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給點顏色開染坊
那些石陣對于鶴春山而言, 確實有些太過于小兒科了。
沈平蕪被他一路抱著,只來得及張嘴提心吊膽,甚至就連發絲都沒有松亂一絲。
他們沿著山路向上, 青石板階漸漸開始變得稀疏,取而代之的乃是泥濘的山路。
沈平蕪一開始以為這座神山之中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可是沒想到在不遠處的山洞門口,竟然出現了兩位蓬萊島裝扮的弟子。
要知道, 按照鶴春山這個速度不可能有弟子能夠超過他們的。
除非這兩位弟子一開始便待在神山之中。
二人走近。
沈平蕪看見他們腰間皆佩戴著一枚素白的溫玉,朵朵桃花鑲嵌在他們那枚溫玉之中,瞧上去如同琥珀般清澈明了。
那兩位弟子翩翩白衣, 清風拂過, 衣訣翻飛。
緩緩抬眸,目光交匯之際,沈平蕪瞧見了他們眸光深處那一絲寂寥與不沾塵埃。
那是一男一女, 沈平蕪猜想這兩位弟子恐怕乃是鎮守山門的弟子, 想必修為高深莫測。
能夠不起沖突,便盡量不起沖突。
“二位乃是千年間踏上這山巒的人。”兩弟子走近, 端端行禮, 道:“既已至此,勿論因果,皆是緣,請跟隨其后,吾等帶路。”
這兩位弟子一看便久居神山, 鮮少與人交談,就連咬字都帶著些許的別扭。
其中那位發絲雪白, 額間點綴佛印,眸子暗紅的女弟子垂眸, 面色淡然:“吾乃桃霧,這位是燕檜。”
簡單介紹之后,桃霧便轉身將手中的花燈點亮,緩步走在前方。
沈平蕪拍了拍鶴春山肩膀,示意對方將自己放下來。
而燕檜在看見沈平蕪腳踝的傷口后,眸光微凝,拂了拂衣袖將手掌蓋在沈平蕪的身上。
一團瑩瑩綠光順著他的掌心落在沈平蕪的腳踝處,一陣暖意涌過腳踝,沈平蕪有些驚訝地看向眼前的燕檜。
自己的腳上的傷口竟然直接愈合了。
燕檜輕輕點頭示意,開口解釋道:“略通醫術,二位跟吾來吧。”
鶴春山看了一會這兩人的背影,率先抬腳跟了上去,沈平蕪見狀,也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反正鶴春山打頭陣,天塌下來了鶴春山個子高。
沈平蕪這么美滋滋地想著,隨后也意識到這樣似乎有些不道德,于是趕忙搖搖頭。
神山上的石洞渾然天成,巨大的山門中,有著一塊泛著紅光的石門。
“二位,請進。”燕檜轉過身,朝沈平蕪與鶴春山二人伸手,比了個請進的模樣。
見鶴春山站在原地不動,沈平蕪只得跳出來解圍說:“他生性不愛說話,這石門緊閉,我們如何進去?”
沈平蕪一邊說,一邊用手肘戳了戳鶴春山。
把這兩位神山守門的人給得罪了,總覺得不會有什么好事情發生。
沈平蕪在心里默默想著。
石門特殊,沈平蕪站定在其面前的時候,都能夠感受到石門后所蘊藏的巨大能量波動,那股能量很奇怪。
不像是靈力也不像是祟氣,反倒有一種超脫世俗,不為所知的力量。
礙于臉面,沈平蕪到底也沒有好意思開口詢問守門弟子門后面是什么,只是當桃霧遞過來一枚小巧的黑色棋子時,她有些好奇地開口。
“這是棋子嗎?”
那棋子模樣光滑,泛著暗暗光澤,如同鍍上了一層蠟光,叫人看一眼便能知曉其定然與普通棋子與眾不同。
桃霧輕點頭,在沈平蕪伸手接過那枚棋子之時出聲,“只有這枚棋子才能夠通過此石門。”她如同變戲法一般,重新又變出了一枚一模一樣的棋子。
接著捏在掌心中,另一只素白修長的手按在石門上。
看上去結實生硬的石門,表面竟然泛起了圈圈波紋,好似鏡花水月般,桃霧的手掌穿過了石門的表面。
棋子本身并不算多稀奇的東西,但是將棋子捏在掌心便可以穿過這巨大的石門,倒是叫沈平蕪略有些吃驚。
不過,此刻她也來不及多想。
伸手接過桃霧遞過來的棋子,見鶴春山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沈平蕪想也不想就拽過男人的衣袖。
“一起走。”
*
石洞里很寬敞,兩側皆亮著燭火,不僅沒有沈平蕪想象中的刺鼻氣味,甚至帶些讓人安神的檀香。
沿著石洞走道,能夠看見燭火,石壁上似乎也雕刻著某些晦澀難懂的畫面。
幾乎是每隔幾段壁畫,底下便會有一座小巧的石雕神像,那些神像的神態與模樣皆不相同。
有臥立之分,有男女之別。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的衣襟處似乎都烙下了一朵桃花圖案。
沈平蕪好奇地看看這,看看那。
見到鶴春山依舊是那副沉默的姿態,有些狐疑:“你怎么了?”
按照對于鶴春山的了解,一般這種情況定然是鶴春山發現了什么。
鶴春山垂下眸子,表情微斂,嘆了口氣:“我在想,你先前所說孤男寡女的問題”
沈平蕪:?
我信你了個鬼。
你表情像是在思考這種事情嗎?
鶴春山的目光從沈平蕪那瞪大的眸子上移開,笑了一下,將腰間的劍給抽了出來。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鶴春山看了一圈四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劍,緩緩道:“神山上可用不了靈力。”
沈平蕪一怔,還未等到鶴春山的解答,她自己先反應了過來,低了頭,將視線落在了自己完好無損的腳踝上。
那處沒有再傳來絲毫的疼痛之感。
“那我這腳上的傷?”沈平蕪忍不住說。
可那兩位弟子居于神山之中,若是有問題,定然是神山有問題,蓬萊島有問題才對啊?
難怪自己從方才在門外面的時候,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那種詭異的感覺卻叫自己有些無所探知。
經過鶴春山這么一提醒,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愈發明顯。
可如今他們二人都已經進入了石洞之中,沈平蕪側頭,片刻后看向鶴春山:“你早些便發現不對勁,為何還跟著一同進了這石洞?”
“嗯——”鶴春山應了一聲。
站定在走道的中央,目光看向前方深不可測的盡頭。
“怎么了?”沈平蕪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鶴春山的話很平淡,語氣中卻含著一絲笑,絲毫也沒有落入別人圈套的窘迫。
只是在抬腳的時候,沈平蕪這才聽見他說:“而且,法寶確實是在這個石洞之中。”
沈平蕪一怔,見狀趕忙小跑著跟上去。
“還好跟著你,若是我自己一個人,恐怕被別人賣了還在幫忙數錢呢。”沈平蕪自顧自地開口。
卻沒注意到身前的男人腳步一頓,似是被她的話給逗笑了一樣:“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沈平蕪:
給點顏色開染坊嗎?
*
很快,沈平蕪就知道鶴春山為什么會覺得這是件很好玩的事了。
石洞深處,燭火隨著他們的腳步一盞接著一盞亮起。
與此同時,洞中傳來一陣詭異而又駭人的鎖鏈聲,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東西蟄伏在暗處,正在暗中觀察著他們。
沈平蕪心口一緊,下意識便要將腰間的劍拿在手上。
可當她將手摸向腰間的時候,竟然指尖穿過了劍柄,只摸到了一片虛空。
沈平蕪不可置信地低頭,就見自己腰間的春愁在被自己手指觸碰的瞬間,竟然化為黃沙從自己的指縫流走。
要知道,春愁可是神劍,真金烈焰都弄不壞的劍。
如今竟然在這個石洞之中,化為一捧黃沙散落而去?
“這是什么情況?”沈平蕪拽住鶴春山的衣袖,將掌心之中的黃沙捧到他的面前:“春愁竟然化為黃沙了?”
如今在神山之中,沒有辦法使用靈力本就有些叫人手足無措,沒想到就連劍都化為黃沙無法使用了?
這就代表著,若是在這石洞之中遇到什么妖魔,他們只能用雙手迎敵。
“我們得先出去。”沈平蕪蹙著眉心,認真地開口說道。
這個情況,已經不是玩笑了。
“不就得這樣才好玩嗎?”鶴春山問。
他的腳步不停,眼底不僅沒有出現任何擔憂的神色,甚至亮起了一種詭異興奮的眸光。
石洞深處那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愈來愈響,叫沈平蕪頭皮發麻,她看著鶴春山那無所畏懼的背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讓她將鶴春山一個人丟在這里,她是定然辦不到的。
沈平蕪見勸不走鶴春山,也撒了手,跟著鶴春山的身后,一邊走一邊嘀咕:“行唄,大不了一起死了拉倒。”
鶴春山沒有應她這句話。
漸漸的,石壁上所雕刻的不再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壁畫,取而代之出現了數不勝數的劍。
是的沒錯。
是劍。
石壁上懸掛著琳瑯滿目的修劍,長短不一,數量不清,宛若一個個陳列館般。
沈平蕪懷著好奇的心情,伸手摸了摸石壁上懸掛著的修劍,與他們自己帶進來的佩劍不同。
指尖碰觸到那些冰冷的劍鞘時,那些石壁上的劍鞘并沒有像沈平蕪的春愁那般,化為黃沙落入指縫。
依舊完好無損地掛在石壁上。
“鶴春山,這石壁上的劍好像不會消失?”
鶴春山抬眼,視線掃過石壁上那些劍鞘,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勾唇望向走道的深處。
“有意思。”
男人輕啟薄唇,從口中吐出這么一句話。
這句話在沈平蕪聽來實在是有些一頭霧水了。
她懵懵地看著鶴春山。
什么鬼,你又知道什么了就有意思了?
石洞深處,從一開始悉悉索索的動靜,開始變得具象化,帶著陣陣獸類的咆哮。
第62章 我有話對你說
幽深的走道深處, 陣陣獸嘯愈發清晰震耳,沈平蕪蹙眉望著黑暗,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這壁畫上的劍, 恐怕是有用處的。
她這么想著,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側的鶴春山已經率先抽出了壁畫上的一把利劍,在手中掂量了兩下。
玄鐵劍身折射著燭火的微光,落在鶴春山那張冷峻而又沉著的臉上。
沈平蕪見狀, 趕忙也跟著一同抽出了壁畫上的一柄劍。
她不擅長用重劍,所以挑選的也大多數是短刃。
壁畫上的劍類各式各樣,也不知道擺放這些修劍的人到底收藏了多少柄, 沈平蕪取下了兩把大小趁手的短刃捏在掌心。
面對未知的危險。
就算她表面上再怎么裝作冷靜, 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濕。
“你先前不是問我,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還往里面跳嗎?”
在沈平蕪神經高度緊繃的時候,鶴春山冷不丁扭過頭, 垂眸看向她。
語氣里帶著一絲笑意, 同時又夾雜著些許復雜的情緒。
他慢條斯理地轉過頭,看向黑暗中那些妖獸的方向, 緩緩吐出一句, “你不覺得這些妖獸是很棒的練習對象嗎?”
鶴春山一邊說,一邊懶洋洋將手中的長劍輕揮,眉目疏朗。
這個地方,誰需要練習這個問題答案再明顯不過。
沈平蕪指了指自己:“我嗎?”
鎖鏈繃斷的聲響,破空而來, 緊接著便是愈發急促的動靜。隱約中夾雜著低沉的吼叫,讓人聽著不寒而栗。
鶴春山動作很快, 在沈平蕪剛剛看清出現在面前的妖獸之時,那柄普通的長劍已經劃開了妖獸的脖頸。
慘烈的血花迸濺在半空之中。
鶴春山一邊飛身輕躍, 切割妖獸脖頸的動作干凈利落,在下一波獸潮來臨之前。
只是片刻的功夫,整個地面上滿是堆砌成坡的妖獸殘骸。
“你覺得呢?”鶴春山十分淡然地將劍收回手中,抬起胳膊,手臂夾著那柄血跡斑駁的劍身,用衣袖緩緩擦拭干凈血跡。
沈平蕪看著他的動作,靜默片刻,隨后尷尬地握緊手中的短刃。
鶴春山剛剛只花了半炷香的時間,便解決掉了那些呼嘯而來的妖獸,沈平蕪被他牢牢護在身后,甚至都沒有出刀的機會。
但是她很清楚,鶴春山方才斬殺妖獸的動作,并不是雜亂無章。相反,他就好似在給自己展示劍法一般,動作行云流水,帶著磅礴的氣勢。
妖獸素來筋骨強硬,普通的劍很難利落地將他們斬殺殆盡。
可鶴春山硬生生將其拆骨剝皮,動作自然流暢。
沈平蕪笑了笑,朝著鶴春山小心翼翼提議道:“我覺得,應該是給我練習的吧?”
“還算有悟性。”聞言,鶴春山將劍背過身去,朝沈平蕪比了個請的手勢,又道:“試試看吧。”
沈平蕪:“哈——”
“可以的,可以的,不就是斬殺妖獸嘛,斬殺妖獸乃是修仙之人必備的技能,就算如今用不了靈力,憑借我的劍法也定然能夠將它們斬殺,怎么說我也是仙門之人”
“灑灑水而已。”
沈平蕪嘴上這么說著,實際上臉上已經掛上了苦瓜的表情。
“是的,讓我看看正道風采。”鶴春山點了點頭。
沈平蕪嘀嘀咕咕,絮絮叨叨自我安慰了半天。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站在了鶴春山的面前,鶴春山突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從背后環抱住。
呼出的氣息噴灑在沈平蕪的脖頸,帶著陣陣涼意。
“怎么了?”沈平蕪握緊短刃的手一頓,猛地抬頭看向鶴春山。
只見鶴春山眉眼疏朗,只是垂下眼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擺弄了一下她的姿勢。
“御氣于劍端,不用靈氣也可以。”
鶴春山的聲音與第二波獸潮的嘶吼聲重疊在了一起。
沈平蕪并沒有因為鶴春山這句話而輕松多少,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緊了手中短刃,屏住呼吸。
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鶴春山教她練劍。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沈平蕪總覺得這一次與上一次相比,似乎有些別扭與奇怪。
許是因為自己被鶴春山護住太久了,以至于她都下意識對他產生了依賴,如今乍一下又需要自己擋在前面,反倒是有些不習慣。
想到這里,沈平蕪唾棄地在心里罵了自己一頓。
提氣,按照鶴春山剛剛所說的辦法,將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了劍端。
短刃更適合于近身作戰,是短時間內迅速提升體力與武功的兵器。
吼——
一頭身形修長,敏捷快速的妖狼出現在沈平蕪的眼前。
那頭妖狼周身毛發銀白,一雙殷紅嗜血的獸瞳在黑暗中泛著瘆人的光芒。
沈平蕪的心一緊。
“怕嗎?”
