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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一滴淚

    天似潑墨, 黑云涌動間已有隕星從天外逼近。

    裴宥川手持靈劍,背身而立,沉沉道:“師尊, 此處有我!

    “自己當(dāng)心, 不要勉強(qiáng)!

    云青岫沒問他為何金丹修為能與眾多修士相抗。

    越臨近陣心,罡風(fēng)與金線愈發(fā)密集,已經(jīng)無法御空。

    云青岫頂著亂舞黃沙, 一步步走近,彌珍送的陣玉筑起結(jié)界, 碎掉一重又結(jié)出一重。

    繁復(fù)金陣浮動流轉(zhuǎn),她凝神靜氣, 推衍、解陣。

    只要解開金陣并拔劍,誅神陣便能解。

    身后的廝殺、罡風(fēng)呼號、結(jié)界碎裂聲都被拋之腦后。

    很快, 陣玉完全破碎。

    兩道金線從肩頭穿過,霧青背影不為所動, 破一重陣法, 便向前一步,就這樣一步一步, 緩慢堅(jiān)定走向那把劍。

    血落在黃沙上,如開了一路殷紅的花。

    不知什么時候起,不斷涌來的金線消失了, 淅淅瀝瀝的液體落在云青岫身上。

    下雨了, 雨水溫?zé)帷?br />
    云青岫解陣的手一凝, 回首看去。

    少女臉色蒼白, 眉眼彎彎, 額心的火羽印記愈發(fā)奪目。

    “我終于能幫上師尊了……”

    一雙翅羽從她背后生出,赤金長羽華美, 間隙里還有不少火紅絨毛。

    本是很美麗的一對翅羽,卻因金線穿透而鮮血淋漓。

    徐月身后廝殺聲不斷。

    蕭灼眼瞳赤金,渾身如同浴火,強(qiáng)行突破秘境壓制,以離火焚毀游弋金線。各宗長老也像他一樣,突破壓制,舍身護(hù)住陣內(nèi)弟子。

    蓬萊宗醫(yī)修一襲藍(lán)衣,在混亂中穿梭,療愈術(shù)法星星點(diǎn)點(diǎn)落下。

    方清和的靈樞金針使出殘影,撈住一個吐血修士,大喊:“道友撐住!”

    重傷修士走馬燈都看了一半,幾針下去,硬生生被人從閻王面前拉回。

    一支以修士靈燈命火凝成的長箭呼嘯而至,直奔云青岫與徐月方向。

    裴宥川白衣染血,用手攥住箭矢,反手?jǐn)S出。

    射箭修士被一箭穿過眉心,元嬰神魂被瞬間燒盡。

    隨后,他一手按住想偷襲云青岫的合歡宗修士,五指用力,修士在他掌下炸成一簇血花。

    幾滴血濺在昳麗面容,凌厲艷絕。

    黑云翻涌,傳出戰(zhàn)鼓擂動之聲,隕星自天外降臨。

    徐月耗盡所有靈力,赤金翅羽變得黯淡,氣息微弱墜落。

    陣內(nèi)游動的金線消失,疲于奔命的修士們先是一喜。

    隨即,第一顆隕星降臨。

    地動山搖間,云青岫摟住徐月,吞下九轉(zhuǎn)金丹,冷靜道:“系統(tǒng),提升修為!

    系統(tǒng)理虧,默默給她開掛。

    云青岫的修為從化神大圓滿到煉虛大圓滿只用了剎那。

    掌心靈力磅礴涌向陣心,法陣不斷破碎。

    身后,一聲清越長鳴響徹天地,遮天蔽日的巨大翅羽展開,尾羽如火,絢爛奪目。

    蕭灼以朱雀之身擋去了不斷落下的隕星。

    陣內(nèi)下了一場血雨,赤金羽毛被隕星灼燒,不斷凋零,墜落。

    云青岫眼前的陣法只剩最后一重。

    靈力泥牛入海,撼動不了分毫。

    設(shè)陣之人修為深不可測,最后一重連云青岫都破不了。

    她冷靜得有些麻木,對系統(tǒng)道:“再來!

    系統(tǒng)哭唧唧:“不行的宿主……我只能把你的修為強(qiáng)行提升至上一世的巔峰!

    云青岫上一世死前,是煉虛大圓滿,半步入渡劫期。

    血雨下得愈發(fā)急促,朱雀身軀重重砸入地面。

    失去庇佑的修士轉(zhuǎn)瞬被隕星融化。

    三道炙熱紅光朝云青岫所在之處落下。

    “師尊——!”裴宥川目眥盡裂,朝她奔來。

    又是一道星罰落下,攔住了裴宥川的去路。

    云青岫在瞬息間做出決定。

    靈力托起重傷昏迷的徐月,送至方清和的方向。隨后,四面八方的靈力瘋狂匯入靈海。

    系統(tǒng)驚聲尖叫:“宿主你你你在做什么——”

    云青岫不語,頭頂上方已經(jīng)灼熱氣息在急速逼近。

    她抬手按上內(nèi)丹所在位置。

    “不不不、你不能!不能爆丹,你不能死,只有你不能死!”

    數(shù)個鮮紅警告框彈到云青岫面前,全是“禁止”兩個大字。

    只有她不能死?什么狗屁道理!

    云青岫眉眼含霜意,掌心靈力匯聚震向內(nèi)丹。

    靈力如千里決堤,眼前一片雪白,洶涌靈潮擋下隕落星罰。

    云青岫腦袋嗡的一聲。

    有人爆丹了,但不是她。

    白光潮水般散去,云青岫怔怔看向身后。

    青年身著竹紋白衣,一口鮮血灑出,染紅衣襟。

    他持劍跪地,眉目仍是冷淡的,不見波瀾。

    云青岫下意識伸手去扶,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輕易將人扶起,輕飄飄的像沒有體重。

    “師兄,你……”

    她腦袋嗡嗡作響,靈力使勁往對方體內(nèi)灌。

    百里竹的身軀像篩子,靈氣進(jìn)入又溢出。

    冰冷的手握住云青岫,他搖頭:“不必浪費(fèi)!

    云青岫怔怔望著他,艱難道:“……為什么?”

    上一世,親緣淡薄,作為劍宗大師姐,站在前面的永遠(yuǎn)是她。

    因?yàn)閺?qiáng)大,因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被要求庇佑他人。

    云青岫第1回 真切體會到,同門之誼四字何等深重。

    她修太上忘情道多年,要?dú)v遍愛恨嗔癡,生離死別最終了無執(zhí)念才能得道。

    剛開始修行時,云青岫對萬事萬物無所牽掛,修為日進(jìn)千里。

    她一開始就學(xué)會了放下。

    但卻不曾體會過擁有。

    因此,上一世修為停滯在煉虛大圓滿,只因她只修道,未修心。

    此刻,沉寂已久的心境忽然有了波動。

    靈海之上,靈燈蓮瓣依次綻開。

    一滴淚順著面龐滑落。

    百里竹勉力抬手,動作僵硬摸了一下云青岫的頭,就如從前在青山宗時。

    他似乎很不會安慰人,只想出一句:“秀秀,不哭!

    輕飄飄的身軀逐漸虛幻,化作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靈力,羽化在天地間。

    靈劍失主,死寂落地。

    天上風(fēng)云變幻,恐怖雷劫壓過星罰,一道又一道劈在云青岫身上* 。

    電閃雷鳴間,修為已至渡劫初期。

    云青岫默然回身,最后一重法陣崩塌破碎,素白纖長的手握上劍柄。

    “嗡——”

    靈光乍現(xiàn),劍柄之上浮現(xiàn)“藏玉”二字。

    拔劍,揮出!

    一劍開天地。

    劍意所到之處,誅神陣破碎,秘境坍塌崩裂。

    玄天秘境被劈開的同時,一段記憶順著藏玉劍瞬間把云青岫吞沒。

    …

    回憶里,云青岫的視角固定在一位女修身上。

    對方修為半步羽化,已入臻境。

    眼前是熟悉的無間淵,對面是望不到盡頭的邪魔大軍。身后,仙門百家齊聚,仙州所有修士都在這了。

    很顯然,即將有一場惡戰(zhàn)。

    一位方臉闊面的修士匆匆行來,拱手道:

    “玄微仙尊,那魔頭還是不愿和談,此戰(zhàn)無法避免。已按您的囑咐,為身后城池筑起結(jié)界,力求把此戰(zhàn)對仙州的影響降至最低!

    云青岫的腦袋轟轟作響。

    這是她的尊號。

    她看向那修士的眼瞳,倒映著一張溫和平靜的女子面容,是她的臉。

    女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戰(zhàn)!

    云青岫完整目睹了這場大戰(zhàn)。

    日月變色,流血漂櫓。

    戰(zhàn)火燃遍陰鬼蜮與仙州,無人幸免。

    修士口中的“魔頭”是一位黑衣青年,玄鐵面具覆在面上,只露出一雙艷麗赤瞳。

    黑霧圍攏在他身邊,霧中鱗尾若隱若現(xiàn),神出鬼沒間又取了幾位大能的性命。

    陰鬼蜮的邪魔與魔物皆如傀儡,為他所控,不計(jì)一切代價(jià)與傷亡,要誅殺所有修士。

    玄微與他從無間淵底交戰(zhàn)至陰鬼蜮之上。

    對方修為不及她,但自愈能力強(qiáng)悍異常,且還得到初代魔主傳承,有魔器在手,很難近身。

    交戰(zhàn)數(shù)日,無論是仙州或是陰鬼蜮都異常慘烈。

    玄微立于祭臺之上,藏玉劍刺向魔主心口。

    “你想覆滅仙州和陰鬼蜮。”

    魔主輕笑一聲,徒手握住劍刃,血淅淅瀝瀝落了滿地,他慢悠悠道:“對!

    藏玉劍又進(jìn)幾分,玄微生出怒意:“你竟連同族也容不下?”

    黑紫荒息從魔主手里涌出,他握著藏玉劍,一寸寸移開,笑聲毛骨悚然。

    “呵……同族?”他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玄微仙尊,半人半魔,是沒有同族的!

    魔主的聲音陡然陰冷,一掌打向玄微心口。

    “修士惡心,邪魔令人生厭,仙州與陰鬼蜮,都該覆滅。”

    靈潮與荒息對撞,祭臺傾倒,天塌地陷。

    最終,藏玉劍刺入魔主心臟,那一掌也打在玄微心口。

    玄微決然拔劍擲入地面,以自身為祭,化作洶涌靈力鑄成誅神陣。

    一重重的法陣籠罩了修士與邪魔。

    世界開始坍塌碎裂,天穹之上,一面玉質(zhì)古鏡飛來。

    不偏不倚,對上了云青岫的視線。

    她在鏡中清晰看見了自己的臉,時光開始回溯,萬物復(fù)生,時間線往前撥動。

    一切都回到了未開始前。

    …

    云青岫恍惚離開了坍塌的玄天秘境。

    秘境外的西荒域黃沙飛揚(yáng),原本在不遠(yuǎn)處等候的芥子舟也都沒了蹤影。

    兩位被留下的年輕修士一見有人從秘境里出來,連滾帶爬跑過來。

    “不不不好了!仙州爆發(fā)了魔潮,魔潮向著艮山去了,請諸位快快回艮山城幫忙!”

    年輕修士一口氣說完,抬頭一看,眼睛險(xiǎn)些掉出來。

    老天爺喲,這是進(jìn)秘境嗎?百余人進(jìn)去只剩不足二十人出來,還有一半是被抬出來的。

    云青岫冷靜問:“魔潮從何處而起?”

    “云、云宗主,魔潮是從離火城出來的,玄元宗與合歡宗叛變,定是與那魔頭勾結(jié)!”

    南洲離火城,欲仙坊和玄元宗所在之地。

    云青岫回頭看了眼重傷未醒的蕭灼徐月,以及一眾搖搖欲墜的修士,道:“諸位都在此地休整,我回艮山相助。”

    “清和,還能為蕭宗主和小月療傷嗎?”

    方清和傷得不輕,俊秀的面容都有些破相,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用力點(diǎn)頭:“云宗主,我可以的!”

    云青岫頷首:“那么,此處傷員就交給蓬萊宗與二位照看了。”

    兩位年輕修士被她氣勢所鎮(zhèn),吶吶點(diǎn)頭。

    靈光從云青岫指尖浮現(xiàn),防護(hù)結(jié)界頃刻落下。

    裴宥川站在云青岫身旁,平靜道:“我同師尊一起回去。”

    她看向了裴宥川。

    少年同樣白衣染血,但他身形挺拔從容,并不像傷重之態(tài)。

    云青岫只看了片刻,頷首道:“好!

    她攜裴宥川如流光離去,渡劫期修士心念一動便可抵萬里之外。

    瞬息之間,已橫跨兩洲,遙遙可見白雪皚皚的蒼山。

    …

    艮山不復(fù)往日繁華,閣樓倒塌,雪地幾乎被血水染紅,尸首堆積如山。

    仙門修士與邪魔交戰(zhàn),荒息靈氣交織對撞。

    修士之間,玄元宗與合歡宗互相聯(lián)合,對仙門同修痛下殺手。

    他們不要命般吞吃仙藥,不少修士出現(xiàn)邪魔征兆,已經(jīng)不太像人了。墮魔異化后的修士如邪魔般,有了比修士更強(qiáng)悍的自愈能力。

    仙門百家正道修士打得筋疲力竭,彌珍更是怒氣沖天,罵聲沒有停過。

    戰(zhàn)場一側(cè)。

    謝倦安一劍凌然揮下,劍意掃過之處邪魔盡數(shù)消亡。

    玄元宗宗主喬見山五指微動,數(shù)道透明傀儡絲射來。

    濯雪劍絞上細(xì)韌傀儡絲,將其絞短,靈潮順著絲線反噬。

    喬見山后退數(shù)步,一口血噴出。

    “謝宗主……那天晚上,是你吧!彼α诵Γ氏聝深w仙藥,修為瞬間精進(jìn),隱隱逼向煉虛大圓滿。

    謝倦安面色如霜,又是一劍揮去。

    “你身為仙盟宗主之一,為何與陰鬼蜮合謀!”

    喬見山翻身避過,云袖一揮術(shù)法飛出,自言自語道:“若沒猜錯,另一個是云宗主。唉,仙門百家氣數(shù)已盡,我勸謝宗主還是省些力氣為好!

    一擊靈潮重?fù)魡桃娚叫目凇?br />
    他橫飛撞上城墻,狼狽爬起,目光恨恨而陰毒。

    嘖,用藥提升的修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這些天才。

    仙藥,狗屁仙藥。

    然后,喬見山摸出一瓶盡數(shù)吞下,詭異青紫紋路從脖頸生出,蔓延至整張臉。

    濯雪劍再次劈來,喬見山徒手捉住,陰冷一笑:“時候到了,謝宗主!

    蒼山方向,荒息沖天而起!

    謝倦安瞳孔一縮,抽劍轉(zhuǎn)身。

    喬見山不要命般纏住他,癲狂大笑:“沒用!仙盟九宗,所有人去了都沒用!”

    “尊上大計(jì)已成,你們這些癡愚之人,都是棋子,直到臨死才知道誰布下棋局之人,可笑,可笑!”

    威壓如萬山,朝艮山碾下。

    霧青身影疾馳而來,凌空揮出一劍。

    “——蒼山負(fù)雪!”

    劍意所過之處,霜意凌冽,邪魔覆滅。

    溫?zé)狨r血從喬見山口中涌出,他仰面倒在地上,臨死前仍盯著那道霧青身影。

    浮生九劍劍式之一,玄微仙尊,云青岫。

    那個令仙州聞之色變的仙州第一人,回來了。

    第42章 掉馬甲

    謝倦安仰頭盯著霧青身影, 再也維持不住面上從容。

    當(dāng)真是她。

    三百多年,無數(shù)日夜,他在悔恨與怨憎中不斷掙扎徘徊。

    恨她無情, 又恨自己刺出那一劍。

    可是, 那道身影不曾停留,也沒有多看他一眼,轉(zhuǎn)瞬向劍宗后山而去。

    云青岫帶著裴宥川如劍宗如入無人之境。

    守宗長老與弟子們正火急火燎趕往后山禁地, 兩道流光就從他們旁邊掠過。

    “那、那是流云宗宗主?”

    “好像是,奇怪, 我竟已看不穿她的修為!

    “云宗主與她的首徒來做什么,那禁地唯宗主可入, 幫不上忙啊!”

    眾人著急忙慌趕到禁地入口處,就見黑紫荒息沖天。

    而云青岫已經(jīng)朝禁地入口的結(jié)界邁入。

    “云宗主不可!”一位長老大喊, “那結(jié)界只認(rèn)宗主,你會遭反噬的!”

    結(jié)界蕩開波紋, 順從接納了云青岫, 但把裴宥川阻在外面。

    少年目露陰戾,徒手將其撕開一道裂縫, 閃身擠入。

    守宗修士們陷入迷茫。

    “這是怎么回事?不是只有咱們宗主才能進(jìn)入嗎?”

    一人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嘴唇顫抖道:“不……除了宗主,還有一個人能進(jìn)去。當(dāng)年, 大師姐親手將魔主鎮(zhèn)入后山, 這里的禁制是她所設(shè)……”

    另一人喃喃:“?那、那云宗主的首徒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能破開禁制!”

    …

    荒息以后山禁地受刑臺為中心, 洶涌溢出。

    受刑臺上立著四只高柱, 玄鐵鏈縛于其上, 鎮(zhèn)住一位長發(fā)迤地青年的手腳。

    在荒息沖擊下,玄鐵鏈斷裂。

    他活動手腕, 慢條斯理挽起長發(fā),笑容陰氣森森:“神魂盡碎也沒死,真是陰魂不散。”

    兩道劍光轉(zhuǎn)瞬朝他劈下。

    荒息凝聚,化解兩劍,魔主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饒有趣味盯著裴宥川:“天魔一族里,怎么就出了你這樣血脈不純,給修士當(dāng)走狗的廢物?”

    他又看向云青岫,嘻嘻笑道:“哦,對了。多年不見,聽說你已成為宗主,我特意備了一份大禮慶賀。”

    魔主打了個清脆響指。

    連風(fēng)也在此刻靜止了一瞬。

    禁地結(jié)界之外,守宗長老與弟子仍沉浸在震驚之中。

    一只手按住了內(nèi)門弟子的腦袋,他不解看去,納悶道:“穆長老?”

    穆長老雙目閃爍紅芒,手用力攥下。

    弟子的腦袋似爛熟西瓜,“嘭”得炸開。

    另一位弟子腦袋空白,忍不住后退,喃喃道:“穆、穆長老也叛宗了……”

    靈劍從他背后穿心而過,弟子呆呆扭頭,對他出劍的是同住一個小院的師弟。

    “阿承……你在……”

    不過須臾,守宗修士折損大半。

    北洲下了一場大雪。

    因?yàn)槟С边M(jìn)攻北洲,仙門百家都匯于此,云青岫一劍誅滅大半邪魔,玄元宗與合歡宗也像收到什么指令,開啟千里陣離去。

    修士們疲憊不堪,在療傷,在休整,或與同門聊起死而復(fù)生的玄微仙尊。

    忽然,一簇血花出現(xiàn)在茫茫白雪中。

    接著,第二簇、第三簇……

    曾服用過仙藥的修士雙眼閃爍紅芒,對同門無情出手。

    …

    廝殺聲遙遙傳入后山禁地。

    魔主身影逐漸遁入虛空,他愉悅大笑:“同門相殘,好一出大戲!

    “待本尊取得魔主傳承,仙州、陰鬼蜮,都是將是天魔一族的囊中之物。”

    “云青岫,你是要來阻止本尊,還是救他們?”

    時空扭曲,受刑臺上只余下一絲荒息波動。

    系統(tǒng)在識海里崩潰大喊:“怎么會變成這樣!之前明明不是這個走向的呀!”

    它還在不停碎碎念:“按以前的時間線,舊魔主應(yīng)該被好好壓在后山,然后、然后只需要對付新魔主,他到底是怎么出來的!”

    云青岫冷靜道:“所以,他就是任務(wù)目標(biāo)?”

    系統(tǒng)一卡,猶猶豫豫:“按現(xiàn)在來看,大概是……如果你不去阻止,一旦他得到初代天魔之主的傳承,就無人能擋,仙州會徹底隕落!

    它聲音黯然:“宿主,時間線無法再次回溯了!

