、碗蓮缸花、雛菊盆花……放與屋內,姹紫嫣紅, 芬芳撲鼻。

    現今院子中, 花圃竟皆刨了種菜, 只墻角栽了幾窩翠竹,還算雅致。

    屋內更沒了花的蹤影, 處處透著清貧。

    也沒心思再琢磨這些變化,春老鴇此胎竟是急產。

    急產就是從有產痛到完成分娩, 總時間少于一個半時辰。

    而春老鴇破水后,方才痛了大半個時辰,宮口就開全了, 胎頭下降得也很快。

    莫婤蹲在她身下, 正評估著胎頭娩出速度,扶著春老鴇的莫母就發出一聲怒吼。

    “放松,讓你放松!”

    春老鴇竟不顧莫母的指揮號子, 胡亂用了一通力,惱得莫母直拍她。

    因著用力不對,既耗費了大力, 還讓原本應顯露的胎頭,遲遲不見蹤影。

    “你走開,胡郎!我要郎君!”

    幾番折騰之下,春老鴇疼得都認不出莫母了, 竟同她推攘起來,一個勁叫著胡生。

    而蹲在她下頭的莫婤,也只能跟著她胡亂扭動的身子,寸步間挪動著觀察胎頭,很是艱難。

    見莫母還在拼命控制春老鴇,莫婤干脆一把子起身,咚咚咚跑至庭院,扯了把韭菜,又將胡生拽了進來。

    將韭菜連著根捅進春老鴇的鼻孔,韭菜的辛辣瞬時將頭腦失智的她沖醒了。

    “快,同她說說話!”

    拉過胡生,讓他幫著叫住春老鴇,莫婤又蹲下身,只見已能瞧見胎頭尖尖了。

    燙手泡過白醋后,莫婤開始控制胎頭。

    “吹氣——吹氣!”

    “老鴇子快吹氣!”

    本以為叫胡生進來,能讓春老鴇更聽話些,誰知她拉著胡生的手似得到了力量,愈發用力。

    胎頭出得太快,定會撕裂會

    陰的,嚴重的甚至從會陰處撕裂至肛周。

    若到達四度撕裂傷,就是將肛丨門、直腸和陰丨道等完全貫通,會導致盆底損傷、大小便失禁、疼痛及性功能障礙等并發癥。

    但在古代,甚至都等不到這些并發癥發作,三天的感染高熱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想到此,莫婤都不禁打了個寒戰,忙扯開胡生,讓他蹲下當個支撐,右手肘抵在他背上,右手拇指同其余四指分開,利用手掌大魚際抵住會陰。

    這就是接生中俗稱的“保會陰”,既能防止會陰撕裂,又不會阻止胎兒娩出。

    “吹!快吹!”

    春老鴇還是不聽指揮,讓她放松她用力,讓她用力她掙扎,莫母終是忍不住,甩了春老鴇一巴掌,卸了她的力。

    伴著莫母同莫婤的河東獅吼,春老鴇終于將小閨女生了下來。

    幸而孩子不大,會陰雖撕破得亂七八糟,但只瞧著可怖,其實傷口并不深。

    莫婤翻出才研制成的酒精,將絲線和銀針泡在里頭消了毒,方勾著給她縫傷口。

    “你這手法不錯啊。”

    撐著春老鴇的莫母,伸著頭瞧莫婤為她陰丨道繡花,不由贊嘆。

    但聽到阿娘這般說的莫婤,卻是不由手上一頓,心頭未升起半分得意,累得渾身是汗的身子,竟覺出一絲涼。

    心頭正琢磨著說辭,誰知,莫母話鋒一轉,念叨道:

    “繡胸托還是有好處的。”

    聽阿娘全自動為她找了理由,莫婤松了口氣,見恢復些力氣的春老鴇似有掙扎的跡象,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收了尾。

    安置好春老鴇后,已至黃昏,胡生為表感謝,親自將她們送了回去。

    “我明明記得出來時,沒鎖門啊?”

    莫母瞧著門上落得好好的鎖有些發愁,她們出來得著急,可沒帶鑰匙啊。

    聽罷,身后的胡生害羞地撓撓頭,不好意思道:

    “是我。”

    原是當時胡生落在她們身后,見未鎖門,就好心幫她們鎖了。

    沒有法子,莫婤只好爬上圍墻,從墻角翻了進去,還踩到一塊松動的磚石,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莫家小院仍是她們出門時的樣子,連隨意一扔的包袱都在原位。

    轉悠了一圈,確定里頭沒有賊人,莫婤才給莫母開了門,母女倆又在莫家小院多待了些時日。

    因著給春老鴇縫了線,這些時日除了是為了等著給春老鴇拆線外,莫母還同她熬了幾日的消炎草藥。

    而等她度過產后危險的空閑,她們還被春老鴇逼著,吃了他們兩口子的愛情瓜。

    春老鴇,原名春婉兮,取自《詩經》中“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這般雅致的名字,自昭顯出她不算平凡的家世。

    她是大隋一秀才公的獨女。

    開皇七年,隋文帝正式設立分科考試制度,取代九品中正制,自此選官不問門第①。

    科舉制度初期設諸州歲貢,規定各州每年向中央選送三人,參加秀才與明經科的考試。

    大隋因是才設立秀才科,其選拔標準非常之高,考上秀才的人數非常少,而春老爺就是其中之一。

    春家本以為走上了前途光明的康莊大道,誰知一場大火將本就不富裕的春家燒得家徒四壁。

    春老爺為了繼續他的錦繡前程,竟將還未及笄的兮姐兒送至妓院。

    自幼聽父親念叨之乎者也的兮姐兒,膽子小,更是不知此處為何地。

    但她還算聰慧,聞著屋內熏得人作嘔的濃香,花枝招展、香肩半露,一開口就是綿綿多情的年輕娘子,就猜到知此地的腌臜。

    為了逃離此地,她想了無數的法子,最終卻都被捉了回來。

    因著是用重金將她買來的,顧著她的皮相和身子骨,他們也不打她,就將她關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整日整日餓她。

    三日后,她挨不住妥協了。

    但兮姐兒并未自暴自棄,她靠著自己的美貌和機智往上爬,從膽小如鼠逐漸變得潑辣干練,不過雙十年華就將這家妓院盤了下來,成了妓院的春老鴇。

    這家開在西市的妓院,也正式改名為春紅院。

    妓院這一場所最早可追溯回春秋時期,最初叫“女閭”,當時的齊國宰相管仲設立了國營妓院,收取稅金②。

    到了大隋,隨著楊廣上位,設立教坊,廣納歌舞藝人,縱情聲色,妓院也得到了空前的發展。

    春老鴇的春紅院,亦是日進斗金。

    一日,她從西市回延壽坊時,竟被采花賊盯上,是胡生叫來了官兵,捉住了賊人,將她救下。

    為表感謝,她與胡生相約過幾次,不由被他的才華所吸引。

    胡生只是一農戶人家,卻頗有文采和抱負,令她心折。

    不久他們便成親了,還生下來一個乖巧的女兒,自此她便安下心來,要同胡生好好過日子。

    為此,她賣掉了春紅院,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日子很是快活。

    “那應該賣了不少銀錢,你怎還過得如此清貧?”