鶴春山的聲音貼著自己的耳邊響起,沈平蕪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怕。”
卻聽見鶴春山笑了:“既然怕,那你要逃嗎?”
鶴春山笑起來時,嗓音總是帶著淡淡沙啞,顯得有些低沉。
沈平蕪卻在這時搖了搖頭,她閉上眼睛,待到再一次睜眼時,眼底燃起的是認真與堅定。
鶴春山退后半步,甚至饒有興致地倚靠在了一側的石壁上。
“再怎么說,我也是正道之人,若是碰見點困難便一直逃跑,那我與那些貪生怕死之徒有何分別?”
若是從前,就如最開始之際。
風雪古廟處,沈平蕪在面對危險的第一反應也是逃跑。
說到底,她本就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可不知道為什么,如今站在鶴春山的面前。她的心底不再被膽怯所填滿,相反甚至有了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短刃與利爪相碰撞,發出刺耳的刮蹭聲,玄鐵與狼爪迸濺處火花,沈平蕪的身體從一開始的生硬,到后面漸漸游刃有余。
妖狼的速度夠快,可到底沒有開靈智。
沈平蕪只是稍稍預判,* 便可以知曉它下一瞬會出現的方向。
面前的妖狼氣喘吁吁地耷拉著舌頭,幽深的獸眸似乎在靜靜地思考著什么,宛若有了神智一般。沈平蕪警惕地盯著眼前之物,就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下一秒,妖狼會從自己沒有防備的地方出現。
沈平蕪以為只要這么僵持下去,總能等到妖狼疲憊的機會,可是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妖潮并不只一頭妖獸。
于是,當沈平蕪將全部精力都放在面前妖狼身上時,一道呼嘯破空而來的利爪朝著她的臉上勾來。
沈平蕪慌忙朝一側躲避,卻還是被那鷹爪擦過臉頰。
原先素白的臉龐留下了一道血痕,沁著幾顆血珠。
沈平蕪眼睫動了一下,看向愈來愈多的妖獸正朝著他們這邊趕來,即將加入這場廝斗。
身后明明還站著一位強大戰力的鶴春山,可是沈平蕪卻根本沒有扭頭求助,示弱,反而眼底染上了隱隱的興奮。
她默默將手中的短刃握緊,扭頭看向鶴春山道:“如果我能把這群妖獸殺光,我等會有話要對你講。”
鶴春山眸光幽深,倒映著少女戰損的身影。
片刻之后,鶴春山幽幽的嗓音從她身后傳來,答道:“拭目以待。”
越來越多的妖獸加入進來,沈平蕪卻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獨自面對妖狼的狼狽與窘迫。
相反,她反手握住短刃,迅速地劃破了一頭妖熊的脖頸,溫熱的鮮血噴濺在她的臉上。
此刻的沈平蕪,就好似是一朵危險的荼蘼,盛開在黃泉之中。
她快速地將那些速度緩慢的妖獸處理掉,將視線重新落在了一些行動快速的妖獸身上。
即使她再怎么提高警惕,依舊不可避免地受傷。
但好在,那些傷口并不至于影響她的行動。
鶴春山一直在身后默默注視著她的動作,眉間蹙起,似乎也在一同思考著她的意圖。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出手幫她一把,可是卻依舊耐著性子站在原地,望著沈平蕪愈發自然與流暢的背影,漸漸地,他突然低聲笑了出來。
石壁旁燭火搖晃,柔和的光線將他的眉眼勾出一道折線,為鶴春山那冷峻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淺淺的柔光。
倒是夠聰明。
是的,沈平蕪從一開始看見那奔涌而來的妖獸時,便在腦海里構建出了一個計劃。
妖獸分為兩類,一類依靠速度來傍身攻擊,另一類則是依靠力量來進行攻擊。而沈平蕪在面對這兩類妖獸之時,將自身的靈巧迅速運用在了那類蠻力的妖獸身上。
依靠蠻力的妖獸反應不過來沈平蕪的速度,自然而然被她收割,留下來一群速度極快的妖獸。
若是依靠自己的反應速度,沈平蕪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躲開它們的攻擊,更不要說去殺死。
所以,她想了一個好辦法。
那就是叫他們自相殘殺。
沈平蕪飛速躲開妖狼的利爪,將其往另一只妖獸方向引去。
她無法攻擊到它們,自然有能夠跟上它們速度的。
如沈平蕪所料,兩頭妖獸在她閃身之際,徑直地撞在了一起,鋒利的利爪刺破了對方的身體,兩具尸體緊緊貼在一起倒下。
空氣中的血腥氣味愈發濃烈。
而沈平蕪卻越戰越勇,如同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架。
隨著倒地的聲響,最后兩頭妖獸也一同倒下,整個石洞中除了四處分散的妖獸尸骨,只剩下沈平蕪與鶴春山還站著。
沈平蕪本來還想學著鶴春山的模樣,抬起手臂擦拭一下短刃上的血跡。
可是奈何剛剛經過一場惡斗,她的胳膊如今已經酸脹地抬不起來,只得作罷了這個想法。
不過她可沒有忘記開始同鶴春山說的事情。
她忍不住回了頭,氣喘吁吁地對上了鶴春山的視線。
只見那人抱劍倚在石壁上,看了她許久:“說吧,什么話?”
——
第63章 心悅是很喜歡很喜歡的意思嗎?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血腥之味, 在地上彌漫蕩漾開的血跡宛若小溪流般,蜿蜒著蔓延至沈平蕪的腳邊。
地面上深深淺淺的坑洞里蓄滿了血水。
沈平蕪眼皮輕跳,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熟悉。
似乎在最開始的時候, 也是相似的場景。
雪夜古廟,陰冷石窟。
堆砌成山的妖獸尸骨,以及站在自己身側的魔頭。
沈平蕪忍不住抬起頭,對上了鶴春山的視線, 就見鶴春山大方地回視著自己,看了許久,說:“想說什么?”
與第一面的寒冽相比, 如今的鶴春山在自己面前似乎多了一絲初雪融化的暖意。
沈平蕪很輕地眨了眨眼睛, 緩緩開口:
“我心悅你。”
滴答滴答——
沿著石縫滴落的水珠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響,整個石洞中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沈平蕪仰頭看向面前的男子。
只見鶴春山的臉上還停留著錯愕的神情。
并沒有出現她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也沒有想象中的厭惡至極, 只是一種很平淡的神情。
平淡到沈平蕪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了。
這是沒同意嗎?
沈平蕪在心里默默想著, 面上突然一陣滾燙,一路蔓延至了耳根, 她匆忙垂下眸子, 刻意不去看鶴春山的臉。
本以為這件事情會輕飄飄地被他揭過。
可過了半晌,忽然聽見了鶴春山說:“心悅是很喜歡很喜歡的意思嗎?”
沈平蕪輕眨雙眸。
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鶴春山這句話的意思,接著便又聽見鶴春山開口:“是最喜歡最喜歡的意思嗎?”
鶴春山倚在一側的石壁上,垂下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仔細打量著眼前之人。
與從前總是會出現模糊的身影不同, 這一次鶴春山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那抹總是在夢境中若隱若現的身影開始變得清晰, 變得具體——
變成了沈平蕪的模樣。
鶴春山就這么看著面前的少女。
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著她的身影,如同煙云縈繞, 落在眼眸。
沈平蕪下意識點了點頭,只來得及感受到眼前男人身體瞬間僵硬。
她的面頰滾燙,語氣卻忍不住地顫抖:“心悅,就是天上地下我只想站在你身邊。”
“沈平蕪。”
鶴春山說:“正邪兩道,都愿意隨我一起?”
沈平蕪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似乎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接著一臉認真道:“那不行,你還是改邪歸正吧。”
“呵”
鶴春山從喉間溢出一絲笑,接著抬手將手中的修劍抬起,虔誠地將沈平蕪圈入懷中,發出一聲嘆息。
那聲嘆息很復雜,似乎含著某種說不明的情緒。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沈平蕪這才懂得那聲嘆息究竟為何。
妖獸的嘶吼聲依舊歷歷在目,零碎的腳步聲從石洞深處傳來,可這一次沈平蕪卻被鶴春山牢牢圈在懷中。
沈平蕪剛想要回頭,“還有妖獸在看著呢。”她扯了扯鶴春山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眼底中似乎泛著點點星光。
鶴春山松開了手。
被抬起的那柄修劍擋在了他與沈平蕪的面前,周身再一次出現了那殷紅的符咒,從他的額間一點一點轉移到了沈平蕪的額間。
只是這一切,沈平蕪都沒有發現。
隨著砰的一聲,身后傳來一陣劇烈的聲響,接踵而來的便是妖獸的哀嚎聲。
鶴春山手中那柄劍展開了一層無形的屏障,竟然無視了神山的靈氣限制,所有撞在那道屏障上的妖獸竟然頃刻之間化為一團團血霧,消散在空氣之中。
沈平蕪不由地張大了嘴巴。
鶴春山在這時低頭,漆黑的頭發被風揚起,一雙眸光中含著笑,冰涼的指尖勾上沈平蕪溫熱的手指。
接著腕間一涼。
沈平蕪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素白纖細的腕間出現了一串鬼玉。
那鬼玉便是鶴春山常常戴著腕間的那枚。
說來有巧,沈平蕪總有一種兜兜轉轉的感覺,她低頭仔細打量著腕間的鬼玉。
“沒想到這串鬼玉還是回到了我的手中。”沈平蕪忍不住開口。
鶴春山抬頭,望向石洞深處,“你們仙門不是有一種說法嗎?”鶴春山抬腳朝著前邊走去,嗓音低沉:“定情之時,要贈送定情信物。”
說罷,還揚起眉梢看著沈平蕪。
那明晃晃的眼神,似乎在問沈平蕪要定情信物。
沈平蕪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渾身上下,發現如今她的魂魄穿的乃是一清二白的自己身上。
別說定情信物了,沈平蕪的袖口就差兩袖清風了。
她身子一怔,接著也很快意識到了這點,面對著鶴春山那探究的目光,她鼓起勇氣踮腳。
柔軟的唇瓣貼上一陣冰涼,又如同蜻蜓點水般快速地挪開。
“沒什么好給的定情之物,給你個定情之吻可以嗎?”
沈平蕪有些不好意思地目移
少女含笑又帶著打趣的嗓音在空蕩的石洞中不斷回蕩,鶴春山低眉輕笑一聲:“這算什么定情之吻。”
沈平蕪:?
還未等沈平蕪反應過來,她的腰身便被鶴春山攬住,接著冷冽的吻落下,如同開城掠池般重重地覆了上來。
鶴春山的唇微涼,卻帶著一絲俗不可耐的欲,隱隱夾雜著些許急迫。
沈平蕪被動地承受著鶴春山重新定義的“定情之吻”,直到她有些喘不過氣,用手推了推男人結實的胸膛。
濕冷的石洞中,氣喘吁吁的二人分開之時,身側的溫度似乎都升高了不少。
沈平蕪抬起手背,捂住有些發疼的唇瓣:“你是屬狗的嗎?”
鶴春山卻魘足地舔了舔唇瓣,盯著沈平蕪對方眼神,如同黑暗中那頭妖狼般。
那是一種盯著獵物的眼神。
沈平蕪見狀,趕緊往邊上閃了閃,與鶴春山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
二人并沒有在原地待多久。
鶴春山將手中的劍收了起來,抬腳朝著石洞深處走去。
身邊人一動,沈平蕪自然也有所注意。
趕忙抬腳跟上了鶴春山的腳步,一邊走還一邊不住打量著那枚鬼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蹉跎許久,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有種別樣的情緒,沈平蕪覺得這枚鬼玉的顏色似乎比先前要更加濃郁了一些。
不是說鬼玉的顏色與其生前所遭受的苦楚掛鉤嗎?
鶴春山在自己身邊這段時間,怎么還更加痛苦了嗎?沈平蕪一邊想一邊嘀咕著。
鶴春山唇角輕翹,低頭勾住沈平蕪腕間那略顯寬大的繩帶,帶動著朝前走去。
誒——
一聲驚呼過后。
沈平蕪的手腕被繩帶拉動,殷紅中沁著黑的鬼玉在二人腕間來回打轉。
他們分明沒有牽手,可那枚鬼玉的繩帶卻如同紅線一般,拉扯在他們之中。
石洞的獸潮動靜悄無聲息地熄滅,沈平蕪跟在鶴春山的身后,走到最深處時,才看清楚那無數根垂落在地面上的鐵索。
不用想都知道,這些鎖鏈應該就是先前用來栓著妖獸的。
“你說,神山中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妖獸啊?”沈平蕪抬起圓溜溜的眼睛,閃過一絲狐疑。
沈平蕪視線掃過那些泛著寒光的鎖鏈,看向身側之人。
燭火幽暗,玄鐵制成的鎖鏈泛著冷冽的寒意,叫沈平蕪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此時的石洞寂靜無聲,只有兩道模糊的影子在兩側的石壁上模糊映出,偶爾從石縫中滲出的水珠在寂靜中發出細微聲響。
面前的鎖鏈像是在無形地訴說著什么。
沈平蕪沒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側的鶴春山神情有些難看,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回憶。
她只是有些奇怪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一開始進入這石洞的時候,洞口的桃霧與燕檜只告訴她們進入其石洞的辦法。
可這石洞分明是死路一條,她們該上哪里去尋藏在神山之上,能夠叫人回溯時空的方法呢?
鎖鏈靜靜地垂落在地面上,如同無形的枷鎖將鶴春山的影子所捆住。
發現這一個巧合時,沈平蕪還有些驚訝。
他為什么不說話?
沈平蕪在心里摳了摳手指,一時間也有些摸不準鶴春山的想法,雖然說二人如今已經互通了心意。
但是鶴春山的性格,本就是那種喜歡將事情憋在心里。
想到這里,沈平蕪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道:
“我們要原路返回嗎?”
