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歡喜至極。
里間的燈火忽明忽暗, 燈油在灼燒中飄起絲絲青煙,侍從端了新熬的湯藥進來。
濃重的藥味又彌漫在整個屋內。
幼青聞見這苦澀的藥味之時,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將衾被很輕地蓋過臉。
殷胥剛端過藥碗,就瞧見方才還半坐著的人已經整個掩在了衾被底下,只有小半毛茸茸的發頂在外。
幼青蒙在衾被之下,小聲地道:“陛下, 我現下覺著好很多了,不如這頓就暫且算了,待明日起來還不好, 再吃藥也可以。”
殷胥很快開口:“這件事不行, 張院正特意囑咐過,今晚的藥須得吃!
好半晌之后。
幼青終于磨磨蹭蹭探出一個腦袋。
殷胥目光微頓,燈火之下, 眼前人鬢發松松亂亂, 明亮的眸子之下仍泛著淡淡的青黑,臉頰稍顯蒼白, 瞧著還很虛弱。
他摸摸幼青的額頭, 沒發覺再燒起來,于是將桌案上的蜜餞拿過來:“還難受嗎?”
幼青搖搖頭:“感覺挺好的!
說著幼青先探手拿了顆蜜餞塞入口中,直到甜意蔓延開來,這才接過藥碗,一鼓作氣大口地一飲而盡。
濃重的苦味, 瞬間掩蓋蜜餞的甜。
幼青端著空藥碗,眉心都蹙起來。
舌頭都忍不住吐了吐, 又很快收回去,唇齒間仍是濃濃的苦意。
殷胥接過空碗, 順暢自然地低頭吻了吻眼前人的唇角,又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將衾被蓋嚴實:“快歇息吧!
幼青輕哦了一聲,抓著衾被闔上了眼。
很快就聽見了腳步聲遠去,而后凈室里傳來隱隱約約的水聲,外面是陣陣風雪拍打在窗外的聲音,屋內是暖和的炭火灼燒。
就在幼青迷迷糊糊,即將進入夢中時,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放在了床榻里側,她模糊地睜開眼。
黑暗之中,殷胥只著里衣,睡在外側。
幼青混沌之中,一時也沒覺得不太對,只是想起自己好像染了疾,這樣睡在一張床上怕是會傳染給他,于是也這樣開口說了。
殷胥只隨意道:“無礙!
幼青朦朦朧朧,也想不起什么,只將自己往里側又靠了些,離他又遠了些,盡量減少將疾病傳染的風險。
這樣下來,雖是同處一榻,但兩個人依舊隔了很一段距離,中間空的都泛涼。
幼青呼吸漸漸均勻,徹底睡沉了。
殷胥在黑暗中,微斂了斂眼。
躲得這么遠做什么?
頓了片刻之后,他伸出長臂將幾乎快貼到最里的人,連著衾被都一同攬到了懷里,撈起懷中人的手也慢慢地環過來。
炭火輕燒著,細煙輕蘊,任由屋外的風雪聲嗚嘯。
晨曦從帳幔落進來時,幼青意識已經有些清醒了,但眼睛還睜不開,只覺渾身都暖烘烘的,連日以來的疲累和寒冷,都仿佛在這一覺中散去。
現在真的好溫暖,好安心。
幼青下意識抱得更緊,身體貼得更近,臉也埋在跟前溫暖結實的胸口,甚至來回蹭了蹭。
直到頭頂被揉了揉,而后淡淡的平靜的聲音響起,“窈窈,晨起別這么蹭朕。”
幼青頓時驚醒,連忙松開手,從床榻之上坐了起來,殷胥似是也剛醒,眉目有些倦倦的冷淡,像是被擾得半夜未眠,露出的右臂之上明晃晃的被壓出來的印子。
看起來就是,她枕著睡了一整夜。
她睡相原來這么差的嗎?
半夜,竟然會偷偷抱著人不放。
幼青呆坐著發懵了一陣,看見男人又闔上了雙目,似是要繼續歇息,也沒有在意。
她也決定忽視掉這窘迫。
幼青想了想,起身想要跨過去下床。
剛半邊越過去,腰上就橫過一條臂膀,幼青整個人都被結結實實攬過去,鼻子也撞在柔軟的衾被里。
好突然,好隨意。
感覺他像沒醒。
殷胥確實還沒怎么清醒,微微垂頭,下頜擱在她的發頂,聲音還有些懶散。
“去哪兒?”
幼青剛掙扎了下,忽然察覺到什么,身體微微僵硬,也不敢亂動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小聲提醒:“陛下……”
他隨意應了一聲,又解釋道:“晨起容易如此,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幼青輕哦了一聲,乖乖地沒有動了,待了一陣后,還是低聲開口說出訴求:“我感覺今日好些了,想去瞧瞧病人都如何了。”
殷胥終于清醒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松開了手臂:“才剛好了些,就要去忙?”
幼青道:“放心不下,還是讓我看看吧!
殷胥知道這性子,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索性也不再勸了,只隨著一同起了身,見著幼青穿戴好之后,又囑咐了兩句。
幼青都是一一應下。
正要出門時,殷胥又給人披上件斗篷,系帶子時右手挽了兩回,都卡頓得沒系好。
幼青忽然想起,他上回好像就是右臂的舊傷復發了,頓時,她忙去抓他的右手,正想看看情況之時。
上方響起一聲笑。
“不是舊傷復發!
他話音難得戲謔,“下回枕左臂,朕的右手畢竟要寫字,確實不便讓窈窈枕一整夜!
幼青腦子嗡的一聲,半晌低低嗯了聲,近乎窘迫地垂下了眼眉,丟下一句臣先走了,就匆匆地推門走了出去。
待幼青離開,侍從進來之后,才看見立在桌案前的帝王冷淡的眉目蹙著,玄袍還未穿戴整齊,只是端著茶盞的右手微微顫動。
侍從正著急地要去請太醫,卻又被一個簡單的手勢攔下。
殷胥放下茶盞,右臂倒是越發麻煩了,這些日子處理政務加之連夜趕路,平素用力過多,這才舊傷復發了。
只能待過些日子,再好生休養了。
“無大礙,休息片刻即可。”殷胥道。
來了這里,還是有些許重要的公文需要盡快處理,昨日也堆積了一些未批閱。
休了一陣之后,殷胥復批閱起折子。
醫館之中,病人已少了許多,沒有走的病人病癥也明顯輕了很多,只是醫館之中仍是極其的忙碌。
幼青病初愈,確還有些不適,素日做得極快的事情也不得不慢了下來,直忙碌到了午膳的時分,匆匆吃了幾口之后,又一直忙到晚膳時分,這才稍稍能歇一陣。
張院正和韓太醫恰好也來用膳。
人一稍閑下來,就容易想起旁的。
幼青見到張院正時,就有些不敢面對,院正大人昨日來救她時,想來已經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她只囫圇吃著膳食,也不說話了。
而韓太醫竟然在今天難得寡言,可能是太忙了,也不問東問西地閑聊,只簡單關心了幾句幼青現下病情如何,很快就訕笑著打了聲招呼出去了。
唯余幼青和張院正,有些尷尬的用膳。
幼青忽然想起了什么,先開口說話:“院正大人可知陛下舊傷一事?”
張院正端著湯碗,回道:“一直都是我在醫治,怎么了?又復發了?”
幼青覺得像復發了,心中又生起愧疚。一開始她確實有被他騙過去,以為只是簡單的枕麻了而已,可后來一想,他那樣戲謔的語氣很明顯是在轉移注意。
“像是復發了!
張院正忍不住道:“勸過很多遍了,素日能少用的地方就少用,盡量不要太過勞累,絕對是沒有聽勸。什么針灸之類的,全都是緩解疼痛而已,真正根本的就是要少用。”
幼青點頭,抿了抿唇。
張院正倒是打開了話匣子:“這都得從燕云之時說起,那時候今上打仗不要命,受了什么傷,只要不死就忍著,這脾性就一直到現在也不改。兩年前,戰事剛歇,也不知是為什么,傷勢未愈就連夜潛回了長安!
幼青頓住。
張院正繼續道:“回來之后,渾身重傷,尤其右肩,傷得最重又醫治不及時,徹底落下了病根!
那一夜實在印象深刻。
剛好還趕上燕云大雪最重之時,深夜里他被叫醒之后,就忙忙地趕到帳篷里,結果看到一個血人。
全身多處挫傷,肋骨斷了兩根,右肩是貫穿傷,其余各處傷勢不計。
燈火撲簌,今上半坐在地上,玄甲臟污得看不出原貌,俊朗的面容都沾滿血灰,眉目依舊冷淡,神色依舊平靜。
其實比這還重的傷,也曾有過。
只是總覺得這次很不一樣。
他前去醫治的時候,聽見陳度在同今上言談回長安被慶王追殺的事情,談罷之后陳度似乎是沉默半晌:“你回去這一趟,弄成這樣值得嗎?沒見上人,死心了嗎?”
張院正有點想象不到,這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不遠萬里回一遭長安是要見誰,F在回味過來,忽然有點猜出來了。
“今上回長安,沒見到人,弄了一身傷,只說了一句,除非他死,否則這輩子都不會死心!
幼青端著湯碗的手一頓。
門外有人匆匆來請,張院正連忙起身,幼青也放下碗,隨著一同跑出去看情況,所幸只是有驚無險,病人很快恢復平穩。
藥丸已分發下去,癥狀都在好轉,即便如此,也忙到了夜里。
幼青一忙罷,就匆匆地往回趕。
滿心只剩下,想要見到他。
屋內點著燈火,殷胥坐在軟榻上,韓太醫正在小心翼翼地施針,他其實甚少給陛下施針過,尤其在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之后,他現下簡直是熱鍋上的螞蟻。
殷胥瞥見韓宣額上的大汗淋漓,他眉目淺淡垂下,神色更是冷淡,語氣隨意:“你在太醫署待了有多久了?”
韓太醫打起精神回道:“回稟陛下,應,應當也有個四五年了!
殷胥輕應了一聲:“挺久了!
韓太醫尬笑著道:“是,是啊!
“你同薛太醫的關系如何?”殷胥隨意問。
韓太醫施針的手一頓,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大汗,才回道:“不太熟!
可不能讓陛下誤會了。
他和薛太醫之間,那可是清清白白。
上方傳來一聲,輕微的“嗯?”
韓太醫頓時想跪下謝罪,他也不知道他這是說錯了什么,想了想,飛速補充道:“就偶爾可能太醫署一同用膳時說兩句!
“陛下不知,這薛太醫有喜歡之人了,說什么俊朗又有才,日日在我們面前夸,但也不說這人是誰,只聽聞很不簡單!
這么信口說著說著,韓太醫突然想起一事,頓時目中泛光,但聲音還是維持著平靜又朗朗,以顯得可信度更高。
“哦,而且,薛太醫道,她喜歡那人喜歡得不得了,要回去就成婚。”
頓時屋內一片安靜。
這擲地有聲的一句,在里間反復回蕩。
幼青進來的時候,聽見這句話的瞬間,頓時眼睛都不可思議地瞪大了。
而后對上了,殷胥戲謔含笑的目光。
他一字一頓地重復:“回去就成婚?”
第52章 萬千花燈長明。
屋外風雪稍停, 炭火燒灼著,整個里間暖意融融,窗紙上凝出璀璨的霜花, 在燈火的映襯之下瑩瑩閃動。
韓太醫半跪在榻前,迅速地取下銀針,以飛快的手法將東西都收整回了箱子之中,又叩首道了幾句平日需得注意休息之語, 而后立刻開口請辭。
殷胥隨意地抬了抬手,道了句可。
韓太醫頓時謝恩,從地上起身, 連袍角也顧不上理, 把頭埋得極低,匆匆和幼青擦肩而錯,眼眉都不敢抬, 只快步退下去。
里間之內, 燈花輕落。
殷胥半靠在軟榻上,玄黑衣袍散落著, 沿著榻沿逶迤而垂, 他一手支在下頜,右手指節輕輕地叩,動作極其隨意懶散,眉目沉黑微斂起,隱隱含著笑謔。
幼青立在桌案旁, 原本一路上想好要說的話統統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只剩下磕磕絆絆的話音。
“我,我沒說過那話!
殷胥抬眸看過來。
僅剩的理智又想了下, 這樣好像會算是韓太醫欺君?
幼青又道:“也,算是說過。”
“我沒說回去就成婚,我只是說回去就商量婚期的事情!庇浊嗟。
這樣好像聽起來也很奇怪。
她還沒有同他說過成婚的事情,更遑論回去就商量婚期這樣。
可能他還不想呢。
頂著殷胥越來越深的目光,幼青連忙飛快地解釋道:“其實是這樣的,那日韓太醫是想牽線給我介紹夫婿,我就想說個理由搪塞過去,就隨口說了,即將要成婚了。”
殷胥淡應了一聲,示意幼青走上前來,看著人慢慢地挪過來,他忽地想起上回,潘太醫也想給她介紹夫婿,太醫署的人都這么喜歡給她介紹夫婿?
他直接伸手把人抱在了膝上。
幼青驟然坐在他懷里,有些不適應地輕動了動,眼睫不自覺閃動,但也沒有起身,只安安靜靜地坐著。
殷胥低頭,輕聲:“那你是如何想的?”
幽幽的檀香貼近,幼青垂著眼眉,坐得極其端正,有些手足無措,聲音更低:“我當然不會答應,所以才都回絕了!
殷胥嗯了聲,又問:“那同朕成婚呢?”
幼青頓住,指節扣緊。
搪塞韓太醫是真的,可想同他成婚,確實也是真的。
幼青默默地想著要如何回答。
她正思索著,唇瓣被噙住。
是有些不溫柔的侵咬,咬得幼青覺得微微的刺痛,很快舌尖也親密交纏,近乎要深深揉碎,她有點不能呼吸。
幼青雙眼都蒙蒙的,眼睫低垂著,有些緩慢地回應著。
但她其實不太明白。
為什么他素日這么溫和端正,可近乎每回接吻都是這么兇。
燈花撲簌輕落,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問:“今日按時吃藥了嗎?”
幼青還沒回過神,只呆呆點了點頭。
殷胥瞧著懷里人不清醒的模樣,目光又不覺柔和了幾分,他捏了捏柔軟的臉頰后,松開了懷抱。
“累了一日,早點歇息吧!
幼青半晌輕哦了一聲,從他膝上爬下來。
他好像沒有再提成婚的事情。
幼青想了想也沒有再提了,而后去了凈室沐浴更衣,又擦干了濕發。
這一番之后時辰已是很晚了。
幼青先上了床榻歇息,躺下之后,想了想之后又默默地往里挪了挪,順便將衾被嚴嚴實實地壓緊。
勞累了一日,幼青很快就睡著了,甚至連水聲腳步聲也沒聽到,更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歇下。
夜里時,忽聽得隔扇門叩響。
幼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正要起身之時被安撫性地輕拍了拍。
“你且睡,朕去就行了。”殷胥起了身,隨意地披了件外衫,推門走了出去。
幼青仍困倦地睡著,只聽到模模糊糊的說話聲,不一陣,殷胥走了回來,快速地穿好了衣裳,又行至床邊,摸摸幼青的臉頰,見人睜眼看過來,他才道:“延州起了流寇,朕需得去一趟,有侍從留在這里,可向朕傳信,有什么便尋侍從或者書信給朕!
幼青頓時都醒了:“危險嗎?”
殷胥微彎了彎唇角,又以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放心,不危險!
最后摸了摸她的臉頰之后,殷胥直起了身道了句要走了,又囑咐了一句,“平日記得吃藥!