    瞧著春老鴇一臉癡迷的模樣,莫婤忍不住開口。

    “那些銀錢都是要留給郎君讀書的,怎可揮霍。”

    春老鴇理所應當地答,面上滿是驕傲。

    “那錢呢?”

    莫婤仍覺不妥,忍不住追問。

    “自是給郎君了,他才知如何將錢花在刀刃上!他買書、打點人脈皆要不少銀子呢!”

    “他這般跟你說的?”

    “你管這般多干嘛?你不會也心悅胡生了吧?”

    “我圖他年齡大?”

    聽著這戀愛腦發言,莫婤頓覺火氣上涌,起身就想扇醒她,還是被莫母扽了回去。

    莫母摸了摸她背順毛,方緩緩開口:

    “你前頭那個閨女呢?”

    照顧春老鴇這幾日,她們一次也沒見過她前頭的孩子,按照年歲算,那孩子不過一兩歲,正是要人守著的時候。

    “送回鄉下了,自有嫂子婆母照顧,郎君可不愿我這般操勞。”

    說罷,春老鴇又得意地揚起下巴,炫耀地瞧著莫婤,看樣子還是在忌憚她要搶他郎君。

    “你簡直被下了蠱!”

    春老鴇此前雖對莫母不算友好,但人瞧著也是精明的。

    何況在妓院活過這么些年歲,對男人不應瞧得透透的?

    莫婤愈想愈覺不解,也愈發生氣,將懷中裝著酒精的羊皮囊扔到春老鴇懷中,拉著莫母回了莫家小院。

    本欲拆線那日再來,卻仍放心不下春老鴇的傷口,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動針線縫會陰啊。

    之后,還是日日去巷子口,春老鴇處,觀察傷口恢復情況。

    拆線那日,更是起了個大早。

    一進屋,春老鴇便朝著領她們進來的胡生撒嬌發膩。

    足足小半刻鐘,才瞧見站在胡生身后的她們。

    見了她們竟還發脾氣,不肯再讓胡生親自招待她們,掀開被褥就要親自下地作陪。

    她這般不識好歹,莫婤也不再同她客氣,將胡生趕了出去,喊莫母按住她,慢條斯理地幫她拆線。

    “別動啊,再動要留疤的。”

    “不怕留疤,你就拉我。”

    “快不了,快了要留疤的。”

    她三句不離留疤,直將春老鴇嚇得乖乖聽話,鈍痛折磨下終是拆完了線,春老鴇自己還翻看了幾遍,仍覺不滿。

    “若留疤了,胡生會不會不要我了——不不不,他不會嫌我的。”

    見她只顧著自我說服,莫母不欲與她多作糾纏,忙將她思緒拉了回來辭別:

    “我們此行不便耽擱太久,這便走了。”

    他們此行只預備了三五日的假,現今卻是多耽擱了這般多的時日。

    昨日高夫人還派了張媽媽,領著一隊護衛來尋他們,就怕他們又遇上類似于王二或破廟那般的賊人。

    現已給春老鴇拆了線,她也未曾出現并發癥,他們自要盡早趕回去。

    聽張媽媽說,高府里頭求莫小娘子幫著接生的人,都來了十幾波了。

    前些時日莫婤幫京兆主簿的舒娘子接生,不僅讓舒娘子認出了她,因她還為難生的舒娘子接生得這般順利,舒娘

    子自忍不住為她做宣傳。

    一時莫婤名聲大噪,容煥閣“小神仙”——莫小娘子還頗善接生之事,一舉傳遍了婦人圈。

    但凡家中有即將臨盆的婦人的人戶,皆欲求得莫小娘子幫其接生。

    思及此,莫婤更急著回去了,這般多臺的接生等著她,都夠她輪流帶著春桃他們去長見識了。

    而聽莫母這般告辭的春老鴇,卻立即束住莫母的手道:

    “再多留一段時日吧,幫我祛祛疤,我再多添五兩銀子!”

    見出了這般大價錢,莫母仍不為所動,春老鴇揣測道:

    “你定是還擔心王二?”

    第58章 第58章 第58章

    “不用怕, 他早死了。”

    春老鴇死死抓著莫母的手不放,嘴中卻滿不在乎地說道。

    自莫家母女搬走后,王二日日同他哥王大, 鬧得雞飛狗跳。

    今日絞了他嫂子新給他兄做的胡袍,明日砸了侄兒侄女新得的玩物, 惹他們大哭后,他只顧放聲嘲笑。

    王大氣不過, 但每當舉起棍棒要教訓他時, 他就躲到王父王母身后, 讓王大沒了法子。

    一日,王大趁王父王母出門趕集時, 將床上睡懶覺的王二捆了,送去服了徭役。

    只是沒成想, 王二這般不中用,竟沒挨過半月就死了。

    因著王二的死,王家父母以淚洗面, 成日埋怨王大, 惹得王大帶著妻兒躲到了他當役頭之地。

    去歲,官府傳來王大當役頭被造反的役民圍攻,死無全尸的消息。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王家父母領了撫恤金, 卻還托人帶著他們去王大當役頭之處找兒媳和孫子。

    最終,仍是他們老兩口獨自回來的。

    因他們口風緊,大家不知是王大的妻兒一道沒了, 還是失蹤了,還是不愿同老兩口回來。

    隨著王大一家威懾的消失,街坊鄰里越發想念接生實惠又安全的莫母,擦門外的招牌都更勤了兩分。

    聽著春老鴇的描述, 莫家母女心頭再無半點波瀾,那些往事早已困不住他們,就算現今王二沒死,她們也斷不會再怕了。

    吃完陳年舊事后續瓜,莫母抽掉春老鴇的手,同莫婤一道跨出里屋,差些同捧著書卷,頷首奉讀的胡生撞個正著。

    匆匆道歉后,他們回了莫家小院,見張媽媽等人已等在院門外,莫婤忙拎了包袱欲同她們一道回府,卻被莫母攔了下來。

    莫母從衣袖中抽出一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

    “救我女兒。”

    “春老鴇的?”

    見著這明顯倉促偷摸下寫出的字痕,莫婤心頭一震,這分明是求救信!