沈平蕪又一次打破了石洞中死一般的寂靜,不同于先前鶴春山的沉默不語,這一次他終于像是回過神來般,緩緩眨了眨眼。
手指微動,在沈平蕪沒有發現的角落中。
男人本來淺薄的手背上隆起了顯眼的青筋,像是在極力地忍耐著什么。
鶴春山臉上的神情漸漸收斂,他垂眸,看向沈平蕪。
二人的視線對上,他忽然也跟著嘆息了一聲,接著伸手將沈平蕪又攬入了懷中。
鶴春山的身體有些涼,似乎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沈平蕪某些事情。
可此時的沈平蕪卻不愿意去思考那些,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著鶴春山將自己攬入懷中。
“怎么了?”
沈平蕪剛剛問出這三個字,便只覺眼前的視線流轉,像是乍一瞬所有的世界坍塌一般。
濃墨重彩的四周被輕而易舉地抹除。
沈平蕪是個不愛思考的人,所以在賀春山點醒她對鶴春山的心意之后,便一刻也不愿停留。
在得到驗證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訴說。
可如今她看著周圍變化的場景,以及眼前再次出現的兩道身影。
腳踝處的陣痛驟然而來,叫她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
沈平蕪這才反應過來,望著眼前的桃霧與燕檜,腦海中原先雜亂的思緒,在觸及二人的身影時,瞬間清晰。
好似撥開濃霧見明月一般。
她顫著眼睫,掌心的棋子掉落在地面上,就連手都不住顫抖。
燕檜,魘鬼。
第64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燕檜, 魘鬼。
沈平蕪不由得看向面前容貌冷峻俊秀的男人,心中覺得怪異的困惑終于得到了解答。
可是她不知道是何時進入的夢境。
也不知道究竟從何時開始算是夢境,是在進入神山時, 還是在看見燕檜的時候,亦或者是在她與鶴春山一同進入石洞?
沈平蕪捏緊了手中的春愁,摸到熟悉的觸感后,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她仰頭看向面前的兩位仙門弟子, 臉色蒼白:“你們兩個妖為何會出現在神山里?”少女的眼睫輕顫,話卻一針見血。
桃霧將手輕輕一揮,只見四周的綠植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竟然緩緩拖動著身軀, 挪到了桃霧的腳旁。
帶著對主人的親昵,伸出幽綠的藤蔓圈住了她的腳踝。
“為何說我們是妖?”
桃霧坐上藤蔓,任由著升起的藤蔓帶著自己緩緩行動, 游蛇般圍繞在沈平蕪的身側。
呼出的陣陣吐息, 帶著花果與青草的甜。
桃霧坐在藤蔓上,似乎不是很明白地歪著腦袋, 伸手輕輕摸著身側藤蔓上生長出來的小花。
很顯然, 燕檜魘鬼,桃霧桃屋。這兩個名字皆為上古山海經中所記載的妖物,如今換上了蓬萊島弟子的裝束,搖身一變竟然成了仙界弟子。
沈平蕪聽見桃霧反問的那句話,喉間一緊。
視線落在了眼前兩位,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們動用妖力,制造夢魘, 沈平蕪覺得自己也不會相信眼前二人會是妖。
可偏偏這件事情,就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鶴春山在哪里?”沈平蕪此時也不欲再與她們二人爭辯什么, 她捏著腰間的劍柄抬眸看了一眼。
桃霧這才若有所思地垂眸,半晌后道:“他自然是在自己該在的地方。”
桃霧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篤定的神情叫沈平蕪明白此刻她們二人確實知曉鶴春山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鶴春山在進入那個石洞之時,表現出來的異樣。
恐怕在那個時候開始,他便已經意識到了從那往后所見的場景皆是幻象夢魘。
可如今她已經脫離了夢魘,鶴春山呢?他為何沒有在自己的身邊?
沈平蕪握緊腰間的春愁,怔怔地有些出神。
片刻后,她驀地聽見了身后傳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
就見兩道身影從另一側山路中氣喘吁吁地攀爬而來,即使汗如雨下,卻依舊保持著一分仙家的傲骨。
那兩人也并不是別人,正是匆匆趕來的祝遙光與季羨二人。
祝遙光與季羨登上神山時,看著面前對峙住的桃霧與燕檜,以及捏著仙劍站在她們對面的沈平蕪。
很明顯,她們的神情也有些錯愕。
祝遙光的視線落在了桃霧身下那緩慢行動的藤蔓上,瞳孔微微緊縮,垂在一側的手下意識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低低道:“是妖。”
神山無法動用靈力,如今眼前的少女面若桃花,身下的藤蔓散發著濃重的妖氣。
怪不得,她總覺得神山上的這些試煉很奇怪。照理說就算是普通的仙門試煉,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在祝遙光與季羨攀爬上來時,曾見過無數被巨石擊倒滾落山巒的弟子。
要知道,神山沒有辦法用靈力,那些滾下山的弟子結果可想而知。
速度之快,甚至連祝遙光想要出手幫忙的時間都沒有。
那可是萬丈山巒
摔下去必死無疑。
如今她們費了不少心神,在此處竟然看見了直接現形的妖物,那妖物身側的那位呢?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妖?
若是妖的話,在她們無法動用靈力的情況下,自己與阿羨能否敵對?
祝遙光越想,眸子越沉,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沈平蕪的動向,只是滿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桃霧與燕檜身上。
她的劍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向桃霧身下移動的妖植。
在鋒利的劍劃破桃霧的妖植之際,一團濃霧迅速擋在了桃霧的面前,在濃霧侵蝕劍身的瞬間。
沈平蕪轉頭看過去,在另一側不遠處的山巒旁,她突然感知到了一陣很強烈的靈氣波動。
燕檜冷峻的臉龐壓著陰郁的氣息,一開始清冷的姿態在瞬間轉變為陰濕,他蹙眉將手緩緩放下。
那團正在侵蝕祝遙光劍身的濃霧便應然而散。
“吾等不欲與你們發生爭斗,不過是履行職責所在。”燕檜伸手接住將將要摔下枝蔓的桃霧,一邊垂眸一邊語氣冷淡。
待到桃霧站穩后,便克制地移開了手,轉頭看向祝遙光與季羨。
“妖物出現在仙界,你們告訴我,是履行什么職責?”季羨眸光落在了桃霧與燕檜的身上,有些譏笑地勾了勾唇。
少年的眸光微冷,沁著寒夜的冷意,“仙界的人都死完了嗎?需要靠兩個妖物鎮守著蓬萊島神山的法寶?”季羨是不可能相信燕檜理由的。
尤其是在蓬萊島神山這種地方。
要知道,蓬萊島本就不對仙界其他門派開放,更不要說被視為蓬萊島神山的此地,蓬萊島弟子都鮮少有所聽聞。
如今這山上竟然有兩個妖物說是在履行職責?
這個解釋,不論是換做誰,都是不會相信的。
可是當沈平蕪聽完她們的對話之后,卻明顯動作一頓,她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心里卻在思索著:其實燕檜應該并沒有說謊,若不是被下了某種禁錮,誰會愿意一輩子待到這個人跡罕至的神山中呢?
更何況,妖族本就喜好自由。
燕檜說著說著,在季羨那絲毫不動搖的目光下漸漸噤聲。
二人只是默默對視,接著季羨忽然笑了一下:“行啊,那你告訴我們是誰?竟然讓妖來鎮守神山的。”
燕檜:
他的動作明顯一怔。
其實就連他自己,都有些不記得究竟是誰讓他與桃霧守著此地了,自他記憶最深處開始追憶的話,他便已經出現在了蓬萊島的神山上,身邊還有著桃霧。
二人誰也不認識,誰也沒有先前的記憶,腦海深處卻隱隱刻下了一個烙印的嗓音。
那便是守著這神山里的法寶。
至此,千年如一夢,歲月無痕。
如今,燕檜說不出究竟是仙界的何人要求她們鎮守在這里,季羨也無法單方面相信燕檜的解釋。
二人就這么僵持不下地默默對視著。
沈平蕪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地朝著一側緩緩挪動,朝著先前自己感知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前進。
想要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對方身上時,偷溜走。
***
正當她即將要挪到樹林邊緣時,身后突然被一只輕柔的手淺淺拍了一下。
沈平蕪下意識回頭,對上了祝遙光那帶著淺笑的眸子。
與現實祝遙光對自己展露的笑容不同,在此幻境中,祝遙光并不認識自己。
因此就連笑容,都帶著疏離冷淡之意。
沈平蕪扭著脖頸,掃向身后齊刷刷看向自己這邊的幾人。
沈平蕪:“”
我以為我存在感還蠻低的誒?
祝遙光與季羨靠坐在一側的石桌旁,而桃霧與燕檜端坐在另一側,唯有沈平蕪孤身一人坐在一邊。
她訕訕一笑,“你們聊,你們聊。”
可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就連原先與燕檜唇槍舌戰的季羨都暫時宣告了停戰,調轉話題。
“這位姑娘,你應該是第一個登上這山巒。”
祝遙光不清楚沈平蕪與桃霧她們之間發生了什么,所以只能帶著些許疑惑看向沈平蕪。
沈平蕪抿唇坐在成雙成對的人中間,覺得實在是有些窒息了,本來與鶴春山走散便有些失落,如今更是覺得沮喪。
不過,她還是打起了精神,朝著燕檜那側偷瞄了一眼。
若是她將桃霧與燕檜制造夢境,導致她與鶴春山走散這事說出來,祝遙光她們會怎么辦?
沈平蕪這么想著,話到嘴邊卻又轉了個彎。
“實不相瞞,我也只是剛剛才登上這個神山,還未來得及去尋石門中的寶貝呢。”
沈平蕪想了想,認真開口解釋道。
此話一出,頓時引得了桃霧與燕檜的注視,但是燕檜在掃了一眼后便淡淡移開了視線,一雙漆黑的眸子只是靜靜地垂下。
不是沈平蕪不愿意告訴祝遙光與季羨真相,而是如今她們并非同路中人。
沈平蕪若是將眼下的情況全部告知了祝遙光與季羨,那么想必她們二人便能夠避開石門夢魘這個陷阱。
到這個時候,若是叫她們率先拿到了能夠割裂時空的法寶,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更何況,祝遙光與季羨二人在石門夢魘中并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無疑只是黃粱一夢罷了。
沈平蕪不覺得桃霧與燕檜還會將季羨與祝遙光二人分開。
她們既然隱瞞下了鶴春山的去處,那定然是知曉鶴春山的一些秘密以及身份。
季羨與祝遙光同是仙門之人,并無任何不妥的地方。
自然與鶴春山不同。
沈平蕪面露笑容,提起精神在石桌上喋喋不休,從入門山腳的事情,一路講到了自己狗運避開了山石與瘴氣。
她刻意隱瞞下了鶴春山的存在,只是一邊說一邊默默觀察著桃霧二人的微妙變化。
很可惜,桃霧與燕檜的神色沒有任何的異樣。
沈平蕪只得作罷閉上了嘴。
“不過,得先入石門接受第四關的考驗。”
沈平蕪緩緩開口,視線掃過石桌上的眾人,最終落在了祝遙光的臉上。
祝遙光與桃霧她們四人都不是喜好閑話的性子,因此石桌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沈平蕪在講,而其余人默默聽著。
如今冷不丁,聽到沈平蕪說出這第四關卡,祝遙光先是一怔,接著眸光落在了燕檜的身上,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燕檜對上兩道視線,一道來自沈平蕪,一道來自祝遙光。
在觸及到沈平蕪那無辜的眼神時,燕檜的喉頭一緊,默默挪開視線輕聲道:“確有此事。”
第65章 你叫什么名字?
神山冷月無痕, 銀輝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落在地面,碎影落肩。
沈平蕪回頭,望向站在古樹下的桃霧與燕檜。
身側已經沒有了祝遙光與季羨的身影, 在前一刻鐘的時候,她們二人便已經拿著那枚黑色的棋子進入這石門之中。
夜色如水,山間的溫度降了下來,一陣涼風吹過, 帶著一絲潮濕的冷,沈平蕪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薄裳。
她看向桃霧與燕檜,眸光帶著說不清的光:“鶴春山在哪里?”先前本來被打斷的話題又一次得到了延續。
桃霧抬眼掃過沈平蕪腰間那枚沁著墨的鬼玉, 突然瞳孔微微緊縮, 腦海中似乎劃過了些許斷斷續續的場景,飛速流轉間只讓她抓住片刻。
***
那枚鬼玉,桃霧似乎在哪里見到過。
只是記憶中那枚鬼玉并不是由眼前這根普通的黑繩串著。
桃霧仔細回想了一下, 在腦海中找尋著這枚鬼玉的蹤影。終于在一道模糊而又纖細的背影中瞧見了這枚鬼玉。
一模一樣的鬼玉, 唯一不同的不過是串著紅繩。
那抹身影華袍衣冠,周身的衣裳皆是上好的仙人絲制成, 泛著點點亮光。腳下踩著一層厚厚的毛氈, 轉過身之際珠簾遮擋住了面龐。
“勞煩告訴我鶴春山在哪里,我要去尋他。”
久久沒有得到回復的沈平蕪又一次壓低聲音開口,語氣中都帶著一絲祈求。
她能夠感受到桃霧與燕檜身上并沒有其他妖族那般大的惡意,這就說明還是有商量的余地。
桃霧被她那一句話重新勾回了思緒,在面對沈平蕪的詢問時, 喉間如同被石子堵塞住一樣,欲言又止地看向沈平蕪:
“你乃仙門中人, 沒道理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祟氣?”