他走后,里間又陷入一片冷清。
幼青也沒有了分毫睡意,躺在床榻之上望著帳頂,心中還是有些難免憂慮,半晌起身點了燈,披了件外衫,坐在桌案前復又翻起了醫書。
待到清晨之后,幼青又去了醫館。
染病之人大多都已好轉,好些人已回家慢慢休養,疫情基本也穩定下來,太醫等差不多可以離開了。
又過幾日,幼青聽著侍從傳信。
延州的流寇已經平定了,只是仍有些尾事拖著,可能還要過兩三日。幼青便先隨著太醫等,一同先回往長安,殷胥則是隨后幾日再回來。
寒冬即將過去,初春的新意即來。
一行車馬從懷州往長安而去,連著趕了幾日路之后,在驛站稍駐休息。
至了晚間時分,大堂里難得熱鬧。
這回來援助疫病,勞累了許多日,總算是以平安收尾,眾人也都想一同聚一聚小酌幾杯。
菜肴擺滿,又上了清酒,笑鬧之聲在廳堂里充溢。
幼青是不能吃酒的,也就以茶代酒隨著閑話了幾句,就又去了角落里,瞧著他們這熱鬧。
時不時有人過來閑話兩句。
過了一陣,韓太醫端著酒盞過來。
幼青瞧見韓太醫來了,寒暄了幾句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低聲問:“韓大人,那日為什么大人突然同陛下說些什么我成婚之類的話?”
韓太醫哦了一聲道:“陛下突然問起你的事情了,我就順嘴提一句了!
幼青憋紅了臉,那也其實可以不用提這件事情的,而且怎么從他嘴里說出來,還夸大了很多呢?
韓太醫問:“怎么了?陛下因此而怪罪于你了?”
不應該吧。
他瞧著陛下蠻喜歡小薛,至于因為小薛想成婚就生氣嗎?不應該是高興?
幼青搖搖頭:“陛下沒有怪罪。”
韓太醫哼了一聲,他就說么,第二天見她,分明瞧見她嘴巴都破了,一看就是蜜里調油。
談情說愛,就得這么來。
而且他也只是稍稍把小薛的話美化了一下,夸張了一下,將小薛不好直言的情話,直白地轉述給了陛下。
這定然增進了二人感情。
小薛這不得在陛下面前多替他美言幾句?這不得給他加官?
韓太醫悠悠地品了品酒。
幼青慢吞吞地道:“我同陛下解釋了那番話語的由來,那日大人是想同我介紹夫婿,我才說已打算成婚了。”
韓太醫差點一口酒嗆死,酒杯里的酒水都灑了一衣襟,他一掌按在桌案,聲音都顫抖了:“說這個做什么?”
幼青慢慢地眨了眨眼。
韓太醫扶了扶額頭,這下還什么升官進爵,別降罪就是好的。
小薛怎么什么都說?這種他偷偷給她介紹夫婿的事情,怎么能給陛下講?
“小薛,你平日可謹言吧。”
幼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大人放心,陛下素來寬和溫厚,不會生氣的!
韓太醫仍是滿臉天崩地裂。
陛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當年宮變之時,更是殺得血流成河的,叫做寬和溫厚?
他這種背地里給陛下心儀之人介紹夫婿的,沒有一點眼色的人,陛下怒極了,連砍三個都不變臉色的。
幼青認真解釋道:“陛下素來只殺該殺之人,從不亂傷無辜,也當真不會因這種小事而記恨于心。”
他秉性溫柔但不軟弱。
殺伐果斷而不暴戾。
“他是很好的君王!庇浊嗟馈
韓太醫咋咋舌,把酒盞里最后剩的一點酒品盡,這番話沒有讓陛下聽見,真是可惜了* 。
這小薛,怎么這般喜歡在背地里,說人的好話呢,這種就該當面說。
韓太醫略嘆了口氣:“此番疫情,雖是救治的及時,但仍是免不了死人,本來好好的人,就這么突然沒了!
幼青也思及這些日子所見。
“小薛,所以我說,有時候真的是世事無常!
韓太醫本來想拍拍幼青的肩膀,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收回來,但話語還是堅定地說出口,“要珍惜眼前人,不要錯過了再悔之莫及!
幼青微怔了一瞬。
韓太醫深深地點點頭。
幼青輕應了一聲。
韓太醫端著空酒盞悠悠地走了。
一定要大膽地同陛下表達愛意,學著點甜言蜜語多哄一哄,如果能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幾句就更好了。
這樣陛下高興,小薛幸福。
他也加薪有望了。
韓太醫又笑了一聲。
經歷過驛站的暫時歇腳之后,車馬又一路往長安而去。
待快至之時,幼青便收到消息,道是陛下連日趕路,已先一步至了行宮之中暫且休息,又請幼青前去一聚。
幼青的車馬便與眾人暫且分開了,隨著侍從前往了行宮,到時已是黃昏。
繡嶺行宮之中,還積著皚皚的雪,在夕陽的金光之下流光溢彩,積雪已經在漸暖的氣候中開始融化,樹梢枝頭已冒出了瑩瑩的新綠。
幼青不自覺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行在了石子路上,望著各處的景象。
池里的薄冰已層層碎裂,冰渣隨著夜風輕輕地碰撞,池邊的柳樹冒著嫩黃的芽。
冬日確實即盡,春日即來。
幼青又憶起那句世事無常,要珍惜眼前人,她不覺攏了攏斗篷,低頭望著地上的石子。
她同他已錯過了三年。
歷經了三年的苦痛別離。
懷州的風雪之中,如果那次疫病,他沒有及時的趕到,她沒有撐過來,會不會就是永別。
這回,一定不能再錯過了。
幼青抿了抿唇,捏緊了手心,將心里準備已久的話又來回翻涌了幾回。
絕對不能卡住。
一口氣統統都說出來。
幼青跟著侍從直到了清篁閣下,閣樓里沒有點燈,是一片漆黑,侍從都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漆黑又靜謐。
但幼青心里沒有分毫的害怕,甚至還加快了步子,一鼓作氣爬上了樓,直推開了隔扇門。
窗前立著的高大身影聞聲轉過來,俊朗眉目在暗色中不大分明,一身難得的緋紅衣袍俊逸飛揚,身姿修長挺拔,透著濃濃的少年意氣。
幼青走近之時,一時看愣了神。
殷胥笑了起來:“不識得朕了?”
幼青仍呆呆的。
殷胥問:“不喜歡?”
幼青忙搖搖頭,又忙道:“喜歡!
這個時候,她終于反應過來,想起一路上醞釀的話,她一下子攥住眼前人的衣袖,有些緊張地深深呼吸。
“陛下,我想告訴你,我心——”
話還沒說完,殷胥按住她的唇。
“等等!
南窗驟然推開,其下是蜿蜒河流。
黑暗之中的河流之上,是滿目隨著流水遠去的花燈,昏黃柔軟的光,如金子一般散落滿整條河。
幼青怔愣在原地。
眸中映滿了這如星河般的光。
萬千花燈,逐水而流。
殷胥從一旁的桌案上,拿起紅木的長匣打開,龍鳳的紋路在夜間依舊流轉的燦燦的輝光。
匣子中,是一封明黃色的圣旨。
幼青眸中映滿了眼前的人。
殷胥一身緋紅衣袍,背后是漫天逐水而去的花燈,手里是明黃的圣旨,他眸光中只映著一人。
“朕欲以鳳冠霞帔中宮之位,迎娶朕的窈窈,不知窈窈可愿?”
在漆黑的寂靜中。
幼青飛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我愿意,我想同陛下永遠在一起!
第53章 我心悅之。
夜色漆黑靜謐, 繡嶺行宮三面環山,鳥鳴之聲空曠遼遠,山頂上的積雪在黑夜中也隱沒下去, 唯有河流之上,萬千花燈隨著寂暗的水波,緩緩流向遠處。
殷胥穩穩當當地抱住了撲過來的人,一手還握著圣旨, 左臂輕輕松松將人緊緊地攬向自己。
幼青此刻什么都忘記了,只仰頭望著眼前人,將先前沒能說出口的話一口氣都說出來。
“其實我染病的那回, 我就在想萬一就是永別, 那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講出自己的心意。世事無常,已經錯過了三年,怎么能再錯過一回?
“我只想告訴陛下, 我心儀于從前的太子殿下, 心儀現在的陛下,我心悅殷子胥, 想同他成婚, 想同他永永遠遠在一起!
一口氣說罷。
幼青呼吸都有些亂。
上方一陣寂靜。
幼青抿了抿唇,指節輕輕扣緊。
上方終于傳來聲音:“沒聽清!
幼青很輕地哦了一聲,頭垂下去,環在他腰上的雙手,仍沒有松開, 她認真地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我心悅殷子胥,非常非常喜歡, 想同他成婚,想同他永永遠遠在一起!
話音還在半途中, 幼青覺得腰上的手臂松開,明黃的圣旨被扔在了一旁,她正在怔愣之際,臉頰被很輕地捧起。
年輕帝王一襲紅袍而立,俯身很輕地吻在了懷中人的額心。
俊逸的眉目,眸光深深,光影蒙蒙中,容色似玉似月。
幼青眼睫顫動,呼吸微亂。
心跳驟然猛烈。
殷胥伸臂攬在幼青腰上,輕松將人放在了桌案上,掌心仍扣在懷里柔軟的腰肢,他低垂下頭,唇向下移,滑過鼻尖,聽在她的唇畔,他緩緩啟唇:“沒聽清!
幼青乖乖地繼續重復:“我心悅殷子胥,心悅殷子胥,心悅……”
他吻住她的唇。
幼青撐在身側的手,被大掌輕輕地覆蓋,十指交叉扣緊。
柔軟到沉溺的吻。
分分合合,剛分開一瞬,又追上來,反反復復也不知親了多久。
幼青終于小聲道:“嘴巴好麻,沒感覺了!
殷胥輕嗯了一聲,終于分開,幼青伸手輕輕抱住眼前人,輕輕呼吸,有些蒙蒙地想,好像就這么安靜地待在一起都不覺得膩。
“想放花燈嗎?”殷胥頓了頓,“有朕親手做的花燈!
幼青頓時雙眸亮起,仰頭望著他。
明亮的雙眸,滿是亮晶晶。
殷胥唇角忍不住輕勾,把人抱下了桌案。
兩人一同至了河畔的亭中,有宮人早已備好了各式的花燈,還有筆墨紙硯。
花燈的種類極其多樣,有玉兔鯉魚之類,還有芙蕖牡丹之類,幼青一時都挑花了眼,最后還是選了一只芙蕖花燈,選好花燈之后,又行至石桌旁,準備在字條上寫好心愿,放在花燈之中。
幼青正在鋪紙,殷胥行至一側,瞥了眼正在研墨的常喜,常喜先懵了下,而后突然反應過來,將墨條遞到了皇帝手中,又退得稍遠了些。
亭中,殷胥不急不緩地研墨,幼青想了想,認真地提筆寫字。
“一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二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愿與君歲歲朝暮!
提筆落罷之后,幼青才想起:“會不會許得太多了?”
殷胥接過她手中的筆,道:“不會。都會實現的!
硯臺中濃黑的徽墨已盡,幼青見狀正要執起墨條磨墨,手腕被握住,正在幼青疑惑地抬頭之時,袖口被仔細地折起。
殷胥道:“仔細弄臟了衣袖。”
幼青臉有點紅,輕輕哦了一聲。
不遠處的侍從,都各自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他們也是跟著陛下從戰場上過來的,見著陛下殺人不眨眼,整日就冷著一張臉,如今變成這副溫柔模樣,親自給人研墨也就罷了,還什么怕人弄臟了衣袖,真是聽得人牙酸。
要不說情之一字多可怕,陛下都成什么樣了?
殷胥略微思索,提筆落墨,只書下簡單一行字。
“愿吾妻窈窈,一生平安喜樂。”
書好字條之后,二人又同至河畔,將花燈放置于水中。
夜間輕輕的風,將河上的花燈帶向遠處,蜿蜒河水上滿目的花燈如星辰流淌。
幼青就立在河畔,望著花燈徹底遠去,她著一身月白裙襖,更襯得膚如凝脂,烏發只以發帶束起,昏黃的光映在她眼睫,明眸中閃動著星星點點,明媚而生動。
幼青望著花燈。
殷胥低頭望著她。
放罷花燈之后,二人便一同回了棠棣院。
燈火燃得通明,窗外海棠搖曳,映在里間的桌案。
殷胥坐在軟榻上,伸手攬著將人放在了膝上,下一刻,幼青被咬住唇的時候,默默地心想,是不是親得太頻繁了一點。
過了一陣之后,攬著幼青腰身的右臂,又換成了左臂。
幼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仰頭望著他:“陛下是不是在那三年里,回來找過我?”
殷胥低應了一聲,半晌后才道:“在知道你要成婚后,回來過一趟!
幼青輕輕攥住眼前人的衣襟,臉也埋下去,眼眶驀地酸澀。
兩年前,他孤身走了千里回長安,受了滿身的傷,見著她嫁與了旁人,九死一生回了燕云,還要說,他這輩子都不會死心。
“殷子胥!
“朕在!
“殷子胥!
“朕在!
“我心悅你!
殷胥抱著懷里之人,緩緩垂下了頭,闔上了雙目,無數遍夢中才會出現的柔軟馨香,連同她一遍又一遍的話語,一同都撞進胸口,炙烈的跳動。
好半晌,他才終于啟唇:“窈窈,再這樣下去,朕永遠都不會放手了。”
“哪怕你有多厭惡,都不會放手,不愿意也要鎖在身邊,讓你永遠都跑不了。生同衾死同穴,化作鬼也不放手!彼p聲緩慢。
“我才不會討厭陛下。”
幼青輕碰了碰他的唇,認真道,“陛下死了之后,也是我最喜歡的鬼!
夜色靜謐,燈花輕落。
為了證明這話,幼青非常認真地,抬頭一點一點吻著眼前人的唇,雙手也小心翼翼地放在結實的腰腹之上,想學著他那樣,邊親吻便解開腰封。
努力半天之后,腰封紋絲未動。
殷胥眸中含笑,盡是戲謔。
幼青臉有點紅,先低頭認真解腰封。
又是半晌過去,仍是紋絲不動,只有一雙小手,在腰腹上亂摸。
“窈窈,別摸了!币篑愫靡馓嵝。
幼青望見了什么,頓時耳根通紅,停下了手。
殷胥望著懷里人紅透的耳根,傾身湊近低聲輕語:“窈窈,是想做嗎?”
呼吸很輕地落下,幼青有點慌亂,小聲地道:“……嗯。”
殷胥驀地笑了一聲。
幼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仰頭望著他問:“陛下做的花燈呢?”
今夜見的那些,根本不像是他做的。
而后一盞茶的功夫之后,常喜領著小太監拿著花燈,出現在了外間。
是只極漂亮的狐貍花燈,眼神極為靈動,幼青一眼就喜歡上了,只是看了好半天,越發覺得有些呆蠢呆蠢的。
幼青把花燈抱在了懷里。
殷胥瞧著這一大一小,確實很有幾分相似,他垂目望著,抬手撥了撥眼前人,耳垂上輕墜的珍珠耳墜。
常喜瞧見這一幕,根本看都不敢再看,連同小太監,送罷花燈后又忙退了出去。
小太監還有些茫然,常喜只幽幽地道:“良宵苦短啊!
皇帝龍袍都皺成那樣了,臉上眼里都寫滿了兩個字,欲念。
小太監啊了一聲,小聲問:“什么意思啊師傅?”
常喜甩了甩手里的拂塵,以關愛傻孩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輕聲道:“沒事,不懂算了,睡去吧。”
小太監摸了摸腦袋,應了一聲。
里間之內,床榻之上,帳幔已經落下,幽幽的檀香輕蘊。
殷胥引著幼青的手,放在他腰間,極為耐心地教她,怎么才能一只手輕松地解開腰封。
他足夠耐心,幼青也只是囫圇地學。
其實根本沒什么心思在這上面。
只是需要什么別的,轉移這有些緊張的注意力。
緋紅的衣袍連同玉佩扣帶之類,統統都落在了地上,緊接著月白的裙襖也滾落在地。
殷胥半坐在床榻,屈曲著一條腿,將人攬在了懷里,幼青傾身過去輕輕地吻,從鼻子一直向下,輕輕碰過薄唇,最后落在了喉結,一邊吻,一邊小聲問:“這樣對嗎?”
殷胥一開始還輕聲哄:“窈窈做得很好!
可越到后面,越是沒了聲音。
沉黑的眉目,漸漸幽深。
呼吸也錯亂起來。
幼青親了這一陣之后,又分開了些,似是在思索下一步。
昏昏的燈火映照之下,柔順散落的長發垂下,明亮眸子里含著水霧。
里衣其實很輕薄,其下柔膩的肌膚也若隱若現。
殷胥輕握在眼前的腰肢,掌心下盡是柔韌而滑膩,指腹來回摩挲,頓了片刻之后,他闔了闔雙目,起身下了床榻,熄了燈燭。
燈火暗下去之后,唯有隱隱的月光照進來,昏暗而朦朧。
幼青有點茫然:“怎么了嗎?”