    云青岫遙遙望向血流成河的北洲,魔主給了她一個火車難題。

    那里,有她的摯友、同門、弟子。

    云青岫沉默不語,靈力在指尖凝聚,瞬息落成千里陣,目的地?zé)o間淵。

    千里陣只亮起一瞬,隨后黯淡。

    整座北洲的千里陣傳送點(diǎn)被掐斷了。

    此刻御空過去,需要兩刻鐘。魔主在后山禁地里蟄伏數(shù)百年,剛剛交手,云青岫便發(fā)現(xiàn)他的修為比她還高出一線。

    兩刻鐘,恐怕來不及了。

    “系統(tǒng)——”

    自從被魔主戳破邪魔身份后,裴宥川便一言不發(fā),他忽然道:“師尊要去無間淵,弟子有辦法。”

    裴宥川身上的修士氣息消失,無邊無際的荒息中,一雙幽紅眼瞳綺麗悚然。

    他刻意避開云青岫的視線,將鱗尾壓制在體內(nèi),攬住她的腰,一腳踏上受刑臺。

    魔主消失的地方逐漸出現(xiàn)荒息彌漫的漩渦。

    剎那間,橫渡四洲,無間淵旁的罡風(fēng)撲面而來。

    合歡宗與玄元宗修士形似提線傀儡,木然聚在此處。

    蘭靈月站在他們之間,笑容款款:“來得比我預(yù)想的快呢,師姐!

    她的笑容轉(zhuǎn)瞬即逝,陰惻惻下令:“攔下他們!”

    鮮血潑灑,染紅無間淵旁的土地。兩宗修士不懼傷痛,忠誠執(zhí)行蘭靈月的命令。

    云青岫與裴宥川穿行在眾多修士間。

    她甩出一擊靈潮,將數(shù)個修士砸飛,對方鮮血狂噴,但表情木然再次施法。

    “宥川,能不能讓他們脫離操縱?”

    裴宥川正要擰斷一人的頸骨,頓了頓,最終只是把人扔出去。

    “……可以試試!

    陰冷無形的絲線從裴宥川指尖游弋,接連刺入所有修士識海。

    他們的識;煦缫黄,都凝聚著一顆如紅晶的物體。

    裴宥川命令道:“止戈。”

    修士們動作一緩,面露痛苦掙扎之色。

    兩道神識在識海里相抗。

    裴宥川眼中幽紅之色更盛。

    “今日,誰也別想入無間淵!”蘭靈月神情狠厲,手握金鈴劇烈晃動。

    鈴聲一響,原本掙扎的修士又恢復(fù)木然,不知疲倦沖來。

    云青岫越過他們,一道劍光凌然揮下。

    蘭靈月精心養(yǎng)護(hù)的長甲與金鈴一同墜地,隨后被云靴一腳踏碎。

    一擊靈潮拍向蘭靈月的心口,她斜飛落地,又瞬間被藏玉劍貫穿肩頭釘在地面。

    珠釵迤地,向來被捧在云端的大小姐狼狽極了。

    蘭靈月握住劍刃,不可置信瞪向云青岫:“你敢傷我?你殺了我爹爹,你怎么敢傷我!”

    云青岫冷冷道:“你敢動扶光,我自然敢傷你!

    “蘭靈月,你還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后山禁地除我與老宗主,唯二能進(jìn)的,就是你!

    “是你利欲熏心,引狼入室禍害整座仙州!”

    蘭靈月尖利咆哮:“是你……都是你!是你親手殺了我爹!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是去后山采玉梔花給師兄,有什么錯!”

    一些片段吉光片羽掠過。

    謝倦安并不喜歡玉梔花,喜歡玉梔花的人是她。

    云青岫沒有時間細(xì)想,抽劍轉(zhuǎn)身,朝無間淵一躍而下。

    …

    無間淵由初代天魔之主隕落后的身軀化成。

    這里凝聚著世間最濃郁的荒息,以及四處游蕩的邪魔。

    他們大多渾渾噩噩,互相吞噬,直到足夠強(qiáng)大,誕生出靈識,有朝一日就能爬出這不見天日的深淵。

    傳聞中,初代魔主的傳承在無間淵盡頭。

    滄冥從這里孕育誕生,自他有意識起,就痛恨自己為什么會被困在此處。

    他吞噬了無數(shù)同族,并在無間淵盡頭看見了一團(tuán)瑰麗紅光。

    無間淵里的邪魔都說,那是魔主傳承,嘗試得到的邪魔都失敗了。

    滄冥覺得他就是那個天命之子,生來注定要成為魔主。

    于是,他滿懷期盼觸向傳承。

    滄冥失敗了。

    但他認(rèn)為,這是因?yàn)樽约洪啔v太淺,沒有功勛,得不到魔主認(rèn)可。

    因此,他爬出了無間淵,在仙州掀起血雨腥風(fēng),想要解開陰鬼蜮的封禁,一統(tǒng)仙州大陸。

    可恨半路殺出一個青衣女修,將他鎮(zhèn)入劍宗后山。

    禁制鐵鏈重重加身,滄冥的怨恨與日俱增。

    憑什么修士就能行走在這片大地上,魔族就要夾著尾巴龜縮。

    同為此方世界的生靈,如此不公!

    有一日,后山闖入一個俏麗少女,手里采了一捧玉梔花。有禁制在,她看不見滄冥,只埋頭挑選開得最漂亮的花朵。

    滄冥在她身上聞到了濃烈的喜歡,以及……一點(diǎn)非常淺淡微妙的嫉妒。

    修士真是一種虛偽的生物,感情總是復(fù)雜又不純粹。

    當(dāng)看見她腰間的玉牌,滄冥知道,自己的機(jī)會來了。

    “小姑娘,你在為誰采花?”

    輕柔聲音像世上最美好的夢。

    少女怔怔開口:“給師姐……師姐生辰,她喜歡玉梔花!

    “你嫉妒她?”

    “不、不……我喜歡師姐,我沒有……”

    那聲音含笑道:“你嫉妒她。”

    少女喃喃低語:“一點(diǎn)點(diǎn),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師姐總是那樣厲害,總是保護(hù)我,我好沒用……所有人都喜歡師姐……她對誰都很好,為什么?”

    滄冥幽幽道:“因?yàn)槟闾珶o用,永遠(yuǎn)也比不上她。”

    他成功在少女心中種下一粒仇恨的種子。

    這是滄冥與生俱來的能力,能輕而易舉看破人心中最陰暗的欲望,只有一絲,便可以將其無限放大。

    被種下種子的人渾然不知,直到欲望生根、發(fā)芽,便會在不知不覺中為他所用。

    滄冥看著失魂落魄離去的蘭靈月,笑得殘忍。

    那束花,永遠(yuǎn)也送不到該送的人手上了。

    他布下的棋局,剛剛開始。

    直到今日,這盤棋下完了,哪怕中途出了變數(shù),沒算到云青岫死而復(fù)生,但還是順利落下最后一子。

    滄冥仰頭看向紅芒,滿心歡喜伸手——

    魔主的傳承,一定會認(rèn)可他的。

    璀璨靈潮撕裂荒息,呼嘯奔涌,將滄冥狠狠砸入地面。

    云青岫持劍而來,眉目凌冽。

    “魔頭,受死!”

    第43章 “師姐,對不起……”(新增2300字)

    萬丈深淵之下, 地動山搖。

    崖壁都是劍意凜冽斬過的痕跡,靈潮如海,席卷撕裂淵底荒息。

    一劍攜狂亂飛雪奔來, 勢如千鈞。

    臂膀、血肉、觸肢滑落一地。

    滄冥笑得悚然, 他操縱荒息,轉(zhuǎn)瞬又填補(bǔ)身軀。

    他只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已經(jīng)變成一團(tuán)血肉觸肢簇?fù)淼墓治铩?br />
    鮮紅色的觸肢潮濕黏膩, 還有幾顆滴溜溜轉(zhuǎn)動的眼珠,朝云青岫卷去, 又被她反手?jǐn)財(cái)唷?br />
    斷肢落地,彈跳幾下, 落地變成一只邪物。

    云青岫揮劍將它誅滅,氣息略有不穩(wěn)。

    這里的荒息太過濃郁, 沒有一絲靈氣,無論出劍還是施法, 都要耗費(fèi)更多的靈力。

    就像陷入深潭, 一舉一動十分費(fèi)力。

    “讓我猜猜,你還剩多少靈力?”

    “渡劫期又如何?不過剛破境, 既負(fù)傷,境界也不穩(wěn)!

    云青岫不語,又是一劍劈下。

    滄冥抬手攥住藏玉劍, 嘻嘻笑道:“無間淵底, 連低階邪魔都不可入, 身為人修, 也敢闖來……”

    他的語氣驟然陰沉, 一手攥劍,另一手凝聚無窮荒息, 打向云青岫。

    荒息與靈力對撞。

    漆黑淵底,鋪天蓋地、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破碎靈光閃爍。

    滄冥深深砸入崖壁,半邊身子被轟碎。

    霧青衣擺紙鳶般飛出。

    云青岫后背抵上溫?zé)嵝靥,一只手將她攬住?br />
    剛落地,她捂住心口,一口血噴落。

    “師尊!”

    云青岫抬頭,見徒弟又急又恨,目露陰鷙仿佛要生啖滄冥血肉,忍不住拍拍他:“沒事,不嚴(yán)重!

    “崖上修士怎么樣了?”

    “已按師尊的意思,都制服了!

    云青岫彎了彎唇:“做得好!

    忽然得到夸贊,裴宥川手腳僵硬,吶吶道:“師尊……不怪我欺瞞?”

    云青岫輕笑搖頭:“早猜到了!

    從段卓的死,她開始懷疑,直到玄天鏡小世界內(nèi),徹底確定裴宥川身負(fù)兩族血脈。

    裴宥川:“……”

    他喉結(jié)滾動,澀聲問:“師尊既然猜到,為何不……”

    滄冥見忍無可忍道:“本尊還沒死!”

    “一個沒靈力的修士,一個混血雜種,師徒之情感天動地,本尊大發(fā)慈悲,送你們到西天團(tuán)聚。”

    一道荒息轟來。

    裴宥川揚(yáng)手一甩,另一道荒息與之對撞。

    淵底地動山搖,滄冥一驚,他原本以為裴宥川不過是個血脈不純的小雜種,修為似乎與他不相上下。

    能擁有這種修為的,只有那個橫空出世又行蹤鬼魅的魔主。

    “你是——”

    “靈力?多的是!卞洞ㄎ逯敢粩n,打斷滄冥的話,荒息如同漩渦不斷匯入體內(nèi),瞳色鮮紅欲滴。

    “……宥川?”云青岫用力捉住他的手臂。

    裴宥川反手握住云青岫,掌心相貼。

    靈力呼嘯,狂涌而入。

    無休止吸納荒息使裴宥川唇色泛白,他壓下靈海撕裂般的劇痛,朝云青岫彎了彎眼眸。

    “有我在,師尊沒有后顧之憂!

    …

    云青岫只出了三劍。

    第一劍,昆山片玉。巨大劍陣凝聚在無間淵上方,朝滄冥墜下。

    此劍斷了他強(qiáng)悍的修復(fù)之力。

    第二劍,山傾月落。

    滄冥遭受重創(chuàng),狼狽伏地,勉力抬頭,見霧青身影持劍緩緩走來。

    就像三百多年前,他也是這樣狼狽地被擊敗。

    不甘心……不甘心!

    他攥緊拳頭,決然回頭看向懸在荒息之中的紅芒。

    身受重傷或許會被傳承撕碎,但萬一呢,萬一他就是生來注定要成就霸業(yè)之人。

    滄冥拖著鮮血淋漓的身軀,撲向了紅芒。

    身后,藏玉劍已至。

    浮生九劍第九式,萬劍歸一。

    足以撼動天地的劍意穿心而過,滄冥的手已抓向紅芒,他眼里露出狂喜。

    “傳承……魔主傳承!是我的——”

    滄冥的手如穿過空氣,從紅芒中穿過。

    做了許久的夢終于碎了。

    云青岫平靜抽出藏玉劍,大團(tuán)肉身重重砸落,失去了生息。

    裴宥川停止吸收荒息,身形微微一晃,淅淅瀝瀝的血從捂唇手指間隙溢出。

    “咳……咳咳……”他斷斷續(xù)續(xù)輕咳,每咳一聲,便又更多的血溢出。

    體溫迅速流逝,冰冷鱗片爬上蒼白肌膚,身后的鱗尾顯露無疑。

    它們不像平時那樣興奮,焉嗒嗒鋪在地上。

    視線旋轉(zhuǎn)顛倒,裴宥川向后摔去。

    不太清晰的視野里,他看見霧青身影朝他急切奔來,唇角忍不住翹起。

    下一瞬,裴宥川臉色驟變。

    本該氣息已絕的滄冥抬起頭,半張臉血肉模糊,剩下半張臉怨毒不甘。

    斷肢凝成新的手,朝云青岫后心刺去。

    云青岫接住少年栽倒的身軀,剛扣住他的手腕探脈,裴宥川閃電般伸手將她按入懷中,轉(zhuǎn)身以血肉之軀迎向身后。

    但有人比他更快。

    鳶紫色的裙擺像一朵盛開的玉梔花。

    云青岫越過裴宥川的肩頭,看見了擋在她身前的蘭靈月。

    少女的釵環(huán)首飾在崖上打斗聲散落大半,烏發(fā)散亂,只剩一根琉璃釵。

    一只血淋淋的手從她心口穿過。

    蘭靈月嘔出大口鮮血,跌落在地。

    藏玉劍化作流光,穿過滄冥的眉心,將其徹底釘死在地。

    他睜著單只怨毒的眼瞳,至死也不明白,為什么蘭靈月能掙脫“種子”的影響。

    明明,受蠱惑之人,是無法清醒的。

    邪魔肉身逐漸消解成荒息,融于無間淵。

    那些曾做過的惡事,一件又一件,在蘭靈月腦海里熟悉又陌生。

    是她受滄冥蠱惑,在爹爹的靈釀里動了手腳,讓他被滄冥所操縱。

    是她背著謝倦安,一手扶植玄元宗成為九宗之一,煉制仙藥。

    是她授意玄元宗與合歡宗勾結(jié),擄修士作為原料。

    也是她,欺騙謝倦安,設(shè)計(jì)云青岫,讓仙州遭難。

    只是因?yàn)橐慌趸,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嫉妒。

    大顆淚珠順著蘭靈月臉龐砸落。

    鮮血流失,荒息撕碎靈海,但已經(jīng)感受不到疼了。

    只覺得很冷。

    恍惚間,似乎有人抱住了她,蘭靈月聞到了很溫暖也很熟悉的淡香。

    淡香勾起了許多回憶,如浮光掠影掠過她的腦海。

    …

    蘭靈月對母親的印象很淡。

    她叫素盈,名字很美,人亦是。

    太上劍宗眾人說,她的母親素盈出身璇璣宗,在陣道的造詣極高。鎮(zhèn)壓陰鬼蜮與無間淵的法陣是數(shù)千年前設(shè)下的,傳到如今已搖搖欲墜。

    每隔十年,素盈會和仙州陣修大能合力修補(bǔ)法陣。在某次修補(bǔ)時被外泄的魔息反噬,身受重傷。

    那時素盈已經(jīng)懷著蘭靈月,強(qiáng)撐著誕下她后,沒過兩年就仙逝了。

    而父親身為仙州第一宗的宗主,日理萬機(jī),雖疼愛她,卻給不了陪伴。

    蘭靈月自有印象起,陪她最多的就是大師姐云青岫。

    她住在云青岫的院子里,兩人同住一屋。

    每日清晨,蘭靈月都賴床不起。云青岫晨起練完劍,便會無情掀開暖被窩,手穿過她的腋下,將人提起,放到梳妝桌前,再為睡眼惺忪的她扎上兩個小辮子。

    蘭靈月就頂著不對稱的小辮子,跟著云青岫去劍宗學(xué)堂,坐在講桌旁,乖乖看師姐指點(diǎn)宗內(nèi)弟子修行。

    聽累了,就像樹袋熊趴在云青岫身上,摟著她的脖子睡覺。

    淺淡冷清的香氣陪伴了她無數(shù)個日夜。

    那時,云青岫隔三差五便要下山除妖誅魔。

    有時能當(dāng)日回,有時要去兩三日,每次去都不會帶上蘭靈月。

    理由是她太小了。

    蘭靈月總是站在劍宗山門前,眼巴巴看著云青岫和謝倦安御空離去,玉雪可愛的臉氣得鼓起來。

    然后一跺腳,跑回屋內(nèi),寫下一百次“謝師兄是世上最討厭的人”。

    春去秋來,蘭靈月如愿長大,終于能與云青岫并肩下山。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要逮住一只剝皮作亂的畫皮妖。

    畫皮妖藏在殘破寂靜宅院中,妖霧迷惑人心。它為自己畫了云青岫的皮,迷惑了初次下山,沒見過世面的蘭靈月。

    哄得她七葷八素,險(xiǎn)些把護(hù)身法寶都給扔了。

    在畫皮妖將要得逞,吸她精氣時,一道劍影冷冽斬下。

    畫皮妖慘叫著消散,宅院妖霧破除,露出原本的樣貌。

    蘭靈月拽著護(hù)身法寶,還暈乎乎的。

    云青岫用力戳她額心,無奈道:“小傻子,下山后哄你摘護(hù)身法寶都是妖魔鬼怪。路上都同你說過多少次了?”

    她淚汪汪抱住云青岫,嗚嗚道:“師姐,是它太狡猾了,變成你的樣子!”

    謝倦安揮劍滅除余下小妖,語氣冷淡:“師姐,還是讓小師妹在宗內(nèi)多修行幾年再下山歷練更合適!

    “憑什么!我都筑基了!”蘭靈月從云青岫懷里探出頭,怒沖沖瞪他,“師兄要是嫌棄我,以后我與師姐一道,你自己做任務(wù)去。”

    “師姐不會嫌棄我的,對不對?”她淚汪汪看向云青岫。

    謝倦安抱劍輕嗤一聲,眼中盡是不耐。

    “當(dāng)然不嫌棄!痹魄噌犊扌Σ坏,被夾在中間,熟練地調(diào)停,“好啦,你們兩個,怎么湊在一塊就吵架。師弟,靈月年紀(jì)小,頭回下山,你多包容些!

    謝倦安瞥蘭靈月一眼,對方眼中滿是得意,還背著云青岫沖他做鬼臉。

    “……知道了!

    “走,為了慶祝靈月初次下山歷練,師姐帶你們下館子去!

    東洲兌澤街道繁華,云青岫挑了一家味道最好的。

    在她的調(diào)解下,蘭靈月勉強(qiáng)和謝倦安和平吃了一頓飯。

    云青岫去結(jié)賬時,謝倦安忽然開口:“你是劍宗大小姐,已不是孩童,不要整日纏著師姐。”

    “哼,師兄說我之前怎么不反思一下自己?”蘭靈月忿忿瞪他,“天天來找?guī)熃憔殑,吵得我睡不好覺,煩死了!”

    “身為修士自當(dāng)勤勉,你懶惰懈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蘭靈月一拍桌子:“師姐說了我年紀(jì)小,多睡一會怎么了?”

    謝倦安冷嗤:“所以你永遠(yuǎn)只能站在師姐身后!

    這句話扎了蘭靈月的心,她面紅耳赤,氣得口不擇言:“師姐師姐師姐,一句話不離師姐,你是不是喜歡師姐?”

    謝倦安手中茶盞一晃,灑了大半。

    寒潭般的雙目隱隱有怒意,他斥道:“胡言亂語!”

    說罷,提劍就走。

    蘭靈月被他這么大的反應(yīng)一驚,匆匆追上去,使勁拽謝倦安的衣袖,“反應(yīng)這么大,是不是我說對了?”

    “不行不行!”她氣得跺腳,“師姐是我的,你不許和我搶!”

    謝倦安一甩衣袖,轉(zhuǎn)頭冷聲道:“蘭靈月,你再胡攪蠻纏,回宗我便秉明師尊,罰你禁足三月。”

    蘭靈月一呆,謝倦安已提劍走遠(yuǎn)。她沖著那道背影大喊:“你就知道用爹爹嚇唬我,反正我告訴你,師姐是我的!誰都不許搶!”

    云青岫結(jié)完賬回來,只看見氣鼓鼓的蘭靈月,以及消失無蹤的謝倦安,不由納悶。

    “怎么又吵起來了?”