    難怪春老鴇不愿讓莫母走,難怪春老鴇方才一直抓著莫母。

    她仔細回憶了一番,接生時,胡生應是一直貼在房門外,在她突然出屋拔韭菜時,方躲不及,才會被她一爪子揪了進來,不過也算合了他的意。

    而她們照顧春老鴇這幾日,幾乎難有同春老鴇獨處的時候,多是胡生在一旁周到伺候,春老鴇則負責甜蜜撒嬌。

    本以為是專門秀恩愛給她看,心頭不知罵了多少遍春老鴇戀愛腦,現今卻覺細思極恐,胡生應是一直在監視她們和春老鴇。

    “阿娘,這不只說的一個女兒吧?”

    原來春老鴇不是在同她們炫耀美滿生活,而是在向他們透露更多求救信息。

    思及此,莫婤不禁有些后悔,她那些清醒發言不會讓偷聽的胡生起了警惕之心吧。

    莫母亦想到了此處,忙問了張媽媽,讓其托高府擅跟蹤的護衛去盯著胡生。

    此事未解決,定是走不了了,莫母只好替張媽媽又續了廂房費,煩她再多等她們些時日。

    張媽媽自是一口應下,她本就是高夫人派來陪同保護莫家母女的,自要等著她們一道回高府。

    而莫婤在心頭直呼:夫人遠見!

    夜半三更,胡生趁著春老鴇熟睡,抱著才出生的嬰兒,出了巷子。

    在他屋子四周監視的高府護衛,悄然跟了上去。

    得到報信的莫婤,忙喊上莫母,又叫了幾個護衛陪同,去到了巷子口。

    翻進春老鴇的院子,摸入她的房內,爬上她的床,欲將她叫醒。

    “你們終于來了。”

    忽而,床角傳來嘆息聲,驚得莫婤一顫。

    莫母摸到木幾上的油燈,點了火,照亮了春老鴇紅著眼眶的臉。

    “他又把我的女兒帶走了——又帶走了。”

    春老鴇低聲嘶吼,青白的眼仁里,布滿了怒氣上涌的血絲。

    對著身旁的棉枕拳打腳踢一番,春老鴇方平息下來,同莫氏母女說起始末。

    當日胡生萬分巧合的英雄救美,春老鴇自所有懷疑。

    但當時她的春紅院因經營甚好,所賺不菲,又無有力靠山,招來多方覬覦。

    甚至還有一貪財好色、貌丑如蛤的小吏,日日纏著她,欲收了她做外室,享用美色的同時,好霸占她的財產。

    而與這奸人相比,自是腹中有些才華,行事周到妥帖,相貌白凈的胡生更撥她心弦。

    兩廂對比,萬般焦急之下,她走了一步錯棋——嫁與胡生為妻。

    她知胡生心思不純,但他出生微末,身板纖細,不過是求財想要考取功名,她只需月月出些銀錢,就能將其捏得死死的。

    成親的頭年,胡生對她百依百順,日子過得安穩富足,除了只有一個男人頑有些膩外,也無其他不好。

    誰知,意外卻發生了,她懷孕了。

    前些年頭在妓院里,老鴇媽媽為了將來在貴人給她們贖身時,能將她們賣個好價錢,是未曾用那等絕育方子的,但平素亦使了不少手段讓她們避子。

    每位正式接客的姑娘,都要吃柿子蒂。

    這個不是普通的柿子蒂,是需用瓦片烤干后,再用開水沖冷服用,每次服用七個,連續服用七天,就可保一年不孕,但在這一年中都不能再吃柿子。

    若在這一年中,想要有身子,只需再吃七個柿子蒂即可恢復。

    但因著這法子簡單,時常有接客的姑娘不知是沒吃足,還是想先有了身子脫離妓院,竟莫名其妙有孕。

    幾次三番有身子,又未真正脫離出去,就會惹惱老鴇媽媽,一碗劑量足的紅花下去,不僅讓其沒了身子,日后更是再也無法有孕了。

    只這般也讓妓院算是損失了一筆收入,老鴇媽媽又想了別的法子,根據她們的月事,算好日子讓她們歇業不接客。

    雙管齊下讓在妓院里頭奮斗了好些年頭的兮姐兒,只小產過一次。

    當兮姐兒成了春老鴇,自得到了這些法子,她為了不給自己留下軟肋,分明嚴格按照這些法子做了,卻不知為何還是有了身子。

    說到這兒,春老鴇滿臉不解,而莫婤卻在心中感嘆:

    偏方不可信,而“安全期”真的不是一定安全啊!

    老鴇媽媽根據月事算的日子,在現代又叫安全期,即為女性月經周期中不易有孕的階段,也稱非排卵期。

    通常排卵發生在月經周期中間階段,即下次月經來潮前的十四天左右。

    避開排卵日前后幾天,一般認為是排卵日的前5天和后4天,即為非排卵期(安全期)。

    在此期間,女性雌孕激素水平低且平穩,不利于男性送入女體內的精子與卵子結合有孕,但也不是絕對安全,仍有可能發生意外懷孕的情況。

    而本就處于霉運中的春老鴇,顯然就碰上了這種意外。

    春老鴇原打算偷偷將其打掉,但正欲喝藥時,卻似覺腹中胎兒在內跳動,終是不忍心,將她生了下來,而這成了她口中走錯的第二步棋。

    因她懷孕,春紅院被更多人盯上了,幾家你來我往,爭斗不休,那些明晃晃的謀劃,瞧著已將春紅院視作盤中餐,眼見著就要按耐不住,欲對她出手了。

    無法,一出了月子,她日日早出晚歸,就為找了個出價公道、有些權勢、為商還算正派的下家,將春紅院和春紅院的姑娘們,賣個好去處。

    當她終于處理完一切,安心回歸家庭時,卻被胡生告知,因他照顧不好女兒,將其送到了鄉下婆母嫂子處。

    春老鴇只在同胡生成親時,見過他鄉下的父母兄嫂。

    腦海中對父兄的印象,只剩當著她面隨地吐唾沫和大小便,嚇得她急急避開。

    而他母嫂,春老鴇甚至連她們臉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她們一直頷首的后老勺和躬著不敢挺直的背。

    思及此,春老鴇恐他們將女兒帶壞,自是不肯,怒火中燒命令胡生將閨女接回來,胡生卻不為所動。

    待她撒了一通氣后,余光瞥見胡生眼中的兇光,更覺心頭發涼,只好能屈能伸地小意哄了他。

    夜半,待他熟睡后,春老鴇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

    “你去何處?”