殷胥道:“無礙,你可以繼續!
幼青感受到他過于炙熱的溫度,想起方才他額上都冒了汗,手臂上根根青筋分明,像是忍得很辛苦。
她主動做這些,他怎么好像更難受了。
幼青小聲道:“其實,后面不太會了!
殷胥嗯了一聲,道:“過來。”
淺緗色的小衣也褪去,徹底肌膚相貼。
盡管是在昏暗之中,雪白柔膩的肌膚依舊晃眼得移不開。
殷胥將人完完全全摟在了懷里,很輕地吻著懷里人的唇,幼青雙眼漸漸迷蒙,緊繃的身體也漸漸軟下來。
即便如此,還是有些痛。
幼青忍不住蹙起了眉頭,雙手緊緊地攥在眼前人的臂膀,痛意逐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熱,她迷茫地啟唇呼吸,酸脹酥麻也漸漸地蔓延開來。
帳幔輕墜著,其下的影子若隱若現。
偶有半只皓腕露出,又被大掌握住,嚴嚴實實地裹住,十指緊扣。
不知過了多久,方停歇住。
殷胥起身抱著人,去了凈室沐浴。
很快之后,就回來了,也沒再做什么。
殷胥望著懷里人,輕輕將額發撥開,她雙眼含著蒙蒙的霧,眼尾泛著紅,臉頰上也盡是未褪的熱意。
殷胥摸摸懷中人的臉。
其實只是簡單的來了一回,但他沒有打算再繼續下去了,確實隔了許久,前兩回又做的太過分。
總得慢慢來,不能落下陰影。
雖然不是很饜足,但心理上的愉悅,已經超越了一切。
反正也不著急,慢慢一點點來也不遲。
他壓下心口的燥意,將衾被裹好,稍微隔開了一點,勉強克制住了欲念,輕聲道了一句:“歇息吧!
幼青迷迷糊糊輕嗯了一聲。
在熟悉的氣息中,幼青就要睡去之時,忽然又清醒過來。
前兩回,都做了好多次。
幼青慢慢地咬住了唇。
這回好像只有一次。
幼青抬頭望了望,又垂下頭,忽然想到什么,不自覺睜大了眼,是因為不喜歡做這件事了嗎?
她想了想,又靠近了些,伸手抱住他,試探著輕輕吻上去。
殷胥本來闔著雙目,想忽視這黏黏糊糊的吻,可她靠近的一瞬,壓抑下的燥熱,轉瞬間涌上來,懷里的柔軟越貼越近,柔韌的身體曲線連同馨香的溫度都越來越清晰。
所有好不容易壓下的欲望,瘋狂地叫囂著蠢蠢欲動。
再這樣下去,就會失控了。
過分到連一點分寸都把握不住,可能會像上回一樣傷到她,甚至要更過分。
讓她明日后日都離不開這里。
他呼吸微沉,眸光深幽,額上冒出了汗,握著懷里人纖細腰肢,指節緩緩扣緊,理智在崩斷邊緣,眼前又浮現,她上回哭得滿臉是淚,眼睛紅腫的可憐模樣。
她是只管招惹,卻不管旁的。
真做得狠了,她又害怕。
殷胥深深呼吸,感受著越來越黏的親吻,克制著強行壓下欲望。
幼青親了好半晌,就在即將吻到喉結之時,兜頭蓋下衾被。
上方傳來聲音:“睡覺!
幼青覺得這聲音里,好似都失去往日的平靜柔和,帶了微微的不耐。
她終于不動了,聽著身邊平穩的呼吸聲,徹底睡不著了,失措地眨了眨眼,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所以,這是真的不喜歡床笫之歡了,還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第54章 立后事宜繁瑣。
晨曦落進帳內之時, 蘊起一片暖意融融,獸首三足香爐上,縷縷青煙在日光中顯現出飄忽的形狀, 在微微的風中輕蕩。
幼青整個夜間睡著睡著,就忍不住往熱源靠近。
殷胥幾回是熱醒的,只見懷里人像只呆蠢呆蠢的小狐貍,只往他的胸口蹭。
只管蹭也不管別的, 推又舍不得推開。
這般到了黎明時分,殷胥終于起身,在初春尚冷的日子里洗了一回冷水澡。
幼青正睡得迷迷糊糊, 感覺到身邊之人好像離開了, 回來之時,又帶了滿身的冷氣,她困倦地睜開眼去瞧, 只見黝黑的眉目上, 尚泛著冷冷的水汽,如玉的容色也愈清冽。
“陛下去哪里了?”幼青聲音疑惑。
殷胥沒有回答, 輕扣在懷里人的腰上, 問:“朕冷到你了?”
幼青搖搖頭,又抱緊了一些,想把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殷胥抬手輕揉懷里人柔軟的發頂,日光從縫隙漏進來, 他垂目望著,心底悄然塌陷一塊。
兩個人只是這樣待在一起, 都不會覺得時光無趣。
又賴了好一陣,幼青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在著衣之時, 幼青還特意展現了,昨夜學習的成果,認真而仔細地為他扣好腰封,又踮起腳尖輕輕整理好龍袍的褶皺。
殷胥唇角含笑,輕聲道:“窈窈對朕這么好!
幼青臉有點紅,眼睛亮晶晶的。
殷胥又笑了起來,抬手放在她發頂輕揉了揉。
常喜立在一旁,默默地從頭看到尾,著實是有些驚嘆。
眼前這位分明素來冷淡得愛答不理,現在總是在笑也就算了,每一句話每個動作簡直都柔和得人頭皮發麻。
這樣也好,陛下高興,他們也舒心。
片刻之后,常喜輕聲提醒:“陛下,膳食備好了,要送進來嗎?”
殷胥笑意微斂,淡淡應了一聲。
常喜心里呵呵地笑了一聲,這溫情果然是分人的。
用罷早膳之后,一行人就打算回長安城中了。
車馬先送幼青回往家中,在府門前停下時,幼青著實還有些不舍,好半晌后,才拿著包袱和狐貍花燈下了馬車,殷胥在馬車里,半掀起帷裳,看著人進了府中才啟程離開。
幼青回到屋中時,玉葛接過包袱,看見那花燈時,驚訝地道:“好漂亮的狐貍!
幼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抿住唇角。
余夫人正走進來,也幫著一同收整東西,又仔細瞧了瞧,幼青稍微瘦了些,但瞧著很有氣神,而且從始至終,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下來過。
“此行很順利?”余夫人笑問。
“是!庇浊嘞肓讼,又忙道,“還是有點坎坷的!
余夫人心道,那怎么這般的開心。
幼青道起治疫之中發生的些許事情,只是沒有道生病一事,免得白白添了擔憂。
即便這說著話,幼青眉眼依舊飛揚。
玉葛在一旁瞧著,忽然覺得,這眸中雀躍的笑,全然像極了,從前偷偷跑出去見太子殿下的模樣。
簡直像是,蜜里調油。
整個長安城已然有了春日的明媚暄妍,連太極宮內外的積雪都化了,樹木上也冒出了翠綠的新意。
今日的慈寧殿,甚為熱鬧。
陳度和長寧剛剛回京,殷胥也方趕回來,一同陪著太后用膳。
長寧已坐在太后身邊,陪著說了好一陣子話了,陳度坐在下首,也時不時回話,已快至了午膳時分,殷胥這才姍姍來遲。
見人來齊了,太后才吩咐下去擺膳。
宮人行動間皆是安靜而有素,不聞絲毫碗碟碰撞之聲,午膳靜謐地用罷之后,宮人又奉上茶果來,這才開始閑話。
太后坐在榻上,因著著實許久未見長寧,故而讓長寧同她一處坐著說話,殷胥和陳度則坐在一旁的圈椅之上。
長寧就道起了西域的吃食,又說起這些日子連夜趕路的辛勞,本來是想趕回來過年,或者至少過個元宵的,卻是都未能趕上。
陳度也道,確是戰事膠著,實在愧不能趕在年前回宮。
太后瞧著長寧又曬黑了些許,忍不住有些心疼,但又瞧著精氣神卻是很好,倒又放下了心。
說罷了西域戰事這一遭,太后就問起了另一件極關心的。
“寧寧,你同陳度也成婚三年余了吧。”
長寧愣了一瞬,瞥了眼陳度,又莫名地點點頭,不明白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陳度正喝著茶,轉瞬就意識到接下來要說什么了。
下一刻,太后問:“怎么這般久了,還沒有子嗣?”
長寧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陳度心道,連同房都沒有,何來子嗣?
他正喝著茶郁悶,抬眼就對上了,殷胥微挑眉梢,帶笑的眼神。
明晃晃的嘲諷。
陳度登時就有些忍不了,挑眉回瞥,以眼神表達,陛下您又能好在哪兒去?他可還記得他走之前,人還不愿意和離呢,可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殷胥只驀地笑了聲,悠悠地低眉垂目品茶。
太后聽著長寧那番支吾,也大致明白了,忍不住心底默默嘆氣。
一兒一女雙全,卻是至今了,沒一個有子嗣的。
太后又瞥向殷胥,這個更是遙遙無期。
察覺到太后的目光,殷胥終于放下茶盞,不急不緩道:“立后事宜繁瑣,旨意已下了,只是還需些許時日!
話音落地的瞬間,殿內三人的目光,出奇一致地凝過來。
殷胥又解釋道:“薛家不是立得住的,故而朕打量著,想先將人遷至其外祖家,這些事宜仍需再商議!
簡簡單單一番話,讓殿內徹底陷入一片死寂。
還是太后先出聲說話:“陛下自己決定就好!
又囫圇說了一會子旁的閑話,幾人就各自散去了。
待到慈寧殿重新安靜下來,太后坐在榻上,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方才可聽到了,陛下這是終于要立后了?”
貼身宮人笑著回道:“是,陛下是這么說了!
太后捻著佛珠,仍在遲疑地微驚之中。
她垂目看著佛經,不知為何,連經文都變得更可人了許多。
有種看著鐵樹,終于開花的不容易之喜。
而慈寧殿外的宮道之上,烏泱泱的宮人隨從皆緩緩行著。
殷胥行在最中央,長寧已經先忍不住開問,當真嗎?什么時候和好的?中間都發生了什么?幼青真的答應了?
一連串問題下來。
殷胥只挑了一個,簡明扼要:“真的!
長寧還正等著下文,而后就沒有接下來了,見殷胥當真沒有再回答的意思,長寧終于氣鼓鼓地快步走了。
不說罷了。
她現在就問幼青去。
陳度立在殷胥身側,仍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這不才過了幾個月嗎?就讓人和離,哄著人嫁過來了?莫不是誆人吧?
殷胥一身玄袍,眉目淡然,唇角輕斂,行得不快不慢。
陳度莫名瞧出了一股子,春風得意的肆意姿態。
殷胥抬眉回望,悠悠地問:“朕打算去練習箭術,陳小將軍可要同去?”
陳度道:“自然!
待至了靶場,二人先去換騎射服。
兩人倒是沒有那么講究,畢竟是從小一同長大,換個衣裳而已,且又不用脫里衣,便在一處換了。
就在殷胥解下外衫,只剩里衣之時。
陳度的目光忽然頓住。
慣來一絲不茍的領口之下,紅色痕跡清晰分明,像是被咬出來的。
不會吧。
竟然這么快?
陳度不信邪地問:“陛下這是……”
殷胥隨意地披上外衫,淡淡地回望:“打仗傷到頭了?看不出來?”
陳度險些一口氣噎死,忍了好半晌,終于道:“陛下您還是人嗎?”
能不能收一收,能不能收一收。
渾身的這股子春風得意,簡直要撲在他臉上了。
陳度快要說臟話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昨夜那河上的花燈,不會是——”
殷胥淡聲應是。
陳度心道,他就說,誰有這本事,非年非節的,環城河上都飄滿了花燈,他昨日本來是想同長寧在家一同增進感情,誰知又聽她去了外面看花燈。
整個長安城的姑娘,都快跑出去瞧花燈了。
有心人還在那兒猜呢,這是有什么寓意,還是要搞什么陰謀。
陳度簡直唾棄了:“色令智昏!
殷胥不置可否。
陳度說罷之后,才想起什么,又問:“就是憑這個,讓人答應了?”
殷胥道:“不是!
陳度實在忍不住了,悻悻地搭在殷胥肩上,認真地問:“陛下是怎么打動人的?不如傳授傳授給臣一二?”
殷胥撥開陳度的手,回了兩個字:“用心。”
說罷,殷胥已著好衣裳,提步往外而去了。
陳度在原地,品了品這兩個字。
半晌,陳度再次唾棄,就不能多說幾句?說清楚說具體些?
很快,陳度穿好衣裳,快步走了出去。
他眸光瞇起,挑眉笑著望向帝王。
“情場失意,此番射獵,臣必要好生得意一回。”
殷胥緩緩地束好袖口,而后接過弓箭,颯颯而立,眉目輕揚。
“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今日是個極明亮的晴空,萬里盡是無云。
承暉殿中的正殿內擺著新綻的臘梅,淡黃的梅花在琉璃樽里明亮而極妍。
至了黃昏之時,長寧才終于等來了人。
遠遠地聽著宮人來稟,長寧就從榻上起了身,快步行出去迎人。
“可算是來了!遍L寧正說著,又道,“你才剛回來,我就把你請過來,你沒惱吧!
幼青解下斗篷,交予一旁的宮人,又笑著道:“我惱了,你待如何?”
長寧端了盞茶,放在幼青掌心:“那朝你賠罪如何?”
這般說著,長寧又吩咐宮人,將西域帶回來的特別小玩意兒都拿出來,都是她精心挑選的有趣玩意,想著幼青定然沒見過,這才帶回來送與。
這番又是幾月未見,自是有許多番話要說。
閑話至半途,宮人又上了果酒來。
長寧慣是喜吃酒的,但想著幼青易醉,也就給幼青上了茶。
幼青倒是覺得沒什么,好容易見面,吃一兩盞也無不可,遂也滿上了酒盞。
吃了幾盞酒后,長寧終于忍不住了。
“你同皇兄怎么回事?快同我講一講。”
幼青愣了一下,而后耳根有點紅,低頭飲了一小口酒,怎么長寧這就知道了?不過她倒是也沒什么好瞞著的。
“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只問吧!
“什么時候在一起的?”長寧好奇。
幼青想了想,醉酒越界那回?好像不太算。除夕那回?還是算昨日?
“其實就是,和離之后不冷不淡著,但是,突然發生了點意外,然后就一發不可收拾。然后除夕夜,就……親了。后面去懷州治疫,他過來尋我了。再就是昨日,算是真的在一起了!
長寧聽著聽著,怎么覺得少了點重要的東西呢。
她目光不經意瞥過,忽然驀地頓住,而后眸子緩緩地睜大。
“幼青?”
幼青有些莫名,低頭看了一眼。
鎖骨上,還留著紅痕。
幼青掩了掩衣領,可長寧已經清清楚楚地瞧見了。
“這,這是什么?”長寧問。
幼青飲了一口果酒,低聲:“就,意外就是,不小心發生了越界之事!
好半晌,長寧還端著酒盞,停在半空中。
不是吧。
這,這么快,就被吃干抹凈了。
雖然這是她的皇兄,但長寧還是幽幽地道:“真是太壞了。”
幼青解釋道:“當時兩個人都有錯!
長寧深深呼吸,深深憂心。
真是徹底完了,幼青看起來就是,要被徹徹底底吃定一輩子了。
她就說,皇兄那個心黑的,不會輕易放手。
只是,她沒有想到,竟然這么快!
正說起這個,幼青又想起一回事,放下了酒盞,傾身湊近,壓低聲音問:“寧寧,我可以問一點比較私密的問題嗎?”
長寧道:“你什么時候這么客氣了,隨便問!
幼青小聲:“一般房事,是一夜行幾回啊!
這一問,可讓長寧懵了。
想了良久之后,長寧終于從以前瞧過的話本子上,找到了答案。
“可能五六七次?”