妖族一向對各類氣息極為敏感,也許還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桃霧乃是桃屋所化, 對于那些氣息的敏感程度更是比普通妖類要更甚。
但她不明白。
沈平蕪身上那淡淡的仙氣,與她身側男人身上所傳來的祟氣冗雜在一起,竟然沒有出現相抗的局面。
二者漸漸融合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體般。
“我知道啊。”沈平蕪點點頭,側頭借著月光靜靜地看向桃霧,轉而垂眸低聲:“不是所有的魔都是惡人,不是所有的仙都是善人,善惡本就沒有單面之分。”
她的手指總是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春愁,腕間懸掛著的那枚鬼玉也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著。
在石門中的告白歷歷在目,沈平蕪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夢境。
至少不能單單歸為夢境。
神山的夜,不僅帶著涼意,同樣也帶來了危險重重。
在一陣輕巧的鈴鐺響起之時,山頂中從未出現過的瘴氣竟然漸漸彌漫上來,一時間叫燕檜警覺萬分。
瘴氣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伴隨著淺淺鈴鐺聲。
可是沈平蕪卻沒有任何的驚慌,反而一改往日的模樣,竟然大著膽子朝著另一側跑去。
她依舊沒有放棄去往那靈氣波動的中心,只要去了那里或許待到她脫離這場幻境后,便能一同將小團子和鶴春山一同帶回去。
“誒!”桃霧注意到了沈平蕪的身影,趕忙小聲喊了一句。
瘴氣中那單薄纖長的身影緩緩出來,桃霧如今也抽不出精力喊住沈平蕪,而是神經高度警惕地看向來人。
桃屋的靈敏程度一向很高,而如今來人絕非善茬。
*
山巒連綿,從山路走便只剩下了一條隱蔽的小道,叢林穿梭近乎無光,沈平蕪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憑借著感知朝靈氣波動處迅速移動。
叮咚叮咚——
眼前傳來了極輕的銀鈴搖動聲響。
這是什么動靜?沈平蕪的一顆心提了起來,借著樹叢遮擋小心翼翼地看向遠方。
空地中,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場景。
沈平蕪怔在遠地。
過了片刻,她這才緩緩眨了眨眼睛,看向眼前那詭異的雕像。
那是一個周身白玉晶瑩剔透的雕像,白瓷般的面容鐫刻清晰,匍匐在巨大佛像前的軀體蜷縮在一起,脊背彎曲,額頭緊叩在地面。
因為是匍匐的動作,沈平蕪根本看不清匍匐在地面上的人究竟是誰。
不過她清晰地看見了地上的人所跪拜的菩薩。
慈眉善目,額間點痣,神情悲憫。
是再普通不過的菩薩佛像,與凡間古廟中隨處可見的佛像一樣,佛像目空垂眸,不知有沒有聽見跪拜人的訴求。
沈平蕪整個人僵在原地,腳底如同生根發芽一樣無法動彈。
任憑誰看見山間空地中出現這一詭異的場景,恐怕都會傻在原地了。
沈平蕪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感知的靈氣波動,竟然是來自這個詭異的雕像身上。
莫非這就是那可以穿越時空的法寶?
沈平蕪仰著頭,看向漂浮在半空中泛光的雕像,眸光在雕像上來回掃視著。
不管了,這方圓百里內唯一能夠感受到靈氣波動的地方也就只有眼前這一處,如今只得死馬當活馬醫。
沈平蕪不由自主地朝著眼前的雕像走去。
近了,才發現那雕像四周竟然開始飄起了茫茫白雪,雪花紛紛揚揚,不知道是從何處飄來,落在沈平蕪的發上帶著絲絲涼意。
沈平蕪的手緊張地摩挲著腕間的鬼玉,腰間的春愁在此刻也漸漸發出爭鳴,與落雪一起。
“信女日日吃齋念佛,不念長生”
縹緲的嗓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落雪一同灌入沈平蕪的耳廓,帶著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那聲音字字泣血,帶著詭異別扭的沙啞,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沈平蕪抬眸。
下一刻,眼前出現一道刺耳的白光。
*
“哭哭哭,天天只知道哭!”刺耳犀利的怒罵聲,夾雜著陣陣疼痛向女孩撲了過來。
女孩有意識地緩緩睜開雙眼時,只見面前是一張放大且微微扭曲的怒顏。
臉上胡茬青黑,粗眉怒橫的男人正發了瘋一般抬手砸著屋子里的所有可以挪動的東西。
地面上一片狼藉。
那男人似乎覺得還是有些不夠解氣,抬手猛地拽住女孩的腳踝,手中力道不斷收緊,攥得她疼出了淚花。
她痛呼一聲,喉間卻如同被堵塞一般,竟然發不出任何的聲響。
屋外似乎下起了* 鵝毛大雪。
男人拖著她的腳踝徑直朝著屋外走去,渾身疼痛無力,僅是睜開雙眼都是極其費勁。
指尖徒勞地抓著一切都能夠抓住的東西,意圖將自己的身體給穩定下來。
到底不過是個只有八九歲的孩童,面對一個成年男子的毆打拖拽毫無抵抗的力氣。
更不要說,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面容枯瘦,身如瘦猴。
爹,爹我錯了!
女孩艱難地抬起纖細的手指,對著暴怒中的男人比著手型,卻不料正是這一個動作反而激怒了男人。
“就是生了你這么個討債鬼,連話都不會說!”
帶著勁風的手掌落下。
在寂靜空無一人的巷子里清脆無比,女孩被打得從口中吐出血沫,地面上那灘血污中還夾雜著兩顆乳白的牙齒。
這下,她似乎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抬起的手緩緩放下,任由男人拖拽著自己的腳踝,單薄的身體剮蹭著雪地的棱角。
刺骨的寒意順著地面漸漸滲透進她的周身,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起來。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痛了。
女孩在腦子里輕輕想著,就連眸光都漸漸黯淡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體已經寒意滲透,對疼痛感覺到了麻木。
直到耳邊傳來陣陣絲竹樂聲,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女孩這才又一次睜開眼,似乎帶著某種期望地看向說話之人。
“你把她帶過來干什么!”站在面前的女人衣著艷麗,臉上涂著一層白白的粉,唇間一點胭脂,媚眼如絲。
寒冬臘月的天氣,卻好似不知道寒冷般,將披肩搭在手腕處,露出白皙光滑的香肩。
可此刻,她卻嫌棄地蹙眉,將手中的手帕揮了揮擋在鼻尖。
男人粗聲粗氣地開口罵道:“這些日子的錢呢?”
“你問我我問誰去?趕緊滾別打擾老娘我做生意,看著就煩。”
煩躁嫌棄的目光落入自己的眼睛里,女孩顫抖著眼睫低垂下眸子,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男人松開了桎梏著她腳踝的手,女孩便費勁地從雪地中爬了起來。
她用顫抖的手將地面上被馬車碾過一輪又一輪的污雪捧起,擦在臉上,企圖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干凈一些。
原先白皙的手指已經紅腫不堪,帶著凍瘡的傷口破裂,鮮血與污水混在一起。
也不知道她是用了多重的力氣,終于將臉上的臟污稍稍擦拭干凈,有些殷勤地仰起臉,走到那女人面前。
她又一次比起了手勢。
娘,爹爹又輸錢了,你快勸勸他,這樣不好。
可那女人卻如同看見了臟東西一般,竟然抬手一揮,帶著香氣的手帕打在女孩的臉上,帶著陣陣生疼。
“滾遠點,沒用的東西這點事都來找我。”女人怒斥著女孩,似乎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女孩身上。
就在這時,一道肥膩而又色瞇瞇的聲音從那女人的身后響起,一個腰身胖圓的中年男子緩緩從樓重走出。
手掌想也不想就摸向了那女人的屁股,“誰惹我心肝生氣了?”男人色瞇瞇的眼神落在了女孩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了片刻的貪婪。
“哎呦,官人您怎么出來了,外頭涼快些進去吧~”
那男人卻微瞇著雙眼,眸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慘白的小臉,突然笑著看向女人:“這是你女兒嗎?”
女人的神色一僵,還未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的是的,大人您別看她現在臟兮兮的,洗干凈了那臉蛋可是頂好。”站在女孩身邊的男子搓著手,眼底露出精光。
女孩自幼便生活在污言穢語下,自然能夠聽出來自己父親話中的意思,她的手指一僵,怯怯地看向面前的女人,似乎在期待著對方說些什么。
來阻止一下。
哪怕只是遲來的母愛也好。
可女人卻只是默不作聲地移開了視線,一句話也沒有開口。
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那肥胖的男子臉上橫肉抖了抖,發出了爽朗的笑聲,似乎帶著一絲迫不及待之意。
“既然如此,我出五兩銀子,這丫頭以后就跟著我吧。”
男人的聲音猶如一記重雷狠狠地砸在了女孩的心中。
女孩毫不猶豫地躥上一側的攤位,隨手取下了一根青玉竹形狀地簪子,高高舉起手揮起,對準了自己的臉頰便是一劃。
血珠濺開,皮開肉綻。
可是女孩的臉上確實前所未有的鎮定與冷靜,她冷艷旁觀著驚慌失措的幾人,再一次抬起手。
這次瞄準的位置,則落在了喉嚨。
“啪——”
一個毽子打在女孩的手腕處,她吃痛地將手中的東西一松。
抬眸,看見了一張清雋的臉。
少年一襲烈紅華袍,琥珀色的眸似是屋檐上懸掛著的籠芯,帶著淺淺暖意。
他臉上稚氣未褪,卻漂亮得驚人,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猶如一對玉石般,攝人心魂。
賀春山低頭,伸手扶起了跌落在雪地中的女孩,輕聲道:“你可有名字?”
第66章 躲在這里,我就會來找你
女孩呆愣地眨眨眼, 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便醉倒在了眼前少年的眼眸之中。
他的眼睛,好漂亮。
直到賀春山輕笑, 將手中的手帕輕柔地按在她的臉上,如同對待一盞易碎的瓷器般,動作輕柔帶著小心翼翼。
生疏而又溫柔的動作。
伴隨著熱氣。
“輕一點,別把小丫頭的弄疼了。”站在少年身側的美婦人一身華袍霧眉淺眸, 賀春山的長相便是隨了他娘,帶著一絲秀氣。
“娘,我就要這個獎賞可以嗎?”賀春山收回手, 仰著臉看向長公主蔣琬, 眸光微亮,認真地看向女孩。
眼前這一行人瞧上去就并非普通人家,女孩還沒有來得及有所動作, 她身側的中年男子便已經率先伸出了一只手。
“夫人, 這個丫頭只要五十兩。”
如何交涉是大人的事情,女孩心如死灰地站在一側, 如同一件等待交易的商品。
“走吧, 跟我回家。”
猛然被少年拉起了手腕,女孩一開始還有些抗拒,她下意識回頭看向身后的爹娘。
誰料卻只瞧見了二人喜笑顏開的模樣。
許是注意到了她低落的情緒,少年垂眸,詢問道:“你可是有些舍不得你爹娘?”
她也不知道, 只是茫然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
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眼眶滑落, 落在污雪之中,很快便融為一體。
“你爹娘對你并不好, 他們是壞人,你跟著我回家,我可以保護你。”賀春山咧嘴笑著,露出了小虎牙。
雪落在他的發間,又落到他眉間。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要賣掉自己,知道自己的爹娘對自己并不好,知道自己的爹娘是壞人。
可是卻依舊還是想哭。
賀春山今日跟著蔣琬出府,便是因為他考了學堂的第一名,特意央求著蔣琬出府討獎賞。
他看著面前瘦小如猴的女孩,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彎腰將她抱入了懷中。
“沒關系,想哭就哭吧。”
女孩跟著他一起上了馬車,直到身后的場景越來越遠,她終于抑制不住一般,嗚咽著哭出了聲。
可是她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車內馨香陣陣,帶著柔柔的暖意,賀春山與自己坐在一側,而對面的美婦人眉眼淺柔,發間別著一朵綻放的海棠。
“娘親,她好像不會說話?”賀春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扭頭看向蔣琬。
背對過的臉,叫女孩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下意識以為眼前這個少年要將自己趕下車去,不由地攥緊了手中的袖角,攥得皺巴巴。
畢竟,誰會愿意買一個啞巴回去。
女孩的身體有些僵硬,抿緊唇角,不敢作聲。
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生怕惹怒了這車上的貴人。
“娘親!明日你請個手語的先生來府上吧!”女孩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氣質非凡的少年竟然開口這么說。
她不是被買回府中當丫鬟嗎?
為什么要專門請個手語先生來教?
瞬間,女孩的腦海中掠過了無數個想法,神情錯愕中帶著些許懵。
那模樣落在了蔣琬的眼下,自幼在深宮中的她自然八面玲瓏,一下便猜到了女孩心中的疑問。
蔣琬笑著朝女孩伸出雙手,輕聲道:“來我這吧。”
面前的美婦人容顏貌美,身上的綢緞看上去昂貴無比,女孩看了看,后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污雪浸濕弄臟的粗制布料,膽怯地避開美婦人的視線。
她不敢。
這副怯生生的模樣,瞬間讓蔣琬心口一陣柔軟。
她伸手拉住女孩的手腕,有些心疼地將女孩拉入自己的懷中,從一側拿出手帕輕輕擦拭著女孩臉上的淚珠。
“你隨我們一道回府,以后就讓春山護著你好不好?”
春山,這名字真好聽。
女孩仰起頭,感受中身上那溫柔而又暖和的懷抱,有些貪戀地閉上眼睛,手也不自覺地回抱。
*
回到府上的時候,已經夜深。
女孩這才知道自己究竟跟著的貴人究竟是何等的身世顯赫,賀府乃是當今圣上親自題字的牌匾。
車上不嫌棄自己的美婦人正是當今圣上的親姐,當朝的長公主殿下,而那少年乃是賀將軍與長公主的孩子。
“你有名字嗎?”
賀春山顯然對自己帶回來的這個妹妹尤其上心,平日里都得蔣琬催促著洗漱,今日卻一反常態,自己一下馬車就躥回了屋子里。
又抱著一堆不知道什么時候帶回來的小玩意出來。
笑瞇瞇地放在女孩的面前,帶著些許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以點頭或者搖頭。”
女孩有些局促地看著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緩緩搖頭。
下一秒,賀春山的眸子瞬間就亮了起來,他激動地跑到蔣琬的面前,一蹦一跳道:“娘,她沒有名字的話我可以給她取一個嗎?”
蔣琬將頭上的發飾取下來,交給一側等候的婢女。
聞言輕笑一聲,溫柔地看向女孩:“你先問問看她愿不愿意你給她取名字。”
“若是愿意便可以,若是不愿意不許強迫聽到沒!”
蔣琬對自家兒子的性子再了解不過了,伸手輕輕揪了一下賀春山的耳朵。
賀春山得了允許,小跑著又躥到了女孩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認真道:“我給你取名字好不好?”
女孩點點頭。
“我今日從先生那新學了一句古詩,叫平蕪盡處是春山。”
賀春山用口型重復了一遍,“春山,是我的名字。”他生怕嚇到了女孩,輕輕道:“你覺得平蕪怎么樣?”