    蘭靈月使勁摟住她,急急道:“師姐,你、你喜歡謝師兄嗎?”

    “還行,同門之誼,怎么了?”

    蘭靈月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追問:“那,那師姐最喜歡誰?”

    對著那雙亮晶晶的杏眼,云青岫無奈笑道:“最喜歡你,最喜歡你,大小姐滿意沒有?”

    “師姐不許騙我!碧m靈月終于露出笑臉。

    只是,一切都在蘭靈月十六歲那年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

    起初,只是想為云青岫的生辰準(zhǔn)備一份特別的賀禮。聽聞謝倦安準(zhǔn)備的是舉世罕見的鑄劍材料,她想把這份賀禮比下去。

    用自己的私房錢,請乾山那只朱雀練了許多天品丹。

    但蘭靈月覺得還不夠,打算采一捧玉梔花,那是云青岫最喜歡的花,常開不敗,香氣淺淡。

    只開在在蒼山,花期短且難尋。

    蘭靈月一路找尋,找到了劍宗后山禁地。

    那里開了大片的玉梔花。

    然后,她踏了進(jìn)去。

    從那刻起,蘭靈月的人生徹底被改變。

    自禁地出來后,那腔對云青岫濃烈的感情,被移到了謝倦安身上。

    在云青岫生辰時,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那捧花送給了謝倦安。

    她嫉恨云青岫,嫉妒她天縱奇才,嫉妒她輕易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嫉妒她永遠(yuǎn)溫和從容。

    很快,蘭靈月搬離了云青岫的院子,開始整日纏著謝倦安,并有意無意阻隔他與云青岫相處。

    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劍宗大小姐喜歡謝倦安。

    連老宗主也十分贊成。

    面對日漸疏遠(yuǎn)的蘭靈月,云青岫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溫和道:“靈月長大了!

    看著霧青身影走遠(yuǎn),蘭靈月怔怔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是淚珠。

    可是,她為什么要哭呢?

    記憶里,她明明一直都很討厭這個師姐。

    討厭她的一切,討厭她新收了一個徒弟,討厭她對徒弟那么上心。

    討厭到云青岫死后,還將她唯一的徒弟打下無間淵。

    …

    漫長的回憶似走馬燈,須臾便到了盡頭。

    蘭靈月無力伸手,氣若游絲:“師姐,對不起……”

    “那、那束花……”

    那束花是送給你的。

    師姐,我很喜歡你,羨慕你,也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嫉妒你。

    嫉妒你為什么這樣好,喜歡你的人太多太多,多到我擔(dān)心爭不過。

    但也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的嫉妒,愛比嫉妒要多得多。

    這* 些話,她很想說完,但大口鮮血涌出,哽在喉間。

    蘭靈月的手忽然垂落。

    云青岫的心仿佛被重重砸了一記,伸手去握,剛觸碰到指尖,蘭靈月的身軀就漸漸虛幻。

    明媚嬌俏的面容失去血色,化作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靈光。

    地上只剩一支琉璃釵。

    云青岫將它拾起,一點(diǎn)點(diǎn)擦去臟污,無端端回憶起那個天真爛漫,總跟在身后喊“師姐”的孩子。

    水光落在琉璃釵上。

    她恍惚伸手一摸,下雨了。

    無間淵上,落了一場大雨。

    轟隆隆雷鳴間,天雷落下,云青岫從渡劫初期步入渡劫后期。

    離飛升一線之遙。

    …

    滄冥被誅,所有被蠱惑修士脫力昏迷。

    戰(zhàn)火平息后的仙州滿目瘡痍。

    蒼山上關(guān)于婚宴的布置盡數(shù)撤去,換成了喪事儀仗。謝倦安力排眾議,在宗內(nèi)為蘭靈月立了衣冠冢。

    大戰(zhàn)后,玄元宗和合歡宗被逐出九宗。原本的九宗只剩七宗,小山似的事務(wù)堆積在靈宮。

    仙魔一戰(zhàn)里,青岫力挽狂瀾。

    當(dāng)年的真相公之于眾后,三百年前辱罵過云青岫的修士們都坐立不安,生怕哪天被尋仇。

    于是,流水般的禮往流云宗送,堆滿了山門。

    在謝倦安發(fā)話讓流云宗加入仙盟時,仙門百家更是齊齊點(diǎn)頭。

    仙盟九宗變成了仙盟八宗。

    戰(zhàn)后諸事繁忙,八大宗門齊聚靈宮大殿處理諸事,殿內(nèi)劃分了不同宗門理事的區(qū)域。

    損毀城池重建、揪出剩余叛徒、清理滄冥留下的殘余勢力……

    事情多得讓人頭暈,支出如流水。

    時常算賬算著,就演變著斗毆事件,滿殿卷宗齊飛。

    閑暇摸魚時,眾人會時不時往流云宗的辦公區(qū)看去,但不見云青岫,只見副宗主洛云語。

    她鬢邊簪白花,正在為百里竹戴喪。

    經(jīng)歷了大戰(zhàn),徐月以及幾位內(nèi)門弟子褪去了青澀,變得穩(wěn)重,幫著洛云語整理卷宗,傳遞文書。

    “怎么不見玄微仙尊?”

    “嘖,李長老,你的消息太滯后了。玄微仙尊的愛徒在隨她入無間淵誅滅魔頭時,身受重傷,如今還未醒呢。”

    “那人在何處啊?”

    “自然是在流云宗,有玄微仙尊與浮玉仙尊一起照看呢。”

    問話的李長老摸著胡子感嘆:“玄微仙尊對弟子可真是上心,竟親自照顧。”

    …

    流云宗翠微峰。

    院落里浸滿清苦藥味,屋內(nèi),姜白溯從裴宥川發(fā)頂收回最后一根金針。

    他側(cè)臉與脖頸的漆黑鱗片漸漸隱入肌膚下。

    姜白溯道:“他體內(nèi)有兩種血脈,各自運(yùn)轉(zhuǎn),互相制肘。他過度吸納荒息又強(qiáng)行化作靈氣,導(dǎo)致識海動蕩,靈海靈脈損傷嚴(yán)重。”

    “靈海靈脈已修復(fù),只需靜養(yǎng)多日,我讓清和留下熬藥。”

    云青岫起身謝過他,問:“那他什么時候才能醒來?”

    姜白溯微微搖頭:“無法斷定,或許幾日,或許兩三月!

    云青岫將人送至門外,歉意一笑:“浮玉仙尊,先前宥川多有冒犯,多謝你不計(jì)前嫌為他療傷。關(guān)于他血脈的事……”

    “好!苯姿荽寡鄞驍啵拔也粫嬖V任何人!

    見他這樣好說話,云青岫忽然有點(diǎn)內(nèi)疚。

    “之前你認(rèn)出我,那時沒有查明真相,不便暴露,望你見諒。”

    姜白溯搖搖頭:“我并未放在心上。”頓了頓,他攥緊珠串,抬眼直視云青岫,“我一直在尋能令人死而復(fù)生的靈藥!

    云青岫一愣,點(diǎn)點(diǎn)頭:“有所耳聞,聽說是為了心上人。浮玉仙尊需要什么天材地寶,我讓宗內(nèi)上下多多留意!

    銀發(fā)青年站在日光下,睫羽綴著碎金般的光澤。

    他望著云青岫,忽然想起了兩人初遇時。

    那時,仙盟九宗資質(zhì)好的弟子都會去劍宗求學(xué)。

    他生性冷僻,不喜與人交談,人一多掌心就出汗。

    前來求學(xué)的弟子與劍宗弟子都在飯?zhí)糜蔑,一到飯點(diǎn)地動山搖,人潮洶涌。

    飯?zhí)猛庥写謮芽镁迾洌姿菡驹诤竺妫戳似,轉(zhuǎn)身離開。

    然后迎面撞見一人,少女衣著素凈,劍簪挽發(fā),,提著兩份食盒,一見他便笑。

    “姜道友,我可找了你一圈呢。”

    姜白溯自然認(rèn)得她,仙門百家天驕榜榜首云青岫,十四歲結(jié)丹。

    他掌心滲汗,還沒開口,又聽對方道:“蓬萊宗宗主托我多照看你,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劍宗有個風(fēng)景不錯的亭子,到那去吃怎么樣?”

    少女遞來一份食盒。

    姜白溯猶豫片刻,伸手接過,指尖碰在一起,溫?zé)峒?xì)膩。

    日光下,那雙眼眸笑意湛湛。

    “……好!彼吐晳(yīng)著。

    在劍宗求學(xué)半年,他交到了第一位朋友。

    只是,云青岫對誰都很好,他只是許多人里的其中一個。

    銀發(fā)青年撥開回憶,看向云青岫背后還沒醒的裴宥川。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在這些千千萬萬份普通而平等的好里,只有對這位弟子的好,分量格外重。

    姜白溯收回視線,淡淡一笑:“這起死回生的靈藥,是為你尋的。”

    第44章 他是扶光

    月白衣袍離去, 云青岫久久沒回過神。

    系統(tǒng)感嘆道:“宿主,你好受歡迎啊!

    云青岫摸下巴:“……就,挺突然的。”

    系統(tǒng)恨鐵不成鋼:“開點(diǎn)竅吧你, 不然一輩子都不會飛升了!”

    飛升。

    系統(tǒng)似乎一直執(zhí)著于讓她飛升。

    這兩日忙得脫不開身, 她還沒細(xì)究在玄天秘境里的事。

    云青岫直接問:“那段記憶,是誰的?我的,還是‘云青岫’的?”

    “呃……”系統(tǒng)支支吾吾, “其實(shí),算是你的。”

    見瞞不住了, 它眼一閉,干脆倒豆子般說出來:“數(shù)千年前仙魔之戰(zhàn)后, 天道衰微,也再難有修士飛升。魔主滅世是一場注定的浩劫。在這場浩劫中, 會有一人應(yīng)劫而生!

    “宿主,你就是應(yīng)劫之人。”

    “第一世, 應(yīng)劫失敗了, 天道為自救回溯時間,并讓我來協(xié)助指引;厮輹r間出了些小差錯, 導(dǎo)致你的神魂去了另一方小世界,不過好在我及時召回了。”

    召回?

    云青岫想起自己連日007后忽然猝死,拳頭一硬。

    系統(tǒng)碎碎念:“一點(diǎn)意外, 引發(fā)了很多變動, 這一世的軌跡與上一世大不相同。”

    云青岫忽然想起一事:“任務(wù)進(jìn)度!

    系統(tǒng)“!币宦, 彈出頁面——

    【主線任務(wù):抹殺/感化反派, 阻止修仙界覆滅。目前進(jìn)度:0%】

    滄冥已死, 任務(wù)進(jìn)度不變,他不是最終反派。

    那么, 只有陰鬼蜮那位行蹤詭秘的新任魔主了。

    云青岫朝屋內(nèi)望了一眼,又收回視線。

    “你似乎很執(zhí)著讓我飛升?”

    系統(tǒng)小聲嘟囔:“因?yàn)橹挥酗w升,才能徹底打敗反派!

    在第一世的滅世之戰(zhàn)里,云青岫的修為是渡劫期大圓滿,離飛升差一線,但最終也落得玉石俱焚的結(jié)局。

    難怪系統(tǒng)總是怕她毀去仙骨。

    “飛升打敗反派后,無間淵就會消失?”

    這一次,系統(tǒng)沉默一會才回答:“是的,宿主!

    天上飄起細(xì)密雪花。

    云青岫接了一片,仍有其在掌心融化,化作冰水墜落。

    太上忘情,閱遍人生八苦,放下執(zhí)念便可羽化登仙。無論前世或今生,只有情之一字,始終無法堪破。

    不曾動心,就無法經(jīng)歷,更別提放下。

    云青岫問:“若我無法飛升,會歷史重演?”

    系統(tǒng):“不,宿主,你會飛升的。”

    聽系統(tǒng)言之鑿鑿,云青岫心里泛起一絲古怪。

    但再追問時,系統(tǒng)便一個勁左顧而言他,含含糊糊不給一句真話。云青岫懶得同它扯,進(jìn)屋給裴宥川調(diào)息。

    …

    大雪接連下了三日,北洲茫茫一片。

    屋內(nèi)設(shè)有結(jié)界,暖意融融。

    云青岫喂完藥,照例給裴宥川探脈,靈府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神魂還在沉睡。

    她起身推門,準(zhǔn)備到院中透氣。

    院門外,靜靜立著一道雪衣身影,不知站了多久,霜雪落滿肩頭與睫羽。

    眉心朱砂成了唯一鮮艷的色彩。

    “謝宗主?”

    謝倦安喉頭滾動,嗓音滯澀:“……師姐!

    云青岫將人請到廳堂。

    她沏了兩杯熱茶,遞去一盞,開門見山問:“你找我有事?”

    謝倦安的視線在她面容上停留。

    溫和疏離,不見半點(diǎn)怨懟,好似對一位相識卻不熟悉的同門。

    手中的茶燙得他有些拿不住。

    “當(dāng)年之事,仙門百家都已知曉,我身為宗主卻不曾察覺滄冥詭計(jì),是我失職,愧對師姐,還將你……”謝倦安攥緊茶盞,“劍宗宗主之位,本就該是師姐的,師姐若愿意回劍宗……”

    “謝宗主!痹魄噌冻鲅源驍,“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本該’是誰的,你不必感到歉疚。當(dāng)年你舍身救我一次,從前種種一筆勾銷,你我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四個字化作無形絲線,用力絞住謝倦安的心。

    “互不相欠!彼乱庾R重復(fù),“你……不恨我?”

    云青岫抿一口茶,隨意道:“不恨!

    該恨的是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滄冥已死,恨也隨風(fēng)消散了。

    謝倦安直直盯著她,試圖尋找到任何一點(diǎn)情感波動,沒有,一點(diǎn)都沒有。溫和平靜,恰如上一世,他刺出那劍的時候。

    她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因旁人的所作所為動搖本心。

    像一捧留不住的水。

    “我算什么?”謝倦安生生捏碎手中的茶盞,血與茶水順著掌心打濕潔凈白衣。

    云青岫一怔:“……什么?”

    一向端方冷肅的劍尊眼底暗紅,失態(tài)逼問:“那對你來說,我算什么?”

    幼年相識,無數(shù)個相伴對練的日夜,無數(shù)次交付后背,斬妖誅魔。

    被稱為,劍宗雙驕。

    “劍宗上下都知道……知道我傾慕于你!敝x倦安掌心鮮血淋漓,恍若未覺,聲音很輕,“師姐,這么多年你就一點(diǎn)也沒察覺嗎?”

    云青岫震驚地看他。

    見鬼了,最近是什么日子,舊相識紛紛來訴心意。

    沉默片刻,她決定快刀斬亂麻:“謝宗主,從前你我為同門,我對你只有同門之誼,如今更是談不上其他情誼,這聲師姐也擔(dān)不起。”

    云青岫推茶送客:“我還要為弟子調(diào)理靈脈,見諒。”

    咔嚓。

    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崩斷。

    嫉妒無法遏制地?zé)饋,從心頭一路燒到喉管,再到唇齒間,甚至漫開了血腥氣。

    謝倦安逐字逐句道:“一個元嬰修士,竟能在無間淵旁攔住一眾入魔的修士,云宗主的這位弟子,本事很大!

    云青岫眉毛都不動一下,“我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不差!

    謝倦安看了眼身后的墻,一墻之隔,躺著個被她細(xì)心呵護(hù)的人。

    妒意越燒越烈,他冷笑一聲:“云宗主真是維護(hù)他。連他對師尊有大逆不道之心,也能容忍!

    “還是說,你們兩情相悅?”

    屋外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靜了一瞬,仿佛被按下暫置鍵。

    靈力凝成長劍,直抵謝倦安咽喉,一縷斷發(fā)順著劍刃無聲落地。

    云青岫神色平靜,語氣同樣平靜:“謝倦安,你越界了。”

    感受著細(xì)微痛意,謝倦安有一瞬恍惚。

    不,還是有例外的。

    云青岫并非對任何人都不在意。

    只是這個人不是他。

    長劍化作靈力散去,謝倦安的視野里出現(xiàn)一支琉璃釵,是云青岫遞來的。

    “這是靈月留下的遺物,請你好生安葬!

    謝倦安沒再開口,只取走了那只琉璃釵,失魂落魄離開了流云宗。

    窗外風(fēng)急霜重,雪音簌簌,天地寂靜。

    云青岫回到裴宥川房中,倚著床頭,靈息連綿不絕從指尖溢出,游入他的靈脈。

    她在想謝倦安那番話。

    神思漸漸游離,困倦也隨之冒了出來。

    …

    輕雷陣陣,夜雨瀟瀟,雨珠順屋檐連綿墜落,音如碎玉。

    云青岫打量身處的這座小院。

    是上一世與劍宗鬧翻后,帶著扶光在外游歷時買下的院子。

    懸在屋檐下的果殼風(fēng)鈴被風(fēng)雨吹拂,泠泠作響。

    云青岫曾經(jīng)所住的竹屋亮著燈。

    似乎是夢,但在意識到是夢時,卻還是沒有醒來。

    云青岫推開竹門,屋內(nèi)擺設(shè)沒有變,桌上還有三碟酥脆糕點(diǎn)。

    在暖燈下看起來格外饞人。

    她拈起一塊,正準(zhǔn)備往嘴里送。

    腳步聲踏入屋內(nèi),一人從身后緊緊抱住她,溫?zé)嵝靥啪o貼后背,腦袋低垂湊近。

    云青岫視線一垂,是一雙有薄繭,骨節(jié)勻停的手,雙腕扣銀護(hù)腕,樣式也很熟悉。

    是扶光。

    又夢見扶光了,但他抱人的動作是否有點(diǎn)過于自然了?

    少年的頭顱埋在烏發(fā)間,呢喃道:“師尊離開數(shù)日,弟子甚是思念。”

    云青岫指尖一顫,糕點(diǎn)掉在地上。

    “師尊,師尊!鄙倌晗袢鰦绅と说呢偱。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

    云青岫反手將人一推,深吸一口氣后,轉(zhuǎn)身。

    雖然有所猜測,但證實(shí)猜想時,心還是突突跳了幾下。

    少年黑衣銀護(hù)腕,烏發(fā)以銀冠高束,從衣著打扮看,是扶光。

    云青岫的視線上移,沒有面具遮掩的面容俊美昳麗。

    是裴宥川。

    她入了裴宥川的夢。

    兩次,不,算上風(fēng)渡城那次,應(yīng)該是三次。

    漂亮黑瞳因這一推水光瀲滟,看起來委屈又錯愕,“師尊?”

    風(fēng)從云青岫腦袋里呼嘯卷過,留下一地凌亂。

    她的徒弟真的有不軌之心。

    甚至連飛舟上的相遇,都是精心設(shè)計(jì)的。

    什么初次相遇,傀人出身,通通都是假話。

    云青岫艱難消化這件事,恍惚應(yīng)道:“……嗯?”

    裴宥川靜靜看她片刻,忽然道:“師尊今日很奇怪,是因?yàn)橐娏酥x倦安?”

    云青岫:“……嗯?!”

    誰能告訴她,這個夢的劇情走向是什么?

    和謝倦安有什么關(guān)系?

    黑袍衣擺隨走動分開,一點(diǎn)點(diǎn)逼近,“師尊想同他回劍宗,拋下我?”

    等等,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云青岫很想撬開裴宥川的腦子,看看這個夢的背景設(shè)定是什么。

    “不行。”他的神情冷而陰鷙,扣住云青岫的手腕。

    然后,脖頸也被牢牢扣住。

    薄唇壓下,連啃帶咬。

    云青岫就這么瞪著眼睛,和那雙沉沉黑瞳對視,腦海里只有萬馬奔騰的聲音。

    她下意識凝出一記靈潮。

    沒凝出來,夢里沒有靈力。

    云青岫忽然注意到裴宥川腰間懸了一把玄鐵匕首,如果扎一刀……

    不行!夢中為神魂之軀,他本就受傷,再傷上加傷,恐怕三個月也醒不過來了!