幼青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長寧成婚已久了,應當還是比較懂的。
那昨日只有一回,好像是不大對。
長寧瞧出幼青的憂慮,于是道:“皇兄脾氣向來很好,有什么直接坦白同他說,也沒什么的,他定然不會生氣!
更不會同幼青生氣了。
就算是生氣了,也不會做什么的。
幼青想了想,這也是。
那下回見他,就問一問他,是不是身體有點不好了。
第55章 一日一夜。
天色已漸晚, 華燈初上,太極宮內各處都亮起了燈火,照得宮道都通明, 青灰的磚瓦上也泛著暖色的光。
烏泱泱的宮人隨從等皆是有度地行著,前方是提著八角宮燈的宮人,正中的年輕帝王一襲紫袍,眉目輕揚神采俊朗, 明顯的心情極佳。
而一旁的陳度,臉色到現在了,仍是極臭。
情場失意也就算了, 怎么連射獵也沒比過。
殷胥挑眉:“改日再切磋?”
陳度呵呵一笑:“臣近來運勢不好, 不敢同陛下切磋了!
他都不想看這春風得意的姿態,著實是刺眼又扎心。不就是要成婚了嗎,這笑容就沒停下來過。
陳度現在真是后悔, 與其陪這廝射獵浪費時光, 倒還不如繼續在家同長寧吵架。
說不準這吵著吵著還能增進感情。
跟這廝待在一處,他牙酸。
待儀仗行至岔路前, 陳度就立刻辭別, 往承暉殿的方向而去。
殷胥則是回往長生殿,還有些許政事未處理罷。
剛行出不遠,常喜就想起侍從的稟告,小聲提醒道:“今日午后長寧公主殿下好似召了薛大人入宮,現在還未曾聽聞薛大人出宮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
殷胥腳步微頓,她同長寧在一起, 倒沒什么可擔心的,左不過是說說話, 一同玩樂,若是晚到宮門落鑰也無礙,宮中也多的是落榻之處。
“這倒無礙,近來不大太平,待她出宮之時,需多派些人跟著,歸家之后的行蹤去向等及時回稟。”殷* 胥道。
常喜應了聲是,心底尬笑了兩聲,真是把人守得死死的,直接放在跟前得了。
當然這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常喜突然想起什么,低聲道:“陳小將軍應還不知道薛大人來了!
長寧公主向來恣意,只怕正同薛大人聊在興頭上,陳將軍這么著急忙慌回去,當即擾了人的興致,怕是免不得要吃一頓排頭。
殷胥也思及至此,驀地笑了一聲。
那兩人鬧騰便鬧騰,左不過也鬧不出什么事來,更也鬧不在那呆子身上。
笑罷之后,殷胥也并未再多想,自是回了長生殿中處理政事。
承暉殿中,酒意正濃。
陳度剛進殿內,就聞見一股濃重的酒意,他又細嗅了嗅,還不止一種,陳度神色都復雜起來,這得喝成什么樣了。
他正想著一個人喝什么酒。
簾櫳打起,內殿之中一個幼青,一個長寧都趴倒在桌案上,像是都徹底醉了,嘴里還嘟嘟囔囔地互相說著話。
長寧一聽到有響動,立刻直起了身,正想問誰這么膽大包天敢私闖,就瞧見了陳度,只是微愣了一瞬,她立刻開口道:“你來做什么?”
陳度本來是想好好說話,可這么一質問,他當即就反唇相譏:“你我是夫妻,我不能回這里?我就是在這里睡又如何?”
拿夫妻來說事?可本來素日都不在一處睡,今個好端端地來發什么瘋?
長寧冷哼一聲:“好,那你在此處待著,我同幼青去別的地方!
陳度簡直氣笑了:“我一來你就走?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她過分?長寧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
“反正你不想同我待在一處,我自是不會在這里繼續礙著你的眼了!遍L寧道。
“拿我當起借口來了?一直避而遠之的人,難道不是你?”陳度冷笑。
“是你討厭我,是你要同我吵!”長寧直接沖到陳度面前。
“今日不就是你先要吵?”
幼青縱是酒醉,聽到這劍拔弩張的爭執,都醒了些許,但腦子有些鈍鈍的,下意識往里縮了縮,有些空白的不知所措。
怎么,又吵起來了……
幼青正混混沌沌地,想起身攔在二人中間之時,長寧的貼身宮人進來,忙攙扶著酒后已經呆呆的幼青往外走。
幼青倚靠著宮人,還忍不住回頭。
不會打起來吧……
宮人已見怪不怪:“無礙,經常如此爭執的,不會有什么的。”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過也就吵吵,吵累了就會不歡而散的。
幼青輕輕哦了一聲:“那,那就好!
話音落地的瞬間,內殿一陣噼里啪啦,東西砸碎的聲響。
幼青驚慌地回頭看過去,宮人也沒想到,這是打起來了?不可能啊,怎么會呢?她連忙與幼青一同往回走。
簾櫳掀起的那刻。
宮人目光直了,幼青腦子一下子更懵了。
殿內一片狼藉,地上是滿目碎瓷,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兩個人滾在了軟榻之上,衣袍凌亂交疊,兩人都是怒氣沖沖。
而后咬在了一起。
長寧壓在陳度身上,抓著陳度的領子,在狠狠地咬人的嘴。
陳度更是不甘示弱,翻身直接壓了回來,恨恨咬了回去。
親完繼續吵,吵完繼續親。
“你是狼崽子嗎?咬這么狠?”陳度抹嘴上的血,嘴角勾了起來。
“叫你同我吵,我就是要咬死你!”
簾櫳飛速落下。
宮人和幼青面對著簾子,又面面相覷,無言沉默。
幼青安靜地想,原來平日里的吵架,是這種吵架,她默默地看了宮人一眼,怪不得宮人一點都不擔心呢。
宮人神思恍惚,所以,平日里兩個人在內殿,都是這樣吵的……
幼青鈍鈍地想了下,宮門好像已經落鑰了,那她現在應該去哪里呢?
長生殿內,燈火正是通明。
殷胥正坐在書案之前,批閱著堆積的奏折,驟然聽得常喜來稟,道是“薛大人來了!
執筆的手一頓,殷胥放下了奏折,心中正有些奇怪,怎么突然過來了?按理當是同長寧在一處的。
簾櫳已經打起,宮人扶著個人走了進來。
那醉鬼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眸光水潤潤的,神情更是呆呆的,只直直地望著他。
殷胥驀地笑了一聲,原來是醉酒了,來找他照料的。
他剛從起身從書案后走出,小醉鬼就向他撲了過來,殷胥下意識攬著人的后腰和腿,將人抱了起來,幼青就順勢抱住眼前人的脖頸,迷迷糊糊地吻了上去。
濕潤柔軟的氣息,一會兒落在下巴,一會兒落在脖頸。
殿內的宮人都霎時垂下了頭,各自看眼前地上的玉磚。
常喜心底呵呵地笑了聲,真是盛情難卻,陛下今夜怕是交待在這兒了。
殷胥不好松手,又避不開,索性直接抱著人到軟榻上,差人送了醒酒湯后,就吩咐所有宮人都退下了。
常喜在退出去之前,低聲詢問:“陛下,可要提前備水?”
殷胥道:“不必!
他沒打算對這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做什么。
不好。
她不清醒。
常喜目光微微驚奇,陛下定力這般強?這是又回到清心寡欲了?他咽下所有的話,點頭應了聲是,而后小聲地退了出去。
宮人皆退下之后,殿內陷入一片安靜。
幼青坐在軟榻上,乖乖地飲下一碗醒酒湯,飲盡之后,就雙手放在身前,安靜地抬頭望著眼前人,殷胥把人抱起來,自己坐在軟榻上,攬著懷里人,低頭吻了吻她的唇,捏了捏柔軟的耳垂:“困不困?可以去龍榻上歇息!
幼青輕輕搖搖頭,垂下了眼睫。
不想歇息,想同他待在一起……
殷胥道:“朕還有些折子沒批,這里還有些藏書,你先看著,困了便去歇息!
幼青小聲地哦了一聲。
殷胥起身拿了幾卷古籍過來,就回至了書案后,繼續批閱折子。幼青坐在軟榻上,雙手支在下巴上,低頭默默地看著書卷,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不遠處的身影,他眼眉垂著,冷淡的唇角輕斂,燈火映在側臉,如玉如月般高潔,朱墨在白紙上刺目,一筆一頓皆是干脆利落,幼青一時看入了神。
突然響起聲音,“不想看書了?一直盯著朕瞧?”
幼青被嚇了一跳,又垂下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殷胥道:“那過來。”
幼青覺得這樣好像會打擾他,畢竟折子還沒有批完。
殷胥抬眼,又道了一遍:“過來。”
幼青終于磨磨蹭蹭地,放下書卷,走了過去,剛站定,就被抱在了腿上,結實的手臂環過來,她一抬頭,就望見流暢而分明的喉結下頜,她又垂下眼,看著面前的奏折之上,朱筆落下極其鋒利的一行字,“啰嗦,此等閑事無需上奏!
幼青吃醉了酒,還是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闔上了雙目,殷胥察覺到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脖頸,一動也不動,再沒有了聲音,他低頭一看,懷里人似是已睡了,奏折已經批閱罷了,燈火明明滅滅,懷里是溫暖的一團,殷胥抱著人,忽然有些不想松手。
幼青正是混沌之際,唇角落上深深淺淺的吻,她被親醒了。
但他也只是吻,沒有做別的什么。
幼青又想起上回,只有一次,還有長寧說正常都是六七次。
她終于有些忍不住,小聲地道:“我可以問陛下一個問題嗎?”
殷胥隨意地應了一聲,攬著懷里人,慢慢地吻著她的脖頸,向上,到耳后。
幼青問:“上回,那個,為什么只有一回,好像前兩回都……”
殷胥頓了一下,他想了一下,該如何同這小醉鬼解釋,情。欲二字,情比欲更動人,比起更肆意地索取,兩個人都得趣,才是最好的椿藥。前兩回,他的確沒太多顧忌,有些傷到了她,他總得克制一些,讓她不至于怕這事。先讓她貪戀上這滋味,才能循序漸進。
幼青久久地沒有等到回答,鈍鈍地想了想,終于一鼓作氣地出口:“我,我聽旁人說,正常都是一夜六七次,上回只有一次,陛下是不是身體不大好了?”
絲毫沒有覺察到,周圍驟變的氣息。
她繼續磕磕絆絆補充道:“沒關系的,如果有什么問題,我們可以一同解決的,就像你為我尋方子治好味覺一樣,我是醫者,我也可以想辦法——”
反正不能,諱疾忌醫。
話還沒有說完,幼青整個人騰空而起,桌案上的奏折,統統都落了地。
幼青被放在書案之上,仍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茫然地望過去。
殷胥從后面的多寶架上,取下一個匣子,從瓷瓶里倒出兩顆藥,又端了盞茶水走了回來,幼青不明白這是什么,但還是乖乖地啟唇含住藥丸,又就著他的手,飲下茶水,有些含含糊糊地小聲問:“這是什么?”
殷胥擦了擦她唇角,淡聲道:“椿藥!
幼青愣了一下,正想吐出來,可下意識喉嚨一動,咽了下去。
“為,為什么要吃這個?”
殷胥眉目輕垂,唇角輕斂,一邊解下腰封,仔細地一圈一圈,繞過她的手腕,一邊不急不緩地道:“此藥可使人情動,減緩滯澀疼痛,即便歡愛整夜,也不覺難受!
幼青腦子一瞬發懵:“什,什么整夜?我,我不要……”
殷胥眉目輕抬:“窈窈想要的六七次,不就是整夜?”
幼青更呆了,醉酒后的腦子,有些想不清楚,好像是她說的,可是她是以為他身體不大好,所以才問一問……
不過這樣也沒事吧。
她哭一哭,求一求,他就會心軟的。
這般想著,幼青又抬頭,親了親他的唇角。
殷胥一手抓著她的手腕,扼在了腰后,低頭瞧著眼前人,臉頰紅紅的,眼睛忽閃,看起來還挺高興,不錯,希望能這么高興一整晚。
藥效漸漸上來了。
幼青從來沒有這么熱過,只想同一切冰涼的物體貼著,殷胥卻偏偏不給她,他眉眼間染上欲色,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輕車熟路地,指尖陷入,若即若離的。
“想要什么?告訴朕!币篑阄亲∷亩。
幼青臉頰染紅,唇瓣咬緊。
說不出口……
她下意識去迎合。
而后臀瓣上,受了不輕不重的一下。
幼青快要哭出來了,好羞恥,好磨人。他從前不這樣的。
“這般急躁?”殷胥漫不經心地收回手,輕捻了捻指腹的濕潤,眸光中盡是欲念,但面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話音輕緩,“朕的窈窈究竟想要什么?不說出來,是得不到的!
幼青這下是真的要哭了,小聲地道:“想,想要你!
殷胥仍沒有放過:“想要朕什么?”
幼青哭出來了:“……進來!
“窈窈,真乖!
熱意和渴求,幾乎要將人逼瘋,幼青眼淚根本止不住,殷胥緩緩地擦她眼角的淚,“窈窈是水做的?不給你,你要哭。給了你,你也要哭?”
幼青哭得哽咽:“你以前不這樣的!
“這就受不住了?”
“嗯!
殷胥吻在她的腕側,緩聲:“窈窈,這是你自己要的,如今可沒有反悔的機會!
從冰冷的書案上,又到了軟榻之上。
幼青只知道抱著人哭了,可眼淚又都被絕情的人擦干凈,如此還不夠,還要得到極為惡劣的一句,“窈窈,哭是喜歡對不對?”
幼青拼命搖頭:“不,不是!
“不喜歡什么?不喜歡在榻上?”殷胥頓了頓,耐心商量,“窈窈喜歡在何處?朕瞧那屏風不錯,白玉的極為通透,可映出人影,讓窈窈瞧瞧現下的模樣。”
幼青根本羞恥得,不敢睜眼。
“不,不要……”
殷胥望著懷里的人,輕輕吻著:“朕的窈窈,怎地如今這般的可憐?”
幼青眼睛都哭紅了,望著他小聲求饒:“我,我錯了,今夜就到這里,好不好?”
“窈窈錯了?”殷胥驀地笑了一聲,“窈窈沒錯,無需道歉。藥效還未過,窈窈難不成要自己熬過去?”
幼青被逼得忍不住罵他了:“陛下,是混蛋!
殷胥應是。
幼青哭得更狠:“為什么要喂我吃藥,陛下自己怎么不吃?”
殷胥挑眉:“窈窈想要朕吃?”
幼青想了一下,連忙道:“不要,不要你吃!
他若吃了,解藥還是她。
比現在還要慘。
幼青眼睜睜看著,天色即將蒙蒙亮,才勉勉強強睡了過去,她天真以為終于結束了。
可最后的結果,是一整日,除了用膳,都是在床榻上。
到最后,幼青連兇人的力氣都沒了,眼下是濃濃的青黑,眼睛也哭腫了,嗓子也哭啞了,只想著睡覺。
殷胥是從來沒有過的極其饜足,心情也極度的愉悅。
幼青剛睡下,就瞧見殷胥過來了,反射性地打了個顫。
“子胥,不,不要了……”
殷胥笑了一聲,輕聲道:“不鬧你了,只是陪你歇息而已!
幼青其實都想拒絕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都會怕他靠近,可想了想,還是沒有拒絕,只是也抱著衾被,縮在了角落里。
殷胥解下外衫,上了床榻,瞧著這委屈的背影,笑了起來:“這不是窈窈想要的?真如此了,又自己生氣?”
幼青轉過身來,從衾被里探出頭,急急道:“我,我是以為,正常一夜當有六七回,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我又沒有說要這樣……”
殷胥笑問:“誰告訴你的?”
幼青小聲道:“是寧寧告訴我的,她成婚這么久了,肯定是懂的……”
殷胥好心地糾正道:“常人一般都行一回,有興致可行三兩回。這些私密之事,自可直接來問朕!
幼青還是覺得好委屈,就算如此,他昨夜怎么能那么兇?
“我覺得,你昨夜像是生氣了,真的好可怕。”
殷胥眉目輕垂,輕揉她的發頂:“朕的確生氣了,不過如今已氣消了,而且很愉悅!