“以后你可以叫阿蕪。”
阿蕪,阿蕪。
這名字真好聽,女孩終于露出了一個微笑,她眉眼彎彎重重地點頭。
*
燈籠的焰火輕柔,阿蕪很喜歡貼在那燈籠上看著周圍紛飛的小蟲子。
賀府很大,她最喜歡待在一處翠綠竹林后的小山洞中,那里被她想辦法堆放了不少柔軟的布料,很顯然已經成了她的秘密基地。
距離她被帶回來,已經過去了三年,如今的少女不再是當初那般怯生生的模樣。
相貌也自然更加出落,一雙美眸輕閃,帶著些許俏皮。
“阿蕪,快快快今日我逃了劍術課,借你的秘密基地躲一躲唄。”
阿蕪剛剛收拾完賀春山屋子里的餐盤送去小廚房,剛剛走到一顆偌大的桃樹下時,突然肩膀一重。
少年獨有的清冽氣息傳來,帶著濃濃暖意。
經過三年的時光,賀春山如今的模樣越發出挑,個子也躥得很快,已經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個腦袋。
阿蕪眨眨眼,正欲搖頭,卻猛地被賀春山按住了腦袋。
少年故作兇狠地齜牙咧嘴,露出那顯得有些可愛的小虎牙認真道:“快點,不然我就要挾持你了!”
阿蕪心中有些好笑,抬手比劃著。
少爺,你不去上劍術課,夫人肯定會派人找你的,這樣是不對的。
阿蕪抬眸看他,手卻又被少年給一把按住。今日的賀春山似乎是鐵了心不樂意去上劍術課,這反倒叫阿蕪覺得有些奇怪。
不過,瞧著賀春山耷拉下眼皮,有些喪氣的模樣。阿蕪輕抿唇角,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一刻鐘后,賀春山美滋滋地倒在阿蕪精心鋪好的被褥上,翹起二郎腿一副享受的樣子。
“阿蕪你有這么個好地方,竟然不告訴我!”賀春山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看著阿蕪。眼底帶著些許打趣與逗弄。
果不其然。
阿蕪一聽到賀春山這么說,趕忙比劃著,認真道:我本來是想要布置好,再告訴你的。
給你個驚喜。
阿蕪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可以將此處弄好再帶賀春山來。誰料賀春山不知道什么時候有所察覺,她只好提前將驚喜送到他面前了。
想到這里,阿蕪無奈地嘆了口氣。
像是個小大人一般,看著賀春山,又要學著那些勸學的先生催促著賀春山去上劍術課。
竹林外光影濯濯,陽光灑在地面上帶著柔柔暖意,阿蕪靠坐在距離洞口外的石壁上,瞧著已經閉上雙眼睡覺的賀春山。
微微動了一下身子,那洞外的光線便直接照在了賀春山的臉上。
睡夢中的少年蹙了蹙眉,似乎沒有睡安穩。
阿蕪見狀,趕忙一動也不敢動了,僵直著身子重新坐了回去。
原先打在少年臉上的陽光消失,她靠坐在一側,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臉頰紅潤,鼻梁高挺,就連垂下的眼睫都猶如羽扇般濃密挺翹。
不得不說,賀春山當真是長得很好。
想到這里,阿蕪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那道已經結疤的傷痕,思緒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一心求死的自己被他救下。
臉頰上的傷口得到了精心治療,如今也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疤痕,雖然不能說完全消失,但是若不湊近看也看不出來。
這樣就很好了。
阿蕪這般想著。
午后時光過得很快,直到身側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阿蕪這才有些驚覺地睜開雙眼。
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有些懵地看向眼前的少年,此時賀春山正背對著自己蹲在洞口,似乎抬手在擺弄著什么。
自己什么時候到了石洞里面?
阿蕪眨眨眼,用手拉了拉蓋在自己身上的薄紗,不知道是不是賀春山的膝蓋剛好壓到了那薄紗。
阿蕪第一次拉的時候甚至沒有拉動。
反而驚動了賀春山。
夏日炎炎,終究還是有些酷暑。賀春山回過頭來時臉上掛滿了汗珠,他眉眼彎彎,一只手握住一頭的薄紗正掛在石壁上。
“你醒了?”
“我給你這個秘密基地加個簾子,這樣拉起來的話,就可以完全縮在里面啦。”賀春山笑瞇瞇地給阿蕪展示著自己勞動一個下午的成果。
原來,他不知道從何處抱來了一團遮光紗,將那薄紗掛在石洞外面,再簡單加上一層布料,便可以將石洞洞口完全遮擋起來。
阿蕪抬起頭,看向洞口。
哪里已經沒有了賀春山的身影,下一瞬。
賀春山的聲音從石洞外傳來,他一邊說一邊拉動著簾子:“你看,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石洞中雖然一片漆黑,卻因為是一個小小而又柔軟的窩,不僅沒有任何陰冷的感覺,甚至帶著陣陣暖意。
阿蕪呆呆地看著,下意識點點頭。
漆黑的一角微微抖動,忽然出現了賀春山那張臉,他的唇角微微上翹,勾勒出少年獨有的意氣與俊俏。
“以后你要是不高興了,可以躲在這里。”賀春山一邊說一邊鉆了進來。
“你躲在這里,我就會來找你。”
第67章 我們伴讀也要好好讀書嗎?
入秋時節, 又到了上學堂的日子。
宮城森嚴,每輛奢華低調的馬車緩緩駛入宮門,上面坐著的皆是各大世家子弟, 阿蕪作為賀春山的伴讀跟著一同坐在馬車上。
她好奇地朝著車窗外看去,入目是紅墻青瓦,飛燕掠空,遠處楓樹層層疊疊, 猶如一簇簇焰火,奪目熱鬧。宮中似乎正在準備什么喜事,一路上皆是抱著紅罐低頭行走的宮仆。
比起阿蕪的好奇, 賀春山就顯得有些興致缺缺了。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阿蕪, 你在看什么呢?”
阿蕪轉頭看向賀春山,抬手比劃著:皇宮好大啊!
這個描述叫賀春山陰郁的心情一掃而空,他坐直身子輕笑道:“過幾日是二皇子的生辰宴, 到時候你偷偷跟在我身后一起溜進宮吧?”
阿蕪驀地瞪大了雙眼, 趕忙搖頭。
這種私闖皇宮宴廳可是要掉腦袋的,她可不敢。
宮中設立私塾, 大多數都是為了給這些皇子公主一個好的學習場地, 因此當今圣上特意勒令讓世家弟子一同入宮習讀。
待到到了地方,賀春山率先撩開車簾走下去,接著輕聲抬手伸到阿蕪的面前:“牽著我下來吧。”
阿蕪剛要伸手搭上去,卻冷不丁聽到一側傳來了一陣嬌俏的聲音,清脆悅耳。
只見一團身披狐裘, 衣著華貴的少女小跑著朝賀春山這里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嘴里喊著:“春山哥哥!好久不見!”
她跑得很快, 像一陣小旋風一樣,就連身后跟隨的仆人都心驚膽戰地喊著:“公主, 公主當心。”
阿蕪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少女,一時間都有些看呆了,搭在賀春山手心的手沒有再動,而是愣愣地看向來人。
公主也好漂亮!
“你干嘛?”賀春山卻對她沒有什么好臉色,先是握住阿蕪的手將她拉了下來,隨后轉身面色不善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蔣清清見狀,止住了腳步撇嘴:“我們這么久沒見,你為什么這么冷冰冰的!”
阿蕪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少男少女,郎才女貌確實很登對。
自幼就比同齡人要更加早熟的阿蕪自然聽出來了蔣清清的意思。
看樣子,是喜歡少爺啊?
阿蕪默默收回眼神,倒是沒有故意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而是等著兩人聊完。
不過,少爺長得這般好,受歡迎也很正常。
阿蕪一邊想一邊下意識扣著手,視線卻有些好奇地四處掃了一掃,接著對上了一側樹枝上的一道視線。
那人身著紫裘,吊兒郎當地勾了勾唇角,一副閑散的模樣。
在發現阿蕪的視線后,竟然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過去。
秋陽艷空,陽光透過枝椏落在那少年的臉上,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金光,他微瞇著雙眼,帶著一絲不懷好意。
阿蕪想也不想就扭過頭去,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
愣是將樹上的人忽略得一干二凈,本來在樹枝上準備裝-逼的蔣正軒臉色一黑,有些咬牙切齒地嘟囔了一聲。
蔣清清有些不高興地看著賀春山:“今日先生肯定會分組,你同我坐一起。”
蔣清清一向受寵,向來都喜歡命令別人,如今朝賀春山示好也是擺出了強硬的姿態,頗有一種賀春山若是敢不和自己坐,她便要叫賀春山掉腦袋的氣勢。
可惜,她惹錯了人。
賀春山是什么性子?能夠老實聽她的話?
少年想也不想就開口拒絕:“我不要。”接著,他扭頭看向阿蕪,在察覺到阿蕪的視線看向一側的樹枝上后,他的視線也跟著一同望了過去。
還未等公主大發雷霆,他便眼前一亮,像是瞧見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帶著沈平蕪便朝樹枝上紫裘少年走去。
蔣正軒不滿地呵斥著周圍的太監:“還不趕緊想辦法讓我下來!”他罵得入神,根本沒有注意到賀春山的身影悄然靠近。
賀春山走近,興致沖沖地在樹下張望了一下,接著朗聲道:“我倒是誰呢?原來是你啊蔣正軒。”
“怎么,你在樹上看風景嗎?”
“再不下來,到時候先生又要告訴我舅舅,你當心你屁股開花。”
賀春山一邊說一邊笑,連帶著一些在樹下圍聚的太監都忍不住憋笑,蔣正軒臉色鐵青,扶著樹干的手都有些發抖。
阿蕪這才意識到,他可能是下不來樹了。
她一路乖乖地跟在賀春山的身后,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是到底也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
尤其是蔣清清,被賀春山這么當著眾人面拒絕之后,她的視線落在了跟在賀春山身后的阿蕪身上。
蔣清清抿唇蹙眉,扭頭問向身側的婢女:“那個人是誰?”
婢女低眉順眼地開口:“回公主,應該是賀世子的伴讀。”
蔣清清眸光微閃,視線一同落在了蔣正軒的身上,接著似是萬般嫌棄一般跺了跺腳,“哥哥怎么老愛丟我的臉!”說罷,腳步都不停留,徑直地進了學堂中。
生怕叫其他人看見她與蔣正軒相似的面龐。
“關你什么事?賀春山你趕緊給我滾。”蔣正軒一手抱著樹干一邊扯著嗓子嚎道。
大有一副看不慣賀春山的樣子。
奇怪的是,一向脾氣也大的賀春山如今卻格外地溫和,他笑著扭頭拉過阿蕪的手腕,一本正經向阿蕪介紹道:“阿蕪,你知道他是誰嗎?”
阿蕪仰著臉看了看,隨后搖搖頭。
賀春山見狀,唇角勾起一絲笑,似乎心情大好:“他是我舅舅的第二個兒子,也就是如今的二皇子,你先前看見那些搬喜物便是為了他的生辰宴。”
“不過——”
賀春山故意壓低了聲音,湊近阿蕪的耳邊小聲嘀咕著:“我與他關系不好,你可不可以少和他說話?”
同在一個學堂中,總歸是無法避免接觸的。但是賀春山還是存了點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他私心不愿意阿蕪與蔣正軒有過多的接觸。
阿蕪見狀,抬手比劃問道:因為他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討厭他嗎?
賀春山點點頭,雖然只是一些小矛盾,但是他還是抓了抓腦袋才說:“反正就是我和他是死對頭。”
阿蕪乖巧地眨了眨眼,接著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抬頭對賀春山笑著點點頭。
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個動作有什么好高興的。
賀春山整個人就好像是容光煥發一樣,笑瞇瞇地扭頭看向樹上的蔣正軒,存了一絲逗弄的意味:“或者你喊我聲哥哥,我便把你從上面救下來。”
按理來說,蔣正軒的的確確應該喊賀春山一聲哥哥。
可二人自幼開始便不對付,不要說有兄友弟恭的時候,就連心平氣和地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都是少之又少。
輕則拌兩句嘴,重則大打出手。
如今叫蔣正軒對賀春山服軟,甚至喊這么肉麻的稱呼,他自然不會同意,想也不想就朝賀春山怒罵道:“你休想,我今日就算是從這里跳下去,也不會喊你!”
蔣正軒有些激動,連帶著整個枝椏都開始有些搖晃,樹影婆娑間,底下的太監們急地滿頭大汗,只得小心地喊道:“皇子小心點,慢點二皇子。”
賀春山說完,也不管蔣正軒怎么想,笑瞇瞇地揣著袖子開口:“你還有一刻鐘的時間,若是趕不上夫子的早習,嘖嘖嘖——”
阿蕪不知道賀春山這話是什么意思,但是從蔣正軒的反應來看,應該還是挺具有威懾力的。
蔣正軒的臉從一開始的囂張至極,到后面有些泛白,最后整張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后鐵青著一張臉看了看賀春山,又看了看地面。
“你喊不喊,不喊的話我走了。”
賀春山作勢拉著阿蕪的衣袖便要離開,留下蔣正軒扯著嗓子,一咬牙:“別走!我喊!”
賀春山的臉上劃過一絲少年的頑皮,轉過身雙手抱胸,束起的發尾輕輕掃過阿蕪的眼前。
*
學堂內,阿蕪跟在賀春山的身后,前腳剛剛踏進學堂的門檻,后腳一位身著布衣的先生便拿著一疊書籍以及戒尺走了進來。
學堂內擺放著整整齊齊的桌椅,每一張小桌子上都有著齊全的筆墨紙硯,阿蕪有些好奇地掃過學堂內的人。
只見那些少男少女皆是眉眼帶著傲氣,目視前方空無一物,身側跟著的伴讀紛紛跪在一側研磨布筆。
賀春山眼疾手快地拉著阿蕪找了個空位坐下來,他抬了頭眉梢,輕聲道:“這個夫子可兇了,你上課的時候可不要胡亂走神。”
阿蕪輕笑了一下,心想自己不過是來陪讀的,就算是走神了夫子應該也不會花心思來說教自己。
可這些賀春山卻根本不知,他一邊快速自己給自己擺弄好了桌前的東西,甚至在邊上桌子拿了一份筆墨紙硯擺放在了阿蕪的面前。
這——
阿蕪有些錯愕,她忙擺手,給賀春山比劃道:我不能用這些的,你快放回去。
賀春山卻毫不在乎,只是吹了吹額前的碎發,隨手也給阿蕪比劃起了手語。
自從三年前帶阿蕪回府之后,他便特意央求蔣琬找來了手語先生,日日刻苦學習,那態度可比對待自己功課要認真多了。
他懶洋洋地比劃道:你可得好好學,千萬別拖了我的后腿。
阿蕪只得大著膽子將面前的筆墨紙硯重新擺回桌前,只是她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門外的夫子怒吼的聲音便傳來了。
“二皇子,今日才第一日開講你便遲到,莫不是不將老夫放在眼里?”