    正胡思亂想時,后背忽然撞上竹屋的墻。

    膝蓋強(qiáng)硬抵進(jìn)雙腿之間,一只手按住肩頭,一只手扣住后頸,筑成密不透風(fēng)的牢籠。

    剛離開的唇再次落下,吻得越發(fā)深入。

    窗外夜雨婆娑,吹得燭燈搖晃,糾纏的影子在地面搖曳不止。

    “啪——”

    裴宥川頭一歪,右臉落下鮮紅掌印。

    云青岫勉強(qiáng)穩(wěn)住紊亂氣息,神色一冷,正要開口呵斥叫醒他。

    話到唇邊,猛地停住。

    如果此時將他叫醒,這件事將會擺在明面上。

    云青岫不知道等會醒來四目相對后,該如何處理。如果不點(diǎn)醒,還能讓他誤以為只是一個夢。

    或許,他只是把依戀之情錯當(dāng)成了喜歡。

    她需要一點(diǎn)時間想想,該如何處理這段關(guān)系。

    被扇了一耳光后,裴宥川用指腹拭去唇邊溢出的血絲,猙獰之色一閃而過,隨后眼眸彎彎:“師尊恨我也好,厭惡我也罷,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

    語氣輕柔至極,無端端讓人想起冰冷的蛇類。

    云青岫忽感不妙,一低頭,黑色鱗尾纏上腳踝,一路向上爬。

    靠靠靠靠!!!

    裴宥川伸手一推,她猝不及防往后仰,后背陷入柔軟的錦被里。

    云青岫滿臉錯愕。

    這科學(xué)嗎?這合理嗎?剛剛床還在十米之外,怎么轉(zhuǎn)眼就到背后了!

    潮濕灼熱的薄唇再次碾過。

    云青岫在裝死和點(diǎn)破夢境之間反復(fù)橫跳。

    當(dāng)裴宥川的手勾住棗紅腰帶時,云青岫險(xiǎn)些飆出一句國粹,終于忍無可忍踹了一腳。

    “你——”

    你不要太過分了!

    一腳還未踹出,云青岫驟然失重跌落。

    明晃晃的日光晃得人頭暈?zāi)垦!?br />
    叩門聲連續(xù)不斷,“云宗主,今日的藥熬好了!”

    云青岫摔在地上,一頭磕到床沿,剛抬頭就見裴宥川睫羽顫動,似乎是要醒了。

    方清和端著藥敲了半響也不見人應(yīng),正要推門,就見云青岫神情肅然走出。

    她走得飛快,仿佛身后有鬼。

    “清和,仙盟有急事,勞你幫忙照顧……宥川!

    霧青身影轉(zhuǎn)眼就消失了。

    “……哦!狈角搴兔悦_M(jìn)屋,與床上坐起的人四目相對,驚喜道,“裴道友,你終于醒了!快快喝藥,你昏睡了四日,真是嚇壞人了。先前是我不好,誤會了你,此次你與云宗主誅滅魔主,實(shí)在是光風(fēng)霽月之舉……”

    方清和興高采烈說了半天,見裴宥川神色不明,只怔怔撫摸自己的唇以及側(cè)臉。

    “怎么不見師尊?”

    方清和很是惋惜:“云宗主剛走呢,仙盟有急事相召。她守了你四日,若是晚走一刻,便能見你醒來了。”

    裴宥川垂下眼眸,喃喃道:“……是么?”

    …

    云青岫火急火燎趕至靈宮理事大殿,進(jìn)門便左右環(huán)視。

    八宗宗主以及親傳弟子們都在處理各種事宜,一見她來,紛紛行禮,恭維之詞溢美之詞無數(shù)。

    謝倦安本在與云水宮宮主慕容妙議事,見她來,視線與之相對。

    云青岫一眼掃過,絲毫沒有在他身上停留,直奔璇璣宗的方向。

    她找到在角落摸魚嗑瓜子的彌珍。

    彌珍把腿搭在桌案上,慢悠悠下達(dá)指示,讓弟子干活。

    見云青岫來,眼睛一亮:“喲,大忙人終于來了,這些天我?guī)湍忝赓M(fèi)干了許多流云宗的活,加班費(fèi)拿來!”

    云青岫打掉她的手,指向她的弟子:“你加班?”

    彌珍叉腰:“我弟子干活就等于我干活!”

    一瓶天品丹藥拍到彌珍手上,云青岫將她拽起:“有急事找你。”

    被忽略的眾人尷尬站在原地,目送云青岫和彌珍風(fēng)一般離開。

    謝倦安緩緩收回視線,卻沒有了繼續(xù)議事的心情。

    …

    靈宮觀景閣,隔音法陣筑起。

    “……事情就是這樣,你徒弟多,支個招。”

    云青岫一口氣講完來龍去脈,渴得連喝兩杯茶。

    彌珍緩緩摩挲下巴,深沉地“嘖”了一聲,滿臉意味深長:“我可沒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徒弟。三百年前就說過,你這徒弟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不聽彌珍言,吃虧在眼前!

    一簇靈火從云青岫掌間燃起,彌珍立刻舉手投降:“哎哎,不講武德,你們太上無情道什么時候變暴躁了?”

    云青岫面無表情砸過去。

    彌珍一邊躲一邊笑,笑夠了終于停下來,搖頭嘆氣:“我從來沒見過你情緒波動這么大!

    思考片刻,她然后認(rèn)真道:“你入夢得知心意后,是什么感受?惡心厭惡?還是……”

    “都不是……”云青岫煩躁地揉眉心,“我不知道往后該如何待他!

    “兩世試圖,也算悉心教導(dǎo),但為什么……”

    “我想了許久,是不是教育方法出了問題,或是我這師尊哪里沒做好,讓事情變成如此地步。”

    彌珍忽然嘆了口氣,似感慨似羨慕道:“你對這徒弟可真真上心。自從認(rèn)識你,我從未你質(zhì)疑自身。他都對師尊心懷不軌了,你還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真是慈師多敗徒!

    云青岫不吭聲了。

    “其實(shí)想解決這件事也不難。”彌珍慢悠悠道。

    “洗耳恭聽!

    彌珍豎起一根手指:“一,捅死他!

    云青岫再次燃起一朵靈火。

    彌珍縮了縮脖子,豎起第二根手指,“二,從了他。”

    靈火瞬間膨脹砸出,彌珍抱頭鼠竄,邊跑邊喊:“云青岫,你個沒良心的,毆打軍師!”

    “你是軍師?你就是狗頭!”

    “停!我給你捋捋!”彌珍大吼,整理儀容儀表后肅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是了,裴宥川是如何找到她的。事出突然,云青岫的腦子漿糊似的,根本沒細(xì)想。

    只有系統(tǒng)才知道重生之事,裴宥川為何知曉?

    云青岫冷靜下來:“這件事的確蹊蹺。”

    彌珍分析道:“當(dāng)年他可是被譽(yù)為小劍尊,在你死后強(qiáng)闖證心臺,逼得謝倦安和一眾長老聯(lián)手,才將他的劍廢了逐出宗門。他找到你時,入仙骨沒了,修為是煉氣期。我覺得你復(fù)生可能和他有關(guān)!

    “這小子藏著掖著,寧愿披個新身份在你身邊,也不愿意讓你認(rèn)出他來,想必是經(jīng)歷了許多不好開口的事!

    “但哪怕這樣,他都要待在你身邊,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師徒情誼或普通的喜歡!

    “他對你有執(zhí)念,像這樣的人,起了執(zhí)念絕不可能放手!

    一句又一句砸下來,云青岫的腦子像燒開的粥,下意識想否認(rèn)彌珍的話。但想起系統(tǒng)沉睡十九年,而她的神魂遲遲沒有歸位。

    過了許久她才輕聲道:“你說得對!

    “那你打算怎么辦?捅破窗戶紙攤牌,還是裝不知道維持現(xiàn)狀?”

    云青岫緩緩搖頭:“不知道,亂的很,今日多謝你,我先走了。”

    她走得不快,向來從容的背影有幾分心亂如麻的味道。

    彌珍望著她的背影,嘆氣搖頭:“孽緣啊!

    第45章 “師尊進(jìn)過我的夢吧!

    云青岫一個月沒回流云宗。

    帶上徐月, 主動攬了清剿滄冥殘余勢力的活,在四洲里調(diào)查清掃。

    中途遇到了調(diào)查蕭煦下落的蕭灼,三人在欲仙坊地下深處暗室找到了蕭煦。

    在叛變當(dāng)日, 欲仙坊便沒想過要留下他。

    暗室內(nèi)不見天日, 束縛法陣已滅,一枚金光浮動的長羽與一顆赤色內(nèi)丹浮在半空。

    從前的乾山天驕,就這樣悄無聲息死在了算計(jì)中。

    地面有數(shù)行血字, 寫字之人像是大限已至,筆力虛浮, 字跡仍清雋俊逸。

    “若有人到此,勞煩替我完成兩個心愿, 在下蕭煦,不滅羽與朱雀內(nèi)丹是謝禮。”

    “其一, 到乾山送信,告知宗內(nèi), 玄元宗欲禍亂仙州。”

    “其二, 到西洲兌澤城內(nèi)眠月樓,替我向蕙娘道聲對不住, 蕭煦失約了!

    云青岫輕嘆一聲。

    被囚在暗室兩百余年,蕭煦或許已經(jīng)忘了,凡人壽數(shù)有限, 早已化作黃土一抔。

    蕭灼沉默放出一縷靈息, 探入內(nèi)丹。

    逝者記憶一幕幕浮現(xiàn)在暗室內(nèi)。

    …

    乾山朱雀一族, 兩百歲成年。成年前, 都要獨(dú)自下山歷練一趟。

    蕭煦游歷仙州, 誅魔平亂。

    無意間接下風(fēng)渡城委托,驚覺風(fēng)渡城外有人設(shè)局圍困捕捉修士, 還不等他傳訊乾山,就有人奪他傳音玉簡,一路追殺。

    蕭煦起千里陣逃至西洲兌澤,對方仍窮追不舍。

    明月高懸,長鞭與劍刃撕裂空氣刺來。

    月下男子一身藍(lán)衣,清潤無雙,徒手握長鞭,任由劍刃貫穿肩頭,另一手長指翻飛法陣結(jié)成。

    “縛!”一聲清喝,兩位修士被困于原地。

    三人打斗的不遠(yuǎn)處,有一座燈火通明的眠月樓。

    樓內(nèi)修士來來往往,樓內(nèi)鶯歌燕舞,氣息魚龍混雜。

    徐蕙用指腹沾上胭脂,一點(diǎn)點(diǎn)暈染飽滿嬌艷的唇瓣。

    窗邊紗簾忽然揚(yáng)起。

    胭脂盒打翻在地,滿地殷紅。

    門外的侍女敲門道:“蕙娘子,這是怎么了?”

    銅鏡映出徐蕙清麗出塵的面容,一只修長帶繭的手壓在紅唇上,掌心染了剛抹上的胭脂。

    身后,淡淡血腥味傳來。

    男子聲音清潤,氣息不穩(wěn):“冒犯了,路過暫避,即刻就走,不會給姑娘帶來麻煩。”

    徐蕙點(diǎn)點(diǎn)頭,那只手挪開,她在鏡中看見了身后之人的全貌。

    雖然肩上負(fù)傷,儀容有些狼狽,但溫潤雅正,端方持重。

    侍女又在門外喚了一聲“蕙娘子”,正要推門時,徐蕙揚(yáng)聲道:“無事,打翻了一盒胭脂。”

    “多謝相助!笔掛惚π卸Y,在桌上放下一袋靈石。

    望了眼窗外后,他翻窗離去。

    來去匆匆,除了桌上那袋靈石,就像一場夢。

    徐蕙掂了掂,沉甸甸的,足以包下眠月樓花魁娘子。

    一位人傻錢多的宗門弟子。

    可惜走得太快,不然再撈點(diǎn),說不定能把自己從樓里贖出去。

    徐蕙正惋惜,紗簾又是一晃,她與蕭煦四目相對。

    “……抱歉,恐怕要再暫避片刻!笔掛阋暰定在地面,不敢亂看,又遞給徐蕙一袋靈石。

    不得了,這是財(cái)神爺。

    徐蕙見他拘謹(jǐn)守禮,紅唇翹起,笑盈盈問:“小仙君在躲仇家?”

    蕭煦微微點(diǎn)頭,解釋道:“我已隱蔽氣息,絕不會牽連姑娘。”

    徐蕙倒是不擔(dān)心這點(diǎn)。

    這花樓背靠修士大能,人來人往氣息混雜,不少客人都是刀尖添血的人物,也沒見仇家來找上門。

    她輕笑:“不如奴家同小仙君做筆生意,奴家收留你幾日,你只需給些報(bào)酬。”

    蕭煦一怔,越發(fā)拘謹(jǐn):“這……不妥,女子閨房,我不便留在此處。”

    頓了頓,他打開乾坤袋,將剩余靈石盡數(shù)放在桌上。

    徐蕙被亮晶晶的靈石晃得眼花。

    蕭煦看了眼夜色里盤旋探尋的兩道修士身影,道:“只叨擾半個時辰,我便離開!

    徐蕙注意到他瞥向窗外,慢條斯理把靈石收入囊中,竟然有人把花樓女子的居所稱作“閨房”,真是有趣。

    “小仙君的仇人還沒走吧,半個時辰后離去,豈不是要惡戰(zhàn)一場?”

    “既然給了錢,就是奴家的恩客!毙燹タ羁钌锨,將窗一關(guān),眼波盈盈,“安心留下養(yǎng)傷吧,仙君。活著可比什么都重要!

    蕭煦一張俊雅面龐漲紅,后退兩步,最終拱手道:“多謝姑娘收留,在下不便透露姓名,叨擾了!

    徐蕙彎了彎唇:“奴家姓徐,名蕙,樓中客人都喚一聲蕙娘!

    從那日起,徐蕙多了位不露面的恩客。

    她給了鴇母一筆靈石,說自己近日不舒爽。靈石不少,鴇母也不追問,只笑瞇瞇叮囑她好好休息。

    不必侍奉人面獸心的恩客,還賺了大筆靈石,徐蕙舒坦極了。

    閑來無事時,她就在內(nèi)室盤點(diǎn)自己的資產(chǎn),離贖身還差一些。

    一架云錦浮光屏風(fēng)隔開內(nèi)室與外室。

    外室置了羅漢榻,蕭煦盤腿閉目調(diào)息。

    徐蕙瞧他,就像瞧一尊財(cái)神像,模樣俊雅,克己復(fù)禮,在她屋里不多看也不多問。

    相安無事的日子持續(xù)了半月。

    某日深夜,眠花樓來了一位貴客,指明要徐蕙侍奉,鴇母派人遞話,讓她務(wù)必溫柔順從。

    徐蕙聽過這位貴客,一個月來兩三回,從他手底下回來的人,身上沒一塊好皮肉。

    銅鏡里的女子面無表情,一點(diǎn)點(diǎn)抹上胭脂,依次插入發(fā)簪。

    釵環(huán)流蘇晃動,拂過耳邊冷冰冰的。

    蕭煦打坐調(diào)息結(jié)束,見徐蕙起身,云霧紗制成的裙擺似裊裊婷婷的花。

    “很晚了,徐姑娘要出門?”

    雖然徐蕙讓他叫“蕙娘”,但蕭煦執(zhí)意用“徐姑娘”相稱,很久沒人這樣叫,起初還有點(diǎn)聽不習(xí)慣。

    徐蕙燃起一點(diǎn)希望看向蕭煦,在視線觸及對方還未痊愈的傷,又想起那筆豐厚靈石,這點(diǎn)希望倏地熄滅。

    萍水相逢,不該如此貪婪。

    她巧笑倩兮道:“有人客人點(diǎn)了奴家,今夜不回來了。”

    蕭煦一怔,竟忘了這里是花樓,花樓女子是要接客的。

    還不等他說什么,云霧般的裙擺已消失在門外。

    徐蕙來到貴客門外時,一個女子剛被抬出,裸露的腿無力垂下,血順著足尖落了滿地。

    是與她同住一樓的琳瑯。

    徐蕙被推入門內(nèi),暖香與血腥氣撲面而來。

    一位女子上身赤|裸被壓在桌上,長臉細(xì)眼的男人衣著華貴,手執(zhí)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哼著小曲,正在那光潔細(xì)膩的背上作畫。

    刀鋒劃過,血珠滾落,像雪中盛開的紅梅。

    女子忍不住哀嚎掙扎。

    “太吵了!蹦腥四樕幊粒獾稄呐雍蟊池灤┬目凇

    刀刃拔出,血花濺在徐蕙臉上。

    尸首被男人一腳踹開,他瞥見徐蕙,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來!

    徐蕙跪坐在地,克制不住地顫抖。

    “別怕,只是作幅畫。”男人將她拽起按到桌上。

    珠釵落在桌面,后背一涼,外裳落地露出雪白背脊。

    冰冷刀刃停在肌膚上,男人的聲音陰惻惻:“莫動莫吵,你比她漂亮,我暫時不想殺你!

    淚簌簌落下,徐蕙盯著手邊的金釵,它末端鋒利,刺入血肉時,也能像尖刀一樣。

    她用力攥住金釵,在第一刀落下時,猛地向后扎去。

    男人眼前一花,頰邊又痛又癢,伸手一摸滿是鮮紅。

    他怒火中燒:“一個妓子,也敢傷我?”

    手腕一陣劇痛,染血金釵脫手,徐蕙狠狠撞在屏風(fēng)上。

    男人持刀走來,面容扭曲:“找死!”

    寒光閃過,徐蕙閉上雙目。

    “縛!

    寒意停在徐蕙頸側(cè),她顫顫睜眼,見男人腳下法陣流轉(zhuǎn),動彈不得定在原地。

    藍(lán)衣身影逆著月色,手按在男人頭上,靈力驟然灌入。

    男人眼球外凸,無聲慘叫,很快他神情變得癡傻愚蠢。

    “離開!笔掛隳幻畹馈

    徐蕙掙扎站起,臉色雪白,跌跌撞撞往外走。

    “徐姑娘!”尤帶體溫的藍(lán)衣披在徐蕙身上,蕭煦直視前方,不看她,“你……受傷了嗎?”

    男人表情怔愣,悶頭離去,走時還關(guān)上門。

    徐蕙:“……”

    原來是讓他離開。

    徐蕙撿回一條命,半晌才找回聲音:“不要緊……小仙君,你把他怎么了?”

    蕭煦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蓋在死不瞑目的女子身上,伸手為她合上雙眼。

    “他的識海與靈脈俱毀,不會記得今日之事!

    徐蕙攏緊外袍,神色惶惶:“他、他是宗門修士,若是查起來,你……”

    “徐姑娘放心,不會查到,亦不會牽連你!笔掛闶捌鸬厣系挠衽啤

    合歡宗內(nèi)門弟子的玉牌。

    男人很快就會死于非命,一具識海靈脈都廢了的尸首,像合歡宗這樣的大宗門,甚至不會多過問一句。

    他死在外面,徐蕙就能摘得干干凈凈。

    玉牌在蕭煦手里化作齏粉,肩上的傷被牽扯,他* 面上不顯,道:“徐姑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徐蕙望向他,浸在月色下的面容清潤潔凈,沒有憐憫也沒有鄙夷。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房內(nèi)。

    徐蕙走正門,蕭煦翻窗,落地時隱忍蹙眉,捂住肩頭,面上覆上詭異潮紅。

    “仙君,你的傷……”話還未說完,潮熱從后脊生出,徐蕙眼前的蕭煦變成了重影。

    蕭煦從乾坤袋翻出縛靈繩,胡亂在身上繞了幾圈,啞聲道:“徐姑娘,勞煩你將我捆起來。”

    徐蕙邁著虛軟的步子走近,握住縛靈繩一端。

    淡淡、柔軟的香氣飄來。

    蕭煦倏地移開視線,雙眼緊閉。

    徐蕙輕聲道:“我也聞了暖香!

    蕭煦一怔,沒有睜眼也沒有接話。

    “小仙君,你能為我贖身嗎?我攢了一筆靈石,但還差一些。”

    話題跳躍太快,蕭煦神思滾燙混沌,半慢拍點(diǎn)頭:“徐姑娘留我避險(xiǎn),自然可以。只是下山歷練,靈石帶得不多……待回宗后,一定為你贖身!

    徐蕙問:“為我贖身后呢?”

    一滴汗順著蕭煦下頜滾落,他隱忍道:“西洲乾天附近有凡人城池,我可以送你過去!

    徐蕙忍不住笑起來:“仙君考慮得真周到!

