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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故障

    出了手術室,方維只覺得冷,浸入骨髓、漫天席地的冷,他牙齒都打著戰。護工將他推到病房,就聽見高儉爽朗的笑聲:“小方,割完了?以后你就不是個完整的男人了。”

    他憋不住想笑,下腹卻被牽連著疼了一下,“哎喲”一聲。高儉幫忙過了床,又在他身上堆了兩層被子,掏出手機咔咔拍了兩張照片:“我給馮老師看看,他惦記得很,問了好幾次。再發給我大侄兒,別讓他們懸著心。”

    方維啞著嗓子說道:“我這樣蓬頭垢面,拍出來不好吧。”

    “放心,你又不靠臉吃飯。你啥樣子我們沒見過。”高儉在手機上調了調:“上點柔光濾鏡,還有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擦,這你也會。”

    “那個網紅白小仙教的。她不是在我那邊住院么,教了我們不少東西,現在連金英她們發自拍照都會嘟嘴托腮,大眼睛眨呀眨的,人家也是術業有專攻。”

    方維有氣無力地問:“白……小仙?”

    “哦,就是那個美女律師的妹妹,鄭佳瑞的小……不對,車上那個。本人蠻可愛的,出院的時候還讓我們都關注了她的賬號。”

    方維抓著被子,手指頭的關節都發白了:“可真疼啊。”

    高儉一愣:“麻藥勁是過了,后面插著止疼泵呢。”

    他伸手去檢查:“怪不得,泵是插上了,開關壓根沒開。”

    盧玉貞正好走進來,高儉虎著臉:“盧醫生,你們科室的手術室護士也太粗心大意了,術后沒有檢查的嗎?工作作風怎么管的。”

    他指了指止疼泵,她反應過來,連忙道歉:“方科長,實在對不起,是我的錯,肯定很疼。”

    方維勉強笑道:“沒關系的。”

    高儉搖頭:“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盧醫生,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只管叫我,我過不來,安排人過來也是一樣。”

    方維苦笑:“我還能自理呢,不勞高主任大駕了。”

    高儉彎下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趕緊好起來,咱們一塊吃肉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門。盧玉貞趕忙跟著,“我送您。”

    “送什么,不用。”

    盧玉貞小聲問方維:“高主任……他是不是生氣了?”

    他趕緊安慰道:“沒事,他平時就這樣。”

    “你還疼嗎?”

    “不疼了。”

    “尿管有什么不舒服嗎?”

    “有點脹。”

    他的聲音很暗啞,她微笑道:“口干就不要說話了,很難受。”

    趙大媽正在掛水,護士看見她自己偷偷伸手去調節輸液器,連忙阻止:“別自己動。”

    盧玉貞很嚴肅地說了一句:“大姐,掛水不一定是越快越好,太快了對心臟有影響的。”

    趙大媽伸了伸腳:“我不是想著趕緊出院么,在醫院過新年多不好啊。”

    小楊把輸液架子推得遠了些,笑道:“也不差這一兩個小時。媽,咱們一次性治好,以后就不折騰了。”

    盧玉貞很贊成:“看你兒子說得多有道理。等這瓶水掛完了,你們就能走了。”

    小楊小聲詢問:“盧醫生,能不能讓我媽多住幾天?”

    她就笑了:“醫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只要檢查結果合格,回家歇著最輕松。”

    小楊想了想,很誠懇地問道:“盧醫生,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

    她有點猶豫,從口袋里抽出一支筆,在紙上寫了個號碼,“這是我的座機,以后有咨詢就打這個電話吧。”

    護士將方維的兩大袋注射液給他掛上,她又盯著尿袋里紅色的尿液看了一眼:“脹痛、血尿都是正常的。先消炎止痛,過兩天拔了尿管再看。”

    “好。”

    外頭太陽快落下去了,夕陽將一些柔和的光線灑進病房。她從兜里取出一根棉簽,沾了水蹭蹭他的嘴唇:“忍著點,晚上7點以后才能喝水。”

    他從脖子開始慢慢紅了,一直紅到耳朵根,盧玉貞驚訝地停了手:“棉簽過敏?”