幼青默默地想,能不高興嗎?犧牲了一天一夜……
她不會再相信,長寧說的話了。
真是好坑,好坑。
燈火都熄了,殷胥自是履諾,幼青終于睡了一個整覺。
待到第二日晨起,幼青本來打算直接出宮歸家的,忽地想起了一事,算了一下日子,思索片刻后,幼青還是又去了一趟承暉殿。
已是快到晌午時分了。
幼青沒料到長寧竟還在歇息,于是在外殿候了一陣,才隨著宮人進了內殿。
長寧坐在軟榻之上,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似是沒有休息好,而且幼青覺得有點奇怪,殿內燒著地龍,長寧竟還裹著極厚的夾襖,邊上一圈絨毛圍住了脖頸。
幼青關心道:“昨夜沒休息好嗎?”
長寧仍在愣神,在幼青又喚了一遍后,這才回過神,揉了揉自己的臉:“是,昨夜失眠,整宿都沒歇息好!
幼青道:“我前不久才制了些安神的香囊,改日我送些過來!
長寧深深呼吸,安神香囊怕是也沒用。
幼青輕聲問:“怎么了?可是發生了什么?”
長寧只望了幼青一眼,想了想,還是說不出口。
直到現在,她還是有點沒緩過勁兒來。前日醉酒,她怎么就同他睡了呢?這讓她,日后怎么同他相處?怎么能吵著吵著,就吵到了床上?他不是討厭她嗎?怎么也不拒絕?
“沒什么,就是近來沒睡好,有點累!
長寧道,“哦,幼青,你今日來尋我,是為了何事?”
幼青放下茶盞道:“快到陛下的生辰了,我是不知道該送什么生辰禮好,所以想找你來參謀參謀!
這下又把長寧問倒了。
長寧仔細地想了下,別說幼青不知道皇兄喜歡什么了,她也不知道,印象中,皇兄從小到大都是被教育成那副冷淡模樣,平日菜肴都是食不過三,衣裳大都是玄色,好像從來沒有對什么東西特別偏好。
“我也不知道。”
幼青輕聲嘆氣,又道謝。
長寧道:“不如你直接問皇兄,想要什么賀禮!
幼青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生辰禮,還是需要一點點驚喜。”
長寧看著幼青苦惱的樣子,若有所思道:“其實,皇兄有個特別喜歡的,你也知道啊!
幼青抬起了眼:“什么?”
長寧笑得嘴角彎彎:“就是你啊!
“依我看呢,不如就把幼青你自個送過去,保準皇兄高興!遍L寧越說越覺得好,甚至一拍手掌道,“著一身紗衣彈彈琴,或者不用彈,就站在皇兄面前,皇兄絕對——”
硬了。
“寧寧你再胡說!”幼青抄起軟榻上的軟枕扔了過去。
長寧又要坑她。
第56章 陛下以身來還。
承暉殿中, 暖意襲人,日頭從明瓦窗透進來,折出斑斕的光影, 溢出盈盈的笑語。
軟榻之上,長寧方止住了笑,忙又端了盞茶遞過去,討饒了幾番, 這才說回了正題,送生辰禮的事情。
她思索著正色道:“珠寶玉石珍稀古玩之類,皇兄已然應有盡有, 且這回筵席雖不一定大辦, 但各地官員怕是還會送來稀罕之物。”
幼青也知如此,這禮便愈發難送。
長寧又仔細回憶,忽然想起了什么, 撫掌道:“皇兄年幼之時, 好似養過一只貓,且甚是喜歡, 不過后來不知因著什么原因沒有養了。那會子我還不記事呢, 只是后來聽母后講過這一樁事,更細的便不知了,F下倒是沒什么阻礙,再養一只貓也挺好的。”
幼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端著茶盞細想了下:“養貓是不錯,只是還得商量一下!
長寧也道:“的確, 直接送,倒是不大合適!
只是這般, 長寧著實也沒招了,想來想去, 只能道:“幼青你親手做點什么罷了,生辰禮本就是貴在心意。”
幼青有點羞于啟齒道:“我是有考慮過繡點什么,只是,這幾年女紅依舊無甚長進,只怕更拿不出手了!
長寧心底呵呵地笑了一聲,這是最不用擔心的。
就皇兄這樣子,無論繡得有多不好,皇兄怕是都能真心又柔聲夸出一句“窈窈做得極好”。幾年前幼青繡的那個香囊,現在都還完完整整掛在他腰上。
“你就放心吧,繡個王八,皇兄都會夸真有新意,還要日日帶著,生怕旁人不知道。”
幼青一時笑罵道:“你又混說了,什么王八烏龜的!
二人這般坐著又笑鬧了一陣子,已是黃昏時分了,幼青便起身歸了家,同長寧說了這一番話之后,她也差不多想好了當送什么。
春朝正是日光明媚,鳥雀在樹椏上不停地吵鬧著,連寂靜的宮中都活得生機。
很快便至了承元節。
朝中及各地大員皆熙熙攘攘來慶;实凵,太極宮外已停滿了如云般的車馬,其間顯貴不知其數,言談說笑聲不絕于耳。筵席一開,管弦絲竹舞袖翩翩,席間觥籌交錯,又有各地官員來進獻賀禮,熱鬧歡笑之聲一直到了黃昏時分,皇帝才起身離席,留與眾臣各自恣意同樂。
長寧也出了席,聽著宮人說陛下去了偏殿更衣,說是更衣,但應當是稍作歇息。
她打量著這個時候尚可,于是隨著幼青一同去尋人,順便瞧瞧一會兒送禮的場面,上回皇兄得了個丑丑的香囊都喜歡至極,這回得了這物不知又會是如何。
偏殿之內,殷胥坐在榻上,垂目飲著新茶。
而對面的陳度翹著腿,動作著實隨意,端著茶盞沒有飲,話語卻是正經:“當年誣陷謀反那一案,又尋到些線索,在張遠畏罪自盡前,朝中有人曾密訪過張府,只怕有些關聯!
當年被誣陷謀反一案,是慶王及其所屬主謀。如今慶王雖死,其黨派也基本被清理得干凈了,只是考慮到還可能有些暗處之黨羽,于是便一直在徹查那案子,究竟經了哪些人的手筆,好不容易查到張遠此人,卻什么都沒來得及問出來,這人便自盡了。
只怕是,朝中仍有余孽躲在暗處。
殷胥輕叩著茶盞,正欲啟唇說話,忽聽得常喜來稟,道是——
“長寧公主同薛大人來了!
陳度頓時放下了翹著的腿,理了理衣袍,順帶著撣了撣衣袖。
殷胥瞥見這一幕,放下了茶盞,眉梢微挑:“朕瞧著你近來,心情倒是大好了!
陳度挑起眉頭:“臣有嗎?”
頓了片刻,陳度又自顧自地道:“近來運氣不錯,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譬如那案子這不就來了轉機?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心情爽快。”
殷胥笑了一聲,悠悠道:“朕瞧你,不像是為案情憂心,倒像是孔雀開屏!
陳度笑容一僵,摸了摸下巴,有這么明顯?
正如此說著,長寧風風火火走了進來。
陳度瞥見來人,笑著挑眉,還沒開口說話。
長寧先是變了臉色,甚至聲請安也沒請,只是近似于撞見索債樣的,落荒而逃般的轉身就走,又正巧與幼青撞在了一處。
幼青疑惑道:“怎么了?”
長寧腳步頓住,想了片刻后,又道:“無事。”
說著,長寧終于深呼吸,故作鎮定地回身往里走。
二人行回了內殿,先是行禮請安。
陳度本來是想起身離開,給那兩人騰個地兒的,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幼青身后宮人的手里端了個紫檀木的大匣子,頓時半起的身體又坐了回去。
他戲謔地看向殷胥,前不久還因著沒見到人而不悅,如今這不僅人來了,還帶了賀禮,這下可愉悅了?
殷胥唇角微不可見地勾起,很快又恢復如常,他抬眉瞥了陳度一眼。
眼神里盡是,還不快滾?
陳度愣是裝作不懂,又端起茶盞,細細地品了一口:“這茶真香,臣還想再多喝幾盞!
他今日非要看到,到底送的是什么賀禮。
長寧更是就在杌子上坐下,又請宮人來倒茶,一副就在這兒不走的模樣了,她今日非要瞧瞧,皇兄看到賀禮時的神情。
殷胥慣來冷淡的神色,都一瞬改變,額角忍不住跳了跳,這兩個……
幼青默默看了看那穩坐著,不動如山的兩人,也知道這是不看到送禮,絕不會走了,幸好裝在了匣子里,只要不當場打開,想來也沒什么。
想了片刻之后,幼青從宮人手中接過匣子,行至殷胥面前,輕聲道:“愿陛下福壽安康!
殷胥接過匣子,望見眼前人稍紅的耳根,這會是送了什么?能讓她這般模樣。
幼青小聲道:“陛下,待無人之時,再打開吧!
長寧和陳度,都是端著茶盞一頓,又暗自望向了皇帝。
殷胥輕扣在匣子,垂目望了一眼,將匣子放在了身側,沒有分毫打開的意思。
所謂這般情趣,只在他們二人之時方好,他可沒有讓旁人瞧戲的癖好。
殷胥握住了幼青的手腕,又拉近了些:“你今日可還有旁的安排?”
幼青輕輕搖搖頭。
殷胥道:“那陪朕去個地方?”
幼青點了點頭。
殷胥瞧著這乖巧點頭的模樣,唇角不由得帶上笑,下意識抬手想揉眼前人的發頂,卻又余光瞥見那兩人,只得收了回去:“車馬已備好了,你先隨著宮人去,朕換身常服便來!
見幼青離開了,殷胥要去更衣。
長寧和陳度二人,終于悻悻地起了身。
待殿內無人之時,殷胥方打開了匣子,愣了一瞬。
而后唇角不由得,慢慢溢出了笑意。
月華門外,車馬停了約半刻。
幼青正飲著茶,并沒有等多久,帷裳便掀起,殷胥俯身走了進來。
隨即車馬開始快速而平穩地行駛,車廂之內一片安靜。
幼青先忍不住,小聲問:“陛下可看了賀禮?可還喜歡?”
殷胥道:“過來。”
幼青不明所以,但還是坐了過去,又被抱著坐在了他腿上,一番細密而纏綿的吻,到最后幼青都有些混混沌沌了,眼神茫然地輕喘著分開來時。
殷胥有些懶散地,抬手揉著懷里人的發頂,輕聲道:“朕已然貼身穿著了!
幼青輕輕地哦了一聲。
殷胥若有所思地道:“燕家那邊,再催促一下,應當這幾日就能辦好,大婚一事,也便快了!
幼青道:“我倒是不急這事,一切都按著規程慢慢來就好!
殷胥垂目望著她,微挑眉梢:“慢慢來?窈窈,那怎么送朕寢衣?這是可隨便送的?妻才為夫——”
話還沒說完,幼青耳根通紅,忙打斷道:“早點成婚,就早點成婚。”
殷胥應了一聲,接著頷首道:“早日成婚是好,屆時,便有正當的名義了,朕也有理由求吾妻窈窈為朕多做幾身寢衣!
他可惜道:“畢竟朕的寢衣總是壞,總是被撕破得沒法穿,織衣司想來都有意見了!
幼青頓時從臉到脖頸,都是紅色了,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駁起,憋了半晌,只能在他脖頸咬了一口權作泄氣,又悶聲道歉:“陛下明鑒,臣真不是故意的!
是他每回都,先把她剝個干凈。
他自己又不解衣,就很衣冠楚楚,又十分的氣人。
殷胥輕應了一聲,眉目輕垂著,手掌在她發頂輕輕摩挲,悠悠道:“不是故意,便是無心,也需得補償。窈窈日后每撕一件,便補上一件如何?”
幼青答應后,默默地想,她以后絕不會撕了。
當然,幼青現在不知道,她后面為此,多做了多少身寢衣。如果知道的話,她今日是絕不會就此應下的。當然,只能是悔之莫及了。
車馬一路出了城門,又往郊外而去,最終在一座山前停下。
幼青下了馬車,望見這半山腰上的道觀之時,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幼時便是在這座道觀中待了好幾年,也算是在這道觀中長大。
二人沿著石階慢慢往上走。
殷胥道:“幼時生辰之時,有州因著干旱起了災荒,朕便來了此道觀祈福,恰巧往后幾日就降了甘霖,朕便年年生辰都來此祈福。也是后來才知,你從前是在這道觀長大的。”
幼青這才回憶起來,她幼時每年有一日,道觀都會戒嚴,余夫人會讓她待在屋子里,安安靜靜地看書,不允許她出門。
“每逢那日,我都不得出門,原來是因著陛下!庇浊嗟馈
殷胥笑道:“是朕之過,對不起窈窈。窈窈想要朕如何賠罪?”
“這罪過可大了!庇浊嗦氐,“陛下就……以身來還吧!
殷胥憶起上回光景,訝然中又生起幾分逗弄之意。
“以身來還,朕倒是可,只是窈窈下回可還哭?”他戲謔。
幼青臉一下子就紅了,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
越說越說不清楚。
幼青臉愈發紅,最后直接惱了,徹底咬住了唇。殷胥見著人惱了,壓下唇角的笑意,又輕聲哄勸著道歉。
如此這般,一路行至了道觀前。
匾額上書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太平觀”,道門應是新修繕過的,旁邊刻了對聯,外頭是蔭蔭的樹木,只是剛抽出嫩黃的新芽,在黃昏的暮色里招招搖搖。
兩人在道觀里慢慢地行了一圈,又回至幼青從前住的屋子,那里還同原來保持一樣,屋子雖小且簡單,但該有的都有,處處都是昔日的痕跡,有曾遺落下的話本子,曾玩過許久卻找不到的九連環,有破敗的小泥爐。
幼青如數家珍地講這小泥爐的妙用:“不止是燒茶,熱酒,還可以燒番薯燒雞……”
又說起門外的小躺椅,“夏日里在這里乘涼,最是舒服了,我師父還會掛了驅蟲的香囊,一點蚊子都沒有,夜里很是涼爽怡人!
“我小時候最煩看書了,可偏偏要日日看夜夜看,年年看月月看,還要認藥材練灸法,不過后來才覺得,讀書是真的好!庇浊嗟。
殷胥聽著這些,眸中已溢滿了笑意。
這里仿佛出現了個小糯米團子,故作乖巧地坐在桌案前,一臉苦惱地看著書,從窗臺里望著窗外的綠樹鳥雀,筆墨弄臟了臉,也渾然不覺,只是眸子透亮而生動。
殷胥低頭望著幼青,輕輕將斜了的玉釵扶正。
其實幼青想去瞧瞧,他在道觀里的落榻之處。
殷胥笑道:“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一來,朕每回來只住一日,二來東西大抵也都收拾得干凈了,不會留下什么,三來,朕所居之處本就是很無趣。”
雖是如此說,殷胥還是攜著幼青,憑著記憶尋到在小道盡頭的袇房,此處十分幽靜,四面都栽了湘妃竹,蔥蘢的綠色清新可人,晚風一吹過,竹葉輕打著颯颯作響。
待走進去之后,幼青才知方才的話,的確沒有騙人。
袇房內極為冷清,唯余桌椅床榻之類。
殷胥行至南窗下,撫著幾案道:“此處,原放的是古琴,旁邊這里擺有香爐!
中間會隔著一架屏風,桌案上會擺著棋盤,西邊是書架。
“朕幼時也不過是,讀書下棋,彈琴品茶,偶爾射獵,同現在也無甚差別!
幼青好奇問:“陛下小時候便是如此?不貪玩嗎?”
殷胥道:“也許天性是想貪玩的,只是重重規矩束著,一日一日便成如此了!
其實幼青都可以想象的到,一個小小少年,玄衣金帶,發冠戴得端正,俊朗的眉目尚未褪去稚氣,但小小的人就坐在桌案前,低眸垂目,薄唇抿緊,認真地彈奏著琴曲。
“好想要個孩子啊!庇浊嗳滩蛔〉。
話音剛出口,幼青就方覺不對,忙抿緊了唇。
殷胥已然笑著道:“好!