那聲音洪亮威嚴,叫阿蕪的手一抖,愣是不敢再亂動一下。
毫無疑問,蔣正軒雖然被賀春山帶下了樹,可跑回自己寢宮拿書耽誤了時間,還是不可避免地遲到了。
面對夫子的責罵,蔣正軒的臉上露出一絲心虛,平日里囂張極了的皇子,在眼前這位夫子面前愣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蔣清清坐在椅子上,覺得有些丟人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賀春山看著被嚇到了阿蕪,喉間溢出一絲輕笑,用筆桿戳了戳阿蕪的臉蛋。
嗯?
阿蕪扭頭,就看見賀春山比劃著對自己說:
這個夫子罵人可兇了,你要是不乖點聽講的話,哭了我可救不了你。
阿蕪猛地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
我們伴讀也要好好學習嗎?
第68章 這是我家的姑娘
六月時節, 蟬鳴陣陣,窗外的綠枝探進學堂,在夫子的說經聲中輕輕搖晃。
阿蕪有些無聊地將下巴磕在桌面上, 本來想要睡覺的想法,在聽到賀春山說的話后瞬間清醒。
她努力睜大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百無聊賴地瞥向一側窗臺。
就恰好對上了一張陰沉而又不自然的臉,正是被夫子罰站的蔣正軒。
蔣正軒似乎也注意到了阿蕪的視線, 故作兇狠地瞪了阿蕪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完蛋了。
阿蕪一個激靈,下意識坐直身子。
耳邊依舊是夫子的之乎者也, 她用手小心翼翼戳了戳賀春山, 用手指了指窗外。
賀春山抬眸,順著阿蕪的手看過去,便一同對上了蔣正軒的視線。
“呵——”
少年發出一聲輕笑, 接著便直接舉起了手, 朗聲朝夫子道:“夫子,咱們二皇子似乎已經知道錯了, 也想進來好好聽課。”
“您瞧, 他眼睛瞪那么大,想必一定是好學了。”
夫子聞言,視線如刀般看了過去。頓時叫蔣正軒哆嗦了兩下,露出一副好學的模樣。
夫子滿意地點點頭,道:“既然如此, 那二皇子便進來坐下吧。”
到底是皇家兒女,就算夫子再心高氣傲也不敢過多嚴懲, 他揮一揮衣袖便拉開了堂門。
蔣正軒站在門側,看向好心替自己說話的賀春山, 表面上雖然不顯,內心卻是一陣竊喜。
他就知道自己的魅力,就算是賀春山也遲早會成為自己的小弟。
說起來,蔣正軒與賀春山的不對付,還要從他們二人光屁股開始說起。
因為二人年齡相近,就連出生日子都只隔了三天,皇帝大喜,便大手一揮要將賀春山的抓周宴與蔣正軒的一起辦。
那日抓周宴人來人往,蔣正軒抓了個烏龜,賀春山就抓個紙筆;蔣正軒抓個撥浪鼓,賀春山就抓個令牌;蔣正軒抓個糕點,賀春山便抓個彈弓。
這下,就連明眼人都瞧出來兩個人的差距。
蔣正軒丟了皇家的臉面,皇帝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是到底是陰沉下了臉色。
從此便開始盯著蔣正軒學習。
賀春山學什么,他便得被逼著一同學什么。
這關系能好才有鬼呢。
蔣正軒狐疑地看向賀春山,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好心,剛要冷哼一聲,擺出一副不會輕易原諒的姿態。
下一瞬,就聽見賀春山含笑地提議道:“既然二皇子這么好學,不如便讓他坐在第一排吧。”
“到時候我舅舅來,瞧見二皇子坐在第一排定然會龍顏大悅。”
賀春山雖然也不過十五六歲,但是說得夫子都一愣一愣。
夫子一聽,那敢情好啊!
殿下過來視察,要是看見二皇子認真聽講,定然龍顏大悅,到時候整個學堂的夫子說不定都能夠得到獎賞。
夫子眸光亮起,蔣正軒則是一臉死氣沉沉,他還想要掙扎開口:“夫子,我”
“既然二皇子這般好學,那便坐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吧,老夫親自教導。”夫子捋了捋下巴的胡須,一臉深沉嚴肅。
蔣正軒:
*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便到了二皇子蔣正軒的生辰宴。
蔣正軒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不僅如此還是受寵的皇貴妃所出,自幼便得皇帝喜愛,如今生辰宴自然辦的聲勢浩大。
與賀春山一開始計劃的不同,阿蕪并不需要被他偷偷帶進去了,因為蔣正軒邀請了整個太學學堂里的所有同學。
阿蕪自然也在其中。
聽見自己也被邀請這件事情,阿蕪還有些吃驚錯愕。
賀春山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鼓起腮幫子,吹了吹額前的碎發,抬眼看向一側桌前的阿蕪。
屋外的樹影濯濯,少女垂首正在仔細地思索著什么,垂下的烏發自然而然地搭在金絲楠木桌上,散發著淺淺馨香。
“你不會真的要給那個家伙挑生辰禮物吧?”
賀春山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副受傷的模樣,心痛地捂著胸口將腦袋垂下。
活脫脫一副戲精的模樣。
阿蕪淺笑著看了賀春山一眼,將手中挑選的東西放下,* 認真比劃道:“生辰宴,還是要送些禮物的。”
賀春山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阿蕪手中的東西,鈴鐺鐲子清脆,一動一響,他很想說其實蔣正軒貴為皇子,不一定看得上這些東西。
但是目光觸及阿蕪那認真的神色,賀春山到底還是將嘴里的話給咽了回去。
他默默扭過頭,心里想著若是那蔣正軒沒品位欣賞,自己便將這個東西搶過來。
反正都一樣。
*
皇子生辰宴,說到底其實也是一場小型的宮宴,所到之人皆是達官顯貴,朝廷命官。
皇帝對二皇子似乎格外偏愛,甚至專門允了他一小排座位,用來招待他所邀請來的朋友。
賀春山帶著阿蕪落座的時候,四周都沒有什么人,阿蕪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當今的皇帝,不愧是與蔣琬同胞出生,二人的相貌皆是頂好,若是說蔣琬是明艷的美,那皇帝則是正氣凌然的俊。
久居上位的威懾力不容小覷,阿蕪也只敢匆匆掃一眼便移開視線。
相比較于她的緊張,賀春山則顯得游刃有余得多。
他并沒有選擇和蔣琬坐在一起,而是與阿蕪并肩坐在了蔣正軒特意安排的位置上。
如今那排座位上只有他們二人,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皇帝的目光,帝王的視線落在了賀春山的身上,接著緩緩挪到阿蕪的臉上。
似乎有些意外。
“你身邊這位是哪家的姑娘?”皇帝作為帝王,對于前朝后院的事情都要有所了解。
他也不是沒有聽自家女兒蔣清清天天念叨賀春山這小子,如今乍一下見到面生的人,便揮揮手示意二人上前。
阿蕪身子一僵,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地看向賀春山。
只見賀春山卻面不改色,只是拉著阿蕪的手腕一同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布宴的宮人來回穿梭,他寬大的手掌卻緊緊握著阿蕪的手。
“回皇上,這位是我家的姑娘。”
賀春山說這話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堅定而又認真。
臉上分明還帶著一絲孩童的稚氣,但是卻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將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皇帝故意板著一張臉,看著面前的兩個小家伙,沉聲問道:“哦?朕可從未聽說還有這么一個小血親?”
阿蕪神色一頓,小臉頓時有些煞白。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告訴她此乃大不敬,她剛要跪下磕頭的時候,只聽見賀春山認真開口:
“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勝似親人。”
皇帝被賀春山的話逗得不行,他似乎也看出了阿蕪的緊張與膽怯,有些寬容地揮揮手:“行了,你小子一向能言會道,等會二皇子來了,你們兩可別又打起來了。”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阿蕪的掌心都已經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動動手掌。
生怕掌心那濕潤粘膩的汗水沾上賀春山的手掌。
賀春山卻很顯然沒有想那么多,見阿蕪動了動,還以為是她緊張,反倒將她的手給握的更緊了。
阿蕪的臉頰唰地一下變得通紅。
“喂喂喂,你們兩個坐錯位置了!”蔣正軒的聲音冷不丁從一側宮道傳來過來。
他小跑著上前,大聲吆喝道。
賀春山冷冷瞥了他一眼,雷打不動地坐在原地,一副有本事你就趕我走的模樣。
阿蕪算是瞧出來了,雖然這兩個人表面上水火不容,但是到底也比普通朋友要親近不少。
若是賀春山當真討厭,他便不會給面子還專門坐到這一列來。
一想到這里,阿蕪偷偷抿唇輕笑。
本以為沒有自己什么事,結果蔣正軒霸道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他譏笑兩下,接著扭頭朝著自己開口:“你的位置在這里。”
蔣正軒伸手指了指自己位置邊上的那個椅子,看向阿蕪的視線認真極了。
這下輪到阿蕪傻眼了。
等等,這個位置,我坐嗎?
阿蕪有些呆呆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蔣正軒今日是特意打扮過一番的,身上暗紅色的衣襟上繡著鎏金邊,翠竹的暗紋深深淺淺,他抽空瞅了賀春山一眼。
瞧見對方瞬間冷下去的神色,他滿意地點點頭。
打量著阿蕪,催促道:“是的,本皇子今日特意給你安排的位置,別人都沒有的。”
阿蕪:?
賀春山:?
“你咸蘿卜吃多了嗎?”賀春山冷笑一聲,雖然知道阿蕪不會過去,卻還是主動抬手攔在了少女的面前。他看向蔣正軒臉上掛著的得意笑容,說:“不如好好想想今日會不會是你的相親宴。”
相親宴三個字一出來,阿蕪便看見原先還雄赳赳氣宇軒昂的蔣正軒瞬間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阿蕪還沒搞懂什么情況,就只看見了蔣正軒氣急敗壞的背影,剛覺得很有意思想要笑一笑。
嘴角還沒來得及裂開,便被一雙微涼的手指掐住了臉頰。
一抬眸,就對上了賀春山那雙氣不打一處來的神情。
“怎么,很想和他坐一起嗎?”賀春山板著一張臉,難得兇巴巴地看著阿蕪,阿蕪趕忙搖搖頭,得到滿意答案的賀春山這才松開了手。
他重新靠回椅子上,抬起下巴揚了揚,示意阿蕪看向對面。
只見對面漸漸落座的一群大人身邊,似乎還真的都跟著一些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女孩,有些甚至還要小上幾歲。
臉上的稚氣都尚未褪去。
賀春山:“皇子聯姻,鞏固政權,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淡淡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轉頭又給阿蕪倒了杯茶水,一邊解釋一邊垂下眸子,暗藏下心底的思緒。
阿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只覺得眼前的賀春山似乎已經與三年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前貪玩調皮的少年似乎已經漸漸長大,隱隱有了朝堂上臣子的風采。
第69章 普天之上為神明
宮宴威嚴, 杯盞碰觸間言笑筵宴。
阿蕪坐在賀春山身側,低頭將手中的糕點送入口中。
皇帝似乎今天心情大好,舉起酒杯遙敬蔣琬, 朗聲道:“賀將軍今日連下捷報,當真是可喜可賀。”
話音落下,宴會中紛紛響起道賀的聲音,蔣琬端起酒杯溫婉一笑, 面上沒有一絲膽怯,唇邊笑意融融:“陛下謬贊,護國邊疆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職責所在。”
素聞皇帝與長公主所出一母, 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阿蕪一邊思量著一邊接著專心對付盤中的糕點。
雖說賀府也有不少廚藝精湛的后廚, 但是到底比不上皇宮的精巧,尤其是在看見那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綠豆糕。
外面一層糯白包裹著里面豆綠色的內餡,表皮的兔子模樣栩栩如生, 咬上一口內陷流沙糯甜。
阿蕪僅是咬上一口, 便止不住地瞪大了雙眼,雙眸放光。
賀春山一面和旁邊的好友閑聊, 一面不動神色地將盤中的兔子糕點放進阿蕪的餐盤之中。
這個舉動連阿蕪都毫無察覺, 卻被蔣正軒給看了個正著。
他的視線落在了容貌俊朗的賀春山身上,少年的身姿已經有些挺拔,如同抽條的竹節,纖長而又不失力量。
阿蕪小小一個,坐在賀春山的身側, 幾乎被擋了個嚴實。
蔣正軒垂下眸子,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那模樣落入蔣清清的眼中,她此時正坐在蔣正軒的一側。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視線都是望向賀春山的方向。
要說蔣正軒注意的點是賀春山給阿蕪夾糕點, 蔣清清的目光就純粹多了,她就是在對著賀春山的臉花癡。
所以在觸及蔣正軒看向賀春山的目光后,她蹙起秀氣的眉毛,嗓音有些尖細嬌蠻:“你在看什么?”
蔣正軒不僅和賀春山不對付,和這個一股腦就跟在賀春山身后的胞妹也有些不對付。
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管我看什么?”手中不急不緩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看向一側談笑風生的大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就算賀春山布提這件事,蔣正軒自己也能有所感應。
畢竟誰家好人參加皇子生辰宴,不多帶點禮物,反而個個都帶了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參加啊?
一想到這里,蔣正軒又嘆了口氣。
見狀,蔣清清神色一怔。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家兄長露出這副神情,一副失魂落魄失意的樣子。
阿蕪本來正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盤里的東西,但是漸漸吃著吃著,她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怎么這盤里的東西越吃越多了?