    “哦,不是。”

    “過敏趕緊說啊。”

    “好。”

    “明天就是元旦,你得在醫院跨年了。”

    他點點頭。盧玉貞嘆了口氣:“你挺不容易的。”

    “其實……還好。”

    “新年我值班,病人少,醫生也少,有什么要求及時說。明年孩子們就能看你了。”

    “嗯。”

    “我去食堂了,你想要粥還是清湯面?晚上吃一點。”

    “粥吧。謝謝。”

    她走了。輸進去的液體有點涼,他把手往被子里放。叮咚一聲,是方謹發來的消息:“爸,今天學校開表彰大會了,弟弟又拿了優秀學生。”

    “真好。”

    “我們想過去看你。”

    “明天來吧。”

    他往窗外看去,醫院門口已經掛上了喜迎新年的大紅色橫幅。

    忽然來了一條消息,是盧玉貞的:“孩子們吃不吃糕點?難得食堂有節日餐,買一些給你們明天吃。”

    “好啊,謝謝。”

    食堂里人少了些,可是面包窗口依然在排隊。金九華在隊伍里看見了她,就笑著招招手:“小盧,要買糕點嗎?”

    “正好值班,不是哪天都有。”

    “嗯,比外頭的好吃干凈。好多人都特意買回家給孩子吃。”

    金九華拿了個大托盤,拿了幾塊核桃棗糕,又拿了幾塊海綿蛋糕,結了賬。她猶豫不定,想著十幾歲的小孩大概喜歡奶油,值班室也有冰箱,就買了奶油蛋糕和蛋撻,用厚紙袋包了,連同方維的飯盒一起拿在手上出門。

    她剛走到住院樓下,忽然一輛熟悉的紅色馬自達6停在了她身邊。她腦子轟地一聲,勉強假裝沒看到,繼續向前走去。

    李義抱著一束玫瑰花下了車,著急地叫了一聲:“玉貞,等一下。”

    他快跑了兩步,攔在她面前,“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別不理我。”

    她停下來,咬著牙不言語。

    李義像是憔悴了十歲,眼圈也是黑的,“我……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盧玉貞見了他的樣子,心口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起來,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李義,我今晚值班,要不換個時間。”

    他并不放棄,“到辦公室聊也行,我有幾句心里話想對你說。”

    李義拉著她的手腕,她回頭看了一眼周圍,有點難堪:“咱們別在這里拉拉扯扯好不好?”

    他放了手,垂下眼睛:“求你了。”

    她想了想:“到值班室談吧。”

    病房里,小楊正在收拾行李箱。趙大媽很高興,來回活動著手臂:“兒子,咱們回到家,還能來得及看晚會。”

    小楊有點心不在焉。趙大媽將一大包水果放在方維床頭:“小伙子,這些留給你家孩子們吃吧。都怪我,唉,嘴上也沒個把門的。”

    方維搖頭:“沒什么。”

    趙大媽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道:“帶孩子不容易,看你一表人才,再找個媳婦吧,家里沒個女人,總是不像樣。”

    方維只是微笑不言語。小楊趕緊拉拉她的袖子:“媽。”

    趙大媽臉上有點過不去,頓了頓才說道:“我去趟衛生間。”

    小楊將箱子拉鏈拉上:“那我先把箱子弄下去,再上來接你。”

    方維左右活動了一下腳趾,又嘗試著屈膝。小楊問道:“你是不是要下床,我扶你。”

    “我等護工待會過來,不要緊的。恭喜你們出院。”

    小楊忽然湊過來,小聲問道:“你是盧醫生的同事,你知道……她有男朋友嗎?”