出了這座袇房,不遠處就是棵繁茂的海棠,已然生得滿樹花開,似晚霞般燒著,灼灼的花朵在落日下輕搖,淺緗色的花瓣隨著風洋洋灑灑地飄落。
幼青想起了近乎被遺忘在角落里的,一件極小極久遠的事。
那年海棠也開得極盛,她又被束著不得出門,但不知因著什么,她偷偷地跑出去了,還不慎在山間迷了路。
正在重重樹木之間,滿目荒然之際,幼青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
小時候總覺得,發生什么小事,都像是天要塌了。一邊想著回不了家了,一邊* 又想著這般被師父發現,定是要挨罰的,于是哭得越發痛徹心扉。
而后,灌木叢中,就走出了個少年。
一身白衣,蕭蕭如玉,眉目俊秀得不似凡人。
他給了她塊點心吃,又給她擦了淚,引著她出了山林。
那點心是幼青小時,吃過最好吃,最漂亮的。
透明如琉璃般的表皮,里頭是清甜而不膩的豆沙,做得像花瓣一樣,以至于,幼青很多年后都一直愛上了這味點心。
就在這棵海棠樹下,幼青識得了回家的路,于是同他分別了。
現在想來,她幼時夢中,數次念念不忘的,那個似神仙般的少年。
多年后,又到了她身邊。
幼青仰頭望著殷胥,小聲問:“你還記得,你曾救過一個迷路的小孩嗎?”
殷胥回憶了一下,忽然發現了端倪,眉目間忍不住染上笑意:“原來那個迷在林子里,哭成一團渾身臟兮兮的小道士,就是朕的窈窈啊!
幼青有點臉紅,沒想到,初次見面,她留給他的,就是個臟兮兮又愛哭的印象。
有點丟人。
早知道就不提這事了。
殷胥眸中含笑:“朕那日簇新的衣袍,也用來擦淚擦泥了。”
幼青臉更紅了。
殷胥其實很少那樣發善心,只是那日,茂盛的林子間,小道士哭得滿臉是淚,臉上身上都沾了泥灰,可眼瞳卻黝黑又清澈,水汪汪的,透亮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影。
他本打算只指個路。
可最后,卻是想著,萬一這小道士又迷路了呢。
路上怕她摔倒,于是又握住了她的手。
就這么帶她尋到了回家的路。
“緣分,當真是奇妙!
天色已徹底昏暗下去,寒鴉棲在枝椏上嘶鳴,夜色沉沉,燈火幽微。
二人便打算就此下山了。
侍從提著宮燈行在前面,照亮了漆黑的山路。
殷胥略扶著懷里人的肩,天色黑沉,石階也不大分明,免得人崴了腳。
幼青仰頭道:“我聽長寧說,你曾養過貓?”
殷胥腳步微頓,輕應了一聲:“幼時是養過一只!
“是在御花園的草叢里撿到的,那貓當時已奄奄一息,朕便將它帶了回去,本來是打算待它好轉了,就放它離去,可那貓卻不肯走了,叫聲又十分可憐。朕思來想去,就沒有送走,養在身邊了。”
幼青聽著,他也是很喜歡貓,那怎么后來又不養了呢?
殷胥話音頓了頓,“后來,朕有一日,下了學堂回去,就發現貓已經死了!
幼青神情愣住。
殷胥道:“朕不在時,先貴妃遣人抱了貓去玩,被貓撓了一爪子,先帝當時陪在其側,見狀大發雷霆,將幼貓處死了!
他后來為了此事,頭一回頂撞了先帝。
而后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夜。
得了一句,“豎子頑劣,玩物喪志,不堪大用!
幼時的他,尚不明白,為什么會是如此。
再后來,先帝要廢了太子之位,卻始終找不到由頭,直到誣陷通敵叛國罪名一發,舅舅舅父皆亡于火海,母后出家入寺廟清修,他貶為藩王遠赴往燕北。
殷胥道:“是朕太過弱小,無能,沒有護住身邊之人!
幼青緊緊握住他的手:“陛下已經很好很好了,我會永遠陪著陛下,也會盡我所能保護陛下!
殷胥驀地笑了起來,握緊她的手:“好,窈窈永遠陪著朕。”
待二人剛行至山腳之時,茂密的草林之中,忽地閃起數道寒芒,隨即數名黑衣蒙面之人從林中躥出,直往御駕而來。而山林稍遠之處,甚而也閃動著寒光,是利箭。
侍從連忙紛紛圍住中央的兩人,腰間長刀已然出鞘。
“小心,有刺客——”
第57章 耳鬢廝磨。
靜謐的夜色之下, 叢林郁郁深深,唯有寒芒閃動。
漆黑的夜里,金戈相撞摩擦出刺耳一聲, 刀劍刺破血肉沉悶作響,侍從與黑衣蒙面之人已是各有死傷,甚而遠處亦有冷箭襲來。
回城之路,已是被刺客攔住。
幼青還來不及想, 這是怎么一回事,接下來又該如何,已經被抱上了馬。
殷胥一手挽著韁繩, 將人嚴嚴實實裹在懷里, 掉轉馬頭一夾馬肚,當機立斷往另一條道飛馳而去。
幼青只能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還有身后緊追的馬蹄聲, 身后的心跳聲平穩而厚重。
在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 幼青沒有發出一聲,怕擾了他的心神, 起先偶爾還聞刀劍摩擦之聲, 是殷胥抽劍回身,一劍斬斷頭顱,鮮血噴灑在泥土之上,滲入下去再無蹤跡,后面漸漸只剩下噠噠的馬蹄聲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殷胥方勒馬停下,單手攬著幼青的腰身, 利落翻身下馬。
幼青瞧著殷胥將馬背上的弓箭及水壺都拿下來,她又回望了一眼來路, 所以這意思是還沒有甩開那些刺客?
殷胥抬手將幼青的衣袖束緊,又解下斗篷裹在幼青身上。
她素日愛穿淺色衣裳,只是在山林里,淺色太過顯眼。
殷胥一邊攜著人往山林里走,一邊解釋道:“只是稍甩開了一截而已,很快那些刺客就會追上來,這山林地形復雜,他們即便追上來,也一時半會兒尋不到人,尤其這還是夜里,再拖延一陣,就能等到救兵了!
若是他一個人,回身一戰未必會輸。
只是她在,他一個人冒險也就罷了,不能讓她這樣冒險。
殷胥輕聲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幼青認真地點了點頭,殷胥驀地笑了聲,輕揉揉她的發,隨即繼續往密林深處行去。
夜里是在漆黑,又沒有光源,幼青是只能看到個輪廓,其余什么都看不大清,全然跟著殷胥的腳步在走,一路上皆是安靜。
待又深入了一些,殷胥才開始說話:“累嗎?”
幼青搖搖頭,忽然又反應過來,低聲道:“不累,我身體挺好的。”
殷胥輕聲地笑:“窈窈身體是很好!
幼青臉一下子就紅了,原本緊繃的心弦也驟然松開。
她小聲道:“陛下你好煩!
殷胥嗯了一聲:“是,朕不好,總是欺負窈窈。”
幼青想了想,又認真道:“那也沒有,陛下挺好的,沒有總是欺負人。”
殷胥又忍不住笑。
緊張的氣氛都松弛下來,幼青也覺得山路沒有那么難走了,也不用想太多,只是邊同他說著話,便跟著他的腳步走,兩人又說起了幼時的事情。
殷胥問:“朕記得道觀內是只能吃素的吧。”
幼青道:“規矩雖是如此,但我師父覺得,只吃素對身體不好,所以我們就偷偷地吃,而且也不僅我們,那些道觀里的道長們,許多也吃葷的,只是都是暗地里吃。其實,在道觀的日子,比在薛家開心多了,雖然貧寒了些,但日日跟著師父習醫,又上山挖筍,又跟著去山林里采藥,我會爬樹會抓魚還會捕雀!
殷胥道:“朕倒是還沒見過窈窈做這些!
幼青道:“等此番事了,我就給陛下瞧瞧這本事。”
山路著實難走,穿灌木叢,趟小溪,縱是一路邊走邊說,也有些掩蓋不了疲憊了。
殷胥也瞧出來了幼青越走越慢,遂停下了腳步,引著人到一處巨石前停下,隨意地解下最外一層衣衫鋪在其上:“你且先在此坐一坐,朕去附近尋個落腳之地!
幼青坐了下來,又有些緊張地望著他。
殷胥知道她害怕,思索片刻,又拿出把匕首,放在幼青手里,摸摸她的頭,耐心囑咐道:“匕首拿著作防身,朕不會走太遠,若遇上什么,你大聲喊朕,朕就回來了!
幼青握緊匕首,點了點頭。
殷胥最后又摸摸她的頭,隨即便消失在了夜色的叢林中。
山林頓時靜謐下來,周遭皆是漆黑一片,時不時杜鵑的啼叫聲響徹山林,幼青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心神逐漸緊繃,攥著匕首越來越緊。
其實有點害怕。
但想到,他沒有走太遠,懸著的心又隱隱安定。
一刻之后,殷胥回來了。
幼青站起了身,又拿起他的外衫抱在懷里。
殷胥瞧見她完完整整之后,稍稍放下心,又攜著人繼續往前走,一邊道:“不遠處有個山洞,里面沒有猛禽,倒是有些稻草柴火之類,想來是山中獵戶偶爾歇腳之地,暫時是安全的!
待終于到了山洞,坐在稻草上時,幼青心弦才稍稍松下。
殷胥半蹲下來,摸摸她的臉道:“這里暫時不能生火,有火光會很明顯!
幼青點了點頭:“沒事的,其實也不冷!
“困不困?”
殷胥將幼青斗篷裹緊了些,又坐了下來,將人放在了懷里,“暫時無事,可以先睡一陣,養一養精神,若有事,朕會喊你!
幼青搖搖頭,仰頭望他:“我不困,不如再說說話吧。”
殷胥笑著道:“好!
幼青小聲道:“其實我還想聽聽,陛下小時候的事情!
“朕幼時的生活很無趣,大都是宮廷里的日子,漫長又瑣碎!
殷胥頓了頓,笑著道,“能說一說的,不過是功課門門極優,日常習琴,同陳度去打打獵,參加各種筵席盛典,還要處理一些政事!
幼青道:“我曾還遠遠地見過陛下一眼,是什么節日來著?那時太子殿下就站在高高的城墻之上,身著華服,頭戴冠冕。遠遠望過去,雖然看不大清,都覺神姿俊秀又高不可攀!
其實那個時候,她真的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日。
殷胥笑道:“看來,容色的確十分重要,朕都不敢老去了,怕窈窈嫌棄。”
幼青忙道:“怎么會嫌棄?陛下永遠是最好的!
殷胥低頭望著她,輕聲道:“可今日,是朕連累了你。”
幼青緊緊握住他的手,又仰頭親他的唇,認真道:“說什么連累的話呢?其實就算是一同死在了這里,我也沒有什么遺憾,我要一直陪著陛下啊!
殷胥停了一瞬,攬著懷里人的手臂漸漸收緊,他低頭輕輕吻住她的唇,極緩慢極簡單地耳鬢廝磨,輕聲道:“不會死的,很快援兵就會來了!
夜色靜謐,山洞中一片漆黑。
幼青終于忍不住,靠在溫暖的懷里,沉沉地睡去了。
殷胥抱著懷里的人,半倚在石壁之上,緩緩闔上了雙目,神色顯現出了凝重。
他今日帶的侍從雖不多,但個個都是軍中磨練出的好手,在戰場之上,都能以一當十甚至以一擋百,可今日竟同刺客持平手,甚至稍遜。
這波刺客來歷應是不凡。
黑夜的山林之中,固然刺客難尋到人,但相應的,援兵也難尋到人。
如此這般繼續拖延下去,可能是援兵先找過來,自然也可能是刺客先找過來。
坐以待斃,是大忌。
幼青也不知睡了多久,是迷迷糊糊中被喚醒的。
殷胥輕輕揉她的發,見她終于睜開了眼之后,才接著說話:“朕出去瞧一瞧情況,你就在這里藏著,朕大約半個時辰后回來!
幼青頓時清醒過來,嚴肅地點了點頭。
殷胥又笑著道:“不用太緊張,不會有事的!
又交代了一番之后,殷胥終于起身往外而去,又撥了些草叢將洞口掩上,握著腰間的長劍沒入了夜色之中。
幼青徹底沒了睡意,抱著雙膝靜靜地等。
時間點點滴滴地過去,在黑暗的靜謐之中,幼青方覺時間有多么的漫長。
這里還殘留著幽幽的檀香,只是已經很淡很淡了,她輕嗅了嗅,又抱緊了他留下的外衫,心中不由得生起擔憂。
這里沒有滴漏,幼青不知道時辰,只覺過了許久。
熟悉的身影終于回來了。
待殷胥一走進,幼青就聞到了他身上隱隱的血腥味,頓時忍不住問:“陛下受傷了?”
“不用擔心,不是朕的血!币篑愕。
幼青稍稍放下了心。
殷胥又收拾了下山洞里的東西,隨即起了身,又道:“我們現在得盡快離開了。”
幼青連忙跟著他往外走,出了山洞之后停下。
殷胥帶著幼青認路,仔細地囑咐道:“有一段路,朕不與你同走,你沿著這一條道一直往下走,大約走兩刻鐘后便是你我會面之地,若是朕沒有來,你就先繼續往下走,走到山腳之處,就能見到援兵!
幼青問:“那陛下呢?”
殷胥指了另一條道:“朕走這一條!
說罷之后,殷胥又問:“可記住了?”
幼青點點頭:“記住了!
殷胥將佩劍系在了幼青腰間,又將弓箭也綁在幼青身后,頓了片刻之后,將腰間的玉佩解下掛在了幼青的腰上,俯身望著她:“窈窈會不會害怕?”
幼青抬手抱住他的脖頸,輕聲道:“我擔心陛下!
殷胥笑了笑:“多少回戰場上死里逃生,這回根本不算什么,不用擔心!
如墨的夜色之中,殷胥眉目輕斂,月色穿過林隙,落在他的臉上,容色深而靜謐。
他靜靜地望著她。
隨即殷胥俯身低頭,虔誠吻在幼青的額心。
他輕聲囑咐:“窈窈,無論發生什么,不要回頭,繼續往下走。”
幼青聽著他的話,攥緊了佩劍,點了點頭,又道:“陛下也要當心。”
殷胥笑著道:“好。”
并沒有多久這樣的時間,實在是拖不下去了,隱隱的窸窣之聲在夜里清晰,幼青循著那條道,開始沿著往下走。
山路崎嶇難行,幼青一邊走著,腦中忽然回憶起了,方才最后所見的,他的神情。
很不對。
不像是暫時分別,像是再也見不上的,那樣的神情。
而且,走哪條路,都有可能遇上刺客,難道不是,兩人一起走更安全嗎?
還有,為什么說,不要回頭?
幼青還沒想清楚,忽然聽見了些許聲音,從遠處傳來,她驀地回頭望去。
山林中的一處,隱隱出現了火光。
是他離開的那個方向。
怎么會突然起火?不是會把刺客都引過去嗎?