    蕭煦呼出一口氣,咬牙道:“徐姑娘,請你將我捆——”

    “你會嫌我臟么?”徐蕙再次打斷他。

    “從未覺得。徐姑娘你能不能……我真的……”

    藍(lán)衣外袍落地,雪玉般的胳膊擁住了蕭煦,徐蕙用紅唇堵住了他未說完的話。

    蕭煦僵在原地,隨后猛地推開她。瞬間意識到此舉不妥,伸手去扶,手足無措道:“我、我為你贖身,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就是這個意思。”徐蕙笑盈盈道,“而且,仙君也喜歡我吧!

    蕭煦對上那雙笑盈盈的眼,連忙垂眼,又見滿眼雪白,只好緊緊閉上眼睛。

    “若不喜歡,今夜你就不會來找我!睖?zé)釟庀⒎鬟^燒紅的耳廓。

    蕭煦終于睜開眼,將一枚宗門玉令放入徐蕙手心。

    她垂眼一看,心重重跳起來。

    乾山首席弟子令。哪怕徐蕙不是修士,也聽說過乾山宗主首徒,蕭煦的名號。

    蕭煦啞聲道:“我有十分要緊之事,需獨(dú)自回宗。待我處理好一切,再回來接你!

    徐蕙有些恍惚:“……接我?”

    蕭煦擁住徐蕙,手指撫過光潔后背上一道凝固刀傷,靈力將其輕柔修復(fù)。

    朱雀一族,一生只鐘情一人。

    他輕聲道:“蕙娘,我會接你入乾山,修仙道,與我結(jié)為道侶!

    …

    那夜之后,徐蕙時常輕飄飄恍惚。

    或許是從前過于坎坷,老天終于眷顧她一次。

    十日后,蕭煦養(yǎng)好了傷,那盤旋的修士也終于離去。

    他將玉牌留給徐蕙,并告訴她自己七日內(nèi)必定回來。

    徐蕙懷著滿心歡喜,等了七日。

    第七日,蕭煦沒回來。

    或許是路上耽擱了,徐蕙并沒有放在心上。

    第八日,蕭煦仍舊沒回來。

    有客人再次點(diǎn)她,徐蕙給了鴇母一筆靈石,并說很快有人要來為她贖身。

    第九日,蕭煦沒有回來。

    ……

    第三個月,蕭煦沒有回來,徐蕙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

    她以死相逼,給了鴇母所有靈石,保下了這個孩子。

    鴇母沉默許久,長嘆一聲:“蕙娘,你糊涂啊。這樣的事,我見過太多太多,你的情郎不會回來了。”

    徐蕙堅(jiān)定道:“不,他和旁人不一樣。他會回來的。”

    第九個月,徐蕙生下了一個女孩。

    生產(chǎn)時圓月當(dāng)空,她給孩子取名“徐月”,并開始不再做蕭煦會回來的夢。

    鴇母憐憫她一片癡心,背著東家,為她悄悄留下了孩子。

    徐月一日一日長大,樓中姐妹都疼愛這個見不得光的孩子。

    看著那雙極其相似的眼睛,徐蕙的一腔愛意,漸漸化作怨恨。

    為什么要給身在地獄之人希望,又無情收回?

    …

    蕭煦在趕往西洲乾山中途,再次被發(fā)現(xiàn)行蹤。

    因?yàn)槟莻被他廢去靈海識海的合歡宗弟子。

    那個弟子死時,追尋蕭煦蹤跡的兩位修士恰巧在附近,一眼便識破他身上的術(shù)法出自乾山。

    他們蹲守多日,終于等到了現(xiàn)身的蕭煦。

    再睜眼時,他已身處暗室,靈脈被廢,鐵鎖加身。

    朱雀血脈何等稀有。

    蕭煦成了玄元宗煉丹的血庫。

    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茍延殘喘,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清醒時,蕭煦會想起徐蕙。

    他回不去了,他是背諾之人。

    …

    蕭煦的回憶漸漸淡去。

    蕭灼半跪撫過地上的血書,指尖顫抖。他問:“小月,還恨他嗎?”

    徐月怔怔看著不滅羽和內(nèi)丹,淚光淌下:“我以為……以為……”

    她的娘親由愛生嗔,終日瘋癲。徐月從未想過,背后竟如此壯烈。

    “不怪你!笔捵茖⒉粶缬鸷蛢(nèi)丹放入她的手中,“朱雀成年有涅槃劫,需長輩庇護(hù),就讓它們陪著你。這樣,師兄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徐月含淚向著血書磕了三個頭,為這位不曾謀面的爹爹。

    云青岫將她攬入懷中,沒了繼續(xù)在外清剿邪魔的心思。

    該面對的事,總是要面對的。

    正巧,洛云語玉簡傳音,稱幾日后在靈宮舉行慶功宴,邀仙門百家參與,問她何時回來。

    三人一起登上了回艮山的芥子舟,途中偶遇邪魔流竄。

    霜寒雪重,素白身影比雪更白,踏雪而來,一劍盡斬妖邪,救下一位險(xiǎn)些喪命的少年。

    他呆呆看著,然后因重傷昏死過去。

    云青岫只好把人帶回芥子舟上。

    蕭灼給他塞了一顆療愈丹,探脈道:“金靈根,修劍道,資質(zhì)倒是不凡。”

    見云青岫望著少年若有所思,他問:“想收入宗內(nèi)?”

    云青岫點(diǎn)頭:“此戰(zhàn)之后,仙門百家年輕一代青黃不接,資質(zhì)不凡為何不收?”

    于是,在少年醒后,她表明身份,詢問他是否愿意入流云宗。

    少年噌地坐起,跌跌撞撞下地,用力磕了三個頭,字正腔圓道:“愿意,弟子愿意!”

    抬頭時,看云青岫的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名叫施凜,是一位爹娘是散修,在大戰(zhàn)中不幸離世,只剩他一根獨(dú)苗。臨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他拜入流云宗。

    如今仙州劍修,沒有不仰慕云青岫的。他原本也想拜入流云宗,如今誤打誤撞,還全了心愿,看云青岫如看偶像。

    百里竹離世,宗內(nèi)沒有長老修劍道,云青岫一時有些犯難,不知要把他放在誰的名下。

    “你先入內(nèi)門,之后再為你擇一位師尊!

    施凜“咚”一聲磕頭,高興道:“是,全憑宗主安排!”

    云青岫連忙把人拉起來,見他腦門通紅,心情復(fù)雜。

    這孩子似乎是個一根筋。

    …

    云青岫回到流云宗時,除了徐月,還帶著施凜。

    來了新弟子的消息插了翅膀般飛遍宗門。

    云青岫囑咐徐月帶新師弟去走入門流程,回頭時,便看見一道黑衣身影站在積雪竹林下,正靜靜看著她。

    “……”

    脊背微麻,雜七雜八的畫面轟隆隆閃過,云青岫維持著溫和平淡的神情,溫聲道:“身上的傷都痊愈了?”

    黑袍扣銀護(hù)腕,衣襟滾暗色銀紋,襯得少年修長高挑。

    他緩步走來,彎了彎眼眸,輕柔道:“痊愈了。弟子剛醒,師尊便被仙盟召走,一月未見,很是思念師尊。”

    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緒在兩人間蔓延。

    云青岫往翠微峰小院走,含糊道:“嗯……流云宗已是八宗之一,積壓了許多事務(wù),為師不得不處理!

    “方道友說,弟子昏迷不醒時,是師尊一直在旁照顧。是我不好,害得師尊勞累。”

    “胡說,你是因誅魔,為了為師才受重傷,照顧你是情理之中。”云青岫下意識想拍拍他的腦袋,一對上那雙眼睛,手在空中一頓,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裴宥川垂眼看著很快抽離的手,眸色沉沉。

    直到回小院,兩人都沒再說話。

    往日里,哪怕師徒間不說話,也是閑適悠然的氣氛。

    今日氣氛顯然古怪。

    云青岫摸不準(zhǔn)裴宥川是知道了自己曾入夢,還是在因?yàn)樗獬鲆粋月不曾傳音給他而鬧變扭。

    屋內(nèi)暖意融融,驅(qū)散了霜雪寒意。

    裴宥川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湯底濃郁,翠綠蔥花點(diǎn)綴。

    “天冷,師尊吃碗面暖一暖吧。”

    云青岫眼睛一亮,自從進(jìn)入玄天秘境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正經(jīng)的餐食了。

    “還是你妥帖!彼娉纸舆^,端著架子慢悠悠吃。

    湯面見底時,裴宥川忽然開口:“師尊想收新入門的師弟為徒?”

    終于問了。

    云青岫放下筷子,用錦帕輕拭唇角,并沒有立刻回答。

    裴宥川如此執(zhí)著,癥結(jié)應(yīng)該在于太過關(guān)注他。彌珍也說過她對弟子太親近,太上心。

    所以,裴宥川黏她,徐月也很黏她。

    那么,只要慢慢保持距離,多收幾位弟子,再督促裴宥川多社交結(jié)識同齡人,這份情感應(yīng)該就能淡去了。

    分析完畢后,云青岫重新找回了為人師尊的信心,微微頷首,但沒把話說死:“宗內(nèi)沒有修劍道的長老,便讓他暫入為師門下,跟著修行!

    裴宥川輕笑一聲,眼里卻無笑意:“師尊總是喜歡撿人回來。”

    這話說得,像她喜歡撿破爛似的。

    云青岫無奈:“你是師兄,是師弟師妹們的典范,心胸要開闊些。”

    開闊二字在裴宥川舌尖來回滾動。

    無名火倏地躥上心頭,無數(shù)陰暗黏膩的情緒叫囂著。云青岫與施凜在宗門前含笑交談的畫面像刀,將心剜得血肉模糊。

    為什么?

    為什么她的心總是可以輕而易舉被別人吸引。

    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克制本性,在扮演一位乖巧徒弟。但不夠,總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的師尊,視線永遠(yuǎn)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裴宥川不愿再演下去,盯著云青岫,柔聲道:“師尊進(jìn)過我的夢吧!

    聲音輕柔陰冷,如一條暗中窺伺的毒蛇。

    第46章 “師尊,跟我走!保ㄐ蓿

    窗外風(fēng)雪呼號, 屋內(nèi)唯有寂靜。

    “……”

    云青岫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喝了一口茶。

    裴宥川靜靜看她,繼續(xù)道:“師尊就不想問問, 弟子這些年都發(fā)生了什么?為何會有邪魔血脈?”

    沉默半晌, 云青岫搖頭:“為師無意窺探你的過往,只要一心修道,血脈不重要。宥川, 你的喜歡或許是孺慕之情,錯把依賴當(dāng)成動心。你可以試試多與同齡修士交往, 不要成日圍著為師轉(zhuǎn)!

    “過往種種,師尊不計(jì)較了?”

    雜亂夢境片段掠過, 云青岫緩緩道:“兩世師徒。扶光,為師不愿你我之間, 最終以逐出師門作為收場!

    茶葉在素白茶盞沉浮,裴宥川閉了閉眼, 自嘲般笑起來:“師尊真是殘忍。”

    被步步算計(jì)接近, 可以寬容接受。

    被弟子心懷不軌冒犯,也可以既往不咎。

    她的好太多太重, 讓他置身深海中,不見一塊浮木。

    許久后,裴宥川深吸一口氣, 起身溫順道:“弟子謹(jǐn)遵師命!

    …

    仙門百家齊力重建北洲, 如今已煥然一新, 只是從街巷的某塊磚石、新添的墳塋能看見大戰(zhàn)留下的痕跡。

    滄冥死后, 眾人一度擔(dān)心陰鬼蜮那位神出鬼沒的魔主會趁仙州疲弱進(jìn)攻。

    一直到慶功宴前, 陰鬼蜮都很平靜。

    流云宗最近很熱鬧。

    許多宗門的年輕弟子都來拜訪求學(xué),希望能得到玄微仙尊的指點(diǎn)。宗內(nèi)各種交際宴席不斷。

    自那日后, 裴宥川變回了從前的乖巧徒弟,開始參與宗內(nèi)年輕弟子的宴席。

    冬日過去,春風(fēng)和煦。

    三三兩兩的桃花開得正俏麗,花林中正在辦賞花宴,年輕弟子們交際往來,互相論道切磋。

    云青岫捧著帶吸管的杯子路過,腳步一頓。

    彌珍手里也有同款,慢悠悠吸了一口,咂咂嘴:“沒添加劑的奶茶缺少靈魂——哎,那不是你徒弟么?真招小姑娘們喜歡。”

    粉白花枝間,少年窄袖白衣為底,外著天藍(lán)云紋罩衣,領(lǐng)口高束,扣子是兩粒紅珠,漂亮得似眼下紅痣。

    他一劍送出,身形如流風(fēng)回雪,與之對戰(zhàn)的施凜靈劍脫手,眼睛卻更亮。

    施凜掐訣召劍回,眉宇間皆是斗志:“師兄這劍漂亮,再來再來!”

    各宗弟子們聚在一塊,笑作一團(tuán)。

    有人高聲喊:“不成不成,施道友怎能這樣霸著裴道友,該到我了!”

    少女少男們爭著便打起來,漸漸變成了一場混戰(zhàn),花瓣紛飛,術(shù)法劍影交錯。

    裴宥川平靜后撤幾步,避免被波及。

    四五位女修聚在他不遠(yuǎn)處,視線不停往他身上瞟,緊接著,一位面頰泛紅的俏麗女修被同伴推了出去。

    “說呀說呀!”身后的同伴小聲鼓勁。

    女修一咬牙,小跑上前,遞出一枚漂亮精致的香囊。

    “裴、裴道友,聽聞你在無間淵誅魔時受了重傷,這枚香囊有助于明心調(diào)息。一點(diǎn)心意,還請收下!

    春風(fēng)拂過,花瓣簌簌落下。

    彌珍看著這一幕,“嘶”了一聲,摸下巴道:“我本以為,你這徒弟要和新收的打起來,相處得很和諧嘛。”

    云青岫捧著奶茶,微微一笑:“說明我教導(dǎo)有方!

    “喲,看把你得意的。萬一這小子是裝的,哪天把你嚇一跳!

    “滾滾滾。”云青岫一腳踹去,“一宗之主,賴在我這騙吃騙喝,不要臉。”

    彌珍靈活閃開,笑嘻嘻道:“誰讓你徒弟做飯這樣好吃,讓我多蹭兩天,就當(dāng)你報(bào)答我出謀劃策了!

    花樹下,裴宥川忽然抬眸,隔著簌簌花瓣看向云青岫。

    兩道視線相對。

    云青岫矜持收回踹人的腳,朝他溫和一笑,還帶了幾分鼓勵之意。

    花瓣落盡,兩道身影相攜離去。

    裴宥川直勾勾盯著她離去的方向。

    “……裴道友?”得不到回應(yīng),女修泛紅的臉頰漸漸慘淡。

    裴宥川終于回頭看她,神色溫和,聲音亦柔和:“多謝道友好意,不必了!

    話音落,轉(zhuǎn)身離去。

    轉(zhuǎn)身的剎那,那雙黑瞳暗沉無比。

    …

    裴宥川帶領(lǐng)內(nèi)門弟子頻繁外出,進(jìn)行大戰(zhàn)后的掃尾工作。

    眾人都說玄微仙尊這是要把裴宥川往流云宗宗主的方向培養(yǎng),在為他積累聲望。

    云青岫并不否認(rèn)。

    她的確在培養(yǎng)裴宥川,也在漸漸保持合適距離。

    慶功宴前一夜,圓月當(dāng)空。

    翠微峰小院外,施凜握著靈劍,肅然出劍。翠綠竹枝回腕一甩,施凜從指尖麻到手臂,連忙后撤一步。

    竹枝破空刺來,靈劍飛出。

    霧青身影悠然而立,一步?jīng)]挪,連垂落的烏發(fā)都不曾飄起。

    施凜眼中滿是戰(zhàn)意,掐訣召劍,再次沖來,“請師尊賜教!”

    竹枝與靈劍相接那刻,靈氣洶涌灌入劍中,先斷竹枝,再向前刺去。

    云青岫夾住迎面而來的劍刃,雙指用力,施凜被靈劍帶動在空中連轉(zhuǎn)好幾圈,狼狽栽倒。

    “哎喲……”他捂著尾椎齜牙咧嘴。

    一只手朝他伸來,“摔疼了?”

    施凜抬頭便見月色下的云青岫,似憐憫俯瞰的神女圖,呆呆由她拉起。他耳朵一紅,目光湛湛道:“不疼,一點(diǎn)也不疼!師尊,弟子還能再來!”

    “今日練了許久,天色已晚,回去吧!

    “是,多謝師尊今日賜教,弟子愚鈍,還是未能參破明心劍法!笔﹦C撓撓頭,很是內(nèi)疚,“師兄與師姐各有所長,弟子學(xué)得這樣慢,給師尊丟人了!

    “誰說你學(xué)得慢?”云青岫蹙眉,“明心劍法玄奧,你一月內(nèi)初窺門徑,已是很有天賦,不要妄自菲薄。”

    施凜呆呆道:“我曾向師兄請教明心劍法,問起師兄參破用了多久,他只用了不到一月。弟子便以為學(xué)得太慢……”

    云青岫揉了揉眉心,裴宥川可是能在她手下走過三招的人,施凜與他比,那不是自尋煩惱。

    她緩緩道:“修道貴在堅(jiān)守本心,最忌急于求成。你雖領(lǐng)悟速度不及宥川,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修劍道,心境澄澈最重要!

    施凜的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來,瞬間又充滿干勁:“弟子受教,定不負(fù)師尊期望!”

    云青岫看他,就像在看只要夸一夸就會狂搖尾巴的小狗,忍不住笑道:“回去休息,明日慶功宴,放你——”

    幾片竹葉幽幽落地。

    她定定看著遠(yuǎn)處茂林修竹,一道熟悉氣息停留了片刻,此時已經(jīng)離去了。

    施凜不解:“師尊?”

    云青岫收回視線:“為師說,放你一日假!

    施凜作揖謝過,帶著劍歡天喜離開竹海。

    一路上,他哼著和徐月新學(xué)的小曲,樂顛顛下山往自己的小院走。

    施凜忽然踩到了一道影子。

    抬頭一看,裴宥川身著白衣,背負(fù)靈劍,逆著月光看不清神色,頗有幾分風(fēng)塵仆仆之感。

    看起來,是剛下芥子舟便御空趕回了宗門。

    “師兄?你回來了!”他又驚又喜,“此次誅魔還順利嗎?”

    “順利。”裴宥川語氣輕柔含笑,“師弟呢,今日隨師尊習(xí)劍可順利?”

    施凜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澄澈道:“師尊夸我有赤子之心,心境明澈。我天賦不如師兄,應(yīng)該更加刻苦才不辜負(fù)師尊苦心。哦對了,師兄這是要去找?guī)熥鸹胤A嗎?”

    裴宥川上前一步,陰影褪去,昳麗含笑的面容鍍上月華。

    “不,我是來找你的!彼ё州p緩,“師弟!

    …

    施凜離去后,云青岫靜立片刻。

    剛剛那道氣息是裴宥川的。

    最近師徒見面極少,他一直奉命在外誅魔,樁樁件件都做得漂亮。

    大抵是剛下芥子舟就趕回來,想向她匯報(bào)情況,卻撞見她在教施凜劍法,心里不舒坦離開了。

    云青岫甚至能想象出少年垂著眼眸,隱忍委屈的神情。

    想了許久,她還是抬腿跟上了這道氣息。

    繞過竹海,便是翠微峰的正殿與宗主殿,樓宇華麗,畫廊綿延。

    正殿與宗主殿之間,設(shè)有演武場。

    云青岫走到這時,裴宥川的氣息忽然斷了。

    同時,她察覺到這附近還有施凜的氣息,以及隱隱的鐵銹味。

    一絲極其微小的靈力波動從演武場內(nèi)傳來。

    云青岫眉目凌然,甩出靈光:“破!”

    演武場上方結(jié)界破碎。

    施凜躺在地面,右手歪折靈脈已碎,靈劍斷成數(shù)截,斷斷續(xù)續(xù)哀嚎。

    白衣少年盈盈含笑,云靴踩住施凜左手,手中的劍朝心口剜下。

    “師尊說你有赤子之心,我還從未見過,挖出來看看,師弟不會介意吧?”