    方維整個人都震動了一下,支支吾吾地答道:“可能……有吧。前一陣子聽說還有。”

    小楊有點失望,哦了一聲,拉著箱子出門。

    趙大媽回來了,坐在床上等著。她掏出手機,放著短視頻,里頭一群人蹦蹦跳跳的很是開心,她跟著打起拍子。

    過了一會,她往外看了一眼:“怎么還沒到。”

    方維也覺得時間有點長了,他強撐著直起身來,聽著走廊里的動靜,沒有盧玉貞的腳步聲。

    趙大媽拿起手機給小楊打電話,嘟嘟兩聲之后:“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她皺著眉頭:“沒電了?”

    方維拿起手機,想給盧玉貞打電話,又忍住了。只聽外面護士站傳來的聲音:“盧醫生去哪兒了?出院手續得她簽字。”

    “她去吃飯了啊。”

    “不會吧,我剛從食堂回來,都快關門了,沒幾個人。”

    “這就怪了,她一般都在的。”

    “難道是出去跨年了?”

    “不像。”

    方維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的手機急促地響起來,是王有慶。他接起來:“怎么了?”

    “頭兒,不好了,住院樓的電梯報故障了,卡在十樓和十一樓中間。”

    “里頭有人嗎?”

    “有人,我從監控看著,一共五個人,四個大人一個小孩。”

    他的心怦怦直跳:“報廠家了沒有?”

    “廠家熱線電話沒人接。”

    “你保持鎮靜,趕緊把電梯里的監控視頻發過來。”

    電梯停留了一陣,驟然下墜了一兩秒鐘才停下。驚叫過后,里頭一片死一樣的寂靜,小楊連忙伸手,將下面幾層的按鈕都點上了。忽然面板閃了一下紅光,隨即按鈕上的燈全部熄滅。李義的臉都白了,他一松手,那一束玫瑰花掉在地面上,跌了一地花瓣。

    盧玉貞的手也在發抖,她屏住呼吸,按了報警鍵。

    幾聲很長的滴滴聲,隨后王有慶的聲音響起來:“設備科值班中心。”

    “這是住院樓東側1號電梯,我們被困住了,不知道是幾樓。”

    “收到。你們不要著急,我們立即組織救援。”

    電梯角落里,陳妙茵死死抱住女兒,“別怕,別怕。”

    第42章 受困

    李義死死按著開門鍵,門抖動了一下,開了一指寬的縫,隨即又合上了。縫里沒有光。他閉上眼睛,拉著盧玉貞的手:“玉貞,沒事的,一定沒事。”

    盧玉貞吸進一口氣,分三口吐出來,“先等一等。”

    她沒有立刻推開他,李義心里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他將她的手握得很緊:“不要害怕,我在。”

    小楊的眼睛落在他們拉在一起的手上,又上下打量李義。

    鄭愛妙看著上方的攝像頭,“他們能看到我們嗎?”

    陳妙茵抱著女兒:“是的,妙妙,剛才那個叔叔說會找人來救我們的。”

    方維在微信里輸入:“你找一下別的電梯品牌的熱線,看能不能打通。”

    他點開視頻,她果然在里面。他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猛然站了起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從下半身傳到腦子,他渾身一震,叫了聲護士,“我要出門。”

    護士急匆匆地進來,看他的架子上還有大半袋液體:“你這還掛著水呢,怎么出。沒有醫生同意,你哪兒也不能去。”

    “有急事。”

    “等盧醫生回來跟她說,她批準了可以。”

    “電梯壞了,她被困在里面,上不來了。”

    趙大媽的臉色也變了,她哆嗦著嘴唇,“我兒子,是不是……”

    “是,在一號電梯里。”

    趙大媽叫了一聲“我的兒啊”,兩手拍了拍膝蓋,迅速起身朝電梯那邊沖了過去。方維大喝一聲:“大姐,你先回來。”她恍若不聞。

    護士目瞪口呆地看著,方維叫道:“快去攔著她。”

    護士驚慌地點頭,也奔了出去。方維抬起頭來,將輸液器停了,將針頭硬生生拔了出來。護工正好吃完飯進來,他叫道:“李哥,趕緊,幫我穿衣服,把鞋子穿上。”

    護工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抖著手給他穿褲子,又問:“尿袋怎么辦?”