    她方出了屋子,欲去報官,胡生便出現在她身后,將她抓了回來。

    扭打之下,春老鴇竟發現,還算身強力壯的她,撼動不了胡生半分。

    “我在村中,最擅長捆豬來殺。”

    胡生將她死死抱住,在她耳后陰森森地說著。

    在妓院沉浮這些年,春老鴇最擅長的就是虛與委蛇,為了女兒同自己的安危,她只能小意哄了胡生,暫時將他安撫下來。

    自此,春老鴇為麻痹胡生,日日裝作乖巧戀愛腦的模樣,蟄伏了下來,等待時機欲一舉將其搬倒。

    誰知,機會沒等來,她竟又有了身子。

    想到鄉下受苦的女兒,春老鴇是斷不愿再生了,但一直未真正對她放心的胡生更警惕了,除了每日進口的什物皆由他把控外,還一刻不離地跟著她。

    本在孕中脾氣就不受控制的她,被逼得情緒更差,幾欲崩潰,甚至生了在巷弄間隨意拉個人求救的念頭。

    但她因自小被賣到妓院,對有著自由身的街坊鄰里皆嫉妒,日日尖酸刻薄,將他們得罪了個遍。

    再加上胡生逢人便說她有了身子后,多想多思,最愛使小性子,惹得眾人皆繞著她走,就算她成日從巷子口走到街尾,也難見上一人。

    就算有人,亦是瞧見她便跑,或是她被胡生死死拉住。

    眼見著,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胡生穩婆都叫來了幾波,她心頭愈發著急。

    一旦孩子生下,她的軟肋又多了一根。

    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她竟等來了從高府回來的莫家母女。

    因著胡生是這個巷子的外來人,自不知莫家母女靠上了當官的高府。

    而巷子中的大伙兒,自吃過媒婆鄭大娘家那上門妹夫的瓜后,斷不敢再同這些入贅之人多聊的,就怕被扣上斷袖等荒謬的名頭,也未曾讓胡生得知此等消息。

    春老鴇只同他說了,莫家母女是被王二逼走的,王二死了,王家落沒后,她們方敢回,這才讓胡生放松警惕,在她突然臨盆之際,去求了莫母接生。

    而春老鴇知道,前來接生的莫家母女,就是她等來的機會。

    第59章 第59章 第59章

    這頭莫家母女陪著春老鴇, 半步不敢離,那邊高府護衛一路尾隨著鬼鬼祟祟的胡生。

    繞過井臺,穿過橘河橋, 又七拐八彎過了幾條街,他終進了巷角一處破院。

    “大郎, 怎今日回來了?”

    正在院中倒恭桶的胡母,見胡生抱著小女回來, 很是不解。

    “娘, 快找戶人家, 將這兩賠錢貨賣了。”

    胡生被恭桶熏得連躲幾步,卻不忘將懷中的嬰兒塞進胡母的臂彎。

    胡母忙扔了手中的桶, 將嬰兒抱穩,聽罷很是不舍道:

    “大姐兒都養了一兩年了, 怎突然要賣。何況這城里風聲緊,哪還有人戶要買閨女的。”

    “她娘不安生,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也別挑正經人家, 明個我找劉賴子喊人伢子來。”

    胡生咬牙切齒道,

    “賣了她女兒,我還要把她也賣回勾欄, 雖是生過的老鴇子了,但她那幅皮相應能值幾個錢。

    就是不知她那賣妓院的錢藏哪兒去了,我可不信她只賣了一百兩!”

    當日春紅院匆匆賤賣, 胡生這幾年斷斷續續哄到手的只有一百兩,他用其買了這套小破院,就花了精光。

    不過這破院才買不過半年,竟漲了不少, 他也算賺了。

    心頭愈發滿意的同時,對長安城中商鋪的賣價亦有了幾分了解,因而對春老鴇的說辭起了疑。

    本欲捏著兩賠錢貨,再試探試探春老鴇,從她手中多扣些出來,誰成想竟來了兩個多管閑事的。

    胡生心頭愈發后悔,不都說她們要價低?

    瞧著老鴇子這般掛念她們,應是關系不錯,他可是打了不出錢的念頭。

    美人面薄,哪成想這兩母女瞧著美,臉皮卻這般厚,不僅要紅封,還比他問過的最貴的穩婆都高三層。

    最混賬的是——半分也不肯少。

    該死的老鴇子還說錢全給了他!放她娘的屁!

    思及此,胡生眼中溢滿兇光,若是能綁了她們也賣去妓院,豈不是又能多賺幾筆。

    這母女倆勢單力薄,定好收拾!

    胡生在心頭盤算著,很是迫不及待,翌日一早就找了人拐子,欲先將兩個小女賣出去,再帶他們去捆了老鴇子和莫家母女。

    而守在胡家院子的高府護衛,自是將此番陰謀探得一清二楚。

    待胡生喊來人拐子看貨時,就報了官,將正在行“人口拐賣”之舉的胡生一家抓了個正著。

    自前些年,轟動長安城的破廟人販子作奸案被告破,唐國公府連同右驍衛將軍府,聯名上告,因還牽扯朝廷官員的家眷,影響惡劣,讓楊廣大怒。

    在楊廣眼中,侵犯朝廷官員及其家眷,無疑是在打他的臉。

    且他的雄圖霸業本就需人丁,現竟被人販子迫害,不知讓他少了多少勞動力,因而下旨嚴辦此類事件。

    至此,胡生一家流放嶺南,再無音訊。

    而擺脫了胡生的春老鴇,帶著取名為春鳳的大姐兒和春蝶的二姐兒,欲離開此傷心地。

    “兮娘,想好如何過活了嗎?”

    莫母見她后頭背著鳳姐兒,前頭抱著蝶姐兒,雙臂挎著大包小包,很是不忍,遂出言詢問。

    “呵——我有錢有手段,何處不好過活?”

    春老鴇,也就是兮娘子灑脫一笑,很是松快。

    胡家被流放后,作為苦主的她拿回了胡生買的那處院子,竟賣得一百二十兩。

    之前賣春紅院的錢,除了留著穩住胡生的兩百兩,剩下的皆被她換成了房契、地契,現今翻了一倍不止。

    全部身家加起來,都夠她再干回妓院老鴇的生意了。

    但現今的她已懂得懷璧其罪的道理,要干什么營生,還得從長計議。

    “不若你先同我們回東城罷,一道也能安全些。”莫婤提議道。

    經此一役,她很是欣賞兮娘子,心頭隱隱有個念頭,但還是等她再調查一番,確定兮娘子底色為善,方能實施。

    而聽她這般說的兮娘子,見著各個威風凜凜的護衛,為求安全,自無不應。

    方行至平康坊坊門處,她們就被等在坊門口的春桃堵了個正著。

    春桃沒作任何解釋,直拉了她,就上了開往東市容煥閣的馬車。

    “果真是比我忙啊!”

    莫母掀開高府馬車簾,目送女兒上車遠去,欣慰地笑著搖搖頭。

    “我何時才能,再這般風風火火的啊!”