    劍鋒劃破肌理,一記靈潮轉(zhuǎn)瞬即至。

    裴宥川被逼退幾步,眼中的笑消失,滿臉譏誚。

    可惜,只差一點(diǎn)。

    他冷冷看著云青岫將施凜扶起,為他探脈,又喂他丹藥,然后持劍將人護(hù)在身后。

    曾經(jīng),施凜所站的位置是他的。

    云青岫盯著裴宥川,從未覺得自己的徒弟如此陌生,是她錯得離譜,錯把野性難馴的狼當(dāng)成了乖順的犬。

    “裴宥川,你在干什么?”

    裴宥川唇角彎彎,云淡風(fēng)輕道:“如師尊所見,殺他!

    施凜臉色煞白,內(nèi)心的道義搖搖欲墜,不可置信盯著從前溫和有禮的師兄,喃喃道:“師兄……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

    “師兄?”裴宥川神情驟冷,黑瞳逐漸覆上暗紅,“你也配叫!”

    一劍破空,快得施凜一眨眼,劍鋒已到眉心。

    他一陣恍惚,原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的很大。

    雙指扼住劍刃,使它停在施凜眉心前半寸。云青岫聚起靈潮,一掌拍向裴宥川肩頭。

    瞬息之間,一青一白已經(jīng)交手。

    龐大靈潮對撞,掀起的余波讓施凜東倒西歪。

    炫目靈光里,只能隱隱看見兩道持劍身影,至于身法與所用劍招,全然看不清楚。

    云青岫一劍壓下,怒斥:“我原以為你已想通,最近種種,全是偽裝!”

    裴宥川反手持劍格擋,靈光迸射,他輕笑起來:“沒錯,就是裝的!

    又一劍壓來,他后退數(shù)步,胸口氣血翻涌,面上仍在笑:“師尊平日所見,都是我精心偽裝。你想要乖巧徒兒,我便學(xué)著乖巧順從。你想要的,我都會去做!

    紅瞳閃過厲色,裴宥川盯著云青岫:“忍了一個徐月,又來一個施凜,明日又要多出誰?”

    “師尊,我可以演一輩子師徒情深,前提是你的目光,只能在我身上!”

    他驟然收劍,不顧藏玉劍刺來,將手里靈劍擲向施凜心口。

    云青岫腦?瞻,反應(yīng)過來時,已出手將靈劍擊碎。

    數(shù)截靈劍摔落,失去了靈光,顯得黯然。

    裴宥川身形一滯,面容扭曲,直勾勾盯著碎劍。

    這是云青岫親手為他煉的劍,如今為了一個施凜,她親手將其打碎。

    ……很好,實(shí)在是好極了。

    【!

    系統(tǒng)忽然彈出提示。

    【警告!警告!任務(wù)目標(biāo)黑化進(jìn)度100%!】

    云青岫倏地抬頭。

    滔天荒息平地而起,修長身影緩緩走來。青年膚色雪白,紅唇紅痣艷絕,衣袍玄色為底,嵌赤金紋路,綴著金飾與紅珠。

    一枚銀色蛇形耳環(huán)纏繞左耳,蛇眼閃爍紅芒,殷紅流蘇垂下。

    云青岫盯著裴宥川的左耳,原來玄天秘境里的被鎮(zhèn)壓的魔器,早已被他取走了。

    魔器化作長劍,握在裴宥川手中。

    他神色陰鷙扭曲,唇角卻翹起:“請師尊賜教!

    語畢,威壓鋪天蓋地碾向施凜。

    渡劫期后期的威壓與之對撞,氣流激蕩,施凜眼一閉,安詳暈了過去。

    藏玉劍與魔器交鋒,劍劍凌厲。

    一交手,云青岫便試出他修為約在渡劫中期,若她真要打,裴宥川裴宥川未必有勝算。

    但裴宥川的目的并不是與她對戰(zhàn),由始至終,目的明確——

    殺施凜。

    他神情瘋癲冷漠,長劍被擋,便操縱荒息朝施凜狂轟濫炸。

    靈潮如海,擊退荒息。

    裴宥川不計(jì)一切代價(jià),鮮血淋漓也恍若未覺,執(zhí)拗地越過云青岫,非要將昏迷的施凜置于死地。

    手被扼住,即便擰斷也要掙脫。

    藏玉劍刺來,不閃不避。

    系統(tǒng)弱弱開口:“宿、宿主,反派現(xiàn)在修為沒有你高,不如現(xiàn)在就動手吧,機(jī)不可失啊。”

    云青岫在演武場落下結(jié)界,將所有荒息封在其中。

    又用靈潮化解朝向施凜的進(jìn)攻,語氣很冷:“閉嘴。”

    “可可可是……”

    “閉嘴!聽不懂嗎!”云青岫在心中怒喝,一劍挑開刺向施凜的長劍。

    系統(tǒng)不敢吱聲了。

    它的宿主好像真的生氣了。

    兩人糾纏良久,云青岫滴水不漏將所有進(jìn)攻都化去。

    裴宥川的臉色愈發(fā)陰戾。

    最終,云青岫站在施凜身前,藏玉劍筆直抵住裴宥川的心口,她冷聲道:“停手。”

    魔器重新化作耳耳飾,纏繞左耳,殷紅流蘇晃動。

    裴宥川似笑非笑:“師尊不殺我?”

    “你可以走了!彼届o道。

    “走?”裴宥川咀嚼著這個字,指節(jié)攥地咯咯作響,“師尊終于要將我逐出師門了?”

    云青岫不答,目光平靜冷冽。

    “呵!迸徨洞ㄝp笑一聲,一步步向前走,藏玉劍刺入胸膛,殷紅血液順著劍刃,淌到云青岫掌心。

    云青岫手一顫,藏玉劍仍筆直,“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宥川再次向前一步,直勾勾盯著云青岫,利刃刺破肌理,撕裂血肉之聲異常清晰。

    “師尊,只要所有靈力灌入,此刻就能殺了我!

    他再次上前一步,藏玉劍貫穿心口。

    臟器搏動順著劍刃傳遞。

    手中的鮮血燙得云青岫幾乎握不住劍,再裴宥川再一次往前時,藏玉劍猛地撤出。

    血花濺落,有一滴落在她眼下,像一滴墜下的血淚。

    在撤劍瞬間,裴宥川倏地按住云青岫,面上盡是扭曲愉悅的笑:“師尊對我,到底還是有一分心軟的!

    隨后俯身逼近,落下荒誕而癲狂的吻。

    胸口的劍傷血流不止,裴宥川仿佛感受不到,只將人按在懷中,動作野蠻瘋狂。

    同時,甩出一道荒息,打破了云青岫設(shè)下的結(jié)界。

    荒息外溢,流云宗內(nèi)警示鈴聲瞬間連成一片。

    云青岫后背撞上對練木偶,倉促間見他打碎結(jié)界,怒火冒起,一掌打向裴宥川肩頭。

    “瘋子!明日慶功,仙門百家都聚于靈宮,結(jié)界一破所有人都會……唔……”

    裴宥川含住唇瓣,重重碾過,像是要拆骨入腹吞下去一般。

    又是數(shù)掌落下,他悶哼一聲,不躲不避,赤紅眼瞳愈發(fā)癲狂,按著云青岫繼續(xù)糾纏不休。

    漆黑天幕之上,已有流光轉(zhuǎn)瞬即至。

    倉促腳步聲,交談聲都逃不過渡劫期大能的耳朵,云青岫聽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演武場方向,怎會有如此濃郁的荒息!”

    “不好,一定是陰鬼蜮那魔頭趁我仙州疲弱,找上門來了……”

    “有玄微仙尊的氣息?難道已經(jīng)交手了?”

    眼看一道肅然端方的身影就要踏破荒息而來。

    云青岫終于忍無可忍,掌間凝聚靈潮,這一掌沒再留情。

    裴宥川踉蹌后撤幾步,捂著心口,一口血吐出。

    謝倦安持劍已至,身后仙門百家宗主長老急奔而來。

    在眾人看清前一刻,云青岫一把拽住裴宥川手腕,靈息彈入,護(hù)住他的心脈,千里陣剎那結(jié)成。

    裴宥川一怔,反手握住她:“師尊要帶我走?”

    云青岫氣得也想吐血:“走!”

    不能暴露裴宥川魔主的身份,否則新的大戰(zhàn)馬上要席卷仙州,無論如何,她都要先瞞過這一次。

    在踏入千里陣前一刻,荒息卷過陣法,千里陣碎裂。

    裴宥川將她猛地拽回,眸中漫出森森冷意道:“師尊,太遲了,我裝夠了!

    以謝倦安為首,仙門百家都到了。

    演武場內(nèi)寂靜無聲,眾人目露呆滯。

    “我、我出現(xiàn)幻覺了?這魔主長得好像玄微仙尊首徒?!”

    “諸君莫慌,玄微仙尊已與他交戰(zhàn)過,若真對上,我們?nèi)藬?shù)占優(yōu),應(yīng)當(dāng)有贏面!

    “不是,等等……玄微仙尊怎么與魔主拉著手?”

    云青岫此刻的心如死水平靜。

    愛怎么樣怎么樣,毀滅吧。

    “魔頭,放開我?guī)熃!敝x倦安持劍劈來,神情冰冷,靈潮化作滿天風(fēng)雪卷向裴宥川。

    趁兩人交戰(zhàn),云青岫連退幾步,無意間看見人群里嗑瓜子看熱鬧的彌珍,氣得牙癢。

    “找死!”滔天荒息與魔主威壓震蕩。

    一番交戰(zhàn)后,謝倦安持劍站在裴宥川與云青岫之間,仙門百家修士齊心協(xié)力起陣。

    裴宥川越過謝倦安,目光灼熱扭曲盯著云青岫,抬手幻化出聯(lián)通陰鬼蜮的入口。

    他伸出手,語氣懇求:“師尊,跟我走!

    第47章 “我跟你走!

    裴宥川此言一出, 仙門百家修士的臉色五彩繽紛。

    “孽障!”謝倦安更是神色冷厲,濯雪劍直取裴宥川心口。

    一只手按住他出劍的手,云青岫從謝倦安身后走出。

    “師姐?”謝倦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你難不成真要——”

    云青岫平靜抽回, 朝裴宥川走去,“謝宗主,我已不在劍宗!

    仙門百家修士瞬間炸鍋。

    早有小道傳聞, 稱流云宗宗主首徒心悅其師尊。

    一眾修士對此嗤之以鼻,怒斥一派胡言。

    但……

    眾人看向云青岫, 小道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fēng),這看著甚至是兩情相悅!

    霧青身影停在裴宥川面前, 背對仙門百家。

    他不可置信,眼眶一酸, 紅瞳染上水霧,瞧著有幾分可憐, 喃喃道:“師尊……”

    “逆徒!币幌驕睾偷纳ひ羲普慈舅, 冷冽無情。

    懸在裴宥川腰間的弟子令飛到云青岫手中,五指一攏, 玉令化作齏粉從指縫零落。

    然后,一掌打向他的心口。

    裴宥川猝不及防受了一掌,連退數(shù)步, 又是一口血噴出。

    凌冽劍光似要劈開天地混沌, 帶著渡劫后期威壓劈落。

    劍影中, 熟悉的溫和面容眉目冷淡, 不見一絲情緒。

    裴宥川腦海一片空白, 下意識反手以魔劍抵擋,這一劍毫無保留, 震得他整條右臂失去知覺,劍險(xiǎn)些脫手。

    他顫聲問:“師尊……真要?dú)⑽??br />
    云青岫不語,步步相逼,每近一步裴宥川身上便會多出一處傷。

    仙門百家的修士看呆了。

    剛剛揣測師徒二人兩情相悅的,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好把腦子里的水倒出去。

    這是要將逆徒置于死地!

    “不愧是玄微仙尊……僅憑一人,便能壓制魔主。”

    “快!速速起陣,圍困這魔頭,今日就能解決我仙州心頭大患!”

    “對對,諸位宗主,快來搭把手。”

    大能們齊心協(xié)力,金陣瞬息間于地面成型,靈光一寸寸逼退荒息。

    人群中傳出一聲怒喝:“彌宗主,不要再磕瓜子了!”

    彌珍回神,低頭一看,瓜子皮都掉在了旁邊路人的腳上,“抱歉抱歉,看得有點(diǎn)入神哈!

    她手一揮,將瓜子皮收進(jìn)乾坤袋,靈力匯入陣中。

    彌珍一邊渾水摸魚,一邊盯著云青岫那邊。

    慘烈是慘烈,她那好友壓著自己的好徒弟,下手毫不留情,打得那可憐孩子都不會還手了。

    只是,越打越靠近懸于半空的陰鬼蜮入口。

    金陣數(shù)重壓下,裴宥川身后,罡風(fēng)從入口溢出。

    他死死攥住藏玉劍,任由鮮血墜落,神色扭曲緊盯云青岫,眸中冷意橫生。

    “師尊,我會回來的!

    鮮血淋漓的手掌松開,裴宥川轉(zhuǎn)身離去,在金陣落下之際,陰鬼蜮入口瞬間閉合。

    “可惜,只差分毫便困住這魔頭!”

    “他這一去,就是放虎歸山吶,仙州又要起戰(zhàn)事……”

    “這魔頭竟在仙門內(nèi)藏了這樣久,我們竟一無所知!

    “連玄微仙尊都無法擒住這魔頭,若真與陰鬼蜮開戰(zhàn),必會牽連許多城池!

    可惜、惶惶、憤怒、不安、激憤……

    議論聲如潮水。

    霧青身影持劍落地,殷紅順著劍刃一滴一滴墜落。

    “玄微仙尊……”有宗主走來,想相商誅魔大計(jì)。

    云青岫抬眼看去,無數(shù)視線皆系于她身上。

    “噗——她身形微晃,捂住心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師姐!”“秀秀!”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左手相扶。

    謝倦* 安與蕭灼神情驟變。

    云青岫的境界跌落了,從渡劫后期剎那間跌至渡劫初期。

    她竭力運(yùn)轉(zhuǎn)心法,堪堪穩(wěn)住下跌的修為,又是一口血吐出。

    姜白溯倉促趕來,捉住素白手腕,探入靈息。

    一探便察覺出來,是心境不穩(wěn),導(dǎo)致修為大跌,遭到了反噬。

    “青岫,你……”

    云青岫抽回手,容色蒼白,平復(fù)紊亂氣息后,疲倦道:“之前的事……”

    姜白溯聽出她在說之前讓他幫忙隱瞞裴宥川有邪魔血脈,搖搖頭道:“你也是受了蒙蔽!

    她掙開謝倦安與蕭灼,一步步向前走,腳步有些不穩(wěn)。

    受了蒙蔽嗎?

    或許應(yīng)該說,是甘愿受蒙蔽,不愿揭露。

    彌珍默默上前扶住她,嘆息一聲:“后悔了?”

    旁人看不出來,但她不會看錯,云青岫看似沒有手下留情,但親手把人送回了陰鬼蜮。

    云青岫垂眼,搖頭道:“不清楚!

    修太上忘情道數(shù)百年,她第一次看不清心中所想。

    “勞煩你送施凜去醫(yī)治,今日起,我要閉關(guān)。”

    霧青身影徑直離去。

    …

    云青岫在流云宗后山福地閉關(guān)了一個月。

    仙州皆知,玄微仙尊對戰(zhàn)魔主時受了傷,正在閉關(guān)療傷。

    只有系統(tǒng)知道,根本不是這回事。

    它的宿主每天躺在玉床上,或睡覺或神游發(fā)呆。

    中途只和它說過一次話。

    “任務(wù)目標(biāo)就在身邊,你是天道降下的上古神器,為什么一直認(rèn)不出來?”

    “宿主,第一世反派滅世時,身世來歷不明,還帶著面具,又有魔主荒息護(hù)體,我也不知道反派就是你的徒弟嘛……”

    “你真的不知道?”

    系統(tǒng)一頓,隨后委屈抽噎:“我們之間沒有愛了,你懷疑我嗚嗚嗚……”

    然后,云青岫就沒再說過話。任它撒潑打滾,也沒得到過回應(yīng)。

    一個月后,云青岫結(jié)束閉關(guān),修為堪堪穩(wěn)在渡劫初期。

    洞府外天色陰沉,云層灰紫,無數(shù)流光向西而去。

    徐月一直在洞府外等候,見她出來,又驚又喜:“師尊!”

    云青岫接住撲來的徐月,問:“發(fā)什么事了?”

    徐月猶豫片刻,低聲道:“五日前,陰鬼蜮邪魔大軍橫渡無間淵,仙門百家的修士大半都去了無間淵旁,洛師叔讓我在此等著師尊出關(guān)!

    “胡鬧,這樣大的事為何不當(dāng)日告訴為師?”

    “……師兄,魔主他說要師尊你一人入陰鬼蜮,否則便要開戰(zhàn)。謝宗主下嚴(yán)令,禁止任何人打擾您閉關(guān)!

    云青岫忽然詢問系統(tǒng):“黑化值滿后,除了誅殺反派,有沒有其他辦法?”

    系統(tǒng)哭唧唧:“宿主……百分百的黑化值,是無法被感化的,隨時都會滅世。”

    云青岫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神情平靜:“去無間淵!

    她攜徐月,施展縮地成寸術(shù)法,連渡三洲。

    …

    無間淵旁,邪魔修士壓境。他們形態(tài)各異,虎視眈眈,摩拳擦掌等著大戰(zhàn)。

    滔天荒息侵入仙州,防御結(jié)界接連不斷破碎,仙門百家修士穿梭其中,不斷修復(fù)。

    結(jié)界之外,幾道身影正在交手。

    不過片刻,幾位仙門長老就被荒息砸入地面。這樣的場景,五日內(nèi)一直重復(fù)上演。

    裴宥川嗤笑道:“就憑這群廢物,也想攔本尊?”

    正在調(diào)息的謝倦安倏地睜眼,濯雪劍出鞘,靈潮自劍鋒激蕩,一劍破滔天荒息。

    方清和連忙在他身后追:“謝宗主不可,您與裴……魔主交戰(zhàn)數(shù)次,傷還未痊愈啊!”

    白衣如雪,轉(zhuǎn)瞬已至裴宥川身前。

    裴宥川目露陰鷙,扯了扯唇角:“又是你,手下敗將。既然想死,成全你!”

    威壓震動,結(jié)界又碎了幾重。

    彌珍認(rèn)命修補(bǔ),在心里大罵裴宥川是小畜生,凈會找事。

    云水宮宮主慕容妙焦急道:“這魔頭在這干耗著做什么?大軍壓境,也不進(jìn)攻,只與大能修士打,可除了玄微仙尊,誰還能壓得住他?”

    彌珍看向交手的兩人,嘆息:“他在逼青岫露面。不過看這樣子,像是起殺心了。慕宗主,告知諸位宗主做好準(zhǔn)備,要開戰(zhàn)了!

    一時間,玉簡紛紛亮起。

    仙門百家皆嚴(yán)陣以待,準(zhǔn)備迎接大戰(zhàn)。

    荒息中,謝倦安被一掌擊中心口,唇邊滲血。

    裴宥川滿眼冷厲之色,四周荒息皆匯于一劍,緊追而去。

    此劍落下,謝倦安非死即重傷。

    璀璨靈光照亮天地。

    藏玉劍與魔劍相接,靈潮與荒息水火不容,霧青身影擋在謝倦安身前,耗盡靈力,接下這一劍。

    荒息盡數(shù)撤去。

    裴宥川猛地攥住云青岫的手腕,幾乎要將腕骨捏碎,眼中盡是扭曲笑意,一字一句道:“終于來了!

    語氣陰森,令人不寒而栗。

    “師尊還要護(hù)著他?難道忘了,這狗雜碎一劍碎你神魂,我殺了他為師尊報(bào)仇,為何不領(lǐng)情?”

    云青岫怒斥:“目無尊長,那是你師叔!”

    裴宥川喉頭滾動,眼中有幾分她看不懂的情緒,嗤笑:“原來師尊還認(rèn)我這弟子!

    “師尊的境界跌落了,是因?yàn)槲遥俊?br />
    云青岫直視他,平靜道:“對。”

    不知為何,裴宥川沒有生出一點(diǎn)愉悅。明明他所求就是希望師尊能將他放在心上,長長久久占據(jù)一席之地,如今目的達(dá)成,心中只有煩躁。

    云青岫不愿在仙門百家前拉拉扯扯,語氣冷淡:“休戰(zhàn),我跟你走。”

    仙門百家驚慌失措,紛紛極力勸阻。

    “放開師姐!”謝倦安身上負(fù)傷,提劍再次劈來,目光冷厲,似乎要把裴宥川剜骨剔肉。

    裴宥川嗤笑一聲,揚(yáng)手放出荒息,又將人逼退。

    見一場惡戰(zhàn)又要開始,云青岫目光微冷:“裴宥川,停手!