她一臉狐疑地抬起頭,恰好就看見了真正的“罪魁禍首”正在調轉著二人的餐盤。
阿蕪趕忙伸手比劃打住,趕緊道:我要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賀春山掃了一眼,動作停下。
嘴角忍不住嗤笑一聲,接著和身側好友閑聊。
這一聲,頓時便吸引了蔣清清的注意。她有些花癡地撐著下巴看了一會,面對著賀春山那俊朗的側臉,不禁感慨道:“賀哥哥長得這般好,當真是——”
男女通吃這四個字在蔣清清的口中轉了一圈,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她便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
等等。
蔣清清像是想到了某種大膽的可能性,她瞪大著雙眼悄無聲息地觀察著自家兄長悶聲喝酒的模樣。
方才好像就是因為看了賀春山那邊幾眼便成這樣了。
蔣清清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在觀察一下,于是不動神色地坐直了身子,眼睛卻在賀春山與蔣正軒之間來回打轉。
根本忽略了阿蕪這個人。
恰逢此時,一位二品禮官站起身,朝著高位之上的貴妃躬身行禮,“素聞娘娘冰雪聰慧,養育的二皇子更是天資聰慧。”
“在下有一小女,名喚慧心,今年剛剛年滿十四。自從之前宮宴見了二皇子便茶飯不思,寢食難安。”
“臣斗膽——”說罷,那禮官顫顫巍巍就要扶著桌沿跪下,將頭緊叩地面,“為小女謀個妾室之位。”
然后,二話不說,便拉扯著身側的少女上前。
身處高位上的皇帝似乎愣了一下,不過也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沉眸看向殿內的其余官員。
還未開口,原先還在舉杯閑聊的官員們紛紛拉過自家芳齡適宜的孩子跪在地面上。
那場面不得不說是壯觀萬分。
阿蕪一時間都被震驚地張大了嘴巴,還未來得及收回,就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輕笑。
賀春山眸光微沉,對上阿蕪的視線,輕挑眉梢:“嘴巴再不收起來,等下當心脫臼。”
聞言,阿蕪趕忙閉上嘴巴,但是卻有些按耐不住心中八卦的心思,在桌下比劃手勢問道:不是二皇子的生辰宴嗎?為什么這么多官員都帶著自家女兒跪下來了?
賀春山的視線掃過廳內正中央匍匐的眾人,垂眸若無其事地解釋:“因為蔣正軒他到年紀議親了。”
“皇子公主都是朝堂的一枚棋子,任由擺布的可憐蟲罷了。”
賀春山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一點都沒有壓,似乎根本不擔心有什么不妥,反倒將身邊的阿蕪給嚇了一跳。
她有些激動地抬手捂住了少年的嘴巴。
生怕那話叫其他人給聽了去,否則這可是褻瀆皇室的罪名!
柔軟的掌心帶著淡淡的少女香,賀春山的唇瓣輕輕擦過阿蕪的掌心,一時間二人都愣了神。
阿蕪像是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忙收回手臉色漲紅,急忙解釋打著手勢,手上的動作都快成修仙結印了。
我不是故意的!
賀春山卻沒有覺得有任何冒犯的地方,他輕聲開口:“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耳廓微微泛紅,挪開視線。
可心中似乎卻有些惋惜。
比起他們這邊的輕松氛圍,另一邊蔣正軒的神色可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抿著唇,臉上一臉嚴肅與不耐。
皇貴妃盈盈一笑,一雙柔情似水的美眸望向主位的帝王,嗓音輕柔:“陛下怎么看?”
這些官員帶上自家的女兒參加宴會,自然是得到了帝王的應允,不然就算是給他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這么干。
如今皇貴妃詢問,也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果不其然,皇帝輕輕頷首,轉頭看向側位上的蔣正軒,板著臉問道:“你怎么想?如今也到年紀了,定下側妃之位也不錯。”
說是詢問,但是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蔣正軒僵直著身子,視線掃過廳內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咬咬牙大著膽子道:“回父皇,兒臣目前只想以學業為主,暫時不想議親。”
此話一出,整個生辰宴上瞬間鴉雀無聲。
就連本來婉轉的絲竹樂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將腦袋低下,大氣都不敢出。
皇帝的臉瞬間陰沉了下去,并且隱隱有動怒的跡象。坐在一側侍奉的皇貴妃慌忙抬手給皇帝布菜。
還抽空瞪了自家兒子一眼。
皇貴妃規勸道:“既然正軒心思還在學業上,陛下應該高興才對,畢竟議親什么時候都不遲。”
宴廳內朝臣的心思各異,詭譎的氣氛無限蔓延,直到這時角落里站起來一位身子纖弱的少年。
他畢恭畢敬地站起身,走到正中央跪在朝臣的一側,腦袋重重叩在地面上,認真道:“既皇弟不喜,兒臣斗膽請父皇為兒臣議親。”
阿蕪也一同聞聲看去。
只見從角落中站起來的少年,她似乎也有些印象。
同樣是在太學學堂內的學生,不過阿蕪常常看見他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似乎不太喜歡與人交流。
沒想到他竟然也是皇子之一。
皇子爭寵,哪怕是議親都是被人所看在眼中,代表著一種朝堂風向。
此刻這個人站出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蔣正軒卻下意識松了口氣,他有些高興地開口朝著皇弟道:“說起來,皇兄似乎也還沒有議親,父皇不如今日替他擇一門親事吧?”
此言一出,整個宴廳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這下,就連皇貴妃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又瞪了自家傻白甜兒子一眼,看向角落里突然站起來的少年。
一身低調的衣裳,面容清秀,但是瞧上去身子骨卻似乎有些不太好,眼下有著淡淡青黑。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之上還有一位皇子,可這名皇子的名諱以及存在,是所有人都不敢提起的。
原來,這位大皇子乃是圣上醉酒后,無意寵幸了一名宮女,又因為醉酒沒有印象,忘記賜避子湯。
大皇子由一名賤奴肚子中出來。
這不僅僅讓皇帝面上無光,甚至那名被寵幸的宮女在生下孩子后,竟然一頭撞死在了冷宮石柱上。
皇帝知道后轟然大怒,因此就算是自己的頭一個兒子,也直接丟給了一位不太受寵的妃子手下喂養。
本就不受寵的妃子,如今又養著一位惹帝王厭惡的皇子。
那妃子自然將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宣泄在了幼童身上,宮中常常有人聽見偏僻宮院里傳來女人的怒罵聲。
如今若不是他乍一下站起身來,恐怕皇帝都要忘記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兒子了。
如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就算皇帝再怎么不喜這名皇子,也不好直接開口。
更何況這二皇子也已經開口拒絕議親,難不成叫文武百官白白準備一番?
皇帝深呼吸兩下,胸膛劇烈起伏著,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是收起了慍色,沉聲開口:“既然如此,那眾愛卿可有令愛心儀朕的這位皇子的?”
此言一出,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至少面子上不算太難看。
表面上是在詢問文臣百官,實際上則是在告知對方可以選擇不議親。
那些文臣百官既然都帶著自家女兒參加生辰宴,那自然是心中有所想法,想要推舉高位,又怎么可能會愿意和一名不受寵甚至惹皇帝厭惡的皇子議親呢?
原先紛紛揚揚跪在地上的臣子紛紛起身,帶著自家孩子回到座位上,悉悉索索的動靜與愈來愈少的人。
阿蕪都覺得有些看不過去了,她抿唇看向孤身站在角落的那名大皇子。
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聽說因為惹皇帝不喜,連名字都沒有。
漸漸地,直到大廳內只剩下一抹纖細的身影時,阿蕪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看向正中央那抹少女的倩影。
賀春山身邊的好友將手中的扇子輕晃,笑瞇瞇地看向正中央的那少女,開口道:“沒想到丞相庶女膽子還挺大的。”
阿蕪聞言看去,對賀春山身邊的這人也有些印象,似乎是侯府的嫡子謝淵。
丞相庶女?
阿蕪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跪在正中央的那位少女似乎并不在意周圍人的看法,哪怕自己的父親站在后面已經低聲呵斥,卻依舊不為所動。
丞相似乎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么一出,氣地吹胡子瞪眼,卻又不好再多說什么。
跪在地面上的少女不卑不亢,嗓音認真而又響亮,朗聲道:“臣女自幼便愛慕大皇子,今日斗膽前來,懇請陛下賜婚。”
皇帝有些錯愕,握緊酒杯的手緩緩收緊,面上雖是不顯神色,他眸光微沉:“你怎么想?”
他張了張口,想要喚大皇子,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名字,于是口中稱呼一轉:“丞相一向以賢德聞名,令愛想必也是知書達理,如今指來做你正妃似乎也不錯。”
大皇子還是笑著,甚至在聽見皇帝說要讓丞相庶女來當自己的正妃都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
他垂下眸子,藏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只是上前一步叩首:
“兒臣尊父皇旨意。”
好好的一場二皇子生辰宴,經過層層變故竟然變成了大皇子的議親,阿蕪坐在底下擺出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模樣。
賀春山見狀,打趣道:“怎么?你能明白這中間的關系嗎?”
阿蕪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那實誠的模樣叫賀春山看了,只是輕笑,眉眼彎彎。
要說在場上有誰對于目前的局勢還一知半解,那估摸著除了阿蕪就只剩下這場宴會的主角——蔣正軒。
蔣正軒見不用給自己議親,正眥個大牙挨個拆著禮物。
一般同齡人大多數都是貴門子弟,所挑選的禮物在蔣正軒眼中也千篇一律,并沒有任何的特別。
突然,他被角落最底下的一個小包裹所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拆開發現竟然是一串鍍金的鈴鐺鐲子。
他稀奇地將那鐲子拿在手中,輕輕搖晃,一動一響,聲音清脆悅耳。
比那些貴玉金弓要讓他滿意得多。
他大手一揮,喊來了禮部侍從,指了指那串鈴鐺鐲子,認真問道:“這個禮物是何人送我的?”
其實蔣正軒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如今再問一遍也不過是為了確定心中的想法。
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蔣正軒對手中的東西更是覺得寶貝,愛不釋手地往手上套。
宴會散去,眾人都紛紛離席。
皇帝借口政務繁忙,拒絕了皇貴妃共度良辰的提議,轉身揮了揮步輦去了宣政閣。
徒留皇貴妃一人站在行廊上,手中的金絲軟帕已經被攪得不成樣子,一雙美眸暗自神傷。
“娘娘,夜里涼。”跟在皇貴妃身后的侍女上前,為皇貴妃披上一層薄襖,皇貴妃卻有些煩躁地揮了揮手。
回到寢宮后指了指在一側等待吩咐的太監,語氣有些冷冽道:“去,給我把二皇子喊過來。”
今日二皇子當眾拒了皇帝的好意,皇帝自然會從別的地方找回些面子。
皇貴妃一想到自己那個逆子便氣地有些頭疼,她微微抬手扶額,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緩緩睜開雙眼,一雙眸子里泛著計謀與陰冷的光,她低聲問道:“今日大皇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按道理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場宴會上才對。”
不知道是不是皇貴妃的錯覺,她總隱隱覺得有一絲心慌。
被自己遺忘許久的大皇子又一次出現在眼前,這一次可不僅僅是出現在自己一人面前,更是在文武百官朝臣面前。
雖說今日與他議親的乃是丞相庶女,按道理掀不起什么風浪。
但是這后宮中的一切掌控明明都應該在自己的手中,可這丞相庶女與大皇子之間的事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生,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想到這里,皇貴妃有些坐不住了,她深呼吸一口氣,沉聲朝心腹囑咐道:“想辦法去問問看如今養著大皇子的妃嬪,安排點人進去,盯著他。”
領了任務的心腹與進來的蔣正軒擦肩而過,蔣正軒還有些狐疑地看向那背影。
“娘,這么晚了你喊林姑姑去干嘛?”
蔣正軒沒心沒肺地走上去,一下便坐在了皇貴妃的對面,將桌前的櫻桃拿起,隨手塞進了自己的嘴里。
動作飛快,引得腕間鈴鐺手鐲發出清脆聲響。
這下,皇貴妃的注意力也全部被蔣正軒手腕處的手鐲給吸引,甚至都忘記了一開始自己想要呵斥蔣正軒的事情。
她蹙起秀氣的眉毛,看向那腕間說不上什么珍品的鐲子,還以為是哪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于是開口道:
“你手上是今日的賀禮?”
皇貴妃壓下心中的怒火,“這是哪家送來的東西?也不怕你過敏?”二皇子自幼便被自己金枝玉葉地喂養長大,穿的用的都是宮中極好。
如今看見這串劣質的手鐲,如何不會動怒?
蔣正軒卻寶貝得很,他美滋滋地摸了摸那鐲子:“娘親,這可是賀春山都沒有的寶貝。”
賀春山?
聽到這個名字,皇貴妃的臉上神情這才稍稍好上一些。
賀春山身世顯赫,到底是連皇貴妃都有所忌憚的存在,她每日都提醒自家孩子與賀春山搞好關系。
誰料二人不成兄弟反成仇人,一見面就掐架。
“你說說看,為什么說這是賀春山都沒有寶貝。”美人難得來了耐心,撐著下頜耐性問道。
就見自家小子雙手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母妃你真傻,因為這是我的生辰禮啊!”
“?”
從蔣正軒出生開始,皇貴妃就覺得自家孩子可能被貍貓換太子了,不然怎么能夠解釋帝王家生出來個癡傻小子?
皇貴妃看著蔣正軒那副缺心眼的樣子,總歸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她頭疼地扶額:“算了,你下去吧。”
蔣正軒有些奇怪地撓了撓頭,美滋滋地擺弄著自己那串鈴鐺鐲子離開,清脆悅耳的動靜還在院子里不斷回蕩。
“娘娘,這手鐲似乎是賀將軍府上一個小丫頭送的。”
等候在一側婢女像是瞧出了皇貴妃的心事,上前輕聲開口。
皇貴妃眸光微沉,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接著緩緩道:“賀將軍府上何時多了個小丫頭?”
賀將軍常年征戰沙場,京城賀府獨有長公主一名正妻,夫妻二人更是恩愛無比,所誕獨子。
婢女清了清嗓子,將自己提前了解過的情況說給皇貴妃,正當皇貴妃聽到阿蕪是他們所救下的啞巴女時。
皇貴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清清是不是心儀賀春山許久了?”皇貴妃的嗓音很低,換了個姿勢坐著。
長月無盡,輝夜難明。
將軍府的燈火依舊通明,阿蕪總覺得今日的賀春山似乎有些奇怪,尤其是在看見謝淵竟然跟著他們一同回府上的時候,這種怪異的感覺便更加強烈了。
賀春山住處。
淺窗明月,燭火通明。阿蕪默默將屋內內室的燭火熄滅了兩盞,見到謝淵與賀春山似乎有話要說,于是便站起身朝后退去。
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謝淵含笑的嗓音響起。
“阿蕪不如留下來一同聽聽?”
嗯?