    包著頭巾,裹得只露出雙眼的兮娘子瞧著遠去的莫婤,心生羨慕。

    莫母聽罷,忙放下車簾子,正色道:

    “你還是先養好月子罷,若是留下一身毛病,還風火得上?只能日日避風烤火了。”

    聽罷,兮娘子沒忍住瞪了莫母一眼,但知她是為她好,心頭乖乖記下。

    而春桃這般著急,是因容煥閣前些日子有貴客到訪,尋莫小東家。

    知她不在,這幾日又派人來了好幾回,問其何時能歸。

    今日竟比她們還早知道莫婤返程的消息,而一直未露面的大主顧,現已親身等在容煥閣內。

    “你都沒見上,就知是大主顧?”

    見春桃這般緊張,莫婤有心讓她放松些,扯了個由頭逗她。

    “小東家是埋汰我呢?干了這么些年,我還能沒這眼力見?”

    春桃聽著她的調侃,反而更焦急了些,

    “小東家快別說笑了,真是天大的主顧!”

    “那別賣關子了,到底是誰啊?”

    見春桃這般嚴肅,她只好端起重視的架子。

    “是南陽公主!”

    莫婤一下將眼睛瞪得滾圓,沒想到她這座小廟,竟真招來座菩薩。

    在現代河北蒼巖山福慶寺,有一座南陽公主祠,內有南陽公主的塑像。

    而這位削發為尼,被光緒皇帝敕封為“慈佑菩薩”的南陽公主,是楊廣的嫡長女。

    楊廣最是疼愛這個女兒,連出巡都要帶上的。

    她姿容俱美,言行有節,《隋書》曾評價其:“美風儀,有志節,造次必以禮。”

    “南陽公主是大著肚子來的?”

    莫婤掐指一算,猜到了南陽公主此行來意。

    南陽公主在開皇十九年(599)嫁給了宇文士及,現今應是懷長子宇文禪師的時候。

    “小東家,你怎知的!”

    春桃聽罷,心頭一驚,不愧是大伙兒口中的“活神仙”,真是神機妙算啊!

    “這般急,她臨盆了?”

    裝作沒看到春桃崇拜卻又疑惑的眼神,她自顧自問,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此話頭。

    “約莫還有幾日。”

    春桃搖搖頭,方才讓容煥閣上值的醫女瞧過了,還沒到時候呢。

    “有人招待著?”聽罷,她愈發淡定。

    “公主對咱們容煥閣可有興致了,掌柜們和晴姐兒正領著她四處瞧。

    我出來時,公主還預備上教學營養課呢?”

    春桃眉飛色舞道,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那急甚?自是要讓公主先逐一體驗一番,若能買上年卡通票,才算真的大主顧!

    有了公主牽頭,咱們店生意還能更上一層樓!”

    掏出條圓巾,給春桃擦了擦額間的汗,拉她安穩坐下,揉碎了同她說,還讓車夫慢些駕馬。

    其實,她另有深意。

    若能讓南陽公主成為她們的忠實主顧,容煥閣豈不又多了重依仗!

    春老鴇的事給她提了個醒,長安城內,東貴西富。

    西市多為有錢的商賈,春老鴇都被逼如此,而在權貴聚集地的東市,這種事定不會少。

    這幾年靠著高老爺的余威和婦人間的威望,容煥閣開得還算安穩,但人走茶涼,她還是要早做打算。

    念著要同公主見面,她自要好生規整一番。

    隨即從包袱中翻出了,雁紋玉背篦梳和葵花帶柄形銅鏡,笨手笨腳地欲梳個規整的單髻。

    春桃看不過眼,奪了她的篦梳,讓她只捧著銅鏡,幫她梳。

    可惜馬車晃晃悠悠,春桃在高母處當丫鬟時,高母的發自有大丫鬟梳,她幫自個梳還成,同莫婤梳著卻怎也覺著別扭。

    眼見著馬車奔進了東市,自不能這般亂散著發見公主的。

    春桃遂讓車夫拐進了東市的篦箕巷,撩起車簾,找了個幌子上寫著“常州第一篦梳”的篦梳作坊,賃了個篦梳匠,也叫梳頭娘姨。

    “揚州胭脂,蘇州花,常州梳篦第一家。”

    春桃念念有詞,瞧著收拾好梳具上馬車的梳頭娘姨,很是激動。

    梳頭姨娘,知氏,將長發收攏為一股,繞出一個向額頂傾覆的扁圓髻,再從髻下將這股長發繼續繞額平盤,幾卷幾收,得了個靈動如初生的翻荷髻。

    翻荷髻最是難盤,極考驗梳頭娘姨的手藝,因而春桃專挑了盤著此髻的知娘子。

    因著莫婤多是扎個方便省事的馬尾,發還算順直,知娘子三兩下通順了發,給她編髻。

    按著她桃形臉,將發分成了幾股,逐一盤繞成環狀發髻,又從莫婤開著的妝匣中,挑了些小巧精致的發簪、鈿花固定。

    不過小半刻鐘,就編得了繁復大氣的多鬟髻。

    幸而,容煥閣還備了莫婤撐場面用的衣裙。

    在知娘子鑲珠收尾時,馬車也到了容煥閣不遠處。

    叫停馬車,春桃快步繞至容煥閣側門,偷溜進去,卷了套棗紅銀白錦霞復襦出來,讓莫婤在馬車上換了。

    拾掇一番后,她長開的美貌愈發惹眼,瞧得知娘子手癢癢。

    終是沒忍住,知娘子又翻出珍藏的榴子紅唇脂,薄點在她的唇上,瞬時人愈發有氣質。

    同知娘子道謝,并付了銅鈿后,莫婤方同春桃一道從正門入了容煥閣。

    進了“牡丹”貴賓室,莫婤就見著了一挺著大肚,身著華麗的美婦。

    美婦身后圍著一圈丫鬟嬤嬤,還有那帶刀的女護衛們。

    這般陣仗,讓莫婤心頭一跳,面上卻是端得淡然自若,還熟練地按著晚娘教的禮數,有條不紊地行禮。

    而同她一道進來的春桃亦是機靈,學著莫婤的樣子一道向公主行禮,未出半分差錯。

    公主身后的婆子見狀,暗中點了點頭。

    她是南陽的奶嬤嬤,本來南陽欲找民間婆子接生她就不贊同,得知還是個年歲尚淺的小娘子,更覺不妥。

    但瞧著她這穩重的模樣,也不愿再為難,只念著回府再勸勸南陽。

    不過這容煥閣是辦得不錯,公主大氣,開口就要了十年的通票,她是舍不得的,只給媳婦和閨女們買了通票年卡。

    “你就是莫小娘子?”