    裴宥川眼神更加陰郁,冷笑:“師尊最掛心的,從來都是他!

    “……?”

    云青岫不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什么,懶得搭理。

    見云青岫沉默,殺意在紅瞳中涌動,裴宥川咬牙平息,扣住素白手腕,無數(shù)紅線瞬間順著指尖游動,轉(zhuǎn)瞬就沒入她的體內(nèi),瞬間鎖住靈海與靈脈。

    青年眉目昳麗,用側(cè)臉貼著云青岫的指尖,語氣柔和繾綣中帶著幾分黏膩的陰冷:“只有將師尊綁在身邊,弟子才安心!

    第48章 跑!

    無間淵以西, 陰鬼蜮。

    落日沒入黑石嶙峋的連綿山峰,一輪紅月交替升起。幽紅月光映照冷峻華麗的宮殿群,那是陰鬼蜮的王城, 幽城。

    云青岫躺在院子里曬月光浴, 屋檐下的果殼風(fēng)鈴時不時傳來一陣輕響。

    這座院子,與從前在外游歷時住的那座很是相似,只不過規(guī)模大了許多。前院挖了水渠, 有個人工池,湖里還有不少色彩絢麗的魚。

    池子旁, 有一座涼亭,云青岫喜歡吃完飯后在那邊乘涼, 順便喂魚。

    現(xiàn)在,只要她靠近池邊, 那群魚就會蜂擁而至。

    后院有個戲臺,能看戲, 能聽書。

    云青岫如今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 睡到自然醒后,白日去后院聽書看戲, 中午小憩片刻,到?jīng)鐾め烎~,夜晚看話本, 或者與院中侍女打牌。

    院里有兩位侍女, 活潑的叫次珠, 穩(wěn)重的叫洛桑。對云青岫帶著些好奇與探究。

    次珠話多, 嘰嘰喳喳像小鳥, 偶爾會露出口中分叉的信子。每當(dāng)這時,洛桑就會用手肘捅她一下, 次珠便捂住嘴,眼睛彎彎向云青岫道歉。

    如果忽略掉地點(diǎn),這樣的生活很符合云青岫理想中的退休日常。

    算上今日,她已經(jīng)在陰鬼蜮住了小半個月,除了第一日,沒再見過裴宥川。

    但夜半時,她經(jīng)常感受到一道身影站在榻前。

    就靜默站在那,天亮?xí)r分再離去。

    云青岫越發(fā)看不透裴宥川的心思。

    雖看不見人,一日三餐與下午茶夜宵雷打不動送來,她一口不動,都讓侍女送回去。

    今夜,夜宵又照例送來。

    “仙尊,夜宵來啦!”次珠提著食盒,腳步歡快從院外走來。

    洛桑搬來小桌,兩人將精致點(diǎn)心擺出。

    牛乳冰酪上撒了層金黃桂花,有冰塊點(diǎn)綴,冒著絲絲縷縷的涼氣。

    云青岫忍住嘴饞,當(dāng)沒看見,隨意問道:“你們尊上,最近在做什么?”

    次珠與洛桑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吃驚。

    侍奉了小半個月,這是她們第1回 聽見云青岫提起自家尊上,雖然王城內(nèi)禁止議論魔主私事,但大家都清楚,玄微仙尊是被搶回來的,兩人之間勢同水火。

    次珠甜甜笑道:“回仙尊的話,尊上近日都在大殿議事!

    “議事,與仙州有關(guān)?”

    “這就不清楚啦,我們只負(fù)責(zé)侍奉仙尊。”

    見她們避而不答,云青岫便清楚一定和仙州有關(guān)。

    雙方已停戰(zhàn),下一步就該議和了,如今是仙州疲弱,陰鬼蜮不會錯過開條件的機(jī)會。

    心里記掛著事,云青岫上床的時間比平日晚了不少。

    還不等她躺下,一道身影披著月色踏入。

    裴宥川站在外室,隔著一道珠簾,與云青岫視線相對。

    “師尊想知道什么,為何不直接問我?”

    珠簾后,素白身影倚著床榻,烏發(fā)雪衣,朦朧不真切。

    “問了你就說?”

    “自然。”

    “那好,你打算開什么條件?”

    裴宥川從善如流答道:“南州與東洲,歸陰鬼蜮所有。三個月為期,將所有人族與修士遷離!

    云青岫心一沉。

    這樣的條件,仙門百家絕不可能同意,簡直是將仙盟的臉面按在腳底踩。

    “荒謬。且不說仙盟不會答應(yīng),三月之內(nèi),即使修士能遷走,凡人如何離開?”

    “師尊覺得荒謬?”裴宥川輕笑,“陰鬼蜮被封禁時,蕪城建立時,怎么無人覺得荒謬?”

    冷白修長的手撥開珠簾,緩步走近。

    裴宥川坐在床榻上,笑盈盈道:“師尊,正是因?yàn)槟,他們才有議和的資格。我本要直接滅了仙州,什么也不留!

    “當(dāng)年在蕪城中所有屈辱,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記著呢!

    聽到蕪城二字,云青岫不禁愣神。

    三百多年前,她奉老宗主之命前去鎮(zhèn)壓魔主,那時蕪城被破,無數(shù)邪魔流竄暴動。

    戰(zhàn)火平息后,她途徑蕪城附近的乾山城,在那遇到了半邊臉毀容,正在受人欺凌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裴宥川。被她帶回劍宗,收為弟子。

    原來他竟是從蕪城出來的。

    在云青岫愣神時,裴宥川拈起一縷烏發(fā),眸光深深:“師尊一直留在我身邊,他們便有生路。這是最大的讓步。”

    …

    次日午后,彌珍大搖大擺上門拜訪。

    一進(jìn)小院,她便左右打量,嘖嘖稱嘆:“這院子看著不錯啊!

    云青岫驚詫:“你怎么來了?”

    彌珍毫不見外,占領(lǐng)了云青岫的搖椅,摸了個脆甜果子,三兩下啃光,吐出果核后道:“作為仙州代表,來探望一下玄微仙尊。不過我也是沒想到,你徒弟就這么輕易把我放進(jìn)來了。”

    云青岫屏退兩位侍女,問:“施凜的傷怎么樣了?”

    “還沒好全,那小兔崽子出手真狠,差點(diǎn)廢了他一身靈脈,不過有姜白溯在,放心吧!币娛膛讼拢瑥浾浔砬檎(jīng),“他有沒有對你……”

    云青岫斬釘截鐵打斷:“沒有!

    彌珍狐疑看她幾眼,又問:“他把你關(guān)這了?”

    “……也沒有!

    那天裴宥川將她送到小院后,便說陰鬼蜮境內(nèi),都可以隨意出入。

    彌珍嘀咕道:“你這日子過得還挺舒坦。”

    “議和談判的事,你知道吧?”

    云青岫點(diǎn)頭。

    彌珍嘆氣,表情逐漸凝重:“陰鬼蜮資源匱乏,入侵仙州是必然之舉。不過這條件實(shí)在嚴(yán)苛,仙門百家無一人同意,寧可開戰(zhàn)也不愿割地,局勢很緊張。你那徒弟,能勸動嗎?”

    云青岫揉了揉眉心,輕嘆:“他是從蕪城出來的!

    只一句話,彌珍就明白事情沒有轉(zhuǎn)機(jī)。

    “我今天來,就是想來看看你是不是自愿留在這,如果不是,我拼盡這身修為也要把你帶出去。沒想到,你這日子過得……”

    話還未說完,空氣一陣波動。

    裴宥川撕裂虛空,走至云青岫身后,陰惻惻盯著彌珍:“彌宗主想帶我?guī)熥鹑ツ模俊?br />
    彌珍:“……”哥們走路不帶聲的。

    “告辭告辭!彼尚σ宦,溜之大吉。

    涼亭內(nèi)只余兩人。

    裴宥川坐在一旁,瞥見未動的飯盒,神色不明:“這個院子,師尊住得舒心否?”

    “還行!

    “這幾日送來的餐食糕點(diǎn),不合師尊胃口嗎?”

    云青岫抿了一口茶,道:“不想吃,往后不必送來!

    “師尊是不想吃,還是不想見我?”

    “都有!彼穆曇羝届o冷冽。

    裴宥川僵硬了一瞬,黑瞳泛起赤色,喃喃道:“師尊對我如此冷淡,卻與彌宗主相談甚歡,見面便問起施凜……”

    扭曲妒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難安。

    云青岫抬眼看他,面無表情道:“我已留在陰鬼蜮,你再動不該動的人,你我之間,不死不休!

    “師尊掛心的人真多。”裴宥川煩躁起身踱步。

    半響,他壓下心中殺意,冷聲道:“只要他們乖乖和談,自然性命無虞!

    …

    接連數(shù)日,裴宥川沒再踏入小院,也沒再差人送飯來。

    云青岫偶爾會在魔宮閑逛,雖然靈力靈海被封,她修為在那,五感敏銳,從宮內(nèi)守衛(wèi)談?wù)撝械弥,陰鬼蜮?nèi)亂不斷。

    兩百多年前,陰鬼蜮禁制破除,裴宥川在那時橫空出世,踩著無數(shù)魔修骨血登上魔主之位。

    然后不問政務(wù),常年不露面。

    陰鬼蜮分東西南北四域,以東荒與西荒為尊,如今都蠢蠢欲動想推翻魔主,換自家人上位。

    裴宥川去了西荒平叛,一時半會回不來。

    他不在,云青岫連睡覺都踏實(shí)許多。

    最近,她去了一趟王城街市,迷上陰鬼蜮特有的影子戲,每日都要去看一場。

    次珠與洛桑亦步亦趨跟著,生怕跟丟了,自己腦袋不保。

    這一日看完影子戲時,已近日暮。

    陰鬼蜮傍晚時分,日月同天,幽紅月光與暮色籠罩王城。

    云青岫沿路買了些特色小吃,習(xí)慣性拿了兩包糖。

    “這場影子戲真好看,那個負(fù)心薄情郎,換做我,便用蛇蠱讓他穿腸爛肚,跪著求我給個痛快。那姑娘也是,良人不要,偏要那花言巧語的,情話能當(dāng)飯吃?”

    次珠憤憤不平了好一會,朝云青岫道:“仙尊,明天換一家看好不好,這家的影子戲都這樣氣人!”

    洛桑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眼睛一瞪:“你膽子肥了,做仙尊的主?”

    “我、我就是問問,問一下嘛!”

    云青岫被她們倆逗笑,莞爾道:“好啊,明日次珠來定看哪場。”

    兩人一愣,這是她們這么久,頭一回見云青岫這樣笑。平日里她也會笑,都是淡淡溫和的笑容,并不含什么情緒在內(nèi)。

    她們奉命監(jiān)視,云青岫從未擺過臉色,也沒有因她們是魔族而露出厭惡。

    次珠與洛桑都打心眼里喜歡她。

    次珠笑得眼睛彎彎:“仙尊,您真好。那些修士,可討厭我們了。明明長得……也沒什么差別!

    難怪尊上這樣喜歡。

    云青岫把兩包糖分給她們,身旁形色各異的魔修來來往往。

    “人無高低貴賤,也不以血脈區(qū)分。只是,消除成見需要漫長的時間。往后會好起來的!彼f。

    洛桑心中震動,忍不住道:“仙尊,其實(shí)尊上他……”

    一股詭異潮熱忽的從脊背躥起。

    妖言媚語此起彼伏,云青岫壓根沒聽清洛桑在說什么,腦子嗡嗡作響。

    魑魅情毒發(fā)作了。

    自從修復(fù)好靈海后,靈氣充盈,這情毒便安靜蟄伏,她甚至忘了還有它的存在。

    “回去。”她咬牙擠出兩個字。

    …

    云青岫竭力維持神情自若回到小院,以不同借口暫時支開了洛桑與次珠。

    這一次與往常更來勢洶洶,她在手臂落下一刀,竟不管用了。

    陰鬼蜮內(nèi)無靈氣,系統(tǒng)在休眠,必須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閉關(guān)。

    云青岫倉促收拾了血跡,胡亂包扎傷口,腦海中迅速規(guī)劃了離開路線。

    正要翻窗離去時,一道靈力波動忽然傳來。

    水波似的紋路晃動,雪衣身影毫無征兆出現(xiàn)在房中。

    屋內(nèi)血腥味還未散完。

    謝倦安瞳孔一縮,怔怔看著云青岫,滔天怒意瞬間生出:“他竟敢用這種下作手段!”

    他上前攥住云青岫手腕,沉聲道:“師姐,我?guī)阕摺!?br />
    誤會大了。

    云青岫壓住紊亂氣息,無奈道:“與他無關(guān)。算了……先借點(diǎn)靈力,出去再說!

    磅礴靈力瞬間渡來,那股蠢蠢欲動的潮熱硬是被壓下去大半。

    院外,傳來次珠回來的聲音。

    “走!”謝倦安拽著她,反手燃一張千里符。

    王城之內(nèi)設(shè)有大陣,千里符只能發(fā)揮一半作用。

    云青岫與謝倦安落地點(diǎn)在靠近城門的狹窄小巷。

    兩人換上遮蔽氣息的斗篷與幻容面具,偽裝成普通魔修,融入街道。

    街上隨處可見這樣的裝束。

    云青岫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仙州要與陰鬼蜮開戰(zhàn),師姐被他設(shè)計(jì)封了靈海,留在此地太過危險(xiǎn)。出了城門,城外有仙盟宗主接應(yīng)!

    云青岫正要問來接應(yīng)的都有誰,城門外傳來隆隆雷鳴之音。

    魔主鑾駕西征歸來,魔獸開道,旌旗搖曳。

    城門被堵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云青岫:“……”人倒霉的時候喝水也能被噎死。

    她當(dāng)即拽了一把謝倦安,兩人站在賣釵環(huán)首飾的小攤前,看起來如同購買釵環(huán)的伴侶。

    身后,魔獸鐵蹄踏過街道,地面隆隆震動。

    魔主鑾駕內(nèi),忽然傳來青年不辨喜怒的聲音:“停。”

    微妙的戰(zhàn)栗感從云青岫后背爬起。

    地面停止震動。

    玄色衣袍逶迤,行走聲簌簌作響。腳步聲逐漸走近,停在云青岫一步之外。

    冷白修長的手指撫過琳瑯釵環(huán),似乎在挑選。

    小攤老板滿臉冷汗,硬是擠出笑容:“尊、尊上是要為哪位貴人挑選釵環(huán),小人可以推薦一二……”

    裴宥川勾起唇角,語調(diào)悠悠:“自然是買給師尊!

    云青岫不動聲色放下手中玉釵,側(cè)身朝謝倦安打了個離開的手勢。

    還未邁步,一只手鐵鉗般攥住她。

    “師尊喜歡這支嗎?”裴宥川拿起那支被放下的玉釵,望向云青岫,眉眼彎彎,“我為師尊戴上可好?”

    第49章 “師尊,還有一次!

    一股惡寒直沖天靈蓋, 云青岫狂甩幾下手,沒甩開。

    手腕劇痛,這兔崽子簡直想把她的手捏碎。

    斗篷面具皆能隱匿氣息, 怎會這樣輕松被認(rèn)出來?

    不只是這次, 似乎從一開始,裴宥川總是能精準(zhǔn)找到她。

    寒光一現(xiàn),謝倦安已掐訣召劍, 濯雪劍直劈裴宥川。

    須臾間,兩人已眼花繚亂過了好幾招, 裴宥川單手迎戰(zhàn),始終不松開云青岫。

    絲絲縷縷的艷麗紅線由荒息凝成, 封住了靈海與靈脈。

    縱使有謝倦安渡來的靈力,也無法用術(shù)法或召劍。

    云青岫揪起識海里剛脫離休眠狀態(tài)的系統(tǒng), 呼去一巴掌:“幫忙把禁制解了!”

    系統(tǒng)被扇地暈乎乎,睜眼一瞧, 看見戾氣沖天的裴宥川, 又看見黑化值那欄幾乎要爆了。

    它尖銳爆鳴:“啊啊啊宿主你在干什么!要從普通模式變成地獄模式了!”

    云青岫此刻顧不上什么地獄模式,只知道再不找地方調(diào)息, 便要徹底毒發(fā)了。

    于是又呼了它一巴掌:“快點(diǎn)!”

    系統(tǒng)邊嚎邊解了禁制:“叫他助你壓制就好了嘛!他明明很聽你的話!”

    讓裴宥川幫忙渡靈力壓制?光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哪只眼睛看見他聽我的?”

    剎那間靈力涌動,云青岫反手甩出一擊靈潮。

    裴宥川正欲擰斷謝倦安持劍的手,靈潮襲來, 重?fù)羲脚褧r負(fù)傷的肩頭。

    一眨眼, 兩道身影已掠至城門。

    片刻耽擱, 魑魅情毒愈發(fā)洶涌反撲, 云青岫險(xiǎn)些栽落在地。

    “師姐!”謝倦安反應(yīng)極快將她扶穩(wěn)。

    森冷視線凝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裴宥川五指一攏,荒息平地而起, 化作結(jié)界封死城門。

    他不疾不徐走去,眼瞳幽紅,額心生出一道赤紋。

    “我下的禁制破了。”

    “我一直在好奇一件事,為何緊急關(guān)頭,師尊總能得到助力?有人在幫師尊……不,或許也不是人?”

    云青岫后背生出寒意。

    他察覺到系統(tǒng)的存在了。

    系統(tǒng)被嚇得吱哇亂叫,忽然叫聲一頓:“……誒,那道額心紋,好像有點(diǎn)眼熟?”

    謝倦安掀了斗篷,持劍站在云青岫身前,一身雪衣冷清無垢,脊背挺拔,濯雪劍靈光流轉(zhuǎn)。

    她看不見謝倦安的神情,只聽見他說:“師姐,當(dāng)年的事,對不住。你先走,我會攔下他!

    “真感人!迸徨洞ㄐ煨熳邅,輕笑撫掌,“說完了嗎?”

    威壓如巍峨山巒朝謝倦安碾下。

    荒息之間,璀璨靈光炸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只能窺見殘影。

    街道磚石被龐大氣流掀起,建筑、小攤紛紛倒塌。

    魔劍貫穿謝倦安胸前,裴宥川漠然拔出,荒息于劍鋒凝聚。

    下一劍,直奔摧毀靈脈靈海而去。

    魔族近衛(wèi)圍攏在附近,無不仰頭,神情狂熱等待著自家尊上擰斷仙盟盟主的脖子。

    其中一個近衛(wèi)摸向腰間,疑惑:“我的配劍不見了?”

    一道身影流云般越過近衛(wèi)們,手中劍光凌厲。

    “——萬劍歸一!”

    平平無奇的劍攜摧山倒海之力橫空一挑,恐怖劍意蕩開,將兩人震飛,平了漫天荒息,以及城門結(jié)界。

    云青岫手中的劍灰飛煙滅,斗篷下右臂血淋淋,殷紅的血在滿地碎石里匯成血泊。

    她力竭落下,扶著車轅。剛剛一劍幾乎抽空靈海,蟄伏在靈脈里的情毒猛烈卷來。

    耳邊盡是嗡鳴聲、喁喁細(xì)語、魑魅顫顫嬌笑。

    云青岫模糊聽見謝倦安喊著“師姐”沖來,用盡力氣轉(zhuǎn)身,甩出最后一道靈力將人逼退。

    “走,別給我添亂!”

    兩道身影從城門外沖來,一左一右拽住了謝倦安,不顧他的怒喝,強(qiáng)硬將他拽走。

    裴宥川沉沉盯著血淋淋的胳膊,滿臉戾色。在追人與師尊之間沒有猶豫,徑直走向云青岫。

    匕首在腕間一割,傷口按在云青岫唇間,血液腥甜,有淡淡異香。

    血液入喉,化作暖流,傷口迅速愈合。

    云青岫混混沌沌間忽然想起,之前多次傷重醒來后,口中都有這樣的味道。

    是他喂了血?

    裴宥川另一手?jǐn)堊∷,克制怒意冷聲道:“師尊與他真是同門情深,令人動容!