    “你拎著吧。”

    方維趿拉著鞋子,披著羽絨服沖出門,護工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手里提著尿袋,路過的病人看得有點發呆。

    還沒走到電梯前,就聽見傳來極響亮的砰砰聲,趙大媽尖聲叫道:“兒子,兒子,媽在外頭呢,這就把你救出去……”

    護士很為難地攔著:“不能砸啊。”

    方維伸手將她拉到一邊:“我是醫院設備科科長。剛才值班的同事已經知道有人被困了。”

    趙大媽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這電梯歸你管不是?”

    他點點頭,“是。”

    “那怎么就壞了,你趕緊把它修好。”

    “我不會修電梯,我得叫會修的人過來,但你砸門是肯定不行的,萬一砸壞了電梯墜落怎么辦?你剛做完手術,得冷靜。”

    趙大媽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就在這等著人來修。”

    方維很無奈地嘆了口氣,小聲對護士說道:“麻煩你在這看著她。”

    護士答應了。他回頭說道:“李哥,咱們去設備科一趟。”

    “這……”

    電梯里眾人都聽見了上頭傳來的砰砰聲,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李義的臉變得蒼白,呼吸也急促了。

    電梯搖晃了幾下,小楊說道:“大家貼著墻壁站,這樣不容易摔倒。”

    話音未落,忽然電梯往下走了一截,燈驟然熄滅。幾個人都驚叫起來。盧玉貞的汗也下來了。

    方維疾步走進設備科辦公室,護工跟在他身后。王有慶正著急忙慌地到處打電話,見到他來了,連忙匯報:“頭兒,提森克虜伯和三菱的熱線都打了,可是他們說不是自己品牌的電梯不能接。”

    方維嗯了一聲:“有慶,你在電腦里把當年安電梯的標書找出來,直接給投標的高層打手機。”

    他走進監控間,打開麥克風,切換到電梯的通話系統,順便將尿袋掛在旁邊的掛鉤上。

    “大家好,我是醫院設備科科長方維,非常抱歉電梯發生了故障。我正在值班室,通過監控可以看到電梯內部的情況,在救援到來之前會和各位持續通話。請大家務必保持鎮定。”

    應急燈刷地亮了起來,他的聲音很渾厚,在電梯里回蕩著,像一陣暖風給了人們一點安慰,幾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盧玉貞十分吃驚,很快回過味來,一時心酸感動交織。

    李義大聲叫道:“方科長,這里面有點缺氧。能不能把門打開?”

    “現在無法開門,你們也不要扒門。轎廂和井道之間是有空隙的,萬一從里面掉下去,有生命危險。”

    小楊叫道:“電梯有墜落風險嗎?”

    “電梯頂部有五根鋼絲繩。五根同時斷裂的可能性相當小。”

    李義忽然站起身來,聲音也有點尖銳:“可能性相當小,不是沒可能。”

    盧玉貞擦擦汗,看陳妙茵母女兩個都是面無血色,嘴唇發紫:“方科長,這里面確實有點缺氧,呼吸困難。”

    方維想了想,“盧醫生,你頭上正對攝像頭的一端有通風口,你試一試里面有沒有風。”

    她回頭看去,李義坐在原地,臉色煩躁不安。她轉向小楊:“麻煩幫我一下。”

    小楊神色還比較平靜,他站起身來,舉著盧玉貞,讓她夠到了電梯頂部,她伸手摸了摸:“有風,很小。”

    “你把它轉一下,順時針轉,讓口子變大。”

    她照著指示做了,風大了一點:“好一些。”

    方維點點頭:“人在緊張的時候就會胸悶氣短。盧醫生,你們千萬要保持冷靜,一定會把你們救出來的。你們也不要扯著嗓子說話,我能聽見。”

    “好。”

    方維將話筒關了,又回頭看著王有慶。他趕緊回答:“已經聯系上了,他們說安排人過來,只是今晚是跨年,交通情況不好,估計還得至少半小時。”

    方維想了想:“以防萬一,你向馮院長匯報,打119請消防員過來。”

    王有慶有點猶豫:“消防……那就得破拆,損失大了。”

    “人命關天,顧不得了,你現在就打他座機。”

    方維打開話筒:“你們手里有吃的嗎?”