    南陽公主溫聲問道,見她頷首應后,徑直上前,拉她坐到自己身旁,同她聊起了生育之理。

    一聊之下,莫婤竟覺與南陽頗為投緣,不知不覺便聊到了日暮。

    送走南陽公主后,整日的奔波同緊張后的疲憊感,一道涌上心頭,莫婤在貴賓室的胡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恍惚間,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做夢,只是動不了手腳,亦醒不過來。

    夢中的少年,披麻戴孝跪在棺槨旁,腳旁的燒紙錢的火盆噼里啪啦地燃著,周圍是更大的謾罵聲。

    不知怎的,靈堂的眾人忽而動起手來,拿著棍棒、毛鞭趕著少年和他的寡母、妹妹。

    莫婤就站在靈堂外,拼命掙扎,身子卻邁不過那扇大開的堂門,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

    她,毫無辦法。

    少年護著寡母幼妹往門外退,似察覺到了她,抬首沖她一笑,卻又被身后的人踹倒在地。

    莫婤眼睜睜瞧著他們挨打,只能在無聲哭泣中醒來,淚流滿面。

    來不及擦掉淚痕,她翻上胭脂雪的馬背,疾行回高府。

    她要去找夫人,她要去求夫人,她無論如何也要拉著夫人去右驍衛將軍府里瞧瞧……

    第60章 第60章 第60章

    夢中激出一身的汗, 秋夜晚風凄凄,將她吹得心直發涼。

    已至戌時末,高府四處皆熄了燈。

    莫婤疾行至高夫人院外, 守門的丫鬟端了個小墩,正坐在院門處撐頭打瞌睡。

    見莫婤來了, 只瞧了一眼,又自顧作小雞啄米狀。

    院中值夜的皆未歇息, 小廚房的灶房丫頭還添火, 溫著灶頭上的水。

    而夫人正屋外, 今個值夜的是憶梅。

    “梅姐姐,能幫我喚聲夫人嗎?”

    她上前, 拉著憶梅的手,極力平復奔后的喘息, 在憶梅耳畔輕聲詢問。

    見她神情急迫,冷夜里額角竟布滿細汗,憶梅拉她進了小間, 讓她先梳洗一番, 還找出自個的衣裙給她換上。

    莫婤心頭急得不行,一面快速地收拾著,一面央道:

    “梅姐姐, 我自個來,煩您先幫我問問吧。”

    “可——大人亦在房中,已同夫人歇息了。”

    憶梅放下手中的帕子, 轉悠兩圈,方猶疑道。

    聽聞高大人竟也在,莫婤心頭更急迫了些,有高士廉領著, 他們去右驍衛將軍府,豈不更方便。

    思及此,見憶梅不愿去請,她擰身就要自個去求,卻被憶梅扽了回來。

    “也是大姑娘了,怎半分不懂。”

    憶梅束著她,不讓她

    去,言語間的顧忌也讓她醒悟過來,側耳細聽,果聞及細碎呻吟。

    這時怎好去打擾,但她心中卻似有千萬只螞蟻在爬,急得團團轉,只好不斷祈禱:

    夢都是反的,定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靜不下來,她又在小間晃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是忍不住詢問:

    “還要多久。”

    “這我哪兒知!”憶梅緋紅著臉,橫了一眼莫婤道,“到底出何事了,這般急。”

    莫婤喃喃說不出,她亦知為一夢境來這般打擾,卻也有些荒謬,不過是仗著夫人疼她。

    想到這兒,她冷靜了些,在心頭琢磨著之后的說辭。

    右驍衛將軍府,二房

    前腳敲鑼打鼓送完聘禮,后腳長孫恒安就迫不及待辦了喜宴,因是為了沖喜,這轉房婚鬧得轟轟烈烈,連西巡回長安的楊廣都聽說了。

    幾日熱鬧后,寡嫂堇娘子就成了二房長孫恒安屋頭的娘子,而真正的二嫂柯娘子,竟在娘家一住就是半月,不肯回。

    長孫恒安欲以不孝之由,將其休棄,卻被堇娘子勸住:

    “我這邊方沖了喜,你就討晦氣?”

    卻也怪道,自堇娘子沖喜后,老爺子竟真好了些,每日醒的時刻更多不說,還有精力見見舊部,也能為他在軍中多鋪些路。

    想著今后升遷應能容易些,長孫恒安愈發得意,瞧見堇娘子正嬌嗔地恨著他,心頭直癢癢,拉她上了榻。

    “大人——大人,老爺不好了!”

    正興致高漲,忽聞外頭一陣哭天喊地的高呼,直將他嚇萎了。

    裹了外袍,長孫恒安怒氣沖沖踹了一腳跪著的家丁,朝長孫晟院中趕。

    一路上還遇上了長孫安業,他竟還喝得醉醺醺,正被三弟妹齊娘子攙著往前倒。

    上前,先給了這不成器的弟弟一腳,直將他踹了狗吃屎,還連帶著拽倒了扶他的齊娘子。

    見他疼得齜牙咧嘴,酒應是醒了幾分,才將他架起,奔至長孫晟院外。

    進了長孫晟里屋,只見長孫無忌正跪在長孫晟榻邊,而榻頭圍滿了大夫。

    醒過來的長孫安業,擺著身子,大步上前,一把拎起長孫無忌,死死拽住他的前襟。

    “你個不孝子,定是你把阿耶氣得發了病。”

    長孫無忌被噴了一臉酒氣,拉著臉,冷眼瞧著他們又欲給他安上些什么罪名。

    見他總是一幅不屑的神情,激得長孫安業朝他臉上揮拳頭。

    自是不能即將被趕出府還要挨打的,長孫無忌一掌包住他的拳頭,揍了回去。

    醉鬼毫無反抗之力,瞬時就被長孫無忌狠狠揍了幾拳。

    待長孫恒安反應過來時,長孫安業已被他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

    “成什么樣子!”端起兄長的威嚴,將二人扯開道,“輔機怎這般不孝,在阿耶榻前就要動手。”

    “二哥先將褲頭提好,再來說我罷。”

    長孫無忌懶得再同他們裝,鄙夷地掃了他一眼,直言不諱道。

    “你——你——”

    長孫恒安從未聽他說過這般粗鄙之言,震驚之余被臊得火冒三丈,本就被嚇軟的下身,又火辣辣地疼起來。

    跟在他們后頭的齊娘子,回頭望了一眼方才趕到的堇娘子。

    堇娘子同長孫恒安不同,她穿戴整齊,甚至還專挑了素凈的短襦,頭上未簪金戴艷,只插了幾根瞧著水頭不錯的翡翠和白玉釵子。

    見此,齊娘子忙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墻角,不著痕跡地蛻掉手腕上的金鐲子,捏下赤玉耳珰,將發上鮮艷的頭飾皆拿下藏進了荷包里。