阿蕪回過頭,看著坐在桌邊的兩位少年。阿蕪懷疑他們今日所聊的事情應該與生辰宴發生的事情有關。
即使自己再好奇發生了什么,卻還是緩緩搖了搖頭。
比劃著手勢告訴賀春山與謝淵,自己先走了。
謝淵作為賀春山好友,自幼也被賀春山逼著一起學了手語,所以二人都能夠看懂阿蕪的手勢。
直到阿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謝淵這才覺得有意思地點點頭,手中的扇子輕揮,笑瞇瞇道:“不得不說,你家阿蕪真的很有意思。”
這一句話,也不知道是那一句話取悅到了賀春山。
叫原先板著一張臉,眸色清冷的賀春山神情流露一絲暖意,似是高山寒雪消融,帶著融融春意。
“你怎么看今日生辰宴上發生的事情?”謝淵輕輕摩挲著扇柄,或許是太好奇賀春山怎么想了,身子稍稍向他傾了過去。
“什么怎么看?”賀春山低沉的嗓音忽然響起。
謝淵一怔,笑著搖頭:“你小子,還是這么謹慎。”
“但是你可知曉,有些事情不是你主動不去招惹,便可以避開來的。”謝淵神色微斂,面上流露出一絲嚴肅。
這個道理,即使不用謝淵說,賀春山心中也有數。
到底也不是個毛頭小子,身為權臣的子女,更是要對局勢變動審察得當。
賀春山低頭看向手邊那一抹柔軟潔白的手帕,眸光微閃:“大皇子今日之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
謝淵等候片刻,發現賀春山沒有接著開口的想法,說:“沒了?”
賀春山:“沒了啊。”
謝淵似是氣笑一般,他將手中扇子輕叩在金絲楠木桌上,口中的語氣稱不上太好:“那你可知道,一旦大皇子的勢力發展起來。”
“你們賀家會率先成了被討伐的對象?”
“不僅如此,你覺得當今圣上為了鞏固二皇子的政權,會不會讓蔣清清與你議親?”
謝淵白了垂眸的賀春山一眼,冷冰冰道:“反正蔣清清心儀你許久。”
“恐怕就算大皇子的勢力還沒有發展起來,她便會主動央求陛下賜婚了。”
可這時,賀春山卻輕笑了一聲,“不會的,除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陛下是不會將蔣清清和我拉到一起。”
少年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又淡定,仿佛篤定了這件事并不太可能會輕易發生。
這下輪到謝淵不解了。
“因為外戚權重,帝王之心必會規避。”賀春山抬手,修長的指尖捻住茶杯的一側,“我父親兵權在手,我母親朝堂之上勢力不小,若是我再與蔣正軒的妹妹議親,你猜陛下會不會定我們個忤逆之罪?”
賀春山說的這種可能,在謝淵這里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他結結巴巴地問:“可是你娘親乃是陛下的親姐姐,而賀將軍是守衛邊疆的大將軍,是定民心的存在啊?”
“是了。”
賀春山眉眼帶笑,但是眸光卻冷了下去。
功高蓋主這個詞,可不是說說而已。
“你可知我父親為何遲遲沒有回京?”賀春山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不是因為前方戰事緊張嗎?”謝淵發現自己似乎知道得還是太少了,“難道說,是陛下不允?”
賀春山緩緩點頭。
“親情血緣一詞,向來不適用于帝王之家。”
“陛下如今寵愛二皇子,也不過是因為二皇子如今人言輕微,沒有朝堂勢力。”
“若是叫他發現二皇子暗中為爭太子之位招兵買馬,你猜猜看陛下會怎么做?”
謝淵神色越來越冷,甚至搭在桌上的手都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他們謝家一向是朝堂的文臣之首,自詡清高,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將君子道義套用在了朝堂皇家之中。
可偏偏忘記了,在朝堂與帝王之家。
君子道義是最沒有用的存在。
是的,當今圣上不斷尋醫問藥,招天下能人異士,就是為了長生不老,羽化成仙。
追求長生不死的帝王,又怎么會甘心將皇位拱手讓人呢?
說到底,如今恐怕真的如賀春山所說。
一旦陛下尋到了長生不老的辦法,那皇子于他而言便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定然會提防有人攬權奪位。
到時候別說招攬兵權的皇子了,恐怕是只要站隊了的權臣都脫不了干系。
“那你覺得大皇子今日突然站出來求著陛下賜婚,與丞相府庶女站出來這兩件事是大皇子串通好的嗎?”
賀春山搖了搖頭:“恐怕只是巧合。”
得了這個答案,謝淵便不再將心思放在思索生辰宴上的事情,反而對賀春山所說的帝王疑心有了興趣。
他思索片刻,大著膽子問道:
“可這普天之下,當真有仙嗎?”
賀春山卻點點頭,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先前偷偷帶著阿蕪無意中闖入了一個黑市。
那黑市的一個攤位上,水晶琉璃棺中正游動著神話話本子上所講述的人首魚尾——鮫人。
賀春山也不知道該如何同謝淵解釋,他只是面無表情,許久之后,啞聲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普天之下為黃土,普天之上為神明。”
第70章 這不是上趕著給嗎?
落雪時節, 阿蕪這段日子除了跟在賀春山身后,每日都去太學聽講,余下的時節便常常在屋子里學習著刺繡。
這是她這段日子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寒冬凌冽, 帶著霜雪一同落滿了整個京城。
賀府早早便燃起了銀碳與爐火,整個室內都透著融融暖意,阿蕪坐在一側的軟榻上,認真繡著手中的手帕。
直到身后傳來陣陣的腳步聲, 阿蕪這才有些恍然回過神來,扭頭便對上賀春山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淺眸桃花眼,纖長的尾睫輕翹露出一副深情的模樣。
就算阿蕪早已知道賀春山這雙眼睛漂亮極了, 此時卻依舊被賀春山的那雙眼給迷住了心智, 一時間怔在了原地。
賀春山瞧著呆住的少女,輕輕挑眉,抬手在阿蕪的眼前晃了晃, 開口:“怎么?”
阿蕪緩緩眨了下眼睛, 有些驚訝:“你今日又逃學了?”
賀春山每日不僅僅要去太學上課,蔣琬還專門找了先生教他劍術。因此每當散堂之后, 賀春山都需要去竺院練習劍法。
今日賀春山回來的時間, 比往日都要早上許多。
賀春山卻坐在椅子上,撐著下頜看向阿蕪手中的手帕,道:“總得放個假吧?”
他的視線落在阿蕪手中那抹潔白柔軟的手帕上,頗為* 稀奇地開口:“你這是在繡什么?”
阿蕪聽見賀春山這么說,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中的帕子往邊上藏了藏。卻沒想到自己指尖一陣刺痛, 素白的指尖瞬間沁了紅。
豆大的血珠在指尖顯得尤為顯眼,阿蕪吃痛地驚呼一聲, 卻也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
她剛想要將指尖含住,可似乎有人比自己還要更加緊張。
阿蕪默默張大了嘴巴, 一副受驚兔子的模樣。
只能夠感受到指尖被柔軟溫熱所包裹,原先指尖泛起的刺痛也在頃刻消失得一干二凈,她下意識將手猛地往后縮。
手腕處卻傳來了一陣拉力,牢牢桎梏。
少年俯身,低垂的眸光被鴉羽的睫毛所遮擋,看不出眼底的情緒,但是含住手指的唇瓣卻微微一動。
溫度似乎從指尖一點一點彌漫到了阿蕪的全身。
幾乎是一瞬間,阿蕪渾身就跟紅透了的櫻桃般,散發著熱氣。
“咚——”
東西滾落在地面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
賀春山聽見身邊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他轉頭,看見了自家母親正一臉吃驚的站在院落中。
而她的身后,還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熟悉而又陌生,上一次見到似乎已經是多年之前。
蔣琬今日特意囑咐給賀春山放了一天假,想著和賀昭一起給賀春山一個驚喜,便自己帶著賀昭一同來找賀春山。
誰能想到,剛好目睹了自家小子調戲小姑娘的場景。
這下,蔣琬手中原先端著的餐盒都掉在了地上,吃驚的模樣瞬間吸引了阿蕪和賀春山的注意。
在賀昭來之前,蔣琬便已經貼心地說了賀春山三年前在雪夜帶回府上養著的阿蕪。
一開始,賀昭還沒有當回事。
只以為是賀春山與蔣琬收了個養女,所以今日便想著恰好回京,一同見個面瞧上一瞧。
這不,就瞧出問題來了。
他轉頭看向蔣琬,眼中劃過一絲狐疑,在觸及到蔣琬那眼底震驚的模樣,頓時會錯了意。
高聲呵斥一聲:“賀春山!”
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在聽見那聲呵斥后,整個人哆嗦了一下,松開了阿蕪的指尖,扭頭有些僵硬。
對上賀昭那兇神惡煞的模樣,他到底是硬著頭皮站起來,說:“我聽得見,爹你別嚇到阿蕪了。”
阿蕪此時一張小臉都被嚇得煞白,方才心底剛剛升起來的一點點悸動在頃刻間消失殆盡。
她蒼白著一張臉看向蔣琬與賀昭,視線最終落在了地面上。
不用抬頭,她都可以猜出蔣琬此刻眼底的失望與厭惡。
畢竟自己好心撿回來的一個啞巴,竟然和自己兒子干出這么曖昧的事情。
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些許急促。
阿蕪想也不想便順勢就跪在地上,將頭深深埋在膝蓋處,磕了個響頭,抬起頭雖然眼中含著淚,卻還是大著膽子比劃解釋:
和他沒有關系,是我的原因。
還請夫人,老爺不要怪罪少爺。
賀昭本來是準備找賀春山麻煩的,誰知道眼前這個還沒有自己胸膛高的小姑娘竟然直接跪了下去,他被這個動靜弄得一愣。
就見賀春山頗為不贊同地伸手去拉阿蕪,一邊拉還一邊開口:“爹,我都說了你別嚇到阿蕪。”
“她膽子小。”
他的嗓音低沉,雖說只是半大的小子,但是少年挺拔的身子骨倒也是與眼前的賀昭不相上下。
蔣琬也急忙上前,抬手牽起阿蕪,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跪什么呢?這小子調戲你,你和我說,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阿蕪蜷縮了一下手指,還是有些害怕眼前高大的賀昭,雖然一直沒有見過,但是京中卻處處都是賀昭的贊譽與傳聞。
戰無不勝的戰神將軍,乃是百姓的定心所在。
賀昭如今也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嚇到了阿蕪,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得刻意柔下嗓音,“你別怕,我不是收拾你,我是收拾這個臭小子。”
很顯然,賀昭并不太適合這種溫柔的角色。
尤其是當他用一向發布號令的嗓音夾起來說話,整個庭院都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寂靜。
蔣琬上前拉著阿蕪的手,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賀昭的肩膀:“行了,說這話跟見了鬼一樣。”
賀昭被自家夫人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下意識便開口:“聽夫人的。”
這下,輪到蔣琬開始臉紅了。
夫妻二人多年未見,感情卻如膠似漆一般。
待到這件事馬上要跳過的時候,賀昭這才像是如夢初醒,又扭頭看向賀春山,怒氣沖沖地指著他鼻子罵道:
“連自己妹妹都調戲,我不在京城這幾日你小子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賀春山一聽這話,不樂意了。
雖然他一向還是比較害怕賀昭,但是卻大著膽子嗆聲道:“誰說阿蕪是我妹妹了!”賀春山一雙淺眸認真地與賀昭對視。
才不是妹妹。
父子二人幾年沒見,賀春山也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會表露出難得的一絲少年稚氣。
蔣琬拉著阿蕪的手走在前面,甚至都懶得搭理身后不斷拌嘴的二人,她抬手將阿蕪臉頰垂下的發絲重新挽上,輕聲道:
“今日之事”
她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身邊的少女就好像是生怕蔣琬怪罪賀春山一般,趕忙抬手比劃:
“夫人,今日之事都是阿蕪的錯,與少爺無關。”
因為凜冬之際,阿蕪穿著暖和的絨裘,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望向蔣琬,乖巧的樣子叫蔣琬心陷入一片柔軟。
她輕笑一聲。
伸手理了理阿蕪的衣襟,“什么無關?難不成是你硬要把手指塞進那臭小子嘴里的嗎?”想到剛剛所看見的場景,蔣琬還是有些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朝著臭小子的方向白了一眼,拉緊阿蕪的小手。
阿蕪縮了縮脖子,到底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
賀昭回京,最受震驚的并不是賀府上下的人,而是宮中之人。
斜陽翠幕,夕紅磚瓦堆砌成的宮墻一側,一扇不起眼的小門被緩緩推開。
佇立在庭院中的那抹纖弱身影正微微躬身,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跟隨在身后的小廝有些擔憂地將手中陳舊的狐裘披在了那少年肩上,略微有些擔憂道:“殿下,您本就身子有舊疾,如今還站在雪地之中。”
“若是感染了風寒,恐怕身子要吃不消了。”
不知為何,大皇子并沒有回答。
他只是站在雪地中央,抬頭看向從宮墻外探進來的一枝寒梅,如今開得正艷。
他默不作聲注視片刻,隨后輕咳兩聲緩緩開口:“聽聞賀將軍今日已經抵京,父皇那邊可有什么表示?”
跟在大皇子身側的小廝垂首,仔細思索了一下,如實答道:“回殿下,陛下今日待在宣政殿與幾位心腹大臣密聊,倒還沒有傳召賀將軍入宮。”
還沒有傳召?
這叫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他抬手輕輕捻住一簇帶著刺骨寒意的霜雪,感受著冰雪融于指尖的那種感覺。
父皇這般著急將賀將軍傳召入宮,恐怕應該是發現了些什么。
大皇子這么想著,正出神。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清脆的嗓音,“稟大皇子,這是我家小姐近幾年所攢下來的所有銀兩與首飾,特意囑咐奴才送過來。”
“殿下可以看看,來日將這些一并帶上丞相府提親。”
一側忙著撐傘的小廝臉色一變,神情有些難堪地看向身前的少年,欲言又止地看向丞相府來的下人。
竟然如此直白地說出口。
叫自家殿下難堪。
小廝這般想著,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家殿下似乎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是垂眸專注地盯著指尖融融霜雪。
后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終于抬起眼眸,眸底劃過一絲叫人看不懂的情緒,輕笑著看向來人:“勞煩了。”
丞相府的下人將東西一并搬進了院子里。
說是多年攢下來的嫁妝,可到底也是出身卑微,省吃儉用也不過攢下來兩箱細軟。
全部擺進院落中,依舊顯得院落空蕩蕩一片。
將東西全部放置好后,丞相府的下人便并肩朝著宮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聊道:“也不知道這小小姐到底是瞧上了這大皇子哪一點?”
“噓!”
另一個丞相府的小廝則是警惕地多,忙豎起一根手指提點道:“在宮中說這些話,你有幾個腦袋夠掉?”
小廝滿不在乎地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本來就是嘛。”
“你說說看,誰家婚嫁,還得女方給男方送上門提親的禮?”
“這不是上趕著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