    李義的臉上也沒了血色:“是不是……救援過不來了。”

    “他們正在路上。盧醫生,如果有吃的,給大家分一些,儲備一下體力。”

    她回過神來,連忙將手里的紙袋子打開,將奶油蛋糕遞給鄭愛妙:“小妹妹你吃。”

    鄭愛妙瞇著眼睛,直喘粗氣,手竟是抬不起來。盧玉貞又遞到陳妙茵手上:“鄭夫人,你先吃點。”

    李義臉色一變,“你是……鄭佳瑞的老婆?”

    忽然上頭砰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夾雜著女人的喊聲,喊得什么卻聽不真切。電梯又晃了一下,這次幅度更大,門嘎嘎地響著,竟是裂開了一道拳頭寬的大縫。

    鄭愛妙凄厲地叫了一聲。李義只覺得心快要跳了出來,他大聲吼道:“叫什么叫,都是你爸干的缺德事,那個被撞死的女人來索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鄭愛妙渾身發抖。盧玉貞率先反應過來,去扯他的袖子:“你先閉嘴。”

    李義把她的手甩開:“天靈靈,地靈靈,冤有頭,債有主,誰有報應誰知道,別拉著我墊背。”

    方維在值班室聽得分明,也被嚇住了一剎那,他控制著聲音:“大家都冷靜。”

    李義不管不顧地叫道:“我年紀輕輕,還沒結婚,還沒生孩子……”

    盧玉貞看見鄭愛妙臉色發青,對著陳妙茵說道:“把孩子放在通風口下邊,能緩解一些。”

    陳妙茵咬著牙,半抱半拖著女兒挪了幾步,李義卻一把推開她,自己在通風口下面坐下了:“我也缺氧。”

    小楊看不過去,出聲道:“她還是個孩子呢。”

    鄭愛妙的手腳忽然抽搐起來,僵直地倒在地下,嘴巴緊閉,兩眼往上翻著。所有人都嚇得呆住了,陳妙茵立即沖上前去,緊緊抱著她,將半個身子墊在她下面:“妙妙,醒醒。”

    盧玉貞猝不及防,被她的腳踢中了,反應過來:“是癲癇?”

    “是,她發作了。”

    第43章 獲救

    方維透過攝像頭看到了一切,猛然站了起來。在他身后,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大家退后,給病人騰出空間。”

    他回頭,馮時正站在他背后,專注地盯著電梯中的畫面。

    電梯里眾人都慌了,盧玉貞推了一下李義:“你先到那邊去。”

    她臉上沒有表情,看著有點兇,李義慢慢挪開了。小楊將地上的一束玫瑰花踢到一邊。陳妙茵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顫抖著往女兒嘴里塞,盧玉貞在旁邊扶著,趕緊伸手攔住了:“不要。”

    “我怕她咬到舌頭。”

    “不會的。她現在無意識,咬肌力量很大,可能會把你的手指咬斷。”

    病人整個身體弓起來,不斷抽動。李義和小楊都嚇到了,面面相覷。

    陳妙茵將女兒整個人放平,只聽見牙齒咯咯亂響,從嘴里涌出一些帶血的泡沫,盧玉貞搖搖頭:“不行,容易嗆到。”她將病人的身體向右側了過來,鄭愛妙臉色鐵青,嘴里的泡沫不斷流到地上,很快積成了紅色的一灘。