    幸而,今日穿的是銀魚白的暗紋襦,還算合適。

    連齊娘子都這般注重,長孫恒安自也覺出不妥,只能忍著劇痛,又將衣袍系緊了些,不敢再招惹長孫無忌,就怕他又說出什么驚人的話。

    見一個被他揍得說不了話,一個被他噎得說不出話,長孫無忌又跪回阿耶的榻邊,擰了熱帕子給阿耶擦手擦臉。

    榻頭的幾位大夫交頭接耳一番,也不知哪位是主事人,只好對著身旁的大管事道:

    “早些準備后事罷,熬不過明日了。”

    正幫阿耶擦手的長孫無忌,瞬時手上一緊,覺著心頭喘不過氣來。

    而端著熱水盆入內的長孫高氏,手中的盆打翻在地,鋪了滿地的水。

    “王管事……請族長,其余人……出去,無忌和夫人……留下。”

    長孫晟早在長孫安業污蔑長孫無忌時便醒了,只是無力再管這兩個混賬,就等著小兒去收拾他們,若打不過,左右還有他的貼身護衛。

    只是,現知自己時日不多,總要交代后事了。

    “阿耶,我們——”

    見狀,長孫恒安亦明白過來,心頭慌了神,上前一步,欲辯駁些什么。

    長孫晟緊閉的雙眸,忽而睜開,目光銳利,刺得他住了嘴,乖乖退下。

    待眾人離去,長孫無忌跪著爬到長孫晟的榻頭,瞧著他。

    方才的一番動作,似耗盡了長孫晟最后的精力,他臉開始泛灰,眼皮無力往下墜,卻還艱難地睜開。

    他望著小兒,混濁的眼中再無厲色,卻盛滿了愧疚,雙唇慘白見不到一絲血色,一張一合,氣若游絲。

    長孫無忌忙將耳朵貼到阿耶嘴邊,只聽他斷斷續續道:

    “輔機……阿耶……阿耶護不住你們了。”

    瞬時,長孫無忌紅了眼,死死抓緊阿耶的手。

    阿耶的手,干枯得只剩下冰涼的骨頭,他雙手不停搓著,卻怎么也捂不熱。

    “輔機……阿耶錯了……阿耶有悔……”

    他拼命搖頭,阿耶在他心中是大英雄,怎能這般抱著內疚離去,不得安寧。

    淚不受控制的順著山根滾落,他啞著嗓子,努力按下哭意:

    “阿耶已為我們做了這般多,是我無用——”

    長孫晟眼角飛速劃過一行濁淚,嘆口氣,對著門旁的長孫高氏微微抬了抬手:

    “玉娘——”

    呆滯在門旁的長孫高氏,這才如夢初醒,撲到長孫晟床前,哽咽著說不出話。

    “玉娘……當年泛舟湖上,是我不該……”

    長孫晟顫顫巍巍抬起手,想幫夫人拭淚,卻只半路接到幾滴淚珠子,便無力落下。

    長孫高氏忙牽了他的手,抵到臉頰上:

    “何故說這種話,嫁便嫁了……你不說要護我到白頭,可不能食言……”

    聞言,長孫晟的眼前如走馬燈,閃過當年種種。

    那一年,盛夏,他與同僚一道出游。

    途徑一翠湖,見有小娘子泛舟湖上,嬉笑打鬧好不快活,一時被迷了心,就在遠處望著。

    忽而,湖邊浣衣的小童,為抓一件飄遠的衣裳,而跌入湖中,引得眾女子驚呼不已。

    只見一身著赤色襦裙的小娘子去了半臂,跳入湖中,如紅鯉戲水,游進了長孫晟心頭。

    不知不覺間,他已行至湖畔,幫著小娘子將小童救了上來。

    小娘子對他道謝,夏花般燦爛的笑顏,終是讓他沒忍住,冒昧問了她的姓名,原來她是高家玉娘。

    本以為是一場美妙的邂逅,誰知卻是孽緣的開始。

    當日在場之人不少,本是行善舉,最后不知怎傳出長孫晟同高氏玉娘私相授受。

    長孫晟本就心慕玉娘,亦不愿世人詆毀于她,便鄭重向高府提了親,高老爺欣然應允。

    那個盛夏,暴雨又急又猛,大雨滂沱中,穿著赤裙的女子渾身濕透,從巷口沖了出來,冒雨擋在了他的馬前,求他取消婚約,卻被高府護衛拼命拉了回去。

    “求求你——求你取消婚約——”

    她被人箍著往前推,卻一直回頭朝他喊著,凄厲地哀求一聲聲砸穿了他的心。

    他萬分不解,高老爺分明應得這般爽快,他以為她是愿意的。

    百般打聽之下,竟得知,原來她早有心上人,因著家世官職不顯,高老爺不同意。

    但她一直在等他。

    “就算我取消婚約,你也難嫁他。”

    心有不忍,亦不愿放棄,找了

    個機會拜訪高府,長孫晟同玉娘表明心意,

    “玉娘,我心悅你。待你等累了,若仍未等到他升上官,就回頭看看我罷,我定還在等你,我定會護你到白頭。”

    他取消了婚期,卻保留著婚約,一等就是三年,終是等到她答應嫁給他。

    掀開蓋頭的那一瞬,是他這輩子最喜悅的時刻,前頭的娘子是家中定的,現在他卻是娶到了心上人。

    但當他凝眸看去時,玉娘卻是淚流滿面。

    原來,她還是不愿。

    “玉娘……你今后多穿赤裙……好看……”

    長孫晟眷戀地盯著她,她還是這般美,這般讓他心折,只是自嫁他后,她再也不愿穿赤色衣裙了,他不知她是怕睹物思人,還是一直怨他。

    不過也該怨他的,若不是小兒發現了兩兄弟的心思,他還以為自己真能護住她一輩子。

    枉費他玩弄了一世人心,到頭來卻看不透親兒的狼心狗肺,真是可笑。

    “我……”

    “老爺,族長到了——”

    門外響起了王管事的敲門,玉娘的話也被打斷。

    長孫晟覺自己精神頭愈發差了,忙讓其將族長同余下人一道喚了進來,安排生后事。

    用衣袖抹了淚,長孫高氏同長孫無忌一道退到角落,拾掇好衣裳,等著眾人入內。

    “我死后,一切從簡……送回故里,同你母合葬便可。”長孫晟對著長孫安業交代道,“好生孝敬……你繼母,否則待我夜半……敲你床。”