幼青徹底愣在了原地,忽然緊緊地咬住了唇,連什么也顧不上了,她連忙撥開草叢快速往火光的方向跑過去。
他一個人,怎么可能打得過那些刺客?怕是根本堅持不到援兵來。
混蛋,真是混蛋,他騙她,他根本沒打算來找她。
幼青眼里冒出了淚,誰要一個人活著啊。
第58章 生同衾,死亦同穴。
漆黑如墨的叢林之中, 一處火光熹微閃動,鳥雀撲騰著飛遠,數道黑影在林中穿梭, 點點寒芒在草葉間晃過。
枯枝在火中燃燒著輕爆,火星子在黑暗中飛濺,夜風一過,火苗一瞬漲高。
中央的火光太過明亮。
周圍空蕩一片, 也極為安靜。
行在最前的黑衣刺客身形頓住,正要打個手勢示意其后之人警惕,暗處忽地射出冷箭, 直穿太陽穴而過。
連一聲都沒來得及發出。
他身體已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眼睛直直地瞪大,向上望著天,枯葉碎屑混著鮮血洇透泥土。
后面緊隨而來的黑衣人迅速回頭看去之時, 一根利矢直穿胸口, 巨大的沖力將人死死地釘在了樹干之上。
其后之人都步伐頓了一瞬,可根本來不及躲避, 緊連幾箭射來, 在黑暗之中箭箭取命。
四五人已經倒下。
其后隨之而來的黑衣人忍不住罵了聲臟話,他已經辨認出箭矢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逼近。
殷胥驟然翻身從樹上而下,手中長劍驟然出鞘。
黑衣人手中長刀被一劍挑飛。
殷胥一劍直穿他胸口而過。
劍身在其中攪動,拔出的瞬間熱血噴涌而出, 濺在玄色的衣袍,凝固在泥土之中隱沒。
藏在暗處的一刀迅速刺來, 殷胥側身的霎那,刀鋒沿著臉側而過, 劃出一道鋒利的寒芒。
從耳前到下頜,絲絲鮮血滲出。
殷胥一腳踹翻跟前之人,黑衣人的身體重撞在樹干之上,殷胥旋即回身一劍抵住復刺而來的刀。
刀劍摩擦出刺耳一聲。
锃亮的刀身映出,沉冷的黑眸。
劍尖劃破了黑衣人喉嚨,鮮血霎時從喉口一股一股汨汨涌出。
先前燃燒的枯枝,已經燃盡了,徹底黯滅,唯余深黑的余灰,暗色的林子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登云靴踏過七橫八差交錯的尸身,最終在余灰之前停下,踩滅最后一點猩紅的火星。
殷胥低垂眉目,拭去劍身上的血。
京城之中,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有這樣一群私兵,且身手如此高超,劍法中帶了幾分宮廷的味道。
答案其實已昭然若揭。
先帝曾留下過一批死士,只憑令牌調遣,他回至長安之時,令牌已消失,死士也不知去向。
殷胥靜靜望著黑暗。
忽地憶起,幼年時寥落的記憶。
母后陪著先帝從藩王直走到登基,度過最艱難的日子,相互扶持多年,可最后卻成相看兩相厭。
先帝很少來甘露殿。
寥寥的幾回見面,先帝都是眉頭緊蹙的,簡單過問幾句,用幾口膳食,就擺駕離去。
此時還算尚存父子溫情。
少年時分,唯余懷疑,猜忌。
宮中的每一步,都需謹小慎微,比起父子之情,更多的,是君臣之忌。
他知道,先帝更喜歡慶王。
他曾遠遠地望見,先帝握著慶王的手教習射箭,笑著贊道:“吾兒聰慧,日后必成大器。”
甚至到后來,廢太子,立慶王。
縱然如此,他仍沒有料到,先帝竟將死士的令牌都交予了慶王的人,一個無情又猜忌的君王,竟可以如此為子計謀之深切。
人心會變。
也的確是偏的。
有偏愛,就有不愛。
殷胥闔了闔眼,鼻間仿佛又浮現,宮變之日皇城內外的血流成河。
肅肅的林中,遍橫尸身。
他立在尸身之上,一身玄衣,袍角浸透鮮血,手執長劍而立,眉目漆黑冷然。
林中又追出約十幾人,望見這景象時目中一閃而過隱隱驚亂。
為首之人神情凝重而殺意迸現。
“聽我指令。”
只有一個人,也撐不了多久,一切必須速戰速決。
林子中樹枝橫生,半人高的灌木叢中草葉極其鋒利,幼青撥開草木,大步往火光最后出現的方向而去。
腳下雜草叢生,又泥濘難行。
幼青絆倒了好幾回,又快速地爬起來,往前跑去,裙擺沾了泥濘而濕重,幼青又被絆倒一回之后,她挽起長長的裙擺,拿匕首沿著衣裙劃下,扔掉了繁瑣的布料,又將匕首緊緊地藏在袖子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遭都是一樣的樹木,哪個方向望去都是漆黑不見底。
幼青終于停下了腳步,她緊緊攥住腰間的長劍,劍鞘上的紋路深深刻在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她深深呼吸,漸漸冷靜下來。
紛雜的思緒擯棄之后,四周都安靜下來,山林中的任何細微聲響可聞。
南邊,傳來極細微的刀劍之音。
幼青快步循著跑去,金戈之聲愈發清晰,在快要靠近之時,她停了下來,撥開灌木叢向著中央稍平坦的地方望過去。
地上已橫了多具尸體,而三四個黑衣人,正圍著他纏斗,寒芒交錯閃動,混著鮮血的乍然噴涌,已分不清是誰的,又是在黑暗中很模糊。
在月光移過來的瞬間,幼青才看清了。
他一身單薄玄衣,已經浸透了鮮血,執劍的右臂以及胸前是道道傷口,絲絲鮮血沿著下頜,一滴一滴地滑落。
幼青緊緊咬住了唇,她掩在樹叢后,盡量放輕了聲音,取下背后的弓箭。
她不會用劍,她只會使弓,幸好,她還會箭術。
殷胥正一劍抵住交錯而來的三道劍鋒,身后又刺來一刀,已經避不開了,他只能微微側身避開要害,就在刀鋒即將刺在他右臂的時刻。
一支箭矢飛速而來,正正好好正中黑衣人的手腕,長刀頓時落了地。
殷胥立刻反手一劍割破黑衣人的喉口,熱騰的鮮血噴濺而出,他旋即迎劍而抵側面而來的刀鋒。
幼青隨之射出幾箭,可打斗的動作實在太快,加之他們都有了躲箭的警惕,這幾箭都沒有中,至此,箭矢已經耗盡了。
她知道這個時候,上前去反而會幫倒忙。
至此,只剩下了兩個黑衣人,但這兩人皆是身手極高,而殷胥已然是強弩之末。
鮮血流失的太多,隨之氣力靈活都在飛速減退。
必須快速結束。
殷胥一腳踢起地上的長劍,左右各執一劍,出劍招招致命,可兩個黑衣人也并不弱,片刻之后,三人身上皆多了許多傷口,鮮血汨汨地流著,而明顯殷胥的傷勢要重一些。
幼青漸漸攥緊了腰間的長劍,下唇一點點地咬緊。
她從沒有殺過人,她沒有十全的把握幫他。
就在殷胥一手一劍,抵住兩道劍鋒之時,而殷胥背后不遠地上的黑衣人,竟還未死,艱難地爬了起來,緊握住長刀,一點點逼近,目光兇煞閃動。
“去死吧——”
殷胥循聲轉頭看去的瞬間,長刀即將斬下的瞬間,一側的樹叢中飛撲來道纖細身影,幼青手里緊緊握著長劍,一劍斬下了黑衣人執刀的雙手,再一劍循著脖頸用力劃下,鮮血霎那間噴涌如注。
就在兩個黑衣人微頓之際,殷胥反手一劍抹了一個的喉,橫出一腿掃斷,一劍深深刺穿一個胸口。
地上滿布尸身,殷胥扔下手里的劍,飛快地走了過去。
幼青雙手還攥著那把長劍,渾身臟得看不出模樣,臉上也沾了血污,唯有那雙明眸黝黑而透澈,只倒映著他滿身是血的樣子。
殷胥抬手頓了一瞬,才緩緩放在她臉上,指腹輕輕地擦。
“不是讓你下山?”
幼青嘴唇咬出了血,眼里泛著淚花:“混蛋!
殷胥嗯了一聲:“朕是混蛋。”
幼青一字一頓:“殷子胥,這回不許把我再丟下了。”
殷胥望著眼前人,執著的明眸。
恍惚同三年前,那個雨夜重合。
他在院墻之外等了一日,在黃昏暮色落盡,小雨飄飄搖搖之時,茜色的纖影從柳樹之中探出了頭,翻身下了院墻,不顧一切地,飛撲進了他的懷里。
昏昏的天色中,她臉上滿是臟污,眸子漆黑到底,盛滿光芒。
心跳,從此炙烈。
“對不起窈窈,錯過了你的三年,險些再次錯過!币篑阃盁o論從生到死,我們都一起面對,生則同衾,死亦同穴!
幼青眼里溢滿了淚,強忍著沒有落下:“嗯!
殷胥伸手將人擁入懷里,雙臂一點點地收緊,他脊背彎下,頭也垂下。
頭一回,他全身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肩上。
“窈窈!彼p聲道,“這些人是先帝留下的死衛!
其實他不應該說這些,像是把不得見人的傷口,在自己的愛人面前赤。裸裸地扒開,讓她瞧見最狼狽最難堪的那個自己。
幼青神情頓住,心口的酸澀,淹沒了一切。
她眼眶發紅,克制住喉間的淚,這是他第一回,這樣袒露脆弱的一面,他并不是在懇求愛人的同情,只是因為,這是他最全部最真實的自我。
可僅僅是袒露這一切,對于他這樣高傲的人,像是打碎了所有背脊。
她緊緊的,十分用力地抬手回抱住他。
“殷子胥,你是最好的太子殿下,是最好的陛下,是最好的愛人,你是最好的自己,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殷子胥!
可說再多的話,都沒有辦法慰藉這一刻。
漆黑一片的山林之中,唯有風聲簌簌而過,滿地是錯橫尸身,鮮血浸透土壤。
在這一刻,一切仿佛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其實只是短暫到可憐的,片刻緊緊的相擁。
沒有更多的時間耽擱,殷胥滿身盡是傷口,鮮血一直在涌出,伴隨著失血,很快就會失去力氣甚至昏迷,幼青也只能暫時扎住止血。
暫時止住血之后,兩人又要繼續行山路。
山路極其崎嶇,遍地泥濘雜草。
上山的時候,是幼青扶著殷胥的手,這回下山的時候,是殷胥扶著幼青的手。
殷胥實在失血過多,幼青真的很害怕,會在中途就撐不下去,于是一直同他說話,一旦昏迷之后,就可能會再也醒不過來的。幼青救過很多傷患,可他這樣傷重的,能一直堅持著清醒的都很少很少,失血過多之后,一開始人可能還是異常精神的,可如果不及時處理,也許在下一刻他就會徹底不醒。
幼青道:“我今天是第一回殺人,你知不知道?”
殷胥靠在她肩上,輕聲地道:“窈窈真的很勇敢。朕從前在戰場上,見過很多新兵,頭一回殺人,都吐得昏天暗地!
幼青輕輕嗯了一聲,眼睫垂下,掩下濕潤。
從前的太子殿下,又怎么會殺人呢?短短幾個月內,親人近乎絕亡,他抗著多大的壓力多重的擔子,上了燕云的戰場,他甚至不能同新兵一樣,展露出脆弱的一面,他是主將,他是所有人眼中,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他好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幼青道:“回去之后,陛下教我劍法好不好?”
殷胥很輕地笑了一聲:“好,朕教窈窈使劍。”
幼青道:“我從前就聽聞,江南煙雨動人,待你我都有空之時,一同游江南可好?”
殷胥道:“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1,我們春日之時便去。”
幼青道:“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要一起做。”
殷胥道:“好……”
幼青頓。骸澳憷Я艘膊灰X,馬上,我們就能回去了。”
這次停了半晌之后,才聽到他極輕地應了一聲。
幼青緊緊地抿著唇,眼淚沿著腮邊落下,沒有發出一聲。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林中傳來響動。
幼青腳步立刻頓住,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殷胥輕輕按住她的手,輕聲:“沒事,不怕,你把朕放在這里,拿上弓箭躲到那處樹叢里!
幼青沒有聽這話。
他們本來要的就是他的性命,怎么能再去當誘餌?
他現在的情況,也不能再受一點傷了。
幼青想清楚一瞬后,就將他放下,起身站在他身前,握緊了手里的長劍。
十幾個黑衣從林間冒出來之時。
幼青攥緊劍柄,殷胥扶著樹干,緩緩地起身,半擋在了幼青前。
現在,若要打過,近乎為不可能。
殷胥握起了手中的長劍,在最后抵擋了一劍之后,徹底跪倒在泥土之上,幼青緊緊靠在殷胥身側,用盡全身的力氣揮劍出去。
不過一個死字而已。
就在此時,林中緊隨而來,披堅執銳的侍從。
為首的侍從,立刻發出煙火,緊跟的侍從已同黑衣人纏斗起來,林中簌簌響起聲音,是大批侍從都往煙火所在快速而來。
幼青扔下了手里的長劍,連忙去看殷胥的情況。
她連忙去按穴位,聲音顫抖:“殷子胥,殷子胥,我們得救了,你再堅持一下!
兩個侍從迅速趕過來扶人。
就在此時,暗處驟然射出一支冷箭,直往殷胥胸口而來。
幼青來不及思索,翻身抱住了他。
箭矢貫穿右胸,飛濺出血花。
這一瞬間,幼青眼前仿佛閃現過許多片段,最后只定格在懷里人,俊朗側臉的血痕,闔著的沉黑雙目,和殘余的溫度。
陳度領著金吾衛,循著煙火匆匆趕來的瞬間,目眥欲裂。
“陛下——”
“薛二娘——”
“快救人!”
第59章 即將成婚。
天光熹微, 暗色褪去,天邊泛起微白,寒意掛在樹梢, 晨霧蘊在林間。
車馬一路疾行回城,侍從手持令牌開道,厚重的城門打開。此時坊間的街道之上尚且不算很多人,但飛馳的馬蹄聲還是引得人矚目。
早起的攤販瞧見之后, 不由得想這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昨夜還聽到了隆隆的馬蹄聲,烏泱泱的金吾衛往城外而去。
宮門次序打開,車馬暢行無阻地而入。
太醫院的太醫等已匆匆趕來, 整個太醫署都十分地忙碌。
長生殿內燈火通明, 宮人進進出出地忙碌,太醫們已盡數在此。
陳度大步走進殿內,身上還穿著甲胄, 甚至連佩劍都沒來得及解, 望著床榻上的人。
年輕帝王渾身近乎快成了血人,右肩至胸口一道深深的刀傷, 鮮血已經浸在其下的床褥。
俊朗的側臉已盡是血痕, 雙目深深闔著,沉黑的眉目微擰著似乎還有什么放心不下。
太醫們前后忙碌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傷勢太重了,失了太多血!
“先止血,湯藥來了嗎?”
張院正施針之后, 向陳度走過來。
“陛下此傷極重,如今只是勉強吊著一口氣, 接下來才是病情變化最快之時!睆堅赫钌詈粑,“臣等未必……”
“請務必盡力。”陳度眼睛發紅。
張院正道:“臣等必將竭盡全力。”
陳度沒有久留在這里, 打擾太醫等救治,最后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就轉身出去,又去往了偏殿。
幼青是在這里,他沒有進去,隔扇門是闔上的。
不一陣子走出個太醫,又掩上了門,快速又清晰地道:“里面還在救,這一箭雖是射在了右胸,避開了心,但怕的是內里出血不止!
“待會兒便要拔箭,這個時候才是最兇險的時刻。”
太醫頓了頓,“陳將軍久經沙場也知道,若有箭插在里面,一時還不得死,可拔箭之后,有人很快便會沒命,還請做好準備。”
陳度閉了閉眼,深深呼吸:“請一定盡力而為。”
長寧匆匆踏進殿門之時,正好瞧見陳度從偏殿回來。
她來得十分匆忙,甚至只是草草披上件外衫,連發髻都是松散的,她倉促地來回望了一眼,連忙問現下情形。
陳度平復了下心緒道:“太醫還在全力搶救兩個人!
長寧眼圈霎時泛紅,她又小心地分別去瞧兩人,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眼淚就再忍不住流了下來。
不過也只是極低聲的流淚,現下不能影響到里面的人。
陳度很輕地抱了抱長寧,又分離開來,輕聲道:“從前那么多次危險,兩人都是平安,這次也一定會逢兇化吉!
長寧喉間哽咽,說不出話來,只點了點頭。
太監來稟太后娘娘駕臨。
長寧連忙掩了掩眼里冒出的* 淚,強裝著無事后才轉身走上前去,輕輕扶著太后的手。
太后神情勉強維持鎮定,只是握著佛珠的手細微顫動:“這是怎么一回事?現下是如何了?”
陳度一時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說。
太后握緊佛珠:“你只實話實說,多大的風浪,哀家沒有見過!