    陳妙茵用手帕不斷擦拭著女兒的嘴角。馮時低下頭,對著話筒說道:“注意保持病人氣道暢通。”

    盧玉貞用力托著病人的下頜,抽搐慢慢減輕了一些。陳妙茵手忙腳亂地將大衣脫下來,蓋在女兒身上。她本就有些頭暈,稍一放松,也蹲下身開始干嘔。

    盧玉貞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她連連擺手:“沒事。”

    李義受了驚嚇,也不敢再說,只是抱著頭不言語。

    方維看到事態緩和,才松了口氣,將話筒關了。馮時抱著胳膊看著監控,冷靜地說道:“小方,你給保衛科打電話,讓他們立即將大門開了,方便消防車進來。”

    “是。”

    “想辦法盡快將人救出來,送急診。”

    “好的。”

    方維打了一圈電話,問道:“廠家的維修到了嗎?”

    王有慶舉著手機,給他看屏幕上的定位:“還有200米。”

    “好,你下去和他會合,拿著三角鑰匙打開樓頂機房的二道門,確認電梯的位置,啟動手動盤車。”

    “明白。”

    王有慶答應了就往外走,正好金英背著小包走進來,畫了個淡妝,打扮得很漂亮:“有慶,我帶了點零食……”

    她一眼看見馮時,就將嘴巴閉上了,眼神驚疑不定。方維說道:“金英,你來得正好,你去泌尿外科,幫忙控制住電梯口的大媽,千萬別讓她再砸門了。”

    金英聽得一臉茫然,王有慶說道:“這事很急,趕緊去吧,泌尿外科在13樓。”

    金英點點頭,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方維又啟動了話筒,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得厲害,有撕裂的感覺:“大家好,感謝配合,救援人員馬上就要到了,電梯可能會上升或者下降,這是正常的操作,不需要緊張,一定要配合救援人員。”

    小楊說道:“明白。”

    轎廂的縫隙慢慢合上了。鄭愛妙安靜地躺在地下,紋絲不動。陳妙茵臉色蒼白,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盧玉貞也脫了力,倚著墻坐著,閉上眼睛。

    李義看著旁邊那一把有點殘破的玫瑰花,忽然捂住了臉,小聲說道:“玉貞,我不是……”

    她輕聲道:“李義,不說了。我好累啊。”

    馮時猛然瞧見座位旁邊掛著的尿袋,才想起他剛做完手術,“小方,你這是……拼命啊。疼嗎?”

    方維的汗流了一臉,他陪笑道:“這個先不管。馮老師,故障不要緊,千萬不能出事故。”

    馮時搖搖頭:“以后多弄兩個人值班,也有個照應。”

    “平時也是兩個人的,趕上新年放假,誰想到……”

    王有慶的電話進來了:“廠家的維修人員到了,我們現在在樓頂機房,從鋼絲繩標記來看,目前人困在5樓和6樓之間。”

    “離哪一層比較近?手動平層可以嗎?”

    “6樓。救援人員是從家里過來的,只有簡單機械,盤車用手擰不動。”

    方維有點著急,忽然聽見外面消防車的聲音:“消防員來了,你們商量一下,盡量不要破拆。里面有個病人,怕受刺激。”

    他勉強站起身來,伸手去拿尿袋:“我過去看著。”

    馮時嘆了口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小方,我去現場監督,你不要動了。”

    方維在值班室將出事電梯的總電源關了,向電梯內呼叫:“我們接下來會嘗試開門,大家集中到離轎廂門較遠的一側,貼著墻壁蹲下。”

    馮時從樓梯爬到6樓,四五個消防員已經就位了。王有慶和廠家維修人員商量著,用鑰匙開了樓層門。通過空空的井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轎廂約有一半露在外面。

    電梯外面已經圍了一群人,有醫護也有病人。馮時問道:“轎廂門能不能盡快開。”