    云青岫沒應(yīng)。

    灼熱體溫滲透衣衫與斗篷,傳遞給裴宥川,他神情一變,放出靈息探脈,發(fā)現(xiàn)云青岫體內(nèi)靈力狂亂,曖昧紅息附著在靈脈上,已有走火入魔之兆。

    “魑魅情毒……”裴宥川逐字逐句道,眼底血紅一片。

    他脫下外袍,將人一裹抱走。

    …

    裴宥川抱著云青岫回到魔宮時,次珠與洛桑跪俯在小院外,顫聲請罪。

    玄色衣袍沒有停留,徑直朝里走。

    次珠顫顫抬頭,看不清楚被裹得嚴(yán)實(shí)的人,唯見一只垂落的手,素白肌膚下泛起一層薄紅。

    砰——

    屋門被一腳踹開,隨后被荒息閉合。

    珠簾叮當(dāng)晃動。

    云青岫被放在床榻上,勉力倚坐,斗篷兜帽滑落,素白面容被薄紅浸染,唇色極艷。

    裴宥川攥住她的手,靈力源源不斷渡去。

    只要一想起,云青岫在毒發(fā)時選擇和謝倦安離開,他的理智就蕩然無存。

    “師尊想跟姓謝的廢物去哪?與他共度春宵?!”

    再多的靈力渡來,依然壓不住來勢洶洶的毒發(fā)。

    這毒一直蟄伏,如今云青岫跌了兩個小境界,便壓不住了。

    她抽回手,壓住紊亂呼吸,指向門外:“沒有這回事,你先出去!

    裴宥川來回踱步,忽然厲聲道:“師尊又讓我走?然后呢,再次自傷?上次是九道,這一次又要劃多少道?”

    “與你無關(guān),出去。”她輕喘一聲,再次重復(fù)。

    “與我無關(guān)?那與謝倦安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他究竟哪里好?竟能入師尊的眼!”

    云青岫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揪著謝倦安不放,并固執(zhí)認(rèn)定她待謝倦安格外不同。

    無法交流的心累油然而生。

    “師尊。”裴宥川定定看向她,逐字逐句道,“我不會再讓你走了,痛恨或厭惡都好,只要留在我身邊。”

    他的神情看起來很平靜,但紅瞳幽沉,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隨后,他眉眼彎彎,柔聲道:“師尊身體不適,作為弟子,自然要盡心侍奉!

    云青岫見他忽然上演川劇變臉,頓感不妙。

    裴宥川從乾坤袋拿出一瓶藥,盡數(shù)倒入口中咽下。

    “……你吃了什么?”

    “這個?”他晃了晃空藥瓶,笑得病態(tài)溫柔,“避子丹,聽聞一顆可抵一次,共有七顆。”

    云青岫倏地起身,拔腿就走。

    一條鱗尾從身后爬來,圈過她的腰,往后一拖。

    后背貼上裴宥川的胸膛,腰間的手鐵箍般收緊。

    云青岫反手送去一掌,腰間的手微微一松,她擰身掙開,強(qiáng)忍著暈眩胡亂過了幾招,然后狂搖系統(tǒng)。

    “趕緊把這毒壓下去!”

    系統(tǒng)被晃得暈頭轉(zhuǎn)向,斷斷續(xù)續(xù)說:“不、不行,幫你解除禁制把攢的能量用完了……宿主,除非你立刻回到渡劫后期,否則再不解毒,你會靈力逆轉(zhuǎn)而亡的……”

    云青岫氣得破口大罵:“大爺?shù)!要你有什么用!?br />
    系統(tǒng)裝死,自行進(jìn)入休眠。

    視線驟然顛倒,云青岫重新跌坐回床榻。

    裴宥川撩起玄色衣袍,一只腿壓上床榻,俯身靠近。

    屋內(nèi)未燃燈,屋外云影重重,淺淡月色穿過蒙窗明紙,提供了一點(diǎn)朦朧光線。

    昏暗中,紅瞳格外幽深,似兩顆流動的美麗寶石。

    冷冽氣息靠近,使游走在靈脈的情毒蠢蠢欲動,無聲叫囂。

    云青岫眼尾泛起微紅,眸光瀲滟,怒斥:“逆徒!”

    裴宥川眉眼含笑,綺麗勾人,一點(diǎn)紅痣越發(fā)奪目。俯身細(xì)細(xì)吻過素白指尖,喉結(jié)滾動,低笑道:“師尊明明也不抗拒我,不是么?”

    昏暗中響起悉悉索索的爬行聲。

    冰冷鱗片摩挲著腳腕肌膚,順著小腿游動,一圈一圈緩慢收緊,如同在絞殺獵物。

    他垂首吻上,由淺至深,輾轉(zhuǎn)反側(cè),耐心極了。

    唇瓣相貼的瞬間,躁動不安的情毒忽然平息了片刻,隨即呼嘯涌來。

    云青岫仿佛被分割成兩半,一半在震驚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種詭異的地步。

    另一半?yún)s在渴求更多。

    連串的吻細(xì)細(xì)落下,從眼睫、側(cè)臉、唇角再到耳垂。

    素白手臂無意識圈住了裴宥川的脖頸。

    他動作一頓,貼近透紅的耳垂,問:“我是誰?”

    云青岫在混沌間呢喃:“……扶光!

    “師尊!迸徨洞▔鹤∷氖,擠入指縫,十指相扣,輕輕吻過她的指尖,“我在!

    …

    夏夜驟雨,屋外雨打浮萍,雨水順著檐下的果殼風(fēng)鈴滑落,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喘息掩在陣陣悶雷里,滾燙灼熱的吻接連落下,帶著如山雨欲來般涌起的情意。

    烏發(fā)被汗浸濕,散亂貼在頰邊。

    云青岫用力攥住身側(cè)的手臂,因?yàn)橛昧,小臂肌肉線條繃緊,指尖在上面留下幾道紅痕。

    裴宥川細(xì)致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最初的生澀只持續(xù)了片刻,很快便熟練起來。

    窗外又是一陣悶雷,雨勢驟急。

    耳邊傳來幾聲低沉急促的喘息聲后,云青岫慢半拍感受到動作停了。

    她從混沌中短暫清醒了一會,有些詫異。

    裴宥川與她四目相對,忽然道:“師尊覺得我不行?”

    “……”

    云青岫默默移開視線。

    然后,她清晰感受到某些變化,心中震驚。

    這合理嗎?

    裴宥川重重沉腰,這一下猝不及防,云青岫唇邊溢出一聲輕哼。

    他不輕不重咬了一下她的唇,恨恨道:“行不行,師尊試過今夜就知道了。”

    屋外的雨持續(xù)了許久。

    第二次后,毒徹底解完了。

    云青岫累得只想倒頭就睡,睫羽懸著水澤,眸光瀲滟。她抬手抵住裴宥川,啞聲道:“下去!

    裴宥川捉住她的手,細(xì)細(xì)吻過。

    她觸電般往回縮,裴宥川手勁很大,牢牢拽著不放。

    他眉眼彎彎,不見一點(diǎn)疲色,柔聲道:“師尊,那藥瓶中有七顆藥。”

    “才剛開始呢!

    云青岫:“……?”

    想殺人可以直接殺,大可不必如此迂回。

    檐下果殼被雨水浸濕,風(fēng)吹來時,聲音沉悶黏膩。

    云青岫從生氣到擺爛再到怒罵再到繼續(xù)力竭擺爛。

    恐怖的快意似翻涌的浪潮,一重一重推至岸邊,無窮無盡。當(dāng)積累到某個臨界值,這種快意變成了恐怖的煎熬。

    裴宥川攬著云青岫的腰坐在床榻邊沿,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肩頭有數(shù)個滲血的牙印,與未痊愈的傷交疊在一塊,看起來駭人。

    喘息聲斷斷續(xù)續(xù),時輕時重。

    云青岫喘著氣道:“夠了!滾出去……”

    裴宥川輕喘一聲,按住她的腰,眸中欲色沉。骸皫熥,還有一次!

    …

    云青岫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這一覺睡得很沉,睜眼時天色泛著朦朧曦光。

    剛睡醒的腦子昏昏沉沉,她慢吞吞坐起來,修士體質(zhì)強(qiáng)悍,沒留下什么不適,不過有種精神被掏空的空虛感。

    一只手伸來,有條不紊為她披上外袍,扶她下榻,坐到桌邊,遞來一杯茶。

    云青岫喝完茶,早飯擺了滿桌,一雙玉筷遞來。

    她執(zhí)起筷子,落筷時才忽然醒過神來。

    裴宥川站在一旁,與她視線相對,彎了彎唇角:“師尊睡了兩日,用些早飯!

    “……”

    零零碎碎的記憶涌進(jìn)腦海,云青岫擱了筷子,余光瞥見一道鮮紅。

    一套色澤華麗,繡工精美的喜服懸掛在屏風(fēng)前。

    屋內(nèi)多了不少箱子,里面盡是罕見的琳瑯珠寶。

    云青岫:“……你什么意思?”

    朝陽從窗外照入,室內(nèi)融融澄亮。

    裴宥川眼底的偏執(zhí)占有欲一覽無余,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向仙州廣發(fā)邀帖,大婚在兩月后舉行!

    第50章 “得不到師尊的喜歡,恨也不錯!

    婚服紅得晃眼。

    屋內(nèi)每一處都能* 輕易勾起昨夜那些難以描述的回憶, 云青岫坐得渾身不自在,推門往外走。

    下過一場夜雨,池面漲水, 院中花草蔥蘢, 結(jié)界泛著流光,籠罩住整座小院。

    院門外,有幾道近衛(wèi)身影。

    小院成了一座囚籠。

    云青岫的怒火瞬間躥起:“軟禁?”

    裴宥川站在她身后, 平靜道:“師尊總是想走,只好出此下策。大婚之后便會撤去的。”

    “你怕是忘了, 我修太上無情道!

    “不重要。”裴宥川柔聲道,“我只要師尊留在身邊!

    根本無法交流!

    云青岫一言不發(fā), 越過他進(jìn)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冷靜。

    裴宥川跟進(jìn)來, 如一道陰暗黏膩的影子,甩也甩不開。

    茶盞重重砸在桌面, 云青岫壓著怒火, 直視他:“你我?guī)熗蕉嗄,我自問不曾虧待過你!

    她曾悉心教導(dǎo), 引他入正道,無論什么有求必應(yīng)。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以致于造成今日局面?

    裴宥川眸光閃爍, 云青岫待他自然很好, 但錯在救了一個狼子野心的邪魔, 一旦纏上就別想擺脫。

    “師尊待我從來都很好, 我想永遠(yuǎn)留著這份好, 不讓旁人染指!彼牍蛟谠魄噌睹媲,握住她的手, 仰頭道,“大婚之后,仙州若同意議和,我永不進(jìn)犯仙州!

    云青岫用力抽回手:“我還該感謝你,是嗎?”

    溫?zé)釓恼菩某殡x,裴宥川也不惱,換了個話題:“時間緊,婚服趕制倉促,不知師尊可還滿意這個樣式?不喜歡我差人再拿去改!

    云青岫不再看他,冷淡道:“滾出去,今日起,我不想見到你!

    他眼眸彎彎,輕柔道:“恐怕不行,師尊境界有損,魑魅情毒只是被暫時壓制,最遲明夜會再次發(fā)作!

    “不勞你操心。”云青岫拂袖往內(nèi)室走。

    碧玉珠簾被撞得清脆作響。

    唇邊的笑意漸漸冷下去,裴宥川上前幾步,扼住手腕,強(qiáng)迫云青岫轉(zhuǎn)身,“師尊又想自傷,還是念著姓謝的?”

    又是謝倦安!云青岫對這三個字都快產(chǎn)生心理陰影了。

    黑瞳執(zhí)拗盯著她,仿佛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她滿是心累,不想說話,只沉默不語。

    兩人僵持半晌,裴宥川忽然道:“與師尊離開劍宗,在外游歷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回憶起往事,原本陰沉的眉眼都柔和下來,他低聲喃喃:“那段日子沒有旁人,只有我與師尊,雨中賞景,閑時觀花,斬妖誅魔……師尊說,等我及冠為我賜名,我每日都在等,師尊還是沒回來……”

    云青岫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

    在芥子舟上時,她曾見過裴宥川做噩夢,夢見的便是她離開時的無盡雨夜嗎?

    “師尊曾教我心懷寬仁,憐憫蒼生,我嘗試過放下怨恨,一心修道?墒菐熥,證心臺那日,我親眼看著。”裴宥川扯了扯唇角,“從那日起,我便知道,修道護(hù)不住想護(hù)之人。即使我心懷寬仁,上天也不會眷顧我分毫。”

    他撫上云青岫的臉,眼尾泛紅,神情偏執(zhí):“我已失去過一次,絕不會讓第二次發(fā)生。所以師尊恨我、厭惡我都無妨,留下就好。”

    云青岫久久望著他,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輕嘆。

    也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

    自那日后,裴宥川搬入了小院。

    魑魅情毒時不時發(fā)作幾回,荒唐的日子持續(xù)了好一段時間。

    擔(dān)心云青岫無聊,裴宥川特意取來了她從前用的玉簡,平日里處處溫柔小意。

    云青岫被囚禁在小院,有裴宥川在,次珠和洛桑謹(jǐn)言慎行,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親近隨意。她刷玉簡刷得想吐,論壇上清一色都是關(guān)于魔主大婚的帖子,看得人眼睛疼。

    眼不見心不煩,云青岫開始編寫劍譜、丹道、各種各樣的功法典籍。畢生所學(xué),都融匯在厚厚書冊之中。

    裴宥川把政務(wù)搬到了屋內(nèi),白日里,兩人各一張桌案。

    不說話時,看起來還算和諧。

    屋內(nèi)只有一張床榻,裴宥川死纏爛打,非要與她共寢,趕不走,踹不動,云青岫懶得折騰,便隨他去了。

    心中有事,她近來睡得前,夜半時經(jīng)常察覺到裴宥川從身后抱著她,動作很輕,生怕將人吵醒。然后,將臉沉默埋在頸側(cè)。

    有時候,濕意會沾濕小片烏發(fā)。

    云青岫無奈又想笑,白日里放狠話,夜晚躲著偷偷哭。

    …

    軟禁生活持續(xù)了半個多月時,云青岫破天荒主動開口,讓裴宥川把彌珍請來。

    理由是無聊。

    裴宥川自嘲般笑笑:“也對,定是厭煩無聊的!

    嘴上這樣說,次日還是將人請來了。

    彌珍來時,他主動避開,將院子留給兩人。

    午后暑氣深重,云青岫不喜烈日,將彌珍請到待客間,次珠很快端來兩碗冰酪。

    碗勺叮咚碰撞。

    彌珍瞥了眼屋外結(jié)界,皺眉道:“發(fā)生什么事了,謝倦安重傷回去后,什么也不說,這結(jié)界是怎么回事?還有,你境界怎么又跌了?”

    云青岫慢吞吞喝冰酪,將另一碗推到彌珍面前:“嘗嘗,消暑氣!

    “吃什么吃,吃不下!”她反手推開,“那小兔崽子對你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強(qiáng)迫……”

    “停,停。”云青岫連忙打斷,這種事解釋起來尷尬,她語焉不詳,掐頭去尾說了魑魅情毒的由來,又說了當(dāng)日毒發(fā)碰上謝倦安,在出城時遇到裴宥川。

    彌珍光想想那場景就頭皮發(fā)麻,連連搖頭:“你這運(yùn)氣也是差的沒邊了!

    “你今日叫我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交代?”

    云青岫道:“最近清閑,編撰了不少功法典籍,你帶回仙州,仙門百家都可用!

    “就這事?”

    云青岫輕笑:“嗯,就這事。”

    彌珍上下打量她一番,所穿衣裙仍是她平日里喜歡的素凈顏色,輕紗柔順垂落,暗紋流光溢彩,是仙州里萬金難求的霧綃紗,走動時似薄霧流動因此得名。

    烏發(fā)以兩根玉簪挽起,笑起來時眉眼柔和,那股看似溫和,實(shí)則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味道散了不少。

    用彌珍的話來說就是,有人味了。

    “你這境界,哐哐往下掉,倒是不心急!彼止局,隨意翻閱那堆厚厚典籍。

    云青岫漫不經(jīng)心拂過其中一頁,笑道:“有什么可急的,遲早會修回來!

    順著素白指尖拂過的地方,彌珍目光一頓。

    密密麻麻的仙州文字中,夾著一段不起眼的別致文字。

    彌珍目光閃動,與云青岫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隨便一本典籍拿出去,都是鎮(zhèn)宗之寶,你就這么大方,給仙門百家傳閱?”

    云青岫聽出她話里有話,微微頷首:“帶回去吧。”

    “行,你寫的,聽你的。”彌珍將所有掃入乾坤袋,捏了一下她的手,低聲說,“我走了。”

    云青岫悄悄攏緊掌心,再次點(diǎn)頭。

    彌珍離開小院時,遇見靜立在院門外的玄衣青年。

    “師尊將典籍都給彌宗主了?”

    彌珍挑眉,陰陽道:“是的呢,魔尊大人不會連典籍都不讓帶吧?”

    裴宥川神色幽幽,難以窺見情緒,“本尊會差人抄錄一份,送至璇璣宗!

    兩人視線相撞,彌珍不避不讓,面不改色將乾坤袋拋過去。

    “拿走!

    …

    夜色幽深,紅月西移。

    云青岫睜開雙眼,側(cè)頭看了眼沉沉睡去的裴宥川。

    沉睡時,眉宇間揮之不散的陰郁淡去,倒顯出幾分寧靜柔和。

    她悄無聲息起身,倚坐在床邊的美人榻。

    將今日彌珍暗中給她的一小塊靈石靜靜碾碎,齏粉隨風(fēng)揚(yáng)到窗外。

    “系統(tǒng)!

    系統(tǒng)從沉睡中被喚醒,暈乎乎道:“宿主,你又遇到困難了?”

    “我再向你確認(rèn)一次,反派黑化后能否感化?”

    “不能不能!毕到y(tǒng)瞬間清醒,“只能殺掉!”

    云青岫沉默許久,似笑似嘆說:“好吧。”

    頓了頓,開玩笑般道:“我這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足足三世,你可別忘了答應(yīng)我的事!

    系統(tǒng)聲音有點(diǎn)小:“好,只要你完成任務(wù),我就送你去那個小世界當(dāng)富婆。”

    云青岫仰望陰鬼蜮夜空的血月,彎了彎唇:“普通的富婆不行,得是億萬富婆!

    “……好!毕到y(tǒng)頓了頓,“一個月后是萬年難遇的七星連珠之象,屆時天門開,能渡飛升之劫,你要抓住機(jī)會。”

    云青岫對著夜空略略掐算,恰巧是大婚那日。

    又是沉默許久,她輕嘆道:“好!

    靈力轉(zhuǎn)瞬耗盡,系統(tǒng)再次陷入休眠。

    云青岫久久望著紅月,直到眼眶泛起酸澀。

    肩頭一沉,外袍披在身上,她一驚,回頭看見青年上半張臉浸泡在黑暗中,只露出微彎的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陰鬼蜮的月色比不上仙州。師尊夜半難眠,心中是恨極了我?”

    云青岫側(cè)身抬抬眼看他,黑暗的輪廓昳麗分明。

    “為何這樣問?”

    溫?zé)嶂讣鈸嵘纤哪,他俯身靠近,兩道氣息離得很近,交織糾纏。

    裴宥川凝視著她,笑得不辨情緒:“師尊看似待誰都好,其實(shí)是這天下最最狠心之人!

    這句話來得沒頭沒尾,云青岫眉心蹙起。

    “你在說什么?”

    裴宥川并沒有解釋,反而捧著她的臉,薄唇貼近壓下。

    云青岫身下一輕,轉(zhuǎn)眼被他托起,推至窗沿,鱗尾窸窸窣窣編成密網(wǎng),將她托住。

    這半月以來,除了情毒發(fā)作,裴宥川沒有逾越之舉。

    這是頭一回,在彼此清醒的情況下,他清楚表達(dá)了自己的貪戀欲望。

    鱗片冰冷溫度透過薄衫滲到后背,云青岫頭皮發(fā)麻,反手抵住靠近的胸膛,果斷道:“不行!”

    黑瞳泛起幽紅,涌動的欲念間還夾雜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裴宥川捉住抵住胸膛的手腕,親了親她的唇角:“得不到師尊的喜歡,恨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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