陳度道:“慶王余孽領了幫死士,在長安城外設下埋伏,陛下和二娘兩個人被困山中,一個身受重傷危在旦夕,一個胸口中箭命懸一線。”
太后緊緊攥住了長寧的手。
現在朝中勾連死士的那位余孽,陳度已經自作主張拿下了。
只是,陛下每逢生辰會去道觀小坐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怕宮里還有些內鬼沒有清干凈,這些需得等陛下醒來之后再做打算,如今長生殿里近距離伺候的人,皆是絕對可信之人。
絕不會有意外發生了。
現下就是,要看陛下和薛二娘自己了。
陳度輕聲道:“從前在戰場之上,陛下多少次都撐了下來,這次也一定會的。二娘也遇過多少次危險,都是平平安安,一定會好好的!
太后站了一會兒之后,就轉身去了佛堂。
長寧沒有走,就在殿中,眼圈發紅,嘴唇焦得皸裂。
兩個人經歷了三年的分別,經歷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要幸福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的殘忍?
陳度也沒有好到哪里去,闔著雙目,胸口深深起伏。
佛堂之內,香火燎燎,光從殿門照進來,落在蒲團上跪著的背影之上,縷縷煙霧隨著光影浮動。
太后跪在蒲團之上,闔著雙目,手里的佛珠輕輕捻動。
即便如此,還是不能緩解心中焦灼,佛珠捻動得越來越快,直到某一刻驟然停下,太后望著手里的佛珠,目光深深凝住。
三年前,父兄驟亡。
三年后,又是如此情境。
太后目中終于顯露出,從沒有在旁人面前顯現過的,濃重的悲傷。
佛法教她釋懷,她也一直同陛下道要釋懷,可她又何曾真正釋懷過。
少年夫妻,走到相看兩厭。枕邊之人,最終變成生死仇敵。
父兄已死于他手,現在,這么多年了,他竟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肯放過,他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太后不覺落了淚。
上天倘若有眼,庇佑庇佑兩個孩子。
即將成婚,即將幸福了,怎么能在這樣的時候,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太后跪在蒲團上,深深叩首。
正在此時,外頭宮人忙忙來稟告,貼身宮人連忙請人進來。
小太監跪伏在地,面上盡是喜色,在太后緊緊的目光之中,聲音響亮而清晰地一字一頓道:“啟稟太后娘娘,陛下醒了——”
長長的聲音,洪亮地回蕩在佛堂之中。
太后驟然松了一口氣,卻又轉瞬緊了起來,忙問:“薛家那孩子呢?”
“太醫道,箭已經拔出,暫時也是平穩的! 小太監道。
太后終于徹底松下了心弦,望向貼身宮人,不自覺喜極而泣,扶著宮人的手起了身。
貼身宮人柔聲道:“吉人有天相,神佛也會庇佑!
太后握著佛珠,念念道:“平安,平安就好!
此時已至了晌午時分。
長生殿內,太醫等稍稍結束了忙碌,仍在處理后續的事,諸如擬定接下來的藥方,同宮人等交代平日里需得注意些什么。
殷胥緩緩地睜開了眼,望著明黃的帳頂,鼻間盡是苦澀的藥味。
這是回了宮,忽然他眼前浮現起,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幕。
鋒利的箭矢直穿透懷里人的胸口。
他拔下身上扎的針,起身下了榻。
宮人瞧見時,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連忙道:“陛下不可,不可。”
殷胥只問:“二娘呢?她如何了?”
張院正瞧著殷胥連金針都拔了,差點急跳腳,連忙上前,要扶著人重新躺回去。
“就在偏殿里,微臣已瞧過了,現下平安著,只是還沒有醒。陛下現在雖是醒了,可傷勢如此之重,這么短時間是完全未好的,隨時都有可能再昏迷!”
可張院正眼睜睜瞧著,皇帝跟聽都沒有聽見似的,只徑直踉蹌著往偏殿而去,他只能在心里暗罵道犟種,真是犟種,又連忙隨著宮人一同跟著去。
殷胥走進偏殿之后,推開隔扇門,就瞧見了床榻上靜靜躺著的人。
宮人太醫等紛紛請安,殷胥徑直走至榻前。
幼青安靜地睡在枕間,蓋著衾被,右手搭在外面,似是睡著了一般。
只是臉色極其蒼白,唇色淺淡得近乎消失,鬢發凌亂地貼在耳側,唯有胸口輕微的起伏,昭示著尚活著。
殷胥半跪在榻前,靜靜地望著,很輕地握住了眼前人的手。
十指交叉緊扣,殷胥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很輕地垂頭,抵在了握緊的雙手之間。
張院正望著這一幕,有些不忍地別過了頭。
他抹了抹臉,喉間深深嘆氣。
這也太苦了。
即便如此不忍,張院正還是道:“陛下,小薛如今需得好生休息,陛下也先回去吧!
半晌之后,殷胥輕輕地應了一聲,將幼青的手,放在了衾被之下,仔細地掖好被角,最后望了一眼之后,才起身離開了這里。
至了黃昏時分,晚間時分,殷胥各來了一趟。
太醫本來想勸的,不能這樣頻繁的下床走動,可也知道根本勸不住,索性也只能放棄勸說了,只得跟著人去,怕出了什么事。
期間長寧和陳度,太后等都分別來看了一遭,余夫人也來了一遭,陪至深夜才離開。
這般又過了三日,幼青仍沒有醒。
此番,張院正又施了針,依舊同前沒有變化。
太醫等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張院正也擰緊了眉,白須白發都掉了一把,直嘆息:“倘若今日再不醒,恐怕……”
話語未盡著,沒有說完,可眾人都明白,又不禁望向榻邊之人。
年輕帝王一身傷病,半跪在榻前,只握著榻上昏迷之人的手,雙眼都泛出了紅血絲。
慣來殺伐決斷鎮定自若的九五至尊都在此刻消失,只剩下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即將失去愛人的凡人。
太醫宮人都悄聲退了出去。
殷胥輕輕握著她的手,垂下了頭,沉默著呼吸,背脊都緩緩地彎下。
死寂一般的空蕩。
熹微的日光,從窗前而入,床榻上的人,依舊沒有分毫的動靜。
透明的水漬,砸落在交疊的掌心。
殷胥深深闔著雙目,掌心的手指忽地輕輕顫動。
他倉促抬眼的瞬間,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
幼青唇色蒼白著,聲音也嘶啞,輕輕的:“陛下,怎么哭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落淚。
幼青伸手想去拭淚,反被握住。
下一刻。
他極輕,又極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了懷中。
她很輕地抬手回擁,臉埋在他胸口。
“陛下愛哭鬼,我說過會,一直陪著陛下的!
日光暖洋洋地從明瓦窗照進,春末夏初的枝頭上,鳥雀正是嘰嘰喳喳地叫著。
殷胥連忙喚了太醫進來,瞧過情況暫時沒有大礙,只需在床上安生靜養之后,這才稍稍放下了懸著的心,又問了些平日里需注意的飲食習慣之類,太醫皆是一一以回。
待說罷這些,太醫等就退了下去。
幼青右胸還很痛,有些起不來身,于是就安安靜靜躺著了。
殷胥回頭便瞧見,床榻上的人乖巧地躺在那里,眸子倒是很亮,嘴唇蒼白著微干。
他拿了軟枕墊起,扶著人半坐起來,又端了水來,幼青只飲了一口,又想起什么,忙又仔細地瞧他,現在瞧著倒是很好,可是那日的傷那么重,理當臥床休息的。
“陛下的傷勢如何了?怎么不在床上躺著?”幼青忙問。
殷胥接過她手里的杯盞,抵在她的唇邊,一點點地潤濕,看著人咽下去后,才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幼青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睜大,又仔細地看殷胥,他臉上的傷口好像都沒了,她心中咯噔一聲:“難,難不成,我昏迷了一月?兩月?一年?兩年?”
殷胥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片刻之后,他嗯了一聲:“朕等了窈窈十年,怎么,樣子沒變?”
幼青諾諾地道:“那陛下保養得極好,一點都看不出來長了十歲!
殷胥將杯盞放回桌案之上,又將吃食端起來,幽幽道:“朕就是怕有朝一日,你醒來后發現朕容顏老去便心生嫌棄,故而才日日養生,不敢落下一日!
幼青啟唇吃下湯匙里的粥,咽下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便牽動了傷口,頓時痛得輕輕呼氣。
殷胥頓時不再說話了,待人順氣了之后,只安靜地喂粥。
待吃罷之后,幼青才小聲地道:“過了十年,陛下姿儀風采都這般美!
殷胥剛放下粥碗,就聽見此言。
他微頓了片刻之后,就扣住眼前人的手腕,俯身。
幼青眼睛微微睜大。
就在薄唇即將吻下來之時,門外響起扣扣聲。
太監立在隔扇門前,他也知道了兩人剛醒,這正是好不容易濃情蜜意的時候,但他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叩響了。
“啟稟陛下,長寧公主同陳將軍來求見!
殷胥動作停住,眉尾跳了跳,幼青也忙向后退了退。
陳度一推門走進來時,就瞧見了殷胥坐在榻前的杌子上,而幼青披著外衫,身上蓋著衾被半坐著,瞧著精氣神倒是還好,他頓時放下了心。
只是,陳度又瞧了瞧,眉頭挑起,兩人倒是隔了一段距離。
不應該啊。
這不得親個八百個來回。
至少也得抱一抱吧。
陳度挑眉道:“臣沒有打擾到陛下吧?”
殷胥眉目冷淡,薄唇微斂,略抬眼皮瞥了過去,陳度頓時哂笑了起來。
幼青沒懂這眉眼官司,只先道:“沒有打擾到,請坐吧。”
陳度也是毫不客氣,忽略了那另一道逐客的視線,聞言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長寧隨之進來,請安之后,又遣宮人將帶的補品藥材之類放下,這才忙走上前去,險些又落下淚來:“你不知道,你昏了整整三日,太醫都道,再晚恐是就醒不過來了,這一遭就相當于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
幼青抱住長寧,輕聲道:“沒事,我現在活得好好的呢!
長寧道:“我都急得去拜佛了,還拜了道觀,也不知道是哪個有用,能拜的我都拜了拜,反正也不知是哪個靈驗了!
陳度笑了一聲,忙又低頭吃茶。
待又敘了一陣話后,長寧和陳度也不多打擾了,便起身告罪離開。
殿內終于重新歸于一片安靜,香爐上熏香輕輕蘊著,窗扉半開著,新鮮的氣息攜著溫暖的日光從外頭落進來,海棠樹開得正旺,粉粉的海棠搖搖曳曳。
殷胥瞧見她的唇,都因著方才的說話干燥了起來,他起身又倒下一盞茶水,坐在了床榻邊沿,幼青接過茶盞,自己很快地飲罷。
“這才過了三日,陛下傷勢定然未好,當回去歇息的。”幼青道。
殷胥放下茶盞:“無礙,朕再陪你一陣便走!
幼青抿了抿唇,想起那日他渾身盡是血,如今這才過了三日,怎么可能好全。
“陛下,身體重要,不能這樣不在意!
殷胥抬手揉了揉她的發:“朕知道。”
幼青躲開他的手,仰頭看他:“那你現在回去休息!
殷胥道:“待你睡著了,朕再走。”
說著,殷胥將軟枕拿開,扶著人重新躺了回去。
幼青連忙閉上了眼,雙手拉著衾被:“我睡了,陛下快回去休息!
殷胥依舊坐著,沒有走,望著床上之人呼吸逐漸平穩。
他正要起身,卻瞧見狐貍似的眼睛微睜開了一道縫,忙又闔上,眼睫又在顫動。
殷胥只好貼心地裝作沒看見,沒有直接地拆穿。
她慣來臉皮薄,這般又要鬧個面紅耳赤了。
殷胥起了身,將被角掖好,看見床上的人眼睫又顫動了下。
拉著被角的手一頓,他笑著輕聲道:“窈窈不必如此擔心,為了朕的窈窈,朕也自當保重身體。”
幼青頓時眼睫一顫,從臉到耳根都紅了起來。
殷胥瞧見泛紅的耳根之后,驀地笑了一聲,終于直起了身,又摸摸她的額頭。
“好生休息!
在聽到腳步聲遠去,隔扇門闔上。
幼青才睜開了眼,臉頰還是熱熱的,又抬手蒙上了衾被,什么為了她保重身體?他,他怎么又說這些……
養傷的這些日子,太后余夫人、長寧陳度等來回過來探望。
殷胥傷得雖重,但恢復的確快,已經完全可以行動自如了,基本上除卻處理朝政,基本日日就在幼青這里。
金尊玉貴的陛下,卻在照料人上簡直面面俱到無師自通。
幼青在長生殿待的這一個月,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
長寧來探望的時候,細細瞧下來,都有些不可思議,從盤子里剝了兩顆荔枝來吃,一邊又嘖嘖稱奇:“瞧著是圓潤了些許!
幼青摸了摸臉:“這樣日日只吃不動,只怕是要越發圓潤了!
長寧直笑得彎起了眼,又剝了顆荔枝給幼青:“我瞧著這樣很好呢,從前總覺得你太過瘦了些,如今正正好,秾纖合度,瞧著就很康健很有氣色!
幼青其實心里十分悲傷氣憤,從前玉葛都沒有管得這么嚴,自她受傷以來,他簡直就跟完全變了個樣子,事事都聽太醫的,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這不能吃,那不能吃。
連一點求情的余地都沒有。
今日長寧來了,幼青著實忍不住了,低聲道:“我好想吃冰酥酪。”
長寧道:“直接吩咐下去做啊,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幼青苦著臉道:“陛下不同意,沒人給我做!
長寧出離地憤怒了,不過是碗冰酥酪,怎么就不讓人吃了?
還沒成婚呢,就這般過分,等成了婚,那還了得,不得任由心黑的皇兄肆意欺負?
于是,長寧直接拍板,拍著胸脯保證:“這有什么?待會兒,不出一刻,就讓你吃到冰酥酪。”
一刻之后,幼青就坐在軟榻上,幸福地吃到了冰酥酪。
吃罷一碗之后,幼青很快又喚了第二碗。
這個時候,長寧其實也覺得不大好了,畢竟傷勢還未好,這又是含冰又是含酒的,于是道:“還是少吃一點為好!
幼青道:“無礙,只吃個兩碗而已,沒什么的,我吃三碗都沒事!
話音落地的瞬間,隔扇門被宮人打開,殷胥端著冰酥酪就立在門外。
幼青頓時僵住。
長寧連忙起了身,行了禮請了安之后,一溜煙就跑了。
徒留幼青一個人孤軍奮戰。
殷胥將冰酥酪放下,幼青眼睛一直望著那碗,極其誘人的食物,而后臉被扳了回來。
“莫看了,不可以吃,太醫說過不能吃!
幼青臉被捏住,她話音含糊:“我就吃一碗,就一碗!
殷胥無情拆穿:“不是已吃了一碗了?”
幼青沒想到他怎么又知道了,知道說不過他,索性直接伸手抱住人勁瘦的腰身,輕輕以臉在他胸口胡亂地蹭,軟聲道:“做都做好了,不吃豈不是浪費,不如就給我吃了呢!
殷胥冷淡的眉目,有些撐不下去了。
幼青仰頭望他,輕輕眨眼:“子胥,子胥,子胥最好了……”
這一下,直接讓人心口驟然塌陷下去,軟得沒了邊際。
殷胥摟住懷里人的腰,險些色令智昏。
當然,是險些,還沒有成功。
僅存的理智還是拉了回來。
“不是說過,養傷期間都聽朕的?你說話可算數?”殷胥問。
幼青悻悻地收回了手,整個人都耷拉了下來:“算數的!
幸好此時玉葛不在場,若是在場了,定然心道阿彌陀佛,總算有人能管一管了。幼青一時饞起來,當真是不管不顧,最后又傷身又發熱,玉葛簡直深受其害。
殷胥又摸摸她的腦袋:“待傷好了,隨你如何!
幼青輕哦了一聲,又抱住他的腰。
殷胥思索了一瞬,攬著人的腰臀,自己坐到了軟榻之上,將人抱在了懷里。
他低下了頭,循著柔軟的唇,停住。
而后就嘗到了,極其冰涼的,還帶著酒味的唇。
殷胥眉心跳了跳,真是胡鬧,傷還沒有未好,就又是吃生冷又是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