    廠家維修員掏出鑰匙,將上部的鎖開啟了。消防員用工具慢慢撬開一條縫。一束光照進了轎廂,盧玉貞抬起頭,望見了外面橙色的制服,一瞬間感動得無以復加。李義忽然又落下淚來:“有人來救我們了。”

    幾個消防員一起用力,將一側門拉開。李義拉著盧玉貞的胳膊:“玉貞,咱們快走。”

    她卻抽回了手:“先把孩子遞上去。”

    小楊站起身將鄭愛妙抱了起來,李義愣了一下,也幫忙抬著女孩的腿部。陳妙茵和盧玉貞一邊一個,合力托著她向上舉。消防員從中間搭了把手,馮時蹲下身,將她穩穩地接在手里。

    接著是陳妙茵在小楊的幫助下爬了出來,隨后是李義抱著盧玉貞的腰,將她托出來。

    李義和小楊兩個人最后上來。

    救援終于完畢,外面響起了一片掌聲。馮時橫抱著鄭愛妙,大步流星地走到一邊:“送急診。”陳妙茵踉蹌著快步跟在后面。

    盧玉貞向外走了兩步,只覺得腿都快沒了知覺,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干了。走廊里有一列椅子,她就頹然地坐了最邊上的一個,用手按著太陽穴。

    李義慢騰騰地走到她身邊坐下:“玉貞。”

    她搖了搖頭,沒說什么。李義黯然地苦笑:“你是個特別好的大夫,是應該干這一行。”

    她愕然地扭過頭去。李義很小聲地說道:“我……今天挺給你丟人的吧。”

    “也……也沒有。當時是極端情況,你壓力太大了。”

    “我今天來找你,本來是想請你再給我個機會。咱們倆七年的感情,打斷骨頭連著筋,我的心也疼。可是剛才經過這一下,我想著……我配不上你。”

    她眼圈紅了,“沒有配不上。”

    “我也想明白了,剛才我滿腦子都是萬一掉下去怎么辦。我就是個普通人,還想找個安穩的人結婚,盡快生個孩子。所以……你是對的,咱們確實不合適。”

    她忽然渾身輕松了許多,“結婚生孩子挺好的。可是我暫時還不想呢。”

    李義眼里都是淚:“對不起,沒有陪你走到最后。可是……這七年,我是真心的。”

    她點點頭:“我也是。”

    他轉過身,給了她一個蜻蜓點水的擁抱:“那我不打擾你了。我走了,你好好的。”

    “好。祝你……一切順利,健康平安。”

    李義走出兩步,她又叫道:“以后開車小心。”

    他釋然地笑了,用力點點頭,隨后大踏步離開了。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小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走上前去:“盧醫生,那人是你……”

    “以前的男朋友。”

    他咂摸著這句話,慢慢掏出手機來,剛要開口,忽然被一個人從身后抱了個結實。趙大媽又哭又笑,抱著他不松手:“我的兒子啊,可嚇死媽了,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啊……”

    他抱著媽媽,整個人埋在她懷里。他也哭了:“媽,我沒事。”

    看熱鬧的人散去了。盧玉貞直起身來,忽然方維的影子在腦海中掠過,她拔足狂奔,沒有走電梯,沿著樓梯沖了下去。

    設備科里面空無一人。方維窩在椅子里,出神地看著走廊里的監控,肚子里的疼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忽然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轉過身,與盧玉貞四目相對。他的臉白的像紙。

    “方科長,咱們立刻回去。你需要馬上換尿袋,尿袋滿了一直不倒,可能引發導管受壓或者膀胱感染。”

    他強撐著笑了一下,彎著腰站起來:“好。”

    她上前去扶,“你還走得動嗎?”

    “還成。”

    他走了兩步,腿部發軟,險些倒在地上。她將尿袋提在手里,將他的胳膊往身上一背,像是在拖著他走:“不要嘴硬了,咱們走吧。”

    “謝謝你,盧醫生。”

    他們很緩慢地走著碎步,挪出辦公室。“糟了,你的飯盒……還在電梯里呢。”

    “別管了。”

    “你還沒吃飯。”

    “叫個外賣吧。”

    “想吃什么?”