    威脅完長孫安業,長孫晟最后看了一眼高氏立著的角落——

    玉娘,讓我再望了望你罷,當日我在湖畔望見你的那一眼,終究是錯的,就讓我再錯最后一次罷,死后你定不愿同我再共枕,我就不再打擾了。

    想罷,長孫晟疲憊地閉上了眼。

    他這一輩子自認英勇無比,上陣殺敵從未膽怯,功過自有后人評述,但卻一次也不敢同玉娘談及當年,裝聾作啞偷來的日子,他也滿足了……

    ……

    大業五年,右驍衛將軍長孫晟去世,煬帝深表悼惜,賜贈甚厚,唐貞觀年后,李世民追贈司空、上柱國、齊國公,謚曰獻,后世亦稱其為“齊獻王”①。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五月婷婷在线观看视频|国产熟女精品视频国语|97亚洲欧美国产网曝97|91中文精品|高潮迭起=av乳颜射后入|国产91精品久久久 | 99热国内精品永久免费观看|国产欧美高清在线观看|性一交一乱一交=a片|99视频99|国产精品成=av人在线视午夜片|久久网一区 | 国产一区二区女内射|热久久视久久精品2020|91精品国产入口|久久综合精品视频|亚洲=aV超清无码不卡在线观看|在线观看国产精品日韩=av | 成年人在线观看视频网站|亚洲影视久久|亚洲成在人网站无码天堂|国产色91在线|国产精品无人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看=a在线观看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NAME?|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久网站|h在线免费观看|男人操女人免费看|一级毛片在线播放|黄色=av小说 | 狠狠噜天天噜日日噜无码|欧美=a=av|日批视频在线看|少妇videos|免费ā片在线观看|国产成人美女=aV | 激情中国色综合|欧美亚洲另类制服自拍|91久久爱|亚洲国产成人综合|#NAME?|国产一区二区久久精品 | 奇米综合四色77777久久|精品精品国产自在97香蕉|啦啦啦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片久久鸭软件|最近中文字幕完整视频高清1|国产精品视频免费播放 | 国产亚洲精=a=a在线看|玖玖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内射又粗又爽密桃视频|久久99精品国产麻豆蜜芽|人妻无码一区二区视频|久久99精品久久水蜜桃 | 高清偷自拍第1页|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爽|黄色影院网站|国产午夜无码片在线观看影院|性一交一乱一乱一视频96|久热精品在线观看视频 | 国产精品第一页在线播放|久久精品人人人人人人|亚洲精品一区久久久久一品=aV|欧美7777|美女全身赤裸裸免费网站|在线视频三区 | 艳魔大战4春荡女淫|97超碰免费观看|台湾佬成人网|亚洲性爱视频|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国产污视频在线播放 | 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全程软件=axs|忘忧草在线影院两性视频|久久人妻内射无码一区三区|亚洲精品一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中文字幕久精品免 | #NAME?|天天澡天天弄天天摸|欧美日韩爱爱|亚洲欧美成=aⅴ人在线观看|久久青草伊人|日韩亚=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成人18黄网站免费观看|日韩国产一区二|亚洲天堂自拍偷拍|性做爰片免费视频毛片中文|天天精品视频免费|黄色毛片免费 |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jizjiz|日韩精品在线视频播放|欧美亚洲黄色片|99久久国产福利自产拍|日韩人妻潮喷中文在线视频|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 tube国产麻豆|w两个世界完整免费观看超清完整|久久久亚洲精品动漫无码|久热久爱免费精品视频在线|国产嫩草在线视频|67149中文无码久久 | 日韩精品理论|国产在线一区观看|特级毛片www|99视频这里只有精品视频|久久96国产精品久久久|这里只有精品首页 | 午夜自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日本高清一区|亚洲中文欧美日韩在线|一级一级一级一级毛片|国产对白视频|无套无码孕妇啪啪 | 国产精品久久久精品|jj视频在线观看|中文字幕xxxx|淫片专区|草逼免费视频|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 | 色综合天天综合高清网国产在线|国产精品九九九九|国产乱妇乱子|国产色情理论在线观看视频|久久影院精品|寂寞骚妇被后入式爆草抓爆 | 国产麻豆另类=aV|极品久久久久|桃花色综合影院|国产夜恋视频在线观看|美女=av免费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欧洲亚洲综合一区二区三区|99国产精品久久|免费v=a国产高清大片在线|国产成人精品一区二三区在线观看|91麻豆精品国产91|欧美日韩福利视频 | 日本三级日本三级韩国三级视|国产精品国产自线拍免费|CHIN=a男男互插网站|女邻居丰满的奶水在线观看|免费国产v=a在线观看|国产乱子伦无套一区二区三区 | 性开放少妇xxxxⅹ视频蜜桃|成人深夜福利视频在线观看|依人久久久|葵司在线视频|不卡视频在线|免费看黄色大片 | 久久污视频|无码人妻精品中文字幕免费时间|日产无码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四虎最新免费网站|亚洲大尺度吃奶做爰|chinese叫床videos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 亚洲=aV无码成人精品区在线播放|亚洲熟妇=av综合网五月|超粉嫩00无码福利视频|噜噜噜久久亚洲精品国产品麻豆|国产精品一区二区97|日本精品在线视频 | 一区二区三区精液|成人二区三区|99精品国产99久久久久久97|久久久久久高清毛片|亚洲啊啊啊啊啊|亚洲人成亚洲精品 | 日韩高清黄色片|夜夜爽一区二区三区|老司机福利在线观看|狠狠色噜噜狼狼狼色综合久|精品免费观看视频|小早川怜子一区二区的演员表 | 爱操=av|亚洲欧美人成视频一区在线|女同性爽爽爽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亚洲国产精品|熟女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极品新婚夜少妇真紧 | 美女高潮无遮挡免费视频|x8x8拨牐拨牐x8免费视频8文字|97青青|91麻豆精品国产自产在线|亚洲伦理精品|69=av在线看 | xvideos国产在线观看|国内精自视频品线一区|国产免费久久精品99RESW=aG|又大又长粗又爽又黄少妇视频|毛片大片|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天天综合网天天综合色|#NAME?|无套内谢少妇毛片=a片软件|小12箩利洗澡无码视频网站|99久久免费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在线 | 亚洲国产福利一区|免费无码午夜福利片69|99亚洲伊人久久精品影院红桃|日韩在线观看你懂的|在线观看99|91午夜国产 | 50岁退休熟女露脸高潮|欧美高潮喷水高潮集合|久久久久久久综合|国产视频四区|99麻豆久久久国产精品免费优播|久99久在线 | 国产黄=a一级|亚洲人成网站18禁止人|#NAME?|视频一区二区高清在线播放|在线看一区|伊人久久大香线蕉=aV一区 | 91污视频软件|国产=av无码专区亚洲=av果冻传媒|免费又色又爽又黄的视频入口|亚洲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蜜桃不卡|yes123夜色资源站最新地址|福利免费在线网站 | 亚洲乱熟|中文综合在线观|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免费看成人=aV片|在线看=a视频|国产成人影院在线观看 | 久久精品国产清高在天天线|天堂在线观看www|毛片=av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五十路|老熟女草BX×|人妻慢慢放弃抵抗开始迎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