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滴淚
天似潑墨, 黑云涌動間已有隕星從天外逼近。
裴宥川手持靈劍,背身而立,沉沉道:“師尊, 此處有我。”
“自己當心, 不要勉強。”
云青岫沒問他為何金丹修為能與眾多修士相抗。
越臨近陣心,罡風與金線愈發(fā)密集,已經無法御空。
云青岫頂著亂舞黃沙, 一步步走近,彌珍送的陣玉筑起結界, 碎掉一重又結出一重。
繁復金陣浮動流轉,她凝神靜氣, 推衍、解陣。
只要解開金陣并拔劍,誅神陣便能解。
身后的廝殺、罡風呼號、結界碎裂聲都被拋之腦后。
很快, 陣玉完全破碎。
兩道金線從肩頭穿過,霧青背影不為所動, 破一重陣法, 便向前一步,就這樣一步一步, 緩慢堅定走向那把劍。
血落在黃沙上,如開了一路殷紅的花。
不知什么時候起,不斷涌來的金線消失了, 淅淅瀝瀝的液體落在云青岫身上。
下雨了, 雨水溫熱。
云青岫解陣的手一凝, 回首看去。
少女臉色蒼白, 眉眼彎彎, 額心的火羽印記愈發(fā)奪目。
“我終于能幫上師尊了……”
一雙翅羽從她背后生出,赤金長羽華美, 間隙里還有不少火紅絨毛。
本是很美麗的一對翅羽,卻因金線穿透而鮮血淋漓。
徐月身后廝殺聲不斷。
蕭灼眼瞳赤金,渾身如同浴火,強行突破秘境壓制,以離火焚毀游弋金線。各宗長老也像他一樣,突破壓制,舍身護住陣內弟子。
蓬萊宗醫(yī)修一襲藍衣,在混亂中穿梭,療愈術法星星點點落下。
方清和的靈樞金針使出殘影,撈住一個吐血修士,大喊:“道友撐住啊!”
重傷修士走馬燈都看了一半,幾針下去,硬生生被人從閻王面前拉回。
一支以修士靈燈命火凝成的長箭呼嘯而至,直奔云青岫與徐月方向。
裴宥川白衣染血,用手攥住箭矢,反手擲出。
射箭修士被一箭穿過眉心,元嬰神魂被瞬間燒盡。
隨后,他一手按住想偷襲云青岫的合歡宗修士,五指用力,修士在他掌下炸成一簇血花。
幾滴血濺在昳麗面容,凌厲艷絕。
黑云翻涌,傳出戰(zhàn)鼓擂動之聲,隕星自天外降臨。
徐月耗盡所有靈力,赤金翅羽變得黯淡,氣息微弱墜落。
陣內游動的金線消失,疲于奔命的修士們先是一喜。
隨即,第一顆隕星降臨。
地動山搖間,云青岫摟住徐月,吞下九轉金丹,冷靜道:“系統(tǒng),提升修為。”
系統(tǒng)理虧,默默給她開掛。
云青岫的修為從化神大圓滿到煉虛大圓滿只用了剎那。
掌心靈力磅礴涌向陣心,法陣不斷破碎。
身后,一聲清越長鳴響徹天地,遮天蔽日的巨大翅羽展開,尾羽如火,絢爛奪目。
蕭灼以朱雀之身擋去了不斷落下的隕星。
陣內下了一場血雨,赤金羽毛被隕星灼燒,不斷凋零,墜落。
云青岫眼前的陣法只剩最后一重。
靈力泥牛入海,撼動不了分毫。
設陣之人修為深不可測,最后一重連云青岫都破不了。
她冷靜得有些麻木,對系統(tǒng)道:“再來。”
系統(tǒng)哭唧唧:“不行的宿主……我只能把你的修為強行提升至上一世的巔峰。”
云青岫上一世死前,是煉虛大圓滿,半步入渡劫期。
血雨下得愈發(fā)急促,朱雀身軀重重砸入地面。
失去庇佑的修士轉瞬被隕星融化。
三道炙熱紅光朝云青岫所在之處落下。
“師尊——!!”裴宥川目眥盡裂,朝她奔來。
又是一道星罰落下,攔住了裴宥川的去路。
云青岫在瞬息間做出決定。
靈力托起重傷昏迷的徐月,送至方清和的方向。隨后,四面八方的靈力瘋狂匯入靈海。
系統(tǒng)驚聲尖叫:“宿主你你你在做什么——”
云青岫不語,頭頂上方已經灼熱氣息在急速逼近。
她抬手按上內丹所在位置。
“不不不、你不能!不能爆丹,你不能死,只有你不能死!!”
數個鮮紅警告框彈到云青岫面前,全是“禁止”兩個大字。
只有她不能死?什么狗屁道理!
云青岫眉眼含霜意,掌心靈力匯聚震向內丹。
靈力如千里決堤,眼前一片雪白,洶涌靈潮擋下隕落星罰。
云青岫腦袋嗡的一聲。
有人爆丹了,但不是她。
白光潮水般散去,云青岫怔怔看向身后。
青年身著竹紋白衣,一口鮮血灑出,染紅衣襟。
他持劍跪地,眉目仍是冷淡的,不見波瀾。
云青岫下意識伸手去扶,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輕易將人扶起,輕飄飄的像沒有體重。
“師兄,你……”
她腦袋嗡嗡作響,靈力使勁往對方體內灌。
百里竹的身軀像篩子,靈氣進入又溢出。
冰冷的手握住云青岫,他搖頭:“不必浪費。”
云青岫怔怔望著他,艱難道:“……為什么?”
上一世,親緣淡薄,作為劍宗大師姐,站在前面的永遠是她。
因為強大,因此理所應當被要求庇佑他人。
云青岫第1回 真切體會到,同門之誼四字何等深重。
她修太上忘情道多年,要歷遍愛恨嗔癡,生離死別最終了無執(zhí)念才能得道。
剛開始修行時,云青岫對萬事萬物無所牽掛,修為日進千里。
她一開始就學會了放下。
但卻不曾體會過擁有。
因此,上一世修為停滯在煉虛大圓滿,只因她只修道,未修心。
此刻,沉寂已久的心境忽然有了波動。
靈海之上,靈燈蓮瓣依次綻開。
一滴淚順著面龐滑落。
百里竹勉力抬手,動作僵硬摸了一下云青岫的頭,就如從前在青山宗時。
他似乎很不會安慰人,只想出一句:“秀秀,不哭。”
輕飄飄的身軀逐漸虛幻,化作星星點點的靈力,羽化在天地間。
靈劍失主,死寂落地。
天上風云變幻,恐怖雷劫壓過星罰,一道又一道劈在云青岫身上* 。
電閃雷鳴間,修為已至渡劫初期。
云青岫默然回身,最后一重法陣崩塌破碎,素白纖長的手握上劍柄。
“嗡——”
靈光乍現,劍柄之上浮現“藏玉”二字。
拔劍,揮出!
一劍開天地。
劍意所到之處,誅神陣破碎,秘境坍塌崩裂。
玄天秘境被劈開的同時,一段記憶順著藏玉劍瞬間把云青岫吞沒。
…
回憶里,云青岫的視角固定在一位女修身上。
對方修為半步羽化,已入臻境。
眼前是熟悉的無間淵,對面是望不到盡頭的邪魔大軍。身后,仙門百家齊聚,仙州所有修士都在這了。
很顯然,即將有一場惡戰(zhàn)。
一位方臉闊面的修士匆匆行來,拱手道:
“玄微仙尊,那魔頭還是不愿和談,此戰(zhàn)無法避免。已按您的囑咐,為身后城池筑起結界,力求把此戰(zhàn)對仙州的影響降至最低。”
云青岫的腦袋轟轟作響。
這是她的尊號。
她看向那修士的眼瞳,倒映著一張溫和平靜的女子面容,是她的臉。
女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戰(zhàn)。”
云青岫完整目睹了這場大戰(zhàn)。
日月變色,流血漂櫓。
戰(zhàn)火燃遍陰鬼蜮與仙州,無人幸免。
修士口中的“魔頭”是一位黑衣青年,玄鐵面具覆在面上,只露出一雙艷麗赤瞳。
黑霧圍攏在他身邊,霧中鱗尾若隱若現,神出鬼沒間又取了幾位大能的性命。
陰鬼蜮的邪魔與魔物皆如傀儡,為他所控,不計一切代價與傷亡,要誅殺所有修士。
玄微與他從無間淵底交戰(zhàn)至陰鬼蜮之上。
對方修為不及她,但自愈能力強悍異常,且還得到初代魔主傳承,有魔器在手,很難近身。
交戰(zhàn)數日,無論是仙州或是陰鬼蜮都異常慘烈。
玄微立于祭臺之上,藏玉劍刺向魔主心口。
“你想覆滅仙州和陰鬼蜮。”
魔主輕笑一聲,徒手握住劍刃,血淅淅瀝瀝落了滿地,他慢悠悠道:“對。”
藏玉劍又進幾分,玄微生出怒意:“你竟連同族也容不下?”
黑紫荒息從魔主手里涌出,他握著藏玉劍,一寸寸移開,笑聲毛骨悚然。
“呵……同族?”他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玄微仙尊,半人半魔,是沒有同族的。”
魔主的聲音陡然陰冷,一掌打向玄微心口。
“修士惡心,邪魔令人生厭,仙州與陰鬼蜮,都該覆滅。”
靈潮與荒息對撞,祭臺傾倒,天塌地陷。
最終,藏玉劍刺入魔主心臟,那一掌也打在玄微心口。
玄微決然拔劍擲入地面,以自身為祭,化作洶涌靈力鑄成誅神陣。
一重重的法陣籠罩了修士與邪魔。
世界開始坍塌碎裂,天穹之上,一面玉質古鏡飛來。
不偏不倚,對上了云青岫的視線。
她在鏡中清晰看見了自己的臉,時光開始回溯,萬物復生,時間線往前撥動。
一切都回到了未開始前。
…
云青岫恍惚離開了坍塌的玄天秘境。
秘境外的西荒域黃沙飛揚,原本在不遠處等候的芥子舟也都沒了蹤影。
兩位被留下的年輕修士一見有人從秘境里出來,連滾帶爬跑過來。
“不不不好了!仙州爆發(fā)了魔潮,魔潮向著艮山去了,請諸位快快回艮山城幫忙!”
年輕修士一口氣說完,抬頭一看,眼睛險些掉出來。
老天爺喲,這是進秘境嗎?百余人進去只剩不足二十人出來,還有一半是被抬出來的。
云青岫冷靜問:“魔潮從何處而起?”
“云、云宗主,魔潮是從離火城出來的,玄元宗與合歡宗叛變,定是與那魔頭勾結啊!”
南洲離火城,欲仙坊和玄元宗所在之地。
云青岫回頭看了眼重傷未醒的蕭灼徐月,以及一眾搖搖欲墜的修士,道:“諸位都在此地休整,我回艮山相助。”
“清和,還能為蕭宗主和小月療傷嗎?”
方清和傷得不輕,俊秀的面容都有些破相,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用力點頭:“云宗主,我可以的!”
云青岫頷首:“那么,此處傷員就交給蓬萊宗與二位照看了。”
兩位年輕修士被她氣勢所鎮(zhèn),吶吶點頭。
靈光從云青岫指尖浮現,防護結界頃刻落下。
裴宥川站在云青岫身旁,平靜道:“我同師尊一起回去。”
她看向了裴宥川。
少年同樣白衣染血,但他身形挺拔從容,并不像傷重之態(tài)。
云青岫只看了片刻,頷首道:“好。”
她攜裴宥川如流光離去,渡劫期修士心念一動便可抵萬里之外。
瞬息之間,已橫跨兩洲,遙遙可見白雪皚皚的蒼山。
…
艮山不復往日繁華,閣樓倒塌,雪地幾乎被血水染紅,尸首堆積如山。
仙門修士與邪魔交戰(zhàn),荒息靈氣交織對撞。
修士之間,玄元宗與合歡宗互相聯合,對仙門同修痛下殺手。
他們不要命般吞吃仙藥,不少修士出現邪魔征兆,已經不太像人了。墮魔異化后的修士如邪魔般,有了比修士更強悍的自愈能力。
仙門百家正道修士打得筋疲力竭,彌珍更是怒氣沖天,罵聲沒有停過。
戰(zhàn)場一側。
謝倦安一劍凌然揮下,劍意掃過之處邪魔盡數消亡。
玄元宗宗主喬見山五指微動,數道透明傀儡絲射來。
濯雪劍絞上細韌傀儡絲,將其絞短,靈潮順著絲線反噬。
喬見山后退數步,一口血噴出。
“謝宗主……那天晚上,是你吧。”他笑了笑,咽下兩顆仙藥,修為瞬間精進,隱隱逼向煉虛大圓滿。
謝倦安面色如霜,又是一劍揮去。
“你身為仙盟宗主之一,為何與陰鬼蜮合謀!”
喬見山翻身避過,云袖一揮術法飛出,自言自語道:“若沒猜錯,另一個是云宗主。唉,仙門百家氣數已盡,我勸謝宗主還是省些力氣為好。”
一擊靈潮重擊喬見山心口。
他橫飛撞上城墻,狼狽爬起,目光恨恨而陰毒。
嘖,用藥提升的修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這些天才。
仙藥,狗屁仙藥。
然后,喬見山摸出一瓶盡數吞下,詭異青紫紋路從脖頸生出,蔓延至整張臉。
濯雪劍再次劈來,喬見山徒手捉住,陰冷一笑:“時候到了,謝宗主。”
蒼山方向,荒息沖天而起!
謝倦安瞳孔一縮,抽劍轉身。
喬見山不要命般纏住他,癲狂大笑:“沒用!仙盟九宗,所有人去了都沒用!”
“尊上大計已成,你們這些癡愚之人,都是棋子,直到臨死才知道誰布下棋局之人,可笑,可笑!”
威壓如萬山,朝艮山碾下。
霧青身影疾馳而來,凌空揮出一劍。
“——蒼山負雪!”
劍意所過之處,霜意凌冽,邪魔覆滅。
溫熱鮮血從喬見山口中涌出,他仰面倒在地上,臨死前仍盯著那道霧青身影。
浮生九劍劍式之一,玄微仙尊,云青岫。
那個令仙州聞之色變的仙州第一人,回來了。
第42章 掉馬甲
謝倦安仰頭盯著霧青身影, 再也維持不住面上從容。
當真是她。
三百多年,無數日夜,他在悔恨與怨憎中不斷掙扎徘徊。
恨她無情, 又恨自己刺出那一劍。
可是, 那道身影不曾停留,也沒有多看他一眼,轉瞬向劍宗后山而去。
云青岫帶著裴宥川如劍宗如入無人之境。
守宗長老與弟子們正火急火燎趕往后山禁地, 兩道流光就從他們旁邊掠過。
“那、那是流云宗宗主?”
“好像是,奇怪, 我竟已看不穿她的修為。”
“云宗主與她的首徒來做什么,那禁地唯宗主可入, 幫不上忙啊!”
眾人著急忙慌趕到禁地入口處,就見黑紫荒息沖天。
而云青岫已經朝禁地入口的結界邁入。
“云宗主不可!”一位長老大喊, “那結界只認宗主,你會遭反噬的!”
結界蕩開波紋, 順從接納了云青岫, 但把裴宥川阻在外面。
少年目露陰戾,徒手將其撕開一道裂縫, 閃身擠入。
守宗修士們陷入迷茫。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有咱們宗主才能進入嗎?”
一人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嘴唇顫抖道:“不……除了宗主,還有一個人能進去。當年, 大師姐親手將魔主鎮(zhèn)入后山, 這里的禁制是她所設……”
另一人喃喃:“啊?那、那云宗主的首徒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能破開禁制啊!”
…
荒息以后山禁地受刑臺為中心, 洶涌溢出。
受刑臺上立著四只高柱, 玄鐵鏈縛于其上, 鎮(zhèn)住一位長發(fā)迤地青年的手腳。
在荒息沖擊下,玄鐵鏈斷裂。
他活動手腕, 慢條斯理挽起長發(fā),笑容陰氣森森:“神魂盡碎也沒死,真是陰魂不散。”
兩道劍光轉瞬朝他劈下。
荒息凝聚,化解兩劍,魔主的身影若隱若現,饒有趣味盯著裴宥川:“天魔一族里,怎么就出了你這樣血脈不純,給修士當走狗的廢物?”
他又看向云青岫,嘻嘻笑道:“哦,對了。多年不見,聽說你已成為宗主,我特意備了一份大禮慶賀。”
魔主打了個清脆響指。
連風也在此刻靜止了一瞬。
禁地結界之外,守宗長老與弟子仍沉浸在震驚之中。
一只手按住了內門弟子的腦袋,他不解看去,納悶道:“穆長老?”
穆長老雙目閃爍紅芒,手用力攥下。
弟子的腦袋似爛熟西瓜,“嘭”得炸開。
另一位弟子腦袋空白,忍不住后退,喃喃道:“穆、穆長老也叛宗了……”
靈劍從他背后穿心而過,弟子呆呆扭頭,對他出劍的是同住一個小院的師弟。
“阿承……你在……”
不過須臾,守宗修士折損大半。
北洲下了一場大雪。
因為魔潮進攻北洲,仙門百家都匯于此,云青岫一劍誅滅大半邪魔,玄元宗與合歡宗也像收到什么指令,開啟千里陣離去。
修士們疲憊不堪,在療傷,在休整,或與同門聊起死而復生的玄微仙尊。
忽然,一簇血花出現在茫茫白雪中。
接著,第二簇、第三簇……
曾服用過仙藥的修士雙眼閃爍紅芒,對同門無情出手。
…
廝殺聲遙遙傳入后山禁地。
魔主身影逐漸遁入虛空,他愉悅大笑:“同門相殘,好一出大戲。”
“待本尊取得魔主傳承,仙州、陰鬼蜮,都是將是天魔一族的囊中之物。”
“云青岫,你是要來阻止本尊,還是救他們?”
時空扭曲,受刑臺上只余下一絲荒息波動。
系統(tǒng)在識海里崩潰大喊:“怎么會變成這樣!之前明明不是這個走向的呀!”
它還在不停碎碎念:“按以前的時間線,舊魔主應該被好好壓在后山,然后、然后只需要對付新魔主,他到底是怎么出來的!”
云青岫冷靜道:“所以,他就是任務目標?”
系統(tǒng)一卡,猶猶豫豫:“按現在來看,大概是……如果你不去阻止,一旦他得到初代天魔之主的傳承,就無人能擋,仙州會徹底隕落。”
它聲音黯然:“宿主,時間線無法再次回溯了。”
云青岫遙遙望向血流成河的北洲,魔主給了她一個火車難題。
那里,有她的摯友、同門、弟子。
云青岫沉默不語,靈力在指尖凝聚,瞬息落成千里陣,目的地無間淵。
千里陣只亮起一瞬,隨后黯淡。
整座北洲的千里陣傳送點被掐斷了。
此刻御空過去,需要兩刻鐘。魔主在后山禁地里蟄伏數百年,剛剛交手,云青岫便發(fā)現他的修為比她還高出一線。
兩刻鐘,恐怕來不及了。
“系統(tǒng)——”
自從被魔主戳破邪魔身份后,裴宥川便一言不發(fā),他忽然道:“師尊要去無間淵,弟子有辦法。”
裴宥川身上的修士氣息消失,無邊無際的荒息中,一雙幽紅眼瞳綺麗悚然。
他刻意避開云青岫的視線,將鱗尾壓制在體內,攬住她的腰,一腳踏上受刑臺。
魔主消失的地方逐漸出現荒息彌漫的漩渦。
剎那間,橫渡四洲,無間淵旁的罡風撲面而來。
合歡宗與玄元宗修士形似提線傀儡,木然聚在此處。
蘭靈月站在他們之間,笑容款款:“來得比我預想的快呢,師姐。”
她的笑容轉瞬即逝,陰惻惻下令:“攔下他們!”
鮮血潑灑,染紅無間淵旁的土地。兩宗修士不懼傷痛,忠誠執(zhí)行蘭靈月的命令。
云青岫與裴宥川穿行在眾多修士間。
她甩出一擊靈潮,將數個修士砸飛,對方鮮血狂噴,但表情木然再次施法。
“宥川,能不能讓他們脫離操縱?”
裴宥川正要擰斷一人的頸骨,頓了頓,最終只是把人扔出去。
“……可以試試。”
陰冷無形的絲線從裴宥川指尖游弋,接連刺入所有修士識海。
他們的識海混沌一片,都凝聚著一顆如紅晶的物體。
裴宥川命令道:“止戈。”
修士們動作一緩,面露痛苦掙扎之色。
兩道神識在識海里相抗。
裴宥川眼中幽紅之色更盛。
“今日,誰也別想入無間淵!”蘭靈月神情狠厲,手握金鈴劇烈晃動。
鈴聲一響,原本掙扎的修士又恢復木然,不知疲倦沖來。
云青岫越過他們,一道劍光凌然揮下。
蘭靈月精心養(yǎng)護的長甲與金鈴一同墜地,隨后被云靴一腳踏碎。
一擊靈潮拍向蘭靈月的心口,她斜飛落地,又瞬間被藏玉劍貫穿肩頭釘在地面。
珠釵迤地,向來被捧在云端的大小姐狼狽極了。
蘭靈月握住劍刃,不可置信瞪向云青岫:“你敢傷我?你殺了我爹爹,你怎么敢傷我!”
云青岫冷冷道:“你敢動扶光,我自然敢傷你。”
“蘭靈月,你還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后山禁地除我與老宗主,唯二能進的,就是你。”
“是你利欲熏心,引狼入室禍害整座仙州!”
蘭靈月尖利咆哮:“是你……都是你!是你親手殺了我爹!和我有什么關系,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是去后山采玉梔花給師兄,有什么錯!”
一些片段吉光片羽掠過。
謝倦安并不喜歡玉梔花,喜歡玉梔花的人是她。
云青岫沒有時間細想,抽劍轉身,朝無間淵一躍而下。
…
無間淵由初代天魔之主隕落后的身軀化成。
這里凝聚著世間最濃郁的荒息,以及四處游蕩的邪魔。
他們大多渾渾噩噩,互相吞噬,直到足夠強大,誕生出靈識,有朝一日就能爬出這不見天日的深淵。
傳聞中,初代魔主的傳承在無間淵盡頭。
滄冥從這里孕育誕生,自他有意識起,就痛恨自己為什么會被困在此處。
他吞噬了無數同族,并在無間淵盡頭看見了一團瑰麗紅光。
無間淵里的邪魔都說,那是魔主傳承,嘗試得到的邪魔都失敗了。
滄冥覺得他就是那個天命之子,生來注定要成為魔主。
于是,他滿懷期盼觸向傳承。
滄冥失敗了。
但他認為,這是因為自己閱歷太淺,沒有功勛,得不到魔主認可。
因此,他爬出了無間淵,在仙州掀起血雨腥風,想要解開陰鬼蜮的封禁,一統(tǒng)仙州大陸。
可恨半路殺出一個青衣女修,將他鎮(zhèn)入劍宗后山。
禁制鐵鏈重重加身,滄冥的怨恨與日俱增。
憑什么修士就能行走在這片大地上,魔族就要夾著尾巴龜縮。
同為此方世界的生靈,如此不公!
有一日,后山闖入一個俏麗少女,手里采了一捧玉梔花。有禁制在,她看不見滄冥,只埋頭挑選開得最漂亮的花朵。
滄冥在她身上聞到了濃烈的喜歡,以及……一點非常淺淡微妙的嫉妒。
修士真是一種虛偽的生物,感情總是復雜又不純粹。
當看見她腰間的玉牌,滄冥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小姑娘,你在為誰采花?”
輕柔聲音像世上最美好的夢。
少女怔怔開口:“給師姐……師姐生辰,她喜歡玉梔花。”
“你嫉妒她?”
“不、不……我喜歡師姐,我沒有……”
那聲音含笑道:“你嫉妒她。”
少女喃喃低語:“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師姐總是那樣厲害,總是保護我,我好沒用……所有人都喜歡師姐……她對誰都很好,為什么?”
滄冥幽幽道:“因為你太無用,永遠也比不上她。”
他成功在少女心中種下一粒仇恨的種子。
這是滄冥與生俱來的能力,能輕而易舉看破人心中最陰暗的欲望,只有一絲,便可以將其無限放大。
被種下種子的人渾然不知,直到欲望生根、發(fā)芽,便會在不知不覺中為他所用。
滄冥看著失魂落魄離去的蘭靈月,笑得殘忍。
那束花,永遠也送不到該送的人手上了。
他布下的棋局,剛剛開始。
直到今日,這盤棋下完了,哪怕中途出了變數,沒算到云青岫死而復生,但還是順利落下最后一子。
滄冥仰頭看向紅芒,滿心歡喜伸手——
魔主的傳承,一定會認可他的。
璀璨靈潮撕裂荒息,呼嘯奔涌,將滄冥狠狠砸入地面。
云青岫持劍而來,眉目凌冽。
“魔頭,受死!”
第43章 “師姐,對不起……”(新增2300字)
萬丈深淵之下, 地動山搖。
崖壁都是劍意凜冽斬過的痕跡,靈潮如海,席卷撕裂淵底荒息。
一劍攜狂亂飛雪奔來, 勢如千鈞。
臂膀、血肉、觸肢滑落一地。
滄冥笑得悚然, 他操縱荒息,轉瞬又填補身軀。
他只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已經變成一團血肉觸肢簇擁的怪物。
鮮紅色的觸肢潮濕黏膩, 還有幾顆滴溜溜轉動的眼珠,朝云青岫卷去, 又被她反手斬斷。
斷肢落地,彈跳幾下, 落地變成一只邪物。
云青岫揮劍將它誅滅,氣息略有不穩(wěn)。
這里的荒息太過濃郁, 沒有一絲靈氣,無論出劍還是施法, 都要耗費更多的靈力。
就像陷入深潭, 一舉一動十分費力。
“讓我猜猜,你還剩多少靈力?”
“渡劫期又如何?不過剛破境, 既負傷,境界也不穩(wěn)。”
云青岫不語,又是一劍劈下。
滄冥抬手攥住藏玉劍, 嘻嘻笑道:“無間淵底, 連低階邪魔都不可入, 身為人修, 也敢闖來……”
他的語氣驟然陰沉, 一手攥劍,另一手凝聚無窮荒息, 打向云青岫。
荒息與靈力對撞。
漆黑淵底,鋪天蓋地、星星點點的破碎靈光閃爍。
滄冥深深砸入崖壁,半邊身子被轟碎。
霧青衣擺紙鳶般飛出。
云青岫后背抵上溫熱胸膛,一只手將她攬住。
剛落地,她捂住心口,一口血噴落。
“師尊!”
云青岫抬頭,見徒弟又急又恨,目露陰鷙仿佛要生啖滄冥血肉,忍不住拍拍他:“沒事,不嚴重。”
“崖上修士怎么樣了?”
“已按師尊的意思,都制服了。”
云青岫彎了彎唇:“做得好。”
忽然得到夸贊,裴宥川手腳僵硬,吶吶道:“師尊……不怪我欺瞞?”
云青岫輕笑搖頭:“早猜到了。”
從段卓的死,她開始懷疑,直到玄天鏡小世界內,徹底確定裴宥川身負兩族血脈。
裴宥川:“……”
他喉結滾動,澀聲問:“師尊既然猜到,為何不……”
滄冥見忍無可忍道:“本尊還沒死!”
“一個沒靈力的修士,一個混血雜種,師徒之情感天動地,本尊大發(fā)慈悲,送你們到西天團聚。”
一道荒息轟來。
裴宥川揚手一甩,另一道荒息與之對撞。
淵底地動山搖,滄冥一驚,他原本以為裴宥川不過是個血脈不純的小雜種,修為似乎與他不相上下。
能擁有這種修為的,只有那個橫空出世又行蹤鬼魅的魔主。
“你是——”
“靈力?多的是。”宥川五指一攏,打斷滄冥的話,荒息如同漩渦不斷匯入體內,瞳色鮮紅欲滴。
“……宥川?”云青岫用力捉住他的手臂。
裴宥川反手握住云青岫,掌心相貼。
靈力呼嘯,狂涌而入。
無休止吸納荒息使裴宥川唇色泛白,他壓下靈海撕裂般的劇痛,朝云青岫彎了彎眼眸。
“有我在,師尊沒有后顧之憂。”
…
云青岫只出了三劍。
第一劍,昆山片玉。巨大劍陣凝聚在無間淵上方,朝滄冥墜下。
此劍斷了他強悍的修復之力。
第二劍,山傾月落。
滄冥遭受重創(chuàng),狼狽伏地,勉力抬頭,見霧青身影持劍緩緩走來。
就像三百多年前,他也是這樣狼狽地被擊敗。
不甘心……不甘心!
他攥緊拳頭,決然回頭看向懸在荒息之中的紅芒。
身受重傷或許會被傳承撕碎,但萬一呢,萬一他就是生來注定要成就霸業(yè)之人。
滄冥拖著鮮血淋漓的身軀,撲向了紅芒。
身后,藏玉劍已至。
浮生九劍第九式,萬劍歸一。
足以撼動天地的劍意穿心而過,滄冥的手已抓向紅芒,他眼里露出狂喜。
“傳承……魔主傳承!是我的——”
滄冥的手如穿過空氣,從紅芒中穿過。
做了許久的夢終于碎了。
云青岫平靜抽出藏玉劍,大團肉身重重砸落,失去了生息。
裴宥川停止吸收荒息,身形微微一晃,淅淅瀝瀝的血從捂唇手指間隙溢出。
“咳……咳咳……”他斷斷續(xù)續(xù)輕咳,每咳一聲,便又更多的血溢出。
體溫迅速流逝,冰冷鱗片爬上蒼白肌膚,身后的鱗尾顯露無疑。
它們不像平時那樣興奮,焉嗒嗒鋪在地上。
視線旋轉顛倒,裴宥川向后摔去。
不太清晰的視野里,他看見霧青身影朝他急切奔來,唇角忍不住翹起。
下一瞬,裴宥川臉色驟變。
本該氣息已絕的滄冥抬起頭,半張臉血肉模糊,剩下半張臉怨毒不甘。
斷肢凝成新的手,朝云青岫后心刺去。
云青岫接住少年栽倒的身軀,剛扣住他的手腕探脈,裴宥川閃電般伸手將她按入懷中,轉身以血肉之軀迎向身后。
但有人比他更快。
鳶紫色的裙擺像一朵盛開的玉梔花。
云青岫越過裴宥川的肩頭,看見了擋在她身前的蘭靈月。
少女的釵環(huán)首飾在崖上打斗聲散落大半,烏發(fā)散亂,只剩一根琉璃釵。
一只血淋淋的手從她心口穿過。
蘭靈月嘔出大口鮮血,跌落在地。
藏玉劍化作流光,穿過滄冥的眉心,將其徹底釘死在地。
他睜著單只怨毒的眼瞳,至死也不明白,為什么蘭靈月能掙脫“種子”的影響。
明明,受蠱惑之人,是無法清醒的。
邪魔肉身逐漸消解成荒息,融于無間淵。
那些曾做過的惡事,一件又一件,在蘭靈月腦海里熟悉又陌生。
是她受滄冥蠱惑,在爹爹的靈釀里動了手腳,讓他被滄冥所操縱。
是她背著謝倦安,一手扶植玄元宗成為九宗之一,煉制仙藥。
是她授意玄元宗與合歡宗勾結,擄修士作為原料。
也是她,欺騙謝倦安,設計云青岫,讓仙州遭難。
只是因為一捧花,那一點點的嫉妒。
大顆淚珠順著蘭靈月臉龐砸落。
鮮血流失,荒息撕碎靈海,但已經感受不到疼了。
只覺得很冷。
恍惚間,似乎有人抱住了她,蘭靈月聞到了很溫暖也很熟悉的淡香。
淡香勾起了許多回憶,如浮光掠影掠過她的腦海。
…
蘭靈月對母親的印象很淡。
她叫素盈,名字很美,人亦是。
太上劍宗眾人說,她的母親素盈出身璇璣宗,在陣道的造詣極高。鎮(zhèn)壓陰鬼蜮與無間淵的法陣是數千年前設下的,傳到如今已搖搖欲墜。
每隔十年,素盈會和仙州陣修大能合力修補法陣。在某次修補時被外泄的魔息反噬,身受重傷。
那時素盈已經懷著蘭靈月,強撐著誕下她后,沒過兩年就仙逝了。
而父親身為仙州第一宗的宗主,日理萬機,雖疼愛她,卻給不了陪伴。
蘭靈月自有印象起,陪她最多的就是大師姐云青岫。
她住在云青岫的院子里,兩人同住一屋。
每日清晨,蘭靈月都賴床不起。云青岫晨起練完劍,便會無情掀開暖被窩,手穿過她的腋下,將人提起,放到梳妝桌前,再為睡眼惺忪的她扎上兩個小辮子。
蘭靈月就頂著不對稱的小辮子,跟著云青岫去劍宗學堂,坐在講桌旁,乖乖看師姐指點宗內弟子修行。
聽累了,就像樹袋熊趴在云青岫身上,摟著她的脖子睡覺。
淺淡冷清的香氣陪伴了她無數個日夜。
那時,云青岫隔三差五便要下山除妖誅魔。
有時能當日回,有時要去兩三日,每次去都不會帶上蘭靈月。
理由是她太小了。
蘭靈月總是站在劍宗山門前,眼巴巴看著云青岫和謝倦安御空離去,玉雪可愛的臉氣得鼓起來。
然后一跺腳,跑回屋內,寫下一百次“謝師兄是世上最討厭的人”。
春去秋來,蘭靈月如愿長大,終于能與云青岫并肩下山。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要逮住一只剝皮作亂的畫皮妖。
畫皮妖藏在殘破寂靜宅院中,妖霧迷惑人心。它為自己畫了云青岫的皮,迷惑了初次下山,沒見過世面的蘭靈月。
哄得她七葷八素,險些把護身法寶都給扔了。
在畫皮妖將要得逞,吸她精氣時,一道劍影冷冽斬下。
畫皮妖慘叫著消散,宅院妖霧破除,露出原本的樣貌。
蘭靈月拽著護身法寶,還暈乎乎的。
云青岫用力戳她額心,無奈道:“小傻子,下山后哄你摘護身法寶都是妖魔鬼怪。路上都同你說過多少次了?”
她淚汪汪抱住云青岫,嗚嗚道:“師姐,是它太狡猾了,變成你的樣子!”
謝倦安揮劍滅除余下小妖,語氣冷淡:“師姐,還是讓小師妹在宗內多修行幾年再下山歷練更合適。”
“憑什么!我都筑基了!”蘭靈月從云青岫懷里探出頭,怒沖沖瞪他,“師兄要是嫌棄我,以后我與師姐一道,你自己做任務去。”
“師姐不會嫌棄我的,對不對?”她淚汪汪看向云青岫。
謝倦安抱劍輕嗤一聲,眼中盡是不耐。
“當然不嫌棄。”云青岫哭笑不得,被夾在中間,熟練地調停,“好啦,你們兩個,怎么湊在一塊就吵架。師弟,靈月年紀小,頭回下山,你多包容些。”
謝倦安瞥蘭靈月一眼,對方眼中滿是得意,還背著云青岫沖他做鬼臉。
“……知道了。”
“走,為了慶祝靈月初次下山歷練,師姐帶你們下館子去。”
東洲兌澤街道繁華,云青岫挑了一家味道最好的。
在她的調解下,蘭靈月勉強和謝倦安和平吃了一頓飯。
云青岫去結賬時,謝倦安忽然開口:“你是劍宗大小姐,已不是孩童,不要整日纏著師姐。”
“哼,師兄說我之前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蘭靈月忿忿瞪他,“天天來找?guī)熃憔殑Γ车梦宜缓糜X,煩死了!”
“身為修士自當勤勉,你懶惰懈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蘭靈月一拍桌子:“師姐說了我年紀小,多睡一會怎么了?”
謝倦安冷嗤:“所以你永遠只能站在師姐身后。”
這句話扎了蘭靈月的心,她面紅耳赤,氣得口不擇言:“師姐師姐師姐,一句話不離師姐,你是不是喜歡師姐?”
謝倦安手中茶盞一晃,灑了大半。
寒潭般的雙目隱隱有怒意,他斥道:“胡言亂語!”
說罷,提劍就走。
蘭靈月被他這么大的反應一驚,匆匆追上去,使勁拽謝倦安的衣袖,“反應這么大,是不是我說對了?”
“不行不行!”她氣得跺腳,“師姐是我的,你不許和我搶!”
謝倦安一甩衣袖,轉頭冷聲道:“蘭靈月,你再胡攪蠻纏,回宗我便秉明師尊,罰你禁足三月。”
蘭靈月一呆,謝倦安已提劍走遠。她沖著那道背影大喊:“你就知道用爹爹嚇唬我,反正我告訴你,師姐是我的!誰都不許搶!”
云青岫結完賬回來,只看見氣鼓鼓的蘭靈月,以及消失無蹤的謝倦安,不由納悶。
“怎么又吵起來了?”
蘭靈月使勁摟住她,急急道:“師姐,你、你喜歡謝師兄嗎?”
“還行,同門之誼,怎么了?”
蘭靈月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追問:“那,那師姐最喜歡誰?”
對著那雙亮晶晶的杏眼,云青岫無奈笑道:“最喜歡你,最喜歡你,大小姐滿意沒有?”
“師姐不許騙我。”蘭靈月終于露出笑臉。
只是,一切都在蘭靈月十六歲那年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起初,只是想為云青岫的生辰準備一份特別的賀禮。聽聞謝倦安準備的是舉世罕見的鑄劍材料,她想把這份賀禮比下去。
用自己的私房錢,請乾山那只朱雀練了許多天品丹。
但蘭靈月覺得還不夠,打算采一捧玉梔花,那是云青岫最喜歡的花,常開不敗,香氣淺淡。
只開在在蒼山,花期短且難尋。
蘭靈月一路找尋,找到了劍宗后山禁地。
那里開了大片的玉梔花。
然后,她踏了進去。
從那刻起,蘭靈月的人生徹底被改變。
自禁地出來后,那腔對云青岫濃烈的感情,被移到了謝倦安身上。
在云青岫生辰時,她當著眾人的面,將那捧花送給了謝倦安。
她嫉恨云青岫,嫉妒她天縱奇才,嫉妒她輕易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嫉妒她永遠溫和從容。
很快,蘭靈月搬離了云青岫的院子,開始整日纏著謝倦安,并有意無意阻隔他與云青岫相處。
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劍宗大小姐喜歡謝倦安。
連老宗主也十分贊成。
面對日漸疏遠的蘭靈月,云青岫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溫和道:“靈月長大了。”
看著霧青身影走遠,蘭靈月怔怔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是淚珠。
可是,她為什么要哭呢?
記憶里,她明明一直都很討厭這個師姐。
討厭她的一切,討厭她新收了一個徒弟,討厭她對徒弟那么上心。
討厭到云青岫死后,還將她唯一的徒弟打下無間淵。
…
漫長的回憶似走馬燈,須臾便到了盡頭。
蘭靈月無力伸手,氣若游絲:“師姐,對不起……”
“那、那束花……”
那束花是送給你的。
師姐,我很喜歡你,羨慕你,也有一點點的嫉妒你。
嫉妒你為什么這樣好,喜歡你的人太多太多,多到我擔心爭不過。
但也只是一點點的嫉妒,愛比嫉妒要多得多。
這* 些話,她很想說完,但大口鮮血涌出,哽在喉間。
蘭靈月的手忽然垂落。
云青岫的心仿佛被重重砸了一記,伸手去握,剛觸碰到指尖,蘭靈月的身軀就漸漸虛幻。
明媚嬌俏的面容失去血色,化作星星點點的靈光。
地上只剩一支琉璃釵。
云青岫將它拾起,一點點擦去臟污,無端端回憶起那個天真爛漫,總跟在身后喊“師姐”的孩子。
水光落在琉璃釵上。
她恍惚伸手一摸,下雨了。
無間淵上,落了一場大雨。
轟隆隆雷鳴間,天雷落下,云青岫從渡劫初期步入渡劫后期。
離飛升一線之遙。
…
滄冥被誅,所有被蠱惑修士脫力昏迷。
戰(zhàn)火平息后的仙州滿目瘡痍。
蒼山上關于婚宴的布置盡數撤去,換成了喪事儀仗。謝倦安力排眾議,在宗內為蘭靈月立了衣冠冢。
大戰(zhàn)后,玄元宗和合歡宗被逐出九宗。原本的九宗只剩七宗,小山似的事務堆積在靈宮。
仙魔一戰(zhàn)里,青岫力挽狂瀾。
當年的真相公之于眾后,三百年前辱罵過云青岫的修士們都坐立不安,生怕哪天被尋仇。
于是,流水般的禮往流云宗送,堆滿了山門。
在謝倦安發(fā)話讓流云宗加入仙盟時,仙門百家更是齊齊點頭。
仙盟九宗變成了仙盟八宗。
戰(zhàn)后諸事繁忙,八大宗門齊聚靈宮大殿處理諸事,殿內劃分了不同宗門理事的區(qū)域。
損毀城池重建、揪出剩余叛徒、清理滄冥留下的殘余勢力……
事情多得讓人頭暈,支出如流水。
時常算賬算著,就演變著斗毆事件,滿殿卷宗齊飛。
閑暇摸魚時,眾人會時不時往流云宗的辦公區(qū)看去,但不見云青岫,只見副宗主洛云語。
她鬢邊簪白花,正在為百里竹戴喪。
經歷了大戰(zhàn),徐月以及幾位內門弟子褪去了青澀,變得穩(wěn)重,幫著洛云語整理卷宗,傳遞文書。
“怎么不見玄微仙尊?”
“嘖,李長老,你的消息太滯后了。玄微仙尊的愛徒在隨她入無間淵誅滅魔頭時,身受重傷,如今還未醒呢。”
“那人在何處啊?”
“自然是在流云宗,有玄微仙尊與浮玉仙尊一起照看呢。”
問話的李長老摸著胡子感嘆:“玄微仙尊對弟子可真是上心,竟親自照顧。”
…
流云宗翠微峰。
院落里浸滿清苦藥味,屋內,姜白溯從裴宥川發(fā)頂收回最后一根金針。
他側臉與脖頸的漆黑鱗片漸漸隱入肌膚下。
姜白溯道:“他體內有兩種血脈,各自運轉,互相制肘。他過度吸納荒息又強行化作靈氣,導致識海動蕩,靈海靈脈損傷嚴重。”
“靈海靈脈已修復,只需靜養(yǎng)多日,我讓清和留下熬藥。”
云青岫起身謝過他,問:“那他什么時候才能醒來?”
姜白溯微微搖頭:“無法斷定,或許幾日,或許兩三月。”
云青岫將人送至門外,歉意一笑:“浮玉仙尊,先前宥川多有冒犯,多謝你不計前嫌為他療傷。關于他血脈的事……”
“好。”姜白溯垂眼打斷,“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見他這樣好說話,云青岫忽然有點內疚。
“之前你認出我,那時沒有查明真相,不便暴露,望你見諒。”
姜白溯搖搖頭:“我并未放在心上。”頓了頓,他攥緊珠串,抬眼直視云青岫,“我一直在尋能令人死而復生的靈藥。”
云青岫一愣,點點頭:“有所耳聞,聽說是為了心上人。浮玉仙尊需要什么天材地寶,我讓宗內上下多多留意。”
銀發(fā)青年站在日光下,睫羽綴著碎金般的光澤。
他望著云青岫,忽然想起了兩人初遇時。
那時,仙盟九宗資質好的弟子都會去劍宗求學。
他生性冷僻,不喜與人交談,人一多掌心就出汗。
前來求學的弟子與劍宗弟子都在飯?zhí)糜蔑垼坏斤堻c地動山搖,人潮洶涌。
飯?zhí)猛庥写謮芽镁迾洌姿菡驹诤竺妫戳似蹋D身離開。
然后迎面撞見一人,少女衣著素凈,劍簪挽發(fā),,提著兩份食盒,一見他便笑。
“姜道友,我可找了你一圈呢。”
姜白溯自然認得她,仙門百家天驕榜榜首云青岫,十四歲結丹。
他掌心滲汗,還沒開口,又聽對方道:“蓬萊宗宗主托我多照看你,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劍宗有個風景不錯的亭子,到那去吃怎么樣?”
少女遞來一份食盒。
姜白溯猶豫片刻,伸手接過,指尖碰在一起,溫熱細膩。
日光下,那雙眼眸笑意湛湛。
“……好。”他低聲應著。
在劍宗求學半年,他交到了第一位朋友。
只是,云青岫對誰都很好,他只是許多人里的其中一個。
銀發(fā)青年撥開回憶,看向云青岫背后還沒醒的裴宥川。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這些千千萬萬份普通而平等的好里,只有對這位弟子的好,分量格外重。
姜白溯收回視線,淡淡一笑:“這起死回生的靈藥,是為你尋的。”
第44章 他是扶光
月白衣袍離去, 云青岫久久沒回過神。
系統(tǒng)感嘆道:“宿主,你好受歡迎啊。”
云青岫摸下巴:“……就,挺突然的。”
系統(tǒng)恨鐵不成鋼:“開點竅吧你, 不然一輩子都不會飛升了!”
飛升。
系統(tǒng)似乎一直執(zhí)著于讓她飛升。
這兩日忙得脫不開身, 她還沒細究在玄天秘境里的事。
云青岫直接問:“那段記憶,是誰的?我的,還是‘云青岫’的?”
“呃……”系統(tǒng)支支吾吾, “其實,算是你的。”
見瞞不住了, 它眼一閉,干脆倒豆子般說出來:“數千年前仙魔之戰(zhàn)后, 天道衰微,也再難有修士飛升。魔主滅世是一場注定的浩劫。在這場浩劫中, 會有一人應劫而生。”
“宿主,你就是應劫之人。”
“第一世, 應劫失敗了, 天道為自救回溯時間,并讓我來協助指引。回溯時間出了些小差錯, 導致你的神魂去了另一方小世界,不過好在我及時召回了。”
召回?
云青岫想起自己連日007后忽然猝死,拳頭一硬。
系統(tǒng)碎碎念:“一點意外, 引發(fā)了很多變動, 這一世的軌跡與上一世大不相同。”
云青岫忽然想起一事:“任務進度。”
系統(tǒng)“叮”一聲, 彈出頁面——
【主線任務:抹殺/感化反派, 阻止修仙界覆滅。目前進度:0%】
滄冥已死, 任務進度不變,他不是最終反派。
那么, 只有陰鬼蜮那位行蹤詭秘的新任魔主了。
云青岫朝屋內望了一眼,又收回視線。
“你似乎很執(zhí)著讓我飛升?”
系統(tǒng)小聲嘟囔:“因為只有飛升,才能徹底打敗反派。”
在第一世的滅世之戰(zhàn)里,云青岫的修為是渡劫期大圓滿,離飛升差一線,但最終也落得玉石俱焚的結局。
難怪系統(tǒng)總是怕她毀去仙骨。
“飛升打敗反派后,無間淵就會消失?”
這一次,系統(tǒng)沉默一會才回答:“是的,宿主。”
天上飄起細密雪花。
云青岫接了一片,仍有其在掌心融化,化作冰水墜落。
太上忘情,閱遍人生八苦,放下執(zhí)念便可羽化登仙。無論前世或今生,只有情之一字,始終無法堪破。
不曾動心,就無法經歷,更別提放下。
云青岫問:“若我無法飛升,會歷史重演?”
系統(tǒng):“不,宿主,你會飛升的。”
聽系統(tǒng)言之鑿鑿,云青岫心里泛起一絲古怪。
但再追問時,系統(tǒng)便一個勁左顧而言他,含含糊糊不給一句真話。云青岫懶得同它扯,進屋給裴宥川調息。
…
大雪接連下了三日,北洲茫茫一片。
屋內設有結界,暖意融融。
云青岫喂完藥,照例給裴宥川探脈,靈府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神魂還在沉睡。
她起身推門,準備到院中透氣。
院門外,靜靜立著一道雪衣身影,不知站了多久,霜雪落滿肩頭與睫羽。
眉心朱砂成了唯一鮮艷的色彩。
“謝宗主?”
謝倦安喉頭滾動,嗓音滯澀:“……師姐。”
云青岫將人請到廳堂。
她沏了兩杯熱茶,遞去一盞,開門見山問:“你找我有事?”
謝倦安的視線在她面容上停留。
溫和疏離,不見半點怨懟,好似對一位相識卻不熟悉的同門。
手中的茶燙得他有些拿不住。
“當年之事,仙門百家都已知曉,我身為宗主卻不曾察覺滄冥詭計,是我失職,愧對師姐,還將你……”謝倦安攥緊茶盞,“劍宗宗主之位,本就該是師姐的,師姐若愿意回劍宗……”
“謝宗主。”云青岫出言打斷,“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本該’是誰的,你不必感到歉疚。當年你舍身救我一次,從前種種一筆勾銷,你我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四個字化作無形絲線,用力絞住謝倦安的心。
“互不相欠。”他下意識重復,“你……不恨我?”
云青岫抿一口茶,隨意道:“不恨。”
該恨的是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滄冥已死,恨也隨風消散了。
謝倦安直直盯著她,試圖尋找到任何一點情感波動,沒有,一點都沒有。溫和平靜,恰如上一世,他刺出那劍的時候。
她好像永遠都不會因旁人的所作所為動搖本心。
像一捧留不住的水。
“我算什么?”謝倦安生生捏碎手中的茶盞,血與茶水順著掌心打濕潔凈白衣。
云青岫一怔:“……什么?”
一向端方冷肅的劍尊眼底暗紅,失態(tài)逼問:“那對你來說,我算什么?”
幼年相識,無數個相伴對練的日夜,無數次交付后背,斬妖誅魔。
被稱為,劍宗雙驕。
“劍宗上下都知道……知道我傾慕于你。”謝倦安掌心鮮血淋漓,恍若未覺,聲音很輕,“師姐,這么多年你就一點也沒察覺嗎?”
云青岫震驚地看他。
見鬼了,最近是什么日子,舊相識紛紛來訴心意。
沉默片刻,她決定快刀斬亂麻:“謝宗主,從前你我為同門,我對你只有同門之誼,如今更是談不上其他情誼,這聲師姐也擔不起。”
云青岫推茶送客:“我還要為弟子調理靈脈,見諒。”
咔嚓。
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
嫉妒無法遏制地燒起來,從心頭一路燒到喉管,再到唇齒間,甚至漫開了血腥氣。
謝倦安逐字逐句道:“一個元嬰修士,竟能在無間淵旁攔住一眾入魔的修士,云宗主的這位弟子,本事很大。”
云青岫眉毛都不動一下,“我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不差。”
謝倦安看了眼身后的墻,一墻之隔,躺著個被她細心呵護的人。
妒意越燒越烈,他冷笑一聲:“云宗主真是維護他。連他對師尊有大逆不道之心,也能容忍。”
“還是說,你們兩情相悅?”
屋外紛紛揚揚的雪靜了一瞬,仿佛被按下暫置鍵。
靈力凝成長劍,直抵謝倦安咽喉,一縷斷發(fā)順著劍刃無聲落地。
云青岫神色平靜,語氣同樣平靜:“謝倦安,你越界了。”
感受著細微痛意,謝倦安有一瞬恍惚。
不,還是有例外的。
云青岫并非對任何人都不在意。
只是這個人不是他。
長劍化作靈力散去,謝倦安的視野里出現一支琉璃釵,是云青岫遞來的。
“這是靈月留下的遺物,請你好生安葬。”
謝倦安沒再開口,只取走了那只琉璃釵,失魂落魄離開了流云宗。
窗外風急霜重,雪音簌簌,天地寂靜。
云青岫回到裴宥川房中,倚著床頭,靈息連綿不絕從指尖溢出,游入他的靈脈。
她在想謝倦安那番話。
神思漸漸游離,困倦也隨之冒了出來。
…
輕雷陣陣,夜雨瀟瀟,雨珠順屋檐連綿墜落,音如碎玉。
云青岫打量身處的這座小院。
是上一世與劍宗鬧翻后,帶著扶光在外游歷時買下的院子。
懸在屋檐下的果殼風鈴被風雨吹拂,泠泠作響。
云青岫曾經所住的竹屋亮著燈。
似乎是夢,但在意識到是夢時,卻還是沒有醒來。
云青岫推開竹門,屋內擺設沒有變,桌上還有三碟酥脆糕點。
在暖燈下看起來格外饞人。
她拈起一塊,正準備往嘴里送。
腳步聲踏入屋內,一人從身后緊緊抱住她,溫熱胸膛緊貼后背,腦袋低垂湊近。
云青岫視線一垂,是一雙有薄繭,骨節(jié)勻停的手,雙腕扣銀護腕,樣式也很熟悉。
是扶光。
又夢見扶光了,但他抱人的動作是否有點過于自然了?
少年的頭顱埋在烏發(fā)間,呢喃道:“師尊離開數日,弟子甚是思念。”
云青岫指尖一顫,糕點掉在地上。
“師尊,師尊。”少年像撒嬌黏人的貍奴。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
云青岫反手將人一推,深吸一口氣后,轉身。
雖然有所猜測,但證實猜想時,心還是突突跳了幾下。
少年黑衣銀護腕,烏發(fā)以銀冠高束,從衣著打扮看,是扶光。
云青岫的視線上移,沒有面具遮掩的面容俊美昳麗。
是裴宥川。
她入了裴宥川的夢。
兩次,不,算上風渡城那次,應該是三次。
漂亮黑瞳因這一推水光瀲滟,看起來委屈又錯愕,“師尊?”
風從云青岫腦袋里呼嘯卷過,留下一地凌亂。
她的徒弟真的有不軌之心。
甚至連飛舟上的相遇,都是精心設計的。
什么初次相遇,傀人出身,通通都是假話。
云青岫艱難消化這件事,恍惚應道:“……嗯?”
裴宥川靜靜看她片刻,忽然道:“師尊今日很奇怪,是因為見了謝倦安?”
云青岫:“……嗯?!”
誰能告訴她,這個夢的劇情走向是什么?
和謝倦安有什么關系?
黑袍衣擺隨走動分開,一點點逼近,“師尊想同他回劍宗,拋下我?”
等等,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云青岫很想撬開裴宥川的腦子,看看這個夢的背景設定是什么。
“不行。”他的神情冷而陰鷙,扣住云青岫的手腕。
然后,脖頸也被牢牢扣住。
薄唇壓下,連啃帶咬。
云青岫就這么瞪著眼睛,和那雙沉沉黑瞳對視,腦海里只有萬馬奔騰的聲音。
她下意識凝出一記靈潮。
沒凝出來,夢里沒有靈力。
云青岫忽然注意到裴宥川腰間懸了一把玄鐵匕首,如果扎一刀……
不行!夢中為神魂之軀,他本就受傷,再傷上加傷,恐怕三個月也醒不過來了!
正胡思亂想時,后背忽然撞上竹屋的墻。
膝蓋強硬抵進雙腿之間,一只手按住肩頭,一只手扣住后頸,筑成密不透風的牢籠。
剛離開的唇再次落下,吻得越發(fā)深入。
窗外夜雨婆娑,吹得燭燈搖晃,糾纏的影子在地面搖曳不止。
“啪——”
裴宥川頭一歪,右臉落下鮮紅掌印。
云青岫勉強穩(wěn)住紊亂氣息,神色一冷,正要開口呵斥叫醒他。
話到唇邊,猛地停住。
如果此時將他叫醒,這件事將會擺在明面上。
云青岫不知道等會醒來四目相對后,該如何處理。如果不點醒,還能讓他誤以為只是一個夢。
或許,他只是把依戀之情錯當成了喜歡。
她需要一點時間想想,該如何處理這段關系。
被扇了一耳光后,裴宥川用指腹拭去唇邊溢出的血絲,猙獰之色一閃而過,隨后眼眸彎彎:“師尊恨我也好,厭惡我也罷,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
語氣輕柔至極,無端端讓人想起冰冷的蛇類。
云青岫忽感不妙,一低頭,黑色鱗尾纏上腳踝,一路向上爬。
靠靠靠靠!!!
裴宥川伸手一推,她猝不及防往后仰,后背陷入柔軟的錦被里。
云青岫滿臉錯愕。
這科學嗎?這合理嗎?剛剛床還在十米之外,怎么轉眼就到背后了!
潮濕灼熱的薄唇再次碾過。
云青岫在裝死和點破夢境之間反復橫跳。
當裴宥川的手勾住棗紅腰帶時,云青岫險些飆出一句國粹,終于忍無可忍踹了一腳。
“你——”
你不要太過分了!
一腳還未踹出,云青岫驟然失重跌落。
明晃晃的日光晃得人頭暈目眩。
叩門聲連續(xù)不斷,“云宗主,今日的藥熬好了!”
云青岫摔在地上,一頭磕到床沿,剛抬頭就見裴宥川睫羽顫動,似乎是要醒了。
方清和端著藥敲了半響也不見人應,正要推門,就見云青岫神情肅然走出。
她走得飛快,仿佛身后有鬼。
“清和,仙盟有急事,勞你幫忙照顧……宥川。”
霧青身影轉眼就消失了。
“……哦。”方清和迷茫進屋,與床上坐起的人四目相對,驚喜道,“裴道友,你終于醒了!快快喝藥,你昏睡了四日,真是嚇壞人了。先前是我不好,誤會了你,此次你與云宗主誅滅魔主,實在是光風霽月之舉……”
方清和興高采烈說了半天,見裴宥川神色不明,只怔怔撫摸自己的唇以及側臉。
“怎么不見師尊?”
方清和很是惋惜:“云宗主剛走呢,仙盟有急事相召。她守了你四日,若是晚走一刻,便能見你醒來了。”
裴宥川垂下眼眸,喃喃道:“……是么?”
…
云青岫火急火燎趕至靈宮理事大殿,進門便左右環(huán)視。
八宗宗主以及親傳弟子們都在處理各種事宜,一見她來,紛紛行禮,恭維之詞溢美之詞無數。
謝倦安本在與云水宮宮主慕容妙議事,見她來,視線與之相對。
云青岫一眼掃過,絲毫沒有在他身上停留,直奔璇璣宗的方向。
她找到在角落摸魚嗑瓜子的彌珍。
彌珍把腿搭在桌案上,慢悠悠下達指示,讓弟子干活。
見云青岫來,眼睛一亮:“喲,大忙人終于來了,這些天我?guī)湍忝赓M干了許多流云宗的活,加班費拿來!”
云青岫打掉她的手,指向她的弟子:“你加班?”
彌珍叉腰:“我弟子干活就等于我干活!”
一瓶天品丹藥拍到彌珍手上,云青岫將她拽起:“有急事找你。”
被忽略的眾人尷尬站在原地,目送云青岫和彌珍風一般離開。
謝倦安緩緩收回視線,卻沒有了繼續(xù)議事的心情。
…
靈宮觀景閣,隔音法陣筑起。
“……事情就是這樣,你徒弟多,支個招。”
云青岫一口氣講完來龍去脈,渴得連喝兩杯茶。
彌珍緩緩摩挲下巴,深沉地“嘖”了一聲,滿臉意味深長:“我可沒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徒弟。三百年前就說過,你這徒弟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不聽彌珍言,吃虧在眼前。”
一簇靈火從云青岫掌間燃起,彌珍立刻舉手投降:“哎哎,不講武德,你們太上無情道什么時候變暴躁了?”
云青岫面無表情砸過去。
彌珍一邊躲一邊笑,笑夠了終于停下來,搖頭嘆氣:“我從來沒見過你情緒波動這么大。”
思考片刻,她然后認真道:“你入夢得知心意后,是什么感受?惡心厭惡?還是……”
“都不是……”云青岫煩躁地揉眉心,“我不知道往后該如何待他。”
“兩世試圖,也算悉心教導,但為什么……”
“我想了許久,是不是教育方法出了問題,或是我這師尊哪里沒做好,讓事情變成如此地步。”
彌珍忽然嘆了口氣,似感慨似羨慕道:“你對這徒弟可真真上心。自從認識你,我從未你質疑自身。他都對師尊心懷不軌了,你還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真是慈師多敗徒。”
云青岫不吭聲了。
“其實想解決這件事也不難。”彌珍慢悠悠道。
“洗耳恭聽。”
彌珍豎起一根手指:“一,捅死他。”
云青岫再次燃起一朵靈火。
彌珍縮了縮脖子,豎起第二根手指,“二,從了他。”
靈火瞬間膨脹砸出,彌珍抱頭鼠竄,邊跑邊喊:“云青岫,你個沒良心的,毆打軍師!”
“你是軍師?你就是狗頭!”
“停!我給你捋捋!”彌珍大吼,整理儀容儀表后肅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是了,裴宥川是如何找到她的。事出突然,云青岫的腦子漿糊似的,根本沒細想。
只有系統(tǒng)才知道重生之事,裴宥川為何知曉?
云青岫冷靜下來:“這件事的確蹊蹺。”
彌珍分析道:“當年他可是被譽為小劍尊,在你死后強闖證心臺,逼得謝倦安和一眾長老聯手,才將他的劍廢了逐出宗門。他找到你時,入仙骨沒了,修為是煉氣期。我覺得你復生可能和他有關。”
“這小子藏著掖著,寧愿披個新身份在你身邊,也不愿意讓你認出他來,想必是經歷了許多不好開口的事。”
“但哪怕這樣,他都要待在你身邊,這已經不是什么師徒情誼或普通的喜歡。”
“他對你有執(zhí)念,像這樣的人,起了執(zhí)念絕不可能放手。”
一句又一句砸下來,云青岫的腦子像燒開的粥,下意識想否認彌珍的話。但想起系統(tǒng)沉睡十九年,而她的神魂遲遲沒有歸位。
過了許久她才輕聲道:“你說得對。”
“那你打算怎么辦?捅破窗戶紙攤牌,還是裝不知道維持現狀?”
云青岫緩緩搖頭:“不知道,亂的很,今日多謝你,我先走了。”
她走得不快,向來從容的背影有幾分心亂如麻的味道。
彌珍望著她的背影,嘆氣搖頭:“孽緣啊。”
第45章 “師尊進過我的夢吧。”
云青岫一個月沒回流云宗。
帶上徐月, 主動攬了清剿滄冥殘余勢力的活,在四洲里調查清掃。
中途遇到了調查蕭煦下落的蕭灼,三人在欲仙坊地下深處暗室找到了蕭煦。
在叛變當日, 欲仙坊便沒想過要留下他。
暗室內不見天日, 束縛法陣已滅,一枚金光浮動的長羽與一顆赤色內丹浮在半空。
從前的乾山天驕,就這樣悄無聲息死在了算計中。
地面有數行血字, 寫字之人像是大限已至,筆力虛浮, 字跡仍清雋俊逸。
“若有人到此,勞煩替我完成兩個心愿, 在下蕭煦,不滅羽與朱雀內丹是謝禮。”
“其一, 到乾山送信,告知宗內, 玄元宗欲禍亂仙州。”
“其二, 到西洲兌澤城內眠月樓,替我向蕙娘道聲對不住, 蕭煦失約了。”
云青岫輕嘆一聲。
被囚在暗室兩百余年,蕭煦或許已經忘了,凡人壽數有限, 早已化作黃土一抔。
蕭灼沉默放出一縷靈息, 探入內丹。
逝者記憶一幕幕浮現在暗室內。
…
乾山朱雀一族, 兩百歲成年。成年前, 都要獨自下山歷練一趟。
蕭煦游歷仙州, 誅魔平亂。
無意間接下風渡城委托,驚覺風渡城外有人設局圍困捕捉修士, 還不等他傳訊乾山,就有人奪他傳音玉簡,一路追殺。
蕭煦起千里陣逃至西洲兌澤,對方仍窮追不舍。
明月高懸,長鞭與劍刃撕裂空氣刺來。
月下男子一身藍衣,清潤無雙,徒手握長鞭,任由劍刃貫穿肩頭,另一手長指翻飛法陣結成。
“縛!”一聲清喝,兩位修士被困于原地。
三人打斗的不遠處,有一座燈火通明的眠月樓。
樓內修士來來往往,樓內鶯歌燕舞,氣息魚龍混雜。
徐蕙用指腹沾上胭脂,一點點暈染飽滿嬌艷的唇瓣。
窗邊紗簾忽然揚起。
胭脂盒打翻在地,滿地殷紅。
門外的侍女敲門道:“蕙娘子,這是怎么了?”
銅鏡映出徐蕙清麗出塵的面容,一只修長帶繭的手壓在紅唇上,掌心染了剛抹上的胭脂。
身后,淡淡血腥味傳來。
男子聲音清潤,氣息不穩(wěn):“冒犯了,路過暫避,即刻就走,不會給姑娘帶來麻煩。”
徐蕙點點頭,那只手挪開,她在鏡中看見了身后之人的全貌。
雖然肩上負傷,儀容有些狼狽,但溫潤雅正,端方持重。
侍女又在門外喚了一聲“蕙娘子”,正要推門時,徐蕙揚聲道:“無事,打翻了一盒胭脂。”
“多謝相助。”蕭煦抱劍行禮,在桌上放下一袋靈石。
望了眼窗外后,他翻窗離去。
來去匆匆,除了桌上那袋靈石,就像一場夢。
徐蕙掂了掂,沉甸甸的,足以包下眠月樓花魁娘子。
一位人傻錢多的宗門弟子。
可惜走得太快,不然再撈點,說不定能把自己從樓里贖出去。
徐蕙正惋惜,紗簾又是一晃,她與蕭煦四目相對。
“……抱歉,恐怕要再暫避片刻。”蕭煦視線定在地面,不敢亂看,又遞給徐蕙一袋靈石。
不得了,這是財神爺。
徐蕙見他拘謹守禮,紅唇翹起,笑盈盈問:“小仙君在躲仇家?”
蕭煦微微點頭,解釋道:“我已隱蔽氣息,絕不會牽連姑娘。”
徐蕙倒是不擔心這點。
這花樓背靠修士大能,人來人往氣息混雜,不少客人都是刀尖添血的人物,也沒見仇家來找上門。
她輕笑:“不如奴家同小仙君做筆生意,奴家收留你幾日,你只需給些報酬。”
蕭煦一怔,越發(fā)拘謹:“這……不妥,女子閨房,我不便留在此處。”
頓了頓,他打開乾坤袋,將剩余靈石盡數放在桌上。
徐蕙被亮晶晶的靈石晃得眼花。
蕭煦看了眼夜色里盤旋探尋的兩道修士身影,道:“只叨擾半個時辰,我便離開。”
徐蕙注意到他瞥向窗外,慢條斯理把靈石收入囊中,竟然有人把花樓女子的居所稱作“閨房”,真是有趣。
“小仙君的仇人還沒走吧,半個時辰后離去,豈不是要惡戰(zhàn)一場?”
“既然給了錢,就是奴家的恩客。”徐蕙款款上前,將窗一關,眼波盈盈,“安心留下養(yǎng)傷吧,仙君。活著可比什么都重要。”
蕭煦一張俊雅面龐漲紅,后退兩步,最終拱手道:“多謝姑娘收留,在下不便透露姓名,叨擾了。”
徐蕙彎了彎唇:“奴家姓徐,名蕙,樓中客人都喚一聲蕙娘。”
從那日起,徐蕙多了位不露面的恩客。
她給了鴇母一筆靈石,說自己近日不舒爽。靈石不少,鴇母也不追問,只笑瞇瞇叮囑她好好休息。
不必侍奉人面獸心的恩客,還賺了大筆靈石,徐蕙舒坦極了。
閑來無事時,她就在內室盤點自己的資產,離贖身還差一些。
一架云錦浮光屏風隔開內室與外室。
外室置了羅漢榻,蕭煦盤腿閉目調息。
徐蕙瞧他,就像瞧一尊財神像,模樣俊雅,克己復禮,在她屋里不多看也不多問。
相安無事的日子持續(xù)了半月。
某日深夜,眠花樓來了一位貴客,指明要徐蕙侍奉,鴇母派人遞話,讓她務必溫柔順從。
徐蕙聽過這位貴客,一個月來兩三回,從他手底下回來的人,身上沒一塊好皮肉。
銅鏡里的女子面無表情,一點點抹上胭脂,依次插入發(fā)簪。
釵環(huán)流蘇晃動,拂過耳邊冷冰冰的。
蕭煦打坐調息結束,見徐蕙起身,云霧紗制成的裙擺似裊裊婷婷的花。
“很晚了,徐姑娘要出門?”
雖然徐蕙讓他叫“蕙娘”,但蕭煦執(zhí)意用“徐姑娘”相稱,很久沒人這樣叫,起初還有點聽不習慣。
徐蕙燃起一點希望看向蕭煦,在視線觸及對方還未痊愈的傷,又想起那筆豐厚靈石,這點希望倏地熄滅。
萍水相逢,不該如此貪婪。
她巧笑倩兮道:“有人客人點了奴家,今夜不回來了。”
蕭煦一怔,竟忘了這里是花樓,花樓女子是要接客的。
還不等他說什么,云霧般的裙擺已消失在門外。
徐蕙來到貴客門外時,一個女子剛被抬出,裸露的腿無力垂下,血順著足尖落了滿地。
是與她同住一樓的琳瑯。
徐蕙被推入門內,暖香與血腥氣撲面而來。
一位女子上身赤|裸被壓在桌上,長臉細眼的男人衣著華貴,手執(zhí)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哼著小曲,正在那光潔細膩的背上作畫。
刀鋒劃過,血珠滾落,像雪中盛開的紅梅。
女子忍不住哀嚎掙扎。
“太吵了。”男人臉色陰沉,尖刀從女子后背貫穿心口。
刀刃拔出,血花濺在徐蕙臉上。
尸首被男人一腳踹開,他瞥見徐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來。”
徐蕙跪坐在地,克制不住地顫抖。
“別怕,只是作幅畫。”男人將她拽起按到桌上。
珠釵落在桌面,后背一涼,外裳落地露出雪白背脊。
冰冷刀刃停在肌膚上,男人的聲音陰惻惻:“莫動莫吵,你比她漂亮,我暫時不想殺你。”
淚簌簌落下,徐蕙盯著手邊的金釵,它末端鋒利,刺入血肉時,也能像尖刀一樣。
她用力攥住金釵,在第一刀落下時,猛地向后扎去。
男人眼前一花,頰邊又痛又癢,伸手一摸滿是鮮紅。
他怒火中燒:“一個妓子,也敢傷我?”
手腕一陣劇痛,染血金釵脫手,徐蕙狠狠撞在屏風上。
男人持刀走來,面容扭曲:“找死!”
寒光閃過,徐蕙閉上雙目。
“縛。”
寒意停在徐蕙頸側,她顫顫睜眼,見男人腳下法陣流轉,動彈不得定在原地。
藍衣身影逆著月色,手按在男人頭上,靈力驟然灌入。
男人眼球外凸,無聲慘叫,很快他神情變得癡傻愚蠢。
“離開。”蕭煦漠然命令道。
徐蕙掙扎站起,臉色雪白,跌跌撞撞往外走。
“徐姑娘!”尤帶體溫的藍衣披在徐蕙身上,蕭煦直視前方,不看她,“你……受傷了嗎?”
男人表情怔愣,悶頭離去,走時還關上門。
徐蕙:“……”
原來是讓他離開。
徐蕙撿回一條命,半晌才找回聲音:“不要緊……小仙君,你把他怎么了?”
蕭煦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蓋在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伸手為她合上雙眼。
“他的識海與靈脈俱毀,不會記得今日之事。”
徐蕙攏緊外袍,神色惶惶:“他、他是宗門修士,若是查起來,你……”
“徐姑娘放心,不會查到,亦不會牽連你。”蕭煦拾起地上的玉牌。
合歡宗內門弟子的玉牌。
男人很快就會死于非命,一具識海靈脈都廢了的尸首,像合歡宗這樣的大宗門,甚至不會多過問一句。
他死在外面,徐蕙就能摘得干干凈凈。
玉牌在蕭煦手里化作齏粉,肩上的傷被牽扯,他* 面上不顯,道:“徐姑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徐蕙望向他,浸在月色下的面容清潤潔凈,沒有憐憫也沒有鄙夷。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房內。
徐蕙走正門,蕭煦翻窗,落地時隱忍蹙眉,捂住肩頭,面上覆上詭異潮紅。
“仙君,你的傷……”話還未說完,潮熱從后脊生出,徐蕙眼前的蕭煦變成了重影。
蕭煦從乾坤袋翻出縛靈繩,胡亂在身上繞了幾圈,啞聲道:“徐姑娘,勞煩你將我捆起來。”
徐蕙邁著虛軟的步子走近,握住縛靈繩一端。
淡淡、柔軟的香氣飄來。
蕭煦倏地移開視線,雙眼緊閉。
徐蕙輕聲道:“我也聞了暖香。”
蕭煦一怔,沒有睜眼也沒有接話。
“小仙君,你能為我贖身嗎?我攢了一筆靈石,但還差一些。”
話題跳躍太快,蕭煦神思滾燙混沌,半慢拍點頭:“徐姑娘留我避險,自然可以。只是下山歷練,靈石帶得不多……待回宗后,一定為你贖身。”
徐蕙問:“為我贖身后呢?”
一滴汗順著蕭煦下頜滾落,他隱忍道:“西洲乾天附近有凡人城池,我可以送你過去。”
徐蕙忍不住笑起來:“仙君考慮得真周到。”
蕭煦呼出一口氣,咬牙道:“徐姑娘,請你將我捆——”
“你會嫌我臟么?”徐蕙再次打斷他。
“從未覺得。徐姑娘你能不能……我真的……”
藍衣外袍落地,雪玉般的胳膊擁住了蕭煦,徐蕙用紅唇堵住了他未說完的話。
蕭煦僵在原地,隨后猛地推開她。瞬間意識到此舉不妥,伸手去扶,手足無措道:“我、我為你贖身,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就是這個意思。”徐蕙笑盈盈道,“而且,仙君也喜歡我吧。”
蕭煦對上那雙笑盈盈的眼,連忙垂眼,又見滿眼雪白,只好緊緊閉上眼睛。
“若不喜歡,今夜你就不會來找我。”溫熱氣息拂過燒紅的耳廓。
蕭煦終于睜開眼,將一枚宗門玉令放入徐蕙手心。
她垂眼一看,心重重跳起來。
乾山首席弟子令。哪怕徐蕙不是修士,也聽說過乾山宗主首徒,蕭煦的名號。
蕭煦啞聲道:“我有十分要緊之事,需獨自回宗。待我處理好一切,再回來接你。”
徐蕙有些恍惚:“……接我?”
蕭煦擁住徐蕙,手指撫過光潔后背上一道凝固刀傷,靈力將其輕柔修復。
朱雀一族,一生只鐘情一人。
他輕聲道:“蕙娘,我會接你入乾山,修仙道,與我結為道侶。”
…
那夜之后,徐蕙時常輕飄飄恍惚。
或許是從前過于坎坷,老天終于眷顧她一次。
十日后,蕭煦養(yǎng)好了傷,那盤旋的修士也終于離去。
他將玉牌留給徐蕙,并告訴她自己七日內必定回來。
徐蕙懷著滿心歡喜,等了七日。
第七日,蕭煦沒回來。
或許是路上耽擱了,徐蕙并沒有放在心上。
第八日,蕭煦仍舊沒回來。
有客人再次點她,徐蕙給了鴇母一筆靈石,并說很快有人要來為她贖身。
第九日,蕭煦沒有回來。
……
第三個月,蕭煦沒有回來,徐蕙發(fā)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以死相逼,給了鴇母所有靈石,保下了這個孩子。
鴇母沉默許久,長嘆一聲:“蕙娘,你糊涂啊。這樣的事,我見過太多太多,你的情郎不會回來了。”
徐蕙堅定道:“不,他和旁人不一樣。他會回來的。”
第九個月,徐蕙生下了一個女孩。
生產時圓月當空,她給孩子取名“徐月”,并開始不再做蕭煦會回來的夢。
鴇母憐憫她一片癡心,背著東家,為她悄悄留下了孩子。
徐月一日一日長大,樓中姐妹都疼愛這個見不得光的孩子。
看著那雙極其相似的眼睛,徐蕙的一腔愛意,漸漸化作怨恨。
為什么要給身在地獄之人希望,又無情收回?
…
蕭煦在趕往西洲乾山中途,再次被發(fā)現行蹤。
因為那個被他廢去靈海識海的合歡宗弟子。
那個弟子死時,追尋蕭煦蹤跡的兩位修士恰巧在附近,一眼便識破他身上的術法出自乾山。
他們蹲守多日,終于等到了現身的蕭煦。
再睜眼時,他已身處暗室,靈脈被廢,鐵鎖加身。
朱雀血脈何等稀有。
蕭煦成了玄元宗煉丹的血庫。
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茍延殘喘,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清醒時,蕭煦會想起徐蕙。
他回不去了,他是背諾之人。
…
蕭煦的回憶漸漸淡去。
蕭灼半跪撫過地上的血書,指尖顫抖。他問:“小月,還恨他嗎?”
徐月怔怔看著不滅羽和內丹,淚光淌下:“我以為……以為……”
她的娘親由愛生嗔,終日瘋癲。徐月從未想過,背后竟如此壯烈。
“不怪你。”蕭灼將不滅羽和內丹放入她的手中,“朱雀成年有涅槃劫,需長輩庇護,就讓它們陪著你。這樣,師兄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徐月含淚向著血書磕了三個頭,為這位不曾謀面的爹爹。
云青岫將她攬入懷中,沒了繼續(xù)在外清剿邪魔的心思。
該面對的事,總是要面對的。
正巧,洛云語玉簡傳音,稱幾日后在靈宮舉行慶功宴,邀仙門百家參與,問她何時回來。
三人一起登上了回艮山的芥子舟,途中偶遇邪魔流竄。
霜寒雪重,素白身影比雪更白,踏雪而來,一劍盡斬妖邪,救下一位險些喪命的少年。
他呆呆看著,然后因重傷昏死過去。
云青岫只好把人帶回芥子舟上。
蕭灼給他塞了一顆療愈丹,探脈道:“金靈根,修劍道,資質倒是不凡。”
見云青岫望著少年若有所思,他問:“想收入宗內?”
云青岫點頭:“此戰(zhàn)之后,仙門百家年輕一代青黃不接,資質不凡為何不收?”
于是,在少年醒后,她表明身份,詢問他是否愿意入流云宗。
少年噌地坐起,跌跌撞撞下地,用力磕了三個頭,字正腔圓道:“愿意,弟子愿意!”
抬頭時,看云青岫的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名叫施凜,是一位爹娘是散修,在大戰(zhàn)中不幸離世,只剩他一根獨苗。臨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他拜入流云宗。
如今仙州劍修,沒有不仰慕云青岫的。他原本也想拜入流云宗,如今誤打誤撞,還全了心愿,看云青岫如看偶像。
百里竹離世,宗內沒有長老修劍道,云青岫一時有些犯難,不知要把他放在誰的名下。
“你先入內門,之后再為你擇一位師尊。”
施凜“咚”一聲磕頭,高興道:“是,全憑宗主安排!”
云青岫連忙把人拉起來,見他腦門通紅,心情復雜。
這孩子似乎是個一根筋。
…
云青岫回到流云宗時,除了徐月,還帶著施凜。
來了新弟子的消息插了翅膀般飛遍宗門。
云青岫囑咐徐月帶新師弟去走入門流程,回頭時,便看見一道黑衣身影站在積雪竹林下,正靜靜看著她。
“……”
脊背微麻,雜七雜八的畫面轟隆隆閃過,云青岫維持著溫和平淡的神情,溫聲道:“身上的傷都痊愈了?”
黑袍扣銀護腕,衣襟滾暗色銀紋,襯得少年修長高挑。
他緩步走來,彎了彎眼眸,輕柔道:“痊愈了。弟子剛醒,師尊便被仙盟召走,一月未見,很是思念師尊。”
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緒在兩人間蔓延。
云青岫往翠微峰小院走,含糊道:“嗯……流云宗已是八宗之一,積壓了許多事務,為師不得不處理。”
“方道友說,弟子昏迷不醒時,是師尊一直在旁照顧。是我不好,害得師尊勞累。”
“胡說,你是因誅魔,為了為師才受重傷,照顧你是情理之中。”云青岫下意識想拍拍他的腦袋,一對上那雙眼睛,手在空中一頓,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裴宥川垂眼看著很快抽離的手,眸色沉沉。
直到回小院,兩人都沒再說話。
往日里,哪怕師徒間不說話,也是閑適悠然的氣氛。
今日氣氛顯然古怪。
云青岫摸不準裴宥川是知道了自己曾入夢,還是在因為她外出一個月不曾傳音給他而鬧變扭。
屋內暖意融融,驅散了霜雪寒意。
裴宥川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湯底濃郁,翠綠蔥花點綴。
“天冷,師尊吃碗面暖一暖吧。”
云青岫眼睛一亮,自從進入玄天秘境到現在,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正經的餐食了。
“還是你妥帖。”她矜持接過,端著架子慢悠悠吃。
湯面見底時,裴宥川忽然開口:“師尊想收新入門的師弟為徒?”
終于問了。
云青岫放下筷子,用錦帕輕拭唇角,并沒有立刻回答。
裴宥川如此執(zhí)著,癥結應該在于太過關注他。彌珍也說過她對弟子太親近,太上心。
所以,裴宥川黏她,徐月也很黏她。
那么,只要慢慢保持距離,多收幾位弟子,再督促裴宥川多社交結識同齡人,這份情感應該就能淡去了。
分析完畢后,云青岫重新找回了為人師尊的信心,微微頷首,但沒把話說死:“宗內沒有修劍道的長老,便讓他暫入為師門下,跟著修行。”
裴宥川輕笑一聲,眼里卻無笑意:“師尊總是喜歡撿人回來。”
這話說得,像她喜歡撿破爛似的。
云青岫無奈:“你是師兄,是師弟師妹們的典范,心胸要開闊些。”
開闊二字在裴宥川舌尖來回滾動。
無名火倏地躥上心頭,無數陰暗黏膩的情緒叫囂著。云青岫與施凜在宗門前含笑交談的畫面像刀,將心剜得血肉模糊。
為什么?
為什么她的心總是可以輕而易舉被別人吸引。
他已經竭盡全力,克制本性,在扮演一位乖巧徒弟。但不夠,總是遠遠不夠。
他的師尊,視線永遠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裴宥川不愿再演下去,盯著云青岫,柔聲道:“師尊進過我的夢吧。”
聲音輕柔陰冷,如一條暗中窺伺的毒蛇。
第46章 “師尊,跟我走。”(修)
窗外風雪呼號, 屋內唯有寂靜。
“……”
云青岫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喝了一口茶。
裴宥川靜靜看她,繼續(xù)道:“師尊就不想問問, 弟子這些年都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會有邪魔血脈?”
沉默半晌, 云青岫搖頭:“為師無意窺探你的過往,只要一心修道,血脈不重要。宥川, 你的喜歡或許是孺慕之情,錯把依賴當成動心。你可以試試多與同齡修士交往, 不要成日圍著為師轉。”
“過往種種,師尊不計較了?”
雜亂夢境片段掠過, 云青岫緩緩道:“兩世師徒。扶光,為師不愿你我之間, 最終以逐出師門作為收場。”
茶葉在素白茶盞沉浮,裴宥川閉了閉眼, 自嘲般笑起來:“師尊真是殘忍。”
被步步算計接近, 可以寬容接受。
被弟子心懷不軌冒犯,也可以既往不咎。
她的好太多太重, 讓他置身深海中,不見一塊浮木。
許久后,裴宥川深吸一口氣, 起身溫順道:“弟子謹遵師命。”
…
仙門百家齊力重建北洲, 如今已煥然一新, 只是從街巷的某塊磚石、新添的墳塋能看見大戰(zhàn)留下的痕跡。
滄冥死后, 眾人一度擔心陰鬼蜮那位神出鬼沒的魔主會趁仙州疲弱進攻。
一直到慶功宴前, 陰鬼蜮都很平靜。
流云宗最近很熱鬧。
許多宗門的年輕弟子都來拜訪求學,希望能得到玄微仙尊的指點。宗內各種交際宴席不斷。
自那日后, 裴宥川變回了從前的乖巧徒弟,開始參與宗內年輕弟子的宴席。
冬日過去,春風和煦。
三三兩兩的桃花開得正俏麗,花林中正在辦賞花宴,年輕弟子們交際往來,互相論道切磋。
云青岫捧著帶吸管的杯子路過,腳步一頓。
彌珍手里也有同款,慢悠悠吸了一口,咂咂嘴:“沒添加劑的奶茶缺少靈魂——哎,那不是你徒弟么?真招小姑娘們喜歡。”
粉白花枝間,少年窄袖白衣為底,外著天藍云紋罩衣,領口高束,扣子是兩粒紅珠,漂亮得似眼下紅痣。
他一劍送出,身形如流風回雪,與之對戰(zhàn)的施凜靈劍脫手,眼睛卻更亮。
施凜掐訣召劍回,眉宇間皆是斗志:“師兄這劍漂亮,再來再來!”
各宗弟子們聚在一塊,笑作一團。
有人高聲喊:“不成不成,施道友怎能這樣霸著裴道友,該到我了!”
少女少男們爭著便打起來,漸漸變成了一場混戰(zhàn),花瓣紛飛,術法劍影交錯。
裴宥川平靜后撤幾步,避免被波及。
四五位女修聚在他不遠處,視線不停往他身上瞟,緊接著,一位面頰泛紅的俏麗女修被同伴推了出去。
“說呀說呀!”身后的同伴小聲鼓勁。
女修一咬牙,小跑上前,遞出一枚漂亮精致的香囊。
“裴、裴道友,聽聞你在無間淵誅魔時受了重傷,這枚香囊有助于明心調息。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春風拂過,花瓣簌簌落下。
彌珍看著這一幕,“嘶”了一聲,摸下巴道:“我本以為,你這徒弟要和新收的打起來,相處得很和諧嘛。”
云青岫捧著奶茶,微微一笑:“說明我教導有方。”
“喲,看把你得意的。萬一這小子是裝的,哪天把你嚇一跳。”
“滾滾滾。”云青岫一腳踹去,“一宗之主,賴在我這騙吃騙喝,不要臉。”
彌珍靈活閃開,笑嘻嘻道:“誰讓你徒弟做飯這樣好吃,讓我多蹭兩天,就當你報答我出謀劃策了。”
花樹下,裴宥川忽然抬眸,隔著簌簌花瓣看向云青岫。
兩道視線相對。
云青岫矜持收回踹人的腳,朝他溫和一笑,還帶了幾分鼓勵之意。
花瓣落盡,兩道身影相攜離去。
裴宥川直勾勾盯著她離去的方向。
“……裴道友?”得不到回應,女修泛紅的臉頰漸漸慘淡。
裴宥川終于回頭看她,神色溫和,聲音亦柔和:“多謝道友好意,不必了。”
話音落,轉身離去。
轉身的剎那,那雙黑瞳暗沉無比。
…
裴宥川帶領內門弟子頻繁外出,進行大戰(zhàn)后的掃尾工作。
眾人都說玄微仙尊這是要把裴宥川往流云宗宗主的方向培養(yǎng),在為他積累聲望。
云青岫并不否認。
她的確在培養(yǎng)裴宥川,也在漸漸保持合適距離。
慶功宴前一夜,圓月當空。
翠微峰小院外,施凜握著靈劍,肅然出劍。翠綠竹枝回腕一甩,施凜從指尖麻到手臂,連忙后撤一步。
竹枝破空刺來,靈劍飛出。
霧青身影悠然而立,一步沒挪,連垂落的烏發(fā)都不曾飄起。
施凜眼中滿是戰(zhàn)意,掐訣召劍,再次沖來,“請師尊賜教!”
竹枝與靈劍相接那刻,靈氣洶涌灌入劍中,先斷竹枝,再向前刺去。
云青岫夾住迎面而來的劍刃,雙指用力,施凜被靈劍帶動在空中連轉好幾圈,狼狽栽倒。
“哎喲……”他捂著尾椎齜牙咧嘴。
一只手朝他伸來,“摔疼了?”
施凜抬頭便見月色下的云青岫,似憐憫俯瞰的神女圖,呆呆由她拉起。他耳朵一紅,目光湛湛道:“不疼,一點也不疼!師尊,弟子還能再來!”
“今日練了許久,天色已晚,回去吧。”
“是,多謝師尊今日賜教,弟子愚鈍,還是未能參破明心劍法。”施凜撓撓頭,很是內疚,“師兄與師姐各有所長,弟子學得這樣慢,給師尊丟人了。”
“誰說你學得慢?”云青岫蹙眉,“明心劍法玄奧,你一月內初窺門徑,已是很有天賦,不要妄自菲薄。”
施凜呆呆道:“我曾向師兄請教明心劍法,問起師兄參破用了多久,他只用了不到一月。弟子便以為學得太慢……”
云青岫揉了揉眉心,裴宥川可是能在她手下走過三招的人,施凜與他比,那不是自尋煩惱。
她緩緩道:“修道貴在堅守本心,最忌急于求成。你雖領悟速度不及宥川,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修劍道,心境澄澈最重要。”
施凜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瞬間又充滿干勁:“弟子受教,定不負師尊期望!”
云青岫看他,就像在看只要夸一夸就會狂搖尾巴的小狗,忍不住笑道:“回去休息,明日慶功宴,放你——”
幾片竹葉幽幽落地。
她定定看著遠處茂林修竹,一道熟悉氣息停留了片刻,此時已經離去了。
施凜不解:“師尊?”
云青岫收回視線:“為師說,放你一日假。”
施凜作揖謝過,帶著劍歡天喜離開竹海。
一路上,他哼著和徐月新學的小曲,樂顛顛下山往自己的小院走。
施凜忽然踩到了一道影子。
抬頭一看,裴宥川身著白衣,背負靈劍,逆著月光看不清神色,頗有幾分風塵仆仆之感。
看起來,是剛下芥子舟便御空趕回了宗門。
“師兄?你回來了!”他又驚又喜,“此次誅魔還順利嗎?”
“順利。”裴宥川語氣輕柔含笑,“師弟呢,今日隨師尊習劍可順利?”
施凜點點頭,目光澄澈道:“師尊夸我有赤子之心,心境明澈。我天賦不如師兄,應該更加刻苦才不辜負師尊苦心。哦對了,師兄這是要去找?guī)熥鸹胤A嗎?”
裴宥川上前一步,陰影褪去,昳麗含笑的面容鍍上月華。
“不,我是來找你的。”他咬字輕緩,“師弟。”
…
施凜離去后,云青岫靜立片刻。
剛剛那道氣息是裴宥川的。
最近師徒見面極少,他一直奉命在外誅魔,樁樁件件都做得漂亮。
大抵是剛下芥子舟就趕回來,想向她匯報情況,卻撞見她在教施凜劍法,心里不舒坦離開了。
云青岫甚至能想象出少年垂著眼眸,隱忍委屈的神情。
想了許久,她還是抬腿跟上了這道氣息。
繞過竹海,便是翠微峰的正殿與宗主殿,樓宇華麗,畫廊綿延。
正殿與宗主殿之間,設有演武場。
云青岫走到這時,裴宥川的氣息忽然斷了。
同時,她察覺到這附近還有施凜的氣息,以及隱隱的鐵銹味。
一絲極其微小的靈力波動從演武場內傳來。
云青岫眉目凌然,甩出靈光:“破!”
演武場上方結界破碎。
施凜躺在地面,右手歪折靈脈已碎,靈劍斷成數截,斷斷續(xù)續(xù)哀嚎。
白衣少年盈盈含笑,云靴踩住施凜左手,手中的劍朝心口剜下。
“師尊說你有赤子之心,我還從未見過,挖出來看看,師弟不會介意吧?”
劍鋒劃破肌理,一記靈潮轉瞬即至。
裴宥川被逼退幾步,眼中的笑消失,滿臉譏誚。
可惜,只差一點。
他冷冷看著云青岫將施凜扶起,為他探脈,又喂他丹藥,然后持劍將人護在身后。
曾經,施凜所站的位置是他的。
云青岫盯著裴宥川,從未覺得自己的徒弟如此陌生,是她錯得離譜,錯把野性難馴的狼當成了乖順的犬。
“裴宥川,你在干什么?”
裴宥川唇角彎彎,云淡風輕道:“如師尊所見,殺他。”
施凜臉色煞白,內心的道義搖搖欲墜,不可置信盯著從前溫和有禮的師兄,喃喃道:“師兄……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
“師兄?”裴宥川神情驟冷,黑瞳逐漸覆上暗紅,“你也配叫!”
一劍破空,快得施凜一眨眼,劍鋒已到眉心。
他一陣恍惚,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的很大。
雙指扼住劍刃,使它停在施凜眉心前半寸。云青岫聚起靈潮,一掌拍向裴宥川肩頭。
瞬息之間,一青一白已經交手。
龐大靈潮對撞,掀起的余波讓施凜東倒西歪。
炫目靈光里,只能隱隱看見兩道持劍身影,至于身法與所用劍招,全然看不清楚。
云青岫一劍壓下,怒斥:“我原以為你已想通,最近種種,全是偽裝!”
裴宥川反手持劍格擋,靈光迸射,他輕笑起來:“沒錯,就是裝的。”
又一劍壓來,他后退數步,胸口氣血翻涌,面上仍在笑:“師尊平日所見,都是我精心偽裝。你想要乖巧徒兒,我便學著乖巧順從。你想要的,我都會去做。”
紅瞳閃過厲色,裴宥川盯著云青岫:“忍了一個徐月,又來一個施凜,明日又要多出誰?”
“師尊,我可以演一輩子師徒情深,前提是你的目光,只能在我身上!”
他驟然收劍,不顧藏玉劍刺來,將手里靈劍擲向施凜心口。
云青岫腦海空白,反應過來時,已出手將靈劍擊碎。
數截靈劍摔落,失去了靈光,顯得黯然。
裴宥川身形一滯,面容扭曲,直勾勾盯著碎劍。
這是云青岫親手為他煉的劍,如今為了一個施凜,她親手將其打碎。
……很好,實在是好極了。
【叮——】
系統(tǒng)忽然彈出提示。
【警告!警告!任務目標黑化進度100%!】
云青岫倏地抬頭。
滔天荒息平地而起,修長身影緩緩走來。青年膚色雪白,紅唇紅痣艷絕,衣袍玄色為底,嵌赤金紋路,綴著金飾與紅珠。
一枚銀色蛇形耳環(huán)纏繞左耳,蛇眼閃爍紅芒,殷紅流蘇垂下。
云青岫盯著裴宥川的左耳,原來玄天秘境里的被鎮(zhèn)壓的魔器,早已被他取走了。
魔器化作長劍,握在裴宥川手中。
他神色陰鷙扭曲,唇角卻翹起:“請師尊賜教。”
語畢,威壓鋪天蓋地碾向施凜。
渡劫期后期的威壓與之對撞,氣流激蕩,施凜眼一閉,安詳暈了過去。
藏玉劍與魔器交鋒,劍劍凌厲。
一交手,云青岫便試出他修為約在渡劫中期,若她真要打,裴宥川裴宥川未必有勝算。
但裴宥川的目的并不是與她對戰(zhàn),由始至終,目的明確——
殺施凜。
他神情瘋癲冷漠,長劍被擋,便操縱荒息朝施凜狂轟濫炸。
靈潮如海,擊退荒息。
裴宥川不計一切代價,鮮血淋漓也恍若未覺,執(zhí)拗地越過云青岫,非要將昏迷的施凜置于死地。
手被扼住,即便擰斷也要掙脫。
藏玉劍刺來,不閃不避。
系統(tǒng)弱弱開口:“宿、宿主,反派現在修為沒有你高,不如現在就動手吧,機不可失啊。”
云青岫在演武場落下結界,將所有荒息封在其中。
又用靈潮化解朝向施凜的進攻,語氣很冷:“閉嘴。”
“可可可是……”
“閉嘴!聽不懂嗎!”云青岫在心中怒喝,一劍挑開刺向施凜的長劍。
系統(tǒng)不敢吱聲了。
它的宿主好像真的生氣了。
兩人糾纏良久,云青岫滴水不漏將所有進攻都化去。
裴宥川的臉色愈發(fā)陰戾。
最終,云青岫站在施凜身前,藏玉劍筆直抵住裴宥川的心口,她冷聲道:“停手。”
魔器重新化作耳耳飾,纏繞左耳,殷紅流蘇晃動。
裴宥川似笑非笑:“師尊不殺我?”
“你可以走了。”她平靜道。
“走?”裴宥川咀嚼著這個字,指節(jié)攥地咯咯作響,“師尊終于要將我逐出師門了?”
云青岫不答,目光平靜冷冽。
“呵。”裴宥川輕笑一聲,一步步向前走,藏玉劍刺入胸膛,殷紅血液順著劍刃,淌到云青岫掌心。
云青岫手一顫,藏玉劍仍筆直,“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宥川再次向前一步,直勾勾盯著云青岫,利刃刺破肌理,撕裂血肉之聲異常清晰。
“師尊,只要所有靈力灌入,此刻就能殺了我。”
他再次上前一步,藏玉劍貫穿心口。
臟器搏動順著劍刃傳遞。
手中的鮮血燙得云青岫幾乎握不住劍,再裴宥川再一次往前時,藏玉劍猛地撤出。
血花濺落,有一滴落在她眼下,像一滴墜下的血淚。
在撤劍瞬間,裴宥川倏地按住云青岫,面上盡是扭曲愉悅的笑:“師尊對我,到底還是有一分心軟的。”
隨后俯身逼近,落下荒誕而癲狂的吻。
胸口的劍傷血流不止,裴宥川仿佛感受不到,只將人按在懷中,動作野蠻瘋狂。
同時,甩出一道荒息,打破了云青岫設下的結界。
荒息外溢,流云宗內警示鈴聲瞬間連成一片。
云青岫后背撞上對練木偶,倉促間見他打碎結界,怒火冒起,一掌打向裴宥川肩頭。
“瘋子!明日慶功,仙門百家都聚于靈宮,結界一破所有人都會……唔……”
裴宥川含住唇瓣,重重碾過,像是要拆骨入腹吞下去一般。
又是數掌落下,他悶哼一聲,不躲不避,赤紅眼瞳愈發(fā)癲狂,按著云青岫繼續(xù)糾纏不休。
漆黑天幕之上,已有流光轉瞬即至。
倉促腳步聲,交談聲都逃不過渡劫期大能的耳朵,云青岫聽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演武場方向,怎會有如此濃郁的荒息!”
“不好,一定是陰鬼蜮那魔頭趁我仙州疲弱,找上門來了……”
“有玄微仙尊的氣息?難道已經交手了?”
眼看一道肅然端方的身影就要踏破荒息而來。
云青岫終于忍無可忍,掌間凝聚靈潮,這一掌沒再留情。
裴宥川踉蹌后撤幾步,捂著心口,一口血吐出。
謝倦安持劍已至,身后仙門百家宗主長老急奔而來。
在眾人看清前一刻,云青岫一把拽住裴宥川手腕,靈息彈入,護住他的心脈,千里陣剎那結成。
裴宥川一怔,反手握住她:“師尊要帶我走?”
云青岫氣得也想吐血:“走!”
不能暴露裴宥川魔主的身份,否則新的大戰(zhàn)馬上要席卷仙州,無論如何,她都要先瞞過這一次。
在踏入千里陣前一刻,荒息卷過陣法,千里陣碎裂。
裴宥川將她猛地拽回,眸中漫出森森冷意道:“師尊,太遲了,我裝夠了。”
以謝倦安為首,仙門百家都到了。
演武場內寂靜無聲,眾人目露呆滯。
“我、我出現幻覺了?這魔主長得好像玄微仙尊首徒?!”
“諸君莫慌,玄微仙尊已與他交戰(zhàn)過,若真對上,我們人數占優(yōu),應當有贏面。”
“不是,等等……玄微仙尊怎么與魔主拉著手?”
云青岫此刻的心如死水平靜。
愛怎么樣怎么樣,毀滅吧。
“魔頭,放開我?guī)熃恪!敝x倦安持劍劈來,神情冰冷,靈潮化作滿天風雪卷向裴宥川。
趁兩人交戰(zhàn),云青岫連退幾步,無意間看見人群里嗑瓜子看熱鬧的彌珍,氣得牙癢。
“找死!”滔天荒息與魔主威壓震蕩。
一番交戰(zhàn)后,謝倦安持劍站在裴宥川與云青岫之間,仙門百家修士齊心協力起陣。
裴宥川越過謝倦安,目光灼熱扭曲盯著云青岫,抬手幻化出聯通陰鬼蜮的入口。
他伸出手,語氣懇求:“師尊,跟我走。”
第47章 “我跟你走。”
裴宥川此言一出, 仙門百家修士的臉色五彩繽紛。
“孽障!”謝倦安更是神色冷厲,濯雪劍直取裴宥川心口。
一只手按住他出劍的手,云青岫從謝倦安身后走出。
“師姐?”謝倦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你難不成真要——”
云青岫平靜抽回, 朝裴宥川走去,“謝宗主,我已不在劍宗。”
仙門百家修士瞬間炸鍋。
早有小道傳聞, 稱流云宗宗主首徒心悅其師尊。
一眾修士對此嗤之以鼻,怒斥一派胡言。
但……
眾人看向云青岫, 小道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這看著甚至是兩情相悅!
霧青身影停在裴宥川面前, 背對仙門百家。
他不可置信,眼眶一酸, 紅瞳染上水霧,瞧著有幾分可憐, 喃喃道:“師尊……”
“逆徒。”一向溫和的嗓音似沾染霜雪, 冷冽無情。
懸在裴宥川腰間的弟子令飛到云青岫手中,五指一攏, 玉令化作齏粉從指縫零落。
然后,一掌打向他的心口。
裴宥川猝不及防受了一掌,連退數步, 又是一口血噴出。
凌冽劍光似要劈開天地混沌, 帶著渡劫后期威壓劈落。
劍影中, 熟悉的溫和面容眉目冷淡, 不見一絲情緒。
裴宥川腦海一片空白, 下意識反手以魔劍抵擋,這一劍毫無保留, 震得他整條右臂失去知覺,劍險些脫手。
他顫聲問:“師尊……真要殺我?”
云青岫不語,步步相逼,每近一步裴宥川身上便會多出一處傷。
仙門百家的修士看呆了。
剛剛揣測師徒二人兩情相悅的,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好把腦子里的水倒出去。
這是要將逆徒置于死地啊!
“不愧是玄微仙尊……僅憑一人,便能壓制魔主。”
“快!速速起陣,圍困這魔頭,今日就能解決我仙州心頭大患!”
“對對,諸位宗主,快來搭把手。”
大能們齊心協力,金陣瞬息間于地面成型,靈光一寸寸逼退荒息。
人群中傳出一聲怒喝:“彌宗主,不要再磕瓜子了!”
彌珍回神,低頭一看,瓜子皮都掉在了旁邊路人的腳上,“抱歉抱歉,看得有點入神哈。”
她手一揮,將瓜子皮收進乾坤袋,靈力匯入陣中。
彌珍一邊渾水摸魚,一邊盯著云青岫那邊。
慘烈是慘烈,她那好友壓著自己的好徒弟,下手毫不留情,打得那可憐孩子都不會還手了。
只是,越打越靠近懸于半空的陰鬼蜮入口。
金陣數重壓下,裴宥川身后,罡風從入口溢出。
他死死攥住藏玉劍,任由鮮血墜落,神色扭曲緊盯云青岫,眸中冷意橫生。
“師尊,我會回來的。”
鮮血淋漓的手掌松開,裴宥川轉身離去,在金陣落下之際,陰鬼蜮入口瞬間閉合。
“可惜,只差分毫便困住這魔頭!”
“他這一去,就是放虎歸山吶,仙州又要起戰(zhàn)事……”
“這魔頭竟在仙門內藏了這樣久,我們竟一無所知。”
“連玄微仙尊都無法擒住這魔頭,若真與陰鬼蜮開戰(zhàn),必會牽連許多城池。”
可惜、惶惶、憤怒、不安、激憤……
議論聲如潮水。
霧青身影持劍落地,殷紅順著劍刃一滴一滴墜落。
“玄微仙尊……”有宗主走來,想相商誅魔大計。
云青岫抬眼看去,無數視線皆系于她身上。
“噗——她身形微晃,捂住心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師姐!”“秀秀!”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左手相扶。
謝倦* 安與蕭灼神情驟變。
云青岫的境界跌落了,從渡劫后期剎那間跌至渡劫初期。
她竭力運轉心法,堪堪穩(wěn)住下跌的修為,又是一口血吐出。
姜白溯倉促趕來,捉住素白手腕,探入靈息。
一探便察覺出來,是心境不穩(wěn),導致修為大跌,遭到了反噬。
“青岫,你……”
云青岫抽回手,容色蒼白,平復紊亂氣息后,疲倦道:“之前的事……”
姜白溯聽出她在說之前讓他幫忙隱瞞裴宥川有邪魔血脈,搖搖頭道:“你也是受了蒙蔽。”
她掙開謝倦安與蕭灼,一步步向前走,腳步有些不穩(wěn)。
受了蒙蔽嗎?
或許應該說,是甘愿受蒙蔽,不愿揭露。
彌珍默默上前扶住她,嘆息一聲:“后悔了?”
旁人看不出來,但她不會看錯,云青岫看似沒有手下留情,但親手把人送回了陰鬼蜮。
云青岫垂眼,搖頭道:“不清楚。”
修太上忘情道數百年,她第一次看不清心中所想。
“勞煩你送施凜去醫(yī)治,今日起,我要閉關。”
霧青身影徑直離去。
…
云青岫在流云宗后山福地閉關了一個月。
仙州皆知,玄微仙尊對戰(zhàn)魔主時受了傷,正在閉關療傷。
只有系統(tǒng)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
它的宿主每天躺在玉床上,或睡覺或神游發(fā)呆。
中途只和它說過一次話。
“任務目標就在身邊,你是天道降下的上古神器,為什么一直認不出來?”
“宿主,第一世反派滅世時,身世來歷不明,還帶著面具,又有魔主荒息護體,我也不知道反派就是你的徒弟嘛……”
“你真的不知道?”
系統(tǒng)一頓,隨后委屈抽噎:“我們之間沒有愛了,你懷疑我嗚嗚嗚……”
然后,云青岫就沒再說過話。任它撒潑打滾,也沒得到過回應。
一個月后,云青岫結束閉關,修為堪堪穩(wěn)在渡劫初期。
洞府外天色陰沉,云層灰紫,無數流光向西而去。
徐月一直在洞府外等候,見她出來,又驚又喜:“師尊!”
云青岫接住撲來的徐月,問:“發(fā)什么事了?”
徐月猶豫片刻,低聲道:“五日前,陰鬼蜮邪魔大軍橫渡無間淵,仙門百家的修士大半都去了無間淵旁,洛師叔讓我在此等著師尊出關。”
“胡鬧,這樣大的事為何不當日告訴為師?”
“……師兄,魔主他說要師尊你一人入陰鬼蜮,否則便要開戰(zhàn)。謝宗主下嚴令,禁止任何人打擾您閉關。”
云青岫忽然詢問系統(tǒng):“黑化值滿后,除了誅殺反派,有沒有其他辦法?”
系統(tǒng)哭唧唧:“宿主……百分百的黑化值,是無法被感化的,隨時都會滅世。”
云青岫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神情平靜:“去無間淵。”
她攜徐月,施展縮地成寸術法,連渡三洲。
…
無間淵旁,邪魔修士壓境。他們形態(tài)各異,虎視眈眈,摩拳擦掌等著大戰(zhàn)。
滔天荒息侵入仙州,防御結界接連不斷破碎,仙門百家修士穿梭其中,不斷修復。
結界之外,幾道身影正在交手。
不過片刻,幾位仙門長老就被荒息砸入地面。這樣的場景,五日內一直重復上演。
裴宥川嗤笑道:“就憑這群廢物,也想攔本尊?”
正在調息的謝倦安倏地睜眼,濯雪劍出鞘,靈潮自劍鋒激蕩,一劍破滔天荒息。
方清和連忙在他身后追:“謝宗主不可,您與裴……魔主交戰(zhàn)數次,傷還未痊愈啊!”
白衣如雪,轉瞬已至裴宥川身前。
裴宥川目露陰鷙,扯了扯唇角:“又是你,手下敗將。既然想死,成全你!”
威壓震動,結界又碎了幾重。
彌珍認命修補,在心里大罵裴宥川是小畜生,凈會找事。
云水宮宮主慕容妙焦急道:“這魔頭在這干耗著做什么?大軍壓境,也不進攻,只與大能修士打,可除了玄微仙尊,誰還能壓得住他?”
彌珍看向交手的兩人,嘆息:“他在逼青岫露面。不過看這樣子,像是起殺心了。慕宗主,告知諸位宗主做好準備,要開戰(zhàn)了。”
一時間,玉簡紛紛亮起。
仙門百家皆嚴陣以待,準備迎接大戰(zhàn)。
荒息中,謝倦安被一掌擊中心口,唇邊滲血。
裴宥川滿眼冷厲之色,四周荒息皆匯于一劍,緊追而去。
此劍落下,謝倦安非死即重傷。
璀璨靈光照亮天地。
藏玉劍與魔劍相接,靈潮與荒息水火不容,霧青身影擋在謝倦安身前,耗盡靈力,接下這一劍。
荒息盡數撤去。
裴宥川猛地攥住云青岫的手腕,幾乎要將腕骨捏碎,眼中盡是扭曲笑意,一字一句道:“終于來了。”
語氣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師尊還要護著他?難道忘了,這狗雜碎一劍碎你神魂,我殺了他為師尊報仇,為何不領情?”
云青岫怒斥:“目無尊長,那是你師叔!”
裴宥川喉頭滾動,眼中有幾分她看不懂的情緒,嗤笑:“原來師尊還認我這弟子。”
“師尊的境界跌落了,是因為我?”
云青岫直視他,平靜道:“對。”
不知為何,裴宥川沒有生出一點愉悅。明明他所求就是希望師尊能將他放在心上,長長久久占據一席之地,如今目的達成,心中只有煩躁。
云青岫不愿在仙門百家前拉拉扯扯,語氣冷淡:“休戰(zhàn),我跟你走。”
仙門百家驚慌失措,紛紛極力勸阻。
“放開師姐!”謝倦安身上負傷,提劍再次劈來,目光冷厲,似乎要把裴宥川剜骨剔肉。
裴宥川嗤笑一聲,揚手放出荒息,又將人逼退。
見一場惡戰(zhàn)又要開始,云青岫目光微冷:“裴宥川,停手。”
裴宥川眼神更加陰郁,冷笑:“師尊最掛心的,從來都是他。”
“……?”
云青岫不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什么,懶得搭理。
見云青岫沉默,殺意在紅瞳中涌動,裴宥川咬牙平息,扣住素白手腕,無數紅線瞬間順著指尖游動,轉瞬就沒入她的體內,瞬間鎖住靈海與靈脈。
青年眉目昳麗,用側臉貼著云青岫的指尖,語氣柔和繾綣中帶著幾分黏膩的陰冷:“只有將師尊綁在身邊,弟子才安心。”
第48章 跑!
無間淵以西, 陰鬼蜮。
落日沒入黑石嶙峋的連綿山峰,一輪紅月交替升起。幽紅月光映照冷峻華麗的宮殿群,那是陰鬼蜮的王城, 幽城。
云青岫躺在院子里曬月光浴, 屋檐下的果殼風鈴時不時傳來一陣輕響。
這座院子,與從前在外游歷時住的那座很是相似,只不過規(guī)模大了許多。前院挖了水渠, 有個人工池,湖里還有不少色彩絢麗的魚。
池子旁, 有一座涼亭,云青岫喜歡吃完飯后在那邊乘涼, 順便喂魚。
現在,只要她靠近池邊, 那群魚就會蜂擁而至。
后院有個戲臺,能看戲, 能聽書。
云青岫如今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 睡到自然醒后,白日去后院聽書看戲, 中午小憩片刻,到涼亭釣魚,夜晚看話本, 或者與院中侍女打牌。
院里有兩位侍女, 活潑的叫次珠, 穩(wěn)重的叫洛桑。對云青岫帶著些好奇與探究。
次珠話多, 嘰嘰喳喳像小鳥, 偶爾會露出口中分叉的信子。每當這時,洛桑就會用手肘捅她一下, 次珠便捂住嘴,眼睛彎彎向云青岫道歉。
如果忽略掉地點,這樣的生活很符合云青岫理想中的退休日常。
算上今日,她已經在陰鬼蜮住了小半個月,除了第一日,沒再見過裴宥川。
但夜半時,她經常感受到一道身影站在榻前。
就靜默站在那,天亮時分再離去。
云青岫越發(fā)看不透裴宥川的心思。
雖看不見人,一日三餐與下午茶夜宵雷打不動送來,她一口不動,都讓侍女送回去。
今夜,夜宵又照例送來。
“仙尊,夜宵來啦!”次珠提著食盒,腳步歡快從院外走來。
洛桑搬來小桌,兩人將精致點心擺出。
牛乳冰酪上撒了層金黃桂花,有冰塊點綴,冒著絲絲縷縷的涼氣。
云青岫忍住嘴饞,當沒看見,隨意問道:“你們尊上,最近在做什么?”
次珠與洛桑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吃驚。
侍奉了小半個月,這是她們第1回 聽見云青岫提起自家尊上,雖然王城內禁止議論魔主私事,但大家都清楚,玄微仙尊是被搶回來的,兩人之間勢同水火。
次珠甜甜笑道:“回仙尊的話,尊上近日都在大殿議事。”
“議事,與仙州有關?”
“這就不清楚啦,我們只負責侍奉仙尊。”
見她們避而不答,云青岫便清楚一定和仙州有關。
雙方已停戰(zhàn),下一步就該議和了,如今是仙州疲弱,陰鬼蜮不會錯過開條件的機會。
心里記掛著事,云青岫上床的時間比平日晚了不少。
還不等她躺下,一道身影披著月色踏入。
裴宥川站在外室,隔著一道珠簾,與云青岫視線相對。
“師尊想知道什么,為何不直接問我?”
珠簾后,素白身影倚著床榻,烏發(fā)雪衣,朦朧不真切。
“問了你就說?”
“自然。”
“那好,你打算開什么條件?”
裴宥川從善如流答道:“南州與東洲,歸陰鬼蜮所有。三個月為期,將所有人族與修士遷離。”
云青岫心一沉。
這樣的條件,仙門百家絕不可能同意,簡直是將仙盟的臉面按在腳底踩。
“荒謬。且不說仙盟不會答應,三月之內,即使修士能遷走,凡人如何離開?”
“師尊覺得荒謬?”裴宥川輕笑,“陰鬼蜮被封禁時,蕪城建立時,怎么無人覺得荒謬?”
冷白修長的手撥開珠簾,緩步走近。
裴宥川坐在床榻上,笑盈盈道:“師尊,正是因為你,他們才有議和的資格。我本要直接滅了仙州,什么也不留。”
“當年在蕪城中所有屈辱,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記著呢。”
聽到蕪城二字,云青岫不禁愣神。
三百多年前,她奉老宗主之命前去鎮(zhèn)壓魔主,那時蕪城被破,無數邪魔流竄暴動。
戰(zhàn)火平息后,她途徑蕪城附近的乾山城,在那遇到了半邊臉毀容,正在受人欺凌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裴宥川。被她帶回劍宗,收為弟子。
原來他竟是從蕪城出來的。
在云青岫愣神時,裴宥川拈起一縷烏發(fā),眸光深深:“師尊一直留在我身邊,他們便有生路。這是最大的讓步。”
…
次日午后,彌珍大搖大擺上門拜訪。
一進小院,她便左右打量,嘖嘖稱嘆:“這院子看著不錯啊。”
云青岫驚詫:“你怎么來了?”
彌珍毫不見外,占領了云青岫的搖椅,摸了個脆甜果子,三兩下啃光,吐出果核后道:“作為仙州代表,來探望一下玄微仙尊。不過我也是沒想到,你徒弟就這么輕易把我放進來了。”
云青岫屏退兩位侍女,問:“施凜的傷怎么樣了?”
“還沒好全,那小兔崽子出手真狠,差點廢了他一身靈脈,不過有姜白溯在,放心吧。”見侍女退下,彌珍表情正經,“他有沒有對你……”
云青岫斬釘截鐵打斷:“沒有。”
彌珍狐疑看她幾眼,又問:“他把你關這了?”
“……也沒有。”
那天裴宥川將她送到小院后,便說陰鬼蜮境內,都可以隨意出入。
彌珍嘀咕道:“你這日子過得還挺舒坦。”
“議和談判的事,你知道吧?”
云青岫點頭。
彌珍嘆氣,表情逐漸凝重:“陰鬼蜮資源匱乏,入侵仙州是必然之舉。不過這條件實在嚴苛,仙門百家無一人同意,寧可開戰(zhàn)也不愿割地,局勢很緊張。你那徒弟,能勸動嗎?”
云青岫揉了揉眉心,輕嘆:“他是從蕪城出來的。”
只一句話,彌珍就明白事情沒有轉機。
“我今天來,就是想來看看你是不是自愿留在這,如果不是,我拼盡這身修為也要把你帶出去。沒想到,你這日子過得……”
話還未說完,空氣一陣波動。
裴宥川撕裂虛空,走至云青岫身后,陰惻惻盯著彌珍:“彌宗主想帶我?guī)熥鹑ツ模俊?br />
彌珍:“……”哥們走路不帶聲的。
“告辭告辭。”她干笑一聲,溜之大吉。
涼亭內只余兩人。
裴宥川坐在一旁,瞥見未動的飯盒,神色不明:“這個院子,師尊住得舒心否?”
“還行。”
“這幾日送來的餐食糕點,不合師尊胃口嗎?”
云青岫抿了一口茶,道:“不想吃,往后不必送來。”
“師尊是不想吃,還是不想見我?”
“都有。”她的聲音平靜冷冽。
裴宥川僵硬了一瞬,黑瞳泛起赤色,喃喃道:“師尊對我如此冷淡,卻與彌宗主相談甚歡,見面便問起施凜……”
扭曲妒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難安。
云青岫抬眼看他,面無表情道:“我已留在陰鬼蜮,你再動不該動的人,你我之間,不死不休。”
“師尊掛心的人真多。”裴宥川煩躁起身踱步。
半響,他壓下心中殺意,冷聲道:“只要他們乖乖和談,自然性命無虞。”
…
接連數日,裴宥川沒再踏入小院,也沒再差人送飯來。
云青岫偶爾會在魔宮閑逛,雖然靈力靈海被封,她修為在那,五感敏銳,從宮內守衛(wèi)談論中得知,陰鬼蜮內亂不斷。
兩百多年前,陰鬼蜮禁制破除,裴宥川在那時橫空出世,踩著無數魔修骨血登上魔主之位。
然后不問政務,常年不露面。
陰鬼蜮分東西南北四域,以東荒與西荒為尊,如今都蠢蠢欲動想推翻魔主,換自家人上位。
裴宥川去了西荒平叛,一時半會回不來。
他不在,云青岫連睡覺都踏實許多。
最近,她去了一趟王城街市,迷上陰鬼蜮特有的影子戲,每日都要去看一場。
次珠與洛桑亦步亦趨跟著,生怕跟丟了,自己腦袋不保。
這一日看完影子戲時,已近日暮。
陰鬼蜮傍晚時分,日月同天,幽紅月光與暮色籠罩王城。
云青岫沿路買了些特色小吃,習慣性拿了兩包糖。
“這場影子戲真好看,那個負心薄情郎,換做我,便用蛇蠱讓他穿腸爛肚,跪著求我給個痛快。那姑娘也是,良人不要,偏要那花言巧語的,情話能當飯吃?”
次珠憤憤不平了好一會,朝云青岫道:“仙尊,明天換一家看好不好,這家的影子戲都這樣氣人!”
洛桑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眼睛一瞪:“你膽子肥了,做仙尊的主?”
“我、我就是問問,問一下嘛!”
云青岫被她們倆逗笑,莞爾道:“好啊,明日次珠來定看哪場。”
兩人一愣,這是她們這么久,頭一回見云青岫這樣笑。平日里她也會笑,都是淡淡溫和的笑容,并不含什么情緒在內。
她們奉命監(jiān)視,云青岫從未擺過臉色,也沒有因她們是魔族而露出厭惡。
次珠與洛桑都打心眼里喜歡她。
次珠笑得眼睛彎彎:“仙尊,您真好。那些修士,可討厭我們了。明明長得……也沒什么差別。”
難怪尊上這樣喜歡。
云青岫把兩包糖分給她們,身旁形色各異的魔修來來往往。
“人無高低貴賤,也不以血脈區(qū)分。只是,消除成見需要漫長的時間。往后會好起來的。”她說。
洛桑心中震動,忍不住道:“仙尊,其實尊上他……”
一股詭異潮熱忽的從脊背躥起。
妖言媚語此起彼伏,云青岫壓根沒聽清洛桑在說什么,腦子嗡嗡作響。
魑魅情毒發(fā)作了。
自從修復好靈海后,靈氣充盈,這情毒便安靜蟄伏,她甚至忘了還有它的存在。
“回去。”她咬牙擠出兩個字。
…
云青岫竭力維持神情自若回到小院,以不同借口暫時支開了洛桑與次珠。
這一次與往常更來勢洶洶,她在手臂落下一刀,竟不管用了。
陰鬼蜮內無靈氣,系統(tǒng)在休眠,必須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閉關。
云青岫倉促收拾了血跡,胡亂包扎傷口,腦海中迅速規(guī)劃了離開路線。
正要翻窗離去時,一道靈力波動忽然傳來。
水波似的紋路晃動,雪衣身影毫無征兆出現在房中。
屋內血腥味還未散完。
謝倦安瞳孔一縮,怔怔看著云青岫,滔天怒意瞬間生出:“他竟敢用這種下作手段!”
他上前攥住云青岫手腕,沉聲道:“師姐,我?guī)阕摺!?br />
誤會大了。
云青岫壓住紊亂氣息,無奈道:“與他無關。算了……先借點靈力,出去再說。”
磅礴靈力瞬間渡來,那股蠢蠢欲動的潮熱硬是被壓下去大半。
院外,傳來次珠回來的聲音。
“走!”謝倦安拽著她,反手燃一張千里符。
王城之內設有大陣,千里符只能發(fā)揮一半作用。
云青岫與謝倦安落地點在靠近城門的狹窄小巷。
兩人換上遮蔽氣息的斗篷與幻容面具,偽裝成普通魔修,融入街道。
街上隨處可見這樣的裝束。
云青岫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仙州要與陰鬼蜮開戰(zhàn),師姐被他設計封了靈海,留在此地太過危險。出了城門,城外有仙盟宗主接應。”
云青岫正要問來接應的都有誰,城門外傳來隆隆雷鳴之音。
魔主鑾駕西征歸來,魔獸開道,旌旗搖曳。
城門被堵了個結結實實。
云青岫:“……”人倒霉的時候喝水也能被噎死。
她當即拽了一把謝倦安,兩人站在賣釵環(huán)首飾的小攤前,看起來如同購買釵環(huán)的伴侶。
身后,魔獸鐵蹄踏過街道,地面隆隆震動。
魔主鑾駕內,忽然傳來青年不辨喜怒的聲音:“停。”
微妙的戰(zhàn)栗感從云青岫后背爬起。
地面停止震動。
玄色衣袍逶迤,行走聲簌簌作響。腳步聲逐漸走近,停在云青岫一步之外。
冷白修長的手指撫過琳瑯釵環(huán),似乎在挑選。
小攤老板滿臉冷汗,硬是擠出笑容:“尊、尊上是要為哪位貴人挑選釵環(huán),小人可以推薦一二……”
裴宥川勾起唇角,語調悠悠:“自然是買給師尊。”
云青岫不動聲色放下手中玉釵,側身朝謝倦安打了個離開的手勢。
還未邁步,一只手鐵鉗般攥住她。
“師尊喜歡這支嗎?”裴宥川拿起那支被放下的玉釵,望向云青岫,眉眼彎彎,“我為師尊戴上可好?”
第49章 “師尊,還有一次。”
一股惡寒直沖天靈蓋, 云青岫狂甩幾下手,沒甩開。
手腕劇痛,這兔崽子簡直想把她的手捏碎。
斗篷面具皆能隱匿氣息, 怎會這樣輕松被認出來?
不只是這次, 似乎從一開始,裴宥川總是能精準找到她。
寒光一現,謝倦安已掐訣召劍, 濯雪劍直劈裴宥川。
須臾間,兩人已眼花繚亂過了好幾招, 裴宥川單手迎戰(zhàn),始終不松開云青岫。
絲絲縷縷的艷麗紅線由荒息凝成, 封住了靈海與靈脈。
縱使有謝倦安渡來的靈力,也無法用術法或召劍。
云青岫揪起識海里剛脫離休眠狀態(tài)的系統(tǒng), 呼去一巴掌:“幫忙把禁制解了!”
系統(tǒng)被扇地暈乎乎,睜眼一瞧, 看見戾氣沖天的裴宥川, 又看見黑化值那欄幾乎要爆了。
它尖銳爆鳴:“啊啊啊宿主你在干什么!要從普通模式變成地獄模式了!”
云青岫此刻顧不上什么地獄模式,只知道再不找地方調息, 便要徹底毒發(fā)了。
于是又呼了它一巴掌:“快點!”
系統(tǒng)邊嚎邊解了禁制:“叫他助你壓制就好了嘛!他明明很聽你的話!”
讓裴宥川幫忙渡靈力壓制?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哪只眼睛看見他聽我的?”
剎那間靈力涌動,云青岫反手甩出一擊靈潮。
裴宥川正欲擰斷謝倦安持劍的手,靈潮襲來, 重擊他平叛時負傷的肩頭。
一眨眼, 兩道身影已掠至城門。
片刻耽擱, 魑魅情毒愈發(fā)洶涌反撲, 云青岫險些栽落在地。
“師姐!”謝倦安反應極快將她扶穩(wěn)。
森冷視線凝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裴宥川五指一攏,荒息平地而起, 化作結界封死城門。
他不疾不徐走去,眼瞳幽紅,額心生出一道赤紋。
“我下的禁制破了。”
“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為何緊急關頭,師尊總能得到助力?有人在幫師尊……不,或許也不是人?”
云青岫后背生出寒意。
他察覺到系統(tǒng)的存在了。
系統(tǒng)被嚇得吱哇亂叫,忽然叫聲一頓:“……誒,那道額心紋,好像有點眼熟?”
謝倦安掀了斗篷,持劍站在云青岫身前,一身雪衣冷清無垢,脊背挺拔,濯雪劍靈光流轉。
她看不見謝倦安的神情,只聽見他說:“師姐,當年的事,對不住。你先走,我會攔下他。”
“真感人。”裴宥川徐徐走來,輕笑撫掌,“說完了嗎?”
威壓如巍峨山巒朝謝倦安碾下。
荒息之間,璀璨靈光炸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只能窺見殘影。
街道磚石被龐大氣流掀起,建筑、小攤紛紛倒塌。
魔劍貫穿謝倦安胸前,裴宥川漠然拔出,荒息于劍鋒凝聚。
下一劍,直奔摧毀靈脈靈海而去。
魔族近衛(wèi)圍攏在附近,無不仰頭,神情狂熱等待著自家尊上擰斷仙盟盟主的脖子。
其中一個近衛(wèi)摸向腰間,疑惑:“我的配劍不見了?”
一道身影流云般越過近衛(wèi)們,手中劍光凌厲。
“——萬劍歸一!”
平平無奇的劍攜摧山倒海之力橫空一挑,恐怖劍意蕩開,將兩人震飛,平了漫天荒息,以及城門結界。
云青岫手中的劍灰飛煙滅,斗篷下右臂血淋淋,殷紅的血在滿地碎石里匯成血泊。
她力竭落下,扶著車轅。剛剛一劍幾乎抽空靈海,蟄伏在靈脈里的情毒猛烈卷來。
耳邊盡是嗡鳴聲、喁喁細語、魑魅顫顫嬌笑。
云青岫模糊聽見謝倦安喊著“師姐”沖來,用盡力氣轉身,甩出最后一道靈力將人逼退。
“走,別給我添亂!”
兩道身影從城門外沖來,一左一右拽住了謝倦安,不顧他的怒喝,強硬將他拽走。
裴宥川沉沉盯著血淋淋的胳膊,滿臉戾色。在追人與師尊之間沒有猶豫,徑直走向云青岫。
匕首在腕間一割,傷口按在云青岫唇間,血液腥甜,有淡淡異香。
血液入喉,化作暖流,傷口迅速愈合。
云青岫混混沌沌間忽然想起,之前多次傷重醒來后,口中都有這樣的味道。
是他喂了血?
裴宥川另一手攬住她,克制怒意冷聲道:“師尊與他真是同門情深,令人動容。”
云青岫沒應。
灼熱體溫滲透衣衫與斗篷,傳遞給裴宥川,他神情一變,放出靈息探脈,發(fā)現云青岫體內靈力狂亂,曖昧紅息附著在靈脈上,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魑魅情毒……”裴宥川逐字逐句道,眼底血紅一片。
他脫下外袍,將人一裹抱走。
…
裴宥川抱著云青岫回到魔宮時,次珠與洛桑跪俯在小院外,顫聲請罪。
玄色衣袍沒有停留,徑直朝里走。
次珠顫顫抬頭,看不清楚被裹得嚴實的人,唯見一只垂落的手,素白肌膚下泛起一層薄紅。
砰——
屋門被一腳踹開,隨后被荒息閉合。
珠簾叮當晃動。
云青岫被放在床榻上,勉力倚坐,斗篷兜帽滑落,素白面容被薄紅浸染,唇色極艷。
裴宥川攥住她的手,靈力源源不斷渡去。
只要一想起,云青岫在毒發(fā)時選擇和謝倦安離開,他的理智就蕩然無存。
“師尊想跟姓謝的廢物去哪?與他共度春宵?!”
再多的靈力渡來,依然壓不住來勢洶洶的毒發(fā)。
這毒一直蟄伏,如今云青岫跌了兩個小境界,便壓不住了。
她抽回手,壓住紊亂呼吸,指向門外:“沒有這回事,你先出去。”
裴宥川來回踱步,忽然厲聲道:“師尊又讓我走?然后呢,再次自傷?上次是九道,這一次又要劃多少道?”
“與你無關,出去。”她輕喘一聲,再次重復。
“與我無關?那與謝倦安又有什么關系?他究竟哪里好?竟能入師尊的眼!”
云青岫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揪著謝倦安不放,并固執(zhí)認定她待謝倦安格外不同。
無法交流的心累油然而生。
“師尊。”裴宥川定定看向她,逐字逐句道,“我不會再讓你走了,痛恨或厭惡都好,只要留在我身邊。”
他的神情看起來很平靜,但紅瞳幽沉,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隨后,他眉眼彎彎,柔聲道:“師尊身體不適,作為弟子,自然要盡心侍奉。”
云青岫見他忽然上演川劇變臉,頓感不妙。
裴宥川從乾坤袋拿出一瓶藥,盡數倒入口中咽下。
“……你吃了什么?”
“這個?”他晃了晃空藥瓶,笑得病態(tài)溫柔,“避子丹,聽聞一顆可抵一次,共有七顆。”
云青岫倏地起身,拔腿就走。
一條鱗尾從身后爬來,圈過她的腰,往后一拖。
后背貼上裴宥川的胸膛,腰間的手鐵箍般收緊。
云青岫反手送去一掌,腰間的手微微一松,她擰身掙開,強忍著暈眩胡亂過了幾招,然后狂搖系統(tǒng)。
“趕緊把這毒壓下去!”
系統(tǒng)被晃得暈頭轉向,斷斷續(xù)續(xù)說:“不、不行,幫你解除禁制把攢的能量用完了……宿主,除非你立刻回到渡劫后期,否則再不解毒,你會靈力逆轉而亡的……”
云青岫氣得破口大罵:“大爺的!要你有什么用!”
系統(tǒng)裝死,自行進入休眠。
視線驟然顛倒,云青岫重新跌坐回床榻。
裴宥川撩起玄色衣袍,一只腿壓上床榻,俯身靠近。
屋內未燃燈,屋外云影重重,淺淡月色穿過蒙窗明紙,提供了一點朦朧光線。
昏暗中,紅瞳格外幽深,似兩顆流動的美麗寶石。
冷冽氣息靠近,使游走在靈脈的情毒蠢蠢欲動,無聲叫囂。
云青岫眼尾泛起微紅,眸光瀲滟,怒斥:“逆徒!”
裴宥川眉眼含笑,綺麗勾人,一點紅痣越發(fā)奪目。俯身細細吻過素白指尖,喉結滾動,低笑道:“師尊明明也不抗拒我,不是么?”
昏暗中響起悉悉索索的爬行聲。
冰冷鱗片摩挲著腳腕肌膚,順著小腿游動,一圈一圈緩慢收緊,如同在絞殺獵物。
他垂首吻上,由淺至深,輾轉反側,耐心極了。
唇瓣相貼的瞬間,躁動不安的情毒忽然平息了片刻,隨即呼嘯涌來。
云青岫仿佛被分割成兩半,一半在震驚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種詭異的地步。
另一半卻在渴求更多。
連串的吻細細落下,從眼睫、側臉、唇角再到耳垂。
素白手臂無意識圈住了裴宥川的脖頸。
他動作一頓,貼近透紅的耳垂,問:“我是誰?”
云青岫在混沌間呢喃:“……扶光。”
“師尊。”裴宥川壓住她的手,擠入指縫,十指相扣,輕輕吻過她的指尖,“我在。”
…
夏夜驟雨,屋外雨打浮萍,雨水順著檐下的果殼風鈴滑落,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喘息掩在陣陣悶雷里,滾燙灼熱的吻接連落下,帶著如山雨欲來般涌起的情意。
烏發(fā)被汗浸濕,散亂貼在頰邊。
云青岫用力攥住身側的手臂,因為用力,小臂肌肉線條繃緊,指尖在上面留下幾道紅痕。
裴宥川細致觀察著她的反應,最初的生澀只持續(xù)了片刻,很快便熟練起來。
窗外又是一陣悶雷,雨勢驟急。
耳邊傳來幾聲低沉急促的喘息聲后,云青岫慢半拍感受到動作停了。
她從混沌中短暫清醒了一會,有些詫異。
裴宥川與她四目相對,忽然道:“師尊覺得我不行?”
“……”
云青岫默默移開視線。
然后,她清晰感受到某些變化,心中震驚。
這合理嗎?
裴宥川重重沉腰,這一下猝不及防,云青岫唇邊溢出一聲輕哼。
他不輕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恨恨道:“行不行,師尊試過今夜就知道了。”
屋外的雨持續(xù)了許久。
第二次后,毒徹底解完了。
云青岫累得只想倒頭就睡,睫羽懸著水澤,眸光瀲滟。她抬手抵住裴宥川,啞聲道:“下去。”
裴宥川捉住她的手,細細吻過。
她觸電般往回縮,裴宥川手勁很大,牢牢拽著不放。
他眉眼彎彎,不見一點疲色,柔聲道:“師尊,那藥瓶中有七顆藥。”
“才剛開始呢。”
云青岫:“……?”
想殺人可以直接殺,大可不必如此迂回。
檐下果殼被雨水浸濕,風吹來時,聲音沉悶黏膩。
云青岫從生氣到擺爛再到怒罵再到繼續(xù)力竭擺爛。
恐怖的快意似翻涌的浪潮,一重一重推至岸邊,無窮無盡。當積累到某個臨界值,這種快意變成了恐怖的煎熬。
裴宥川攬著云青岫的腰坐在床榻邊沿,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肩頭有數個滲血的牙印,與未痊愈的傷交疊在一塊,看起來駭人。
喘息聲斷斷續(xù)續(xù),時輕時重。
云青岫喘著氣道:“夠了!滾出去……”
裴宥川輕喘一聲,按住她的腰,眸中欲色沉浮:“師尊,還有一次。”
…
云青岫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這一覺睡得很沉,睜眼時天色泛著朦朧曦光。
剛睡醒的腦子昏昏沉沉,她慢吞吞坐起來,修士體質強悍,沒留下什么不適,不過有種精神被掏空的空虛感。
一只手伸來,有條不紊為她披上外袍,扶她下榻,坐到桌邊,遞來一杯茶。
云青岫喝完茶,早飯擺了滿桌,一雙玉筷遞來。
她執(zhí)起筷子,落筷時才忽然醒過神來。
裴宥川站在一旁,與她視線相對,彎了彎唇角:“師尊睡了兩日,用些早飯。”
“……”
零零碎碎的記憶涌進腦海,云青岫擱了筷子,余光瞥見一道鮮紅。
一套色澤華麗,繡工精美的喜服懸掛在屏風前。
屋內多了不少箱子,里面盡是罕見的琳瑯珠寶。
云青岫:“……你什么意思?”
朝陽從窗外照入,室內融融澄亮。
裴宥川眼底的偏執(zhí)占有欲一覽無余,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向仙州廣發(fā)邀帖,大婚在兩月后舉行。”
第50章 “得不到師尊的喜歡,恨也不錯。”
婚服紅得晃眼。
屋內每一處都能* 輕易勾起昨夜那些難以描述的回憶, 云青岫坐得渾身不自在,推門往外走。
下過一場夜雨,池面漲水, 院中花草蔥蘢, 結界泛著流光,籠罩住整座小院。
院門外,有幾道近衛(wèi)身影。
小院成了一座囚籠。
云青岫的怒火瞬間躥起:“軟禁?”
裴宥川站在她身后, 平靜道:“師尊總是想走,只好出此下策。大婚之后便會撤去的。”
“你怕是忘了, 我修太上無情道。”
“不重要。”裴宥川柔聲道,“我只要師尊留在身邊。”
根本無法交流!
云青岫一言不發(fā), 越過他進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冷靜。
裴宥川跟進來, 如一道陰暗黏膩的影子,甩也甩不開。
茶盞重重砸在桌面, 云青岫壓著怒火, 直視他:“你我?guī)熗蕉嗄辏易詥柌辉澊^你。”
她曾悉心教導, 引他入正道,無論什么有求必應。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以致于造成今日局面?
裴宥川眸光閃爍, 云青岫待他自然很好, 但錯在救了一個狼子野心的邪魔, 一旦纏上就別想擺脫。
“師尊待我從來都很好, 我想永遠留著這份好, 不讓旁人染指。”他半跪在云青岫面前,握住她的手, 仰頭道,“大婚之后,仙州若同意議和,我永不進犯仙州。”
云青岫用力抽回手:“我還該感謝你,是嗎?”
溫熱從掌心抽離,裴宥川也不惱,換了個話題:“時間緊,婚服趕制倉促,不知師尊可還滿意這個樣式?不喜歡我差人再拿去改。”
云青岫不再看他,冷淡道:“滾出去,今日起,我不想見到你。”
他眼眸彎彎,輕柔道:“恐怕不行,師尊境界有損,魑魅情毒只是被暫時壓制,最遲明夜會再次發(fā)作。”
“不勞你操心。”云青岫拂袖往內室走。
碧玉珠簾被撞得清脆作響。
唇邊的笑意漸漸冷下去,裴宥川上前幾步,扼住手腕,強迫云青岫轉身,“師尊又想自傷,還是念著姓謝的?”
又是謝倦安!云青岫對這三個字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
黑瞳執(zhí)拗盯著她,仿佛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她滿是心累,不想說話,只沉默不語。
兩人僵持半晌,裴宥川忽然道:“與師尊離開劍宗,在外游歷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回憶起往事,原本陰沉的眉眼都柔和下來,他低聲喃喃:“那段日子沒有旁人,只有我與師尊,雨中賞景,閑時觀花,斬妖誅魔……師尊說,等我及冠為我賜名,我每日都在等,師尊還是沒回來……”
云青岫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
在芥子舟上時,她曾見過裴宥川做噩夢,夢見的便是她離開時的無盡雨夜嗎?
“師尊曾教我心懷寬仁,憐憫蒼生,我嘗試過放下怨恨,一心修道。可是師尊,證心臺那日,我親眼看著。”裴宥川扯了扯唇角,“從那日起,我便知道,修道護不住想護之人。即使我心懷寬仁,上天也不會眷顧我分毫。”
他撫上云青岫的臉,眼尾泛紅,神情偏執(zhí):“我已失去過一次,絕不會讓第二次發(fā)生。所以師尊恨我、厭惡我都無妨,留下就好。”
云青岫久久望著他,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輕嘆。
也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
自那日后,裴宥川搬入了小院。
魑魅情毒時不時發(fā)作幾回,荒唐的日子持續(xù)了好一段時間。
擔心云青岫無聊,裴宥川特意取來了她從前用的玉簡,平日里處處溫柔小意。
云青岫被囚禁在小院,有裴宥川在,次珠和洛桑謹言慎行,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親近隨意。她刷玉簡刷得想吐,論壇上清一色都是關于魔主大婚的帖子,看得人眼睛疼。
眼不見心不煩,云青岫開始編寫劍譜、丹道、各種各樣的功法典籍。畢生所學,都融匯在厚厚書冊之中。
裴宥川把政務搬到了屋內,白日里,兩人各一張桌案。
不說話時,看起來還算和諧。
屋內只有一張床榻,裴宥川死纏爛打,非要與她共寢,趕不走,踹不動,云青岫懶得折騰,便隨他去了。
心中有事,她近來睡得前,夜半時經常察覺到裴宥川從身后抱著她,動作很輕,生怕將人吵醒。然后,將臉沉默埋在頸側。
有時候,濕意會沾濕小片烏發(fā)。
云青岫無奈又想笑,白日里放狠話,夜晚躲著偷偷哭。
…
軟禁生活持續(xù)了半個多月時,云青岫破天荒主動開口,讓裴宥川把彌珍請來。
理由是無聊。
裴宥川自嘲般笑笑:“也對,定是厭煩無聊的。”
嘴上這樣說,次日還是將人請來了。
彌珍來時,他主動避開,將院子留給兩人。
午后暑氣深重,云青岫不喜烈日,將彌珍請到待客間,次珠很快端來兩碗冰酪。
碗勺叮咚碰撞。
彌珍瞥了眼屋外結界,皺眉道:“發(fā)生什么事了,謝倦安重傷回去后,什么也不說,這結界是怎么回事?還有,你境界怎么又跌了?”
云青岫慢吞吞喝冰酪,將另一碗推到彌珍面前:“嘗嘗,消暑氣。”
“吃什么吃,吃不下!”她反手推開,“那小兔崽子對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強迫……”
“停,停。”云青岫連忙打斷,這種事解釋起來尷尬,她語焉不詳,掐頭去尾說了魑魅情毒的由來,又說了當日毒發(fā)碰上謝倦安,在出城時遇到裴宥川。
彌珍光想想那場景就頭皮發(fā)麻,連連搖頭:“你這運氣也是差的沒邊了。”
“你今日叫我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交代?”
云青岫道:“最近清閑,編撰了不少功法典籍,你帶回仙州,仙門百家都可用。”
“就這事?”
云青岫輕笑:“嗯,就這事。”
彌珍上下打量她一番,所穿衣裙仍是她平日里喜歡的素凈顏色,輕紗柔順垂落,暗紋流光溢彩,是仙州里萬金難求的霧綃紗,走動時似薄霧流動因此得名。
烏發(fā)以兩根玉簪挽起,笑起來時眉眼柔和,那股看似溫和,實則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味道散了不少。
用彌珍的話來說就是,有人味了。
“你這境界,哐哐往下掉,倒是不心急。”她嘀咕著,隨意翻閱那堆厚厚典籍。
云青岫漫不經心拂過其中一頁,笑道:“有什么可急的,遲早會修回來。”
順著素白指尖拂過的地方,彌珍目光一頓。
密密麻麻的仙州文字中,夾著一段不起眼的別致文字。
彌珍目光閃動,與云青岫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隨便一本典籍拿出去,都是鎮(zhèn)宗之寶,你就這么大方,給仙門百家傳閱?”
云青岫聽出她話里有話,微微頷首:“帶回去吧。”
“行,你寫的,聽你的。”彌珍將所有掃入乾坤袋,捏了一下她的手,低聲說,“我走了。”
云青岫悄悄攏緊掌心,再次點頭。
彌珍離開小院時,遇見靜立在院門外的玄衣青年。
“師尊將典籍都給彌宗主了?”
彌珍挑眉,陰陽道:“是的呢,魔尊大人不會連典籍都不讓帶吧?”
裴宥川神色幽幽,難以窺見情緒,“本尊會差人抄錄一份,送至璇璣宗。”
兩人視線相撞,彌珍不避不讓,面不改色將乾坤袋拋過去。
“拿走。”
…
夜色幽深,紅月西移。
云青岫睜開雙眼,側頭看了眼沉沉睡去的裴宥川。
沉睡時,眉宇間揮之不散的陰郁淡去,倒顯出幾分寧靜柔和。
她悄無聲息起身,倚坐在床邊的美人榻。
將今日彌珍暗中給她的一小塊靈石靜靜碾碎,齏粉隨風揚到窗外。
“系統(tǒng)。”
系統(tǒng)從沉睡中被喚醒,暈乎乎道:“宿主,你又遇到困難了?”
“我再向你確認一次,反派黑化后能否感化?”
“不能不能。”系統(tǒng)瞬間清醒,“只能殺掉!”
云青岫沉默許久,似笑似嘆說:“好吧。”
頓了頓,開玩笑般道:“我這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足足三世,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系統(tǒng)聲音有點小:“好,只要你完成任務,我就送你去那個小世界當富婆。”
云青岫仰望陰鬼蜮夜空的血月,彎了彎唇:“普通的富婆不行,得是億萬富婆。”
“……好。”系統(tǒng)頓了頓,“一個月后是萬年難遇的七星連珠之象,屆時天門開,能渡飛升之劫,你要抓住機會。”
云青岫對著夜空略略掐算,恰巧是大婚那日。
又是沉默許久,她輕嘆道:“好。”
靈力轉瞬耗盡,系統(tǒng)再次陷入休眠。
云青岫久久望著紅月,直到眼眶泛起酸澀。
肩頭一沉,外袍披在身上,她一驚,回頭看見青年上半張臉浸泡在黑暗中,只露出微彎的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陰鬼蜮的月色比不上仙州。師尊夜半難眠,心中是恨極了我?”
云青岫側身抬抬眼看他,黑暗的輪廓昳麗分明。
“為何這樣問?”
溫熱指尖撫上她的臉,他俯身靠近,兩道氣息離得很近,交織糾纏。
裴宥川凝視著她,笑得不辨情緒:“師尊看似待誰都好,其實是這天下最最狠心之人。”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尾,云青岫眉心蹙起。
“你在說什么?”
裴宥川并沒有解釋,反而捧著她的臉,薄唇貼近壓下。
云青岫身下一輕,轉眼被他托起,推至窗沿,鱗尾窸窸窣窣編成密網,將她托住。
這半月以來,除了情毒發(fā)作,裴宥川沒有逾越之舉。
這是頭一回,在彼此清醒的情況下,他清楚表達了自己的貪戀欲望。
鱗片冰冷溫度透過薄衫滲到后背,云青岫頭皮發(fā)麻,反手抵住靠近的胸膛,果斷道:“不行!”
黑瞳泛起幽紅,涌動的欲念間還夾雜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裴宥川捉住抵住胸膛的手腕,親了親她的唇角:“得不到師尊的喜歡,恨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