    “喝點粥。”

    “好,我叫點。不是……那個飯盒……還有蛋糕。”

    “別管了,我讓孩子們從家里帶一個。”

    “好。”

    第44章 蛋糕

    創傷中心的住院區內,金九華將核桃紅棗糕掰成小塊放在飯盒里,小心地問袁昭:“這個你能不能吃?海綿蛋糕更軟一點。”

    他把病床搖起來一個角度。袁昭的頭發已經長了兩三公分,樣子有點像個愣頭青,只是笑起來很溫柔,沖淡了英氣:“我的牙沒事,什么都可以吃。”

    他用叉子喂了一塊給她:“從食堂買的,很干凈。”

    她慢慢咀嚼著,露出滿足的笑容。金九華笑道:“明天是元旦了,給你慶祝一下。”

    她點點頭,嗓子有點啞:“確實是不一樣的年份,希望今年早點過去。金醫生你值班啊。”

    “是的。骨科一到年底病人特別多,尤其是新年放假期間,滑雪的滑冰的天天都送來一大批,所以值班醫生也多。”

    她就笑了,他忽然露出很嚴肅的神色:“以前北京工廠還多的時候,年底被機器壓傷手腳的工人也特別多。馮院長說當時斷肢再植的技術,就是被大量病人練出來的。這幾年……”

    他還沒說完,外面一陣烏拉烏拉的響聲傳來。他站起身來,看到樓下有兩輛消防車并排停著,警燈閃著光:“怎么回事,是不是大樓著火了?”

    他走出房間,幾個護士正擠在窗口看著:“沒聽見報火警啊,是演習?”

    “演習也不會挑這時候吧。”

    他走到電梯口,看見一側電梯都顯示故障停運,心里一驚。他快速算了算,如果真的是起火,不算ICU的病人,大概還有三十多個重傷病人不能下床,其中就有袁昭。

    他重新回到病房,袁昭也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她很敏銳,立即問道:“是不是著火了?”

    “你怎么知道?”

    “消防車的警笛聲很特別,三長一短,跟警車的不一樣。一共來了兩輛車,聲音有微弱的區別。”

    金九華篤定地說道,“不用擔心,一定會優先保證你的安全。我可以背著你走樓梯下去,只是你沒有外面穿的衣服,先拿我的羽絨服吧。”

    她歪著頭想了想:“有什么通知嗎?”

    “沒有報警,也沒收到通知,只是電梯關了。”

    袁昭用鼻子聞了聞:“沒有煙味,火警也沒響,說明不是火情。電梯關了,說明不是有人要跳樓,那就估計是電梯故障了。”

    他覺得這番分析很有道理,忽然叮鈴一響,是金英在群里發的消息:“1號職工電梯卡住了,消防剛來,大家上下樓先走樓梯。”

    他心里一動,微笑道:“你真厲害,猜的一點不錯。”

    袁昭苦笑著閉上眼睛:“都是練的保命功夫,天天琢磨有什么緊急情況,好見招拆招。”

    金九華回過味來,一陣心酸,又拿過床邊的一盒牛奶:“陸警官送來的,我給你熱一下。”

    “好。”

    他將牛奶在值班室微波爐里熱了幾分鐘,剛拿出來,覺得有點燙了。忽然聽見外頭噠噠的皮鞋聲。

    陸耀在樓梯口出現了,顯然是爬上來的。他笑瞇瞇地跟金九華打了聲招呼:“新年值班啊,金醫生。”

    “是。”

    他倆進了袁昭的病房。陸耀提著一大袋水果,他從中挑出一個熟透了的香蕉,仔細地剝皮:“袁昭,我有個剛收到的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的英模申請下來了。”

    她眨眨眼睛,臉上飛起兩朵紅暈。“謝謝你,陸同學。”

    金九華微笑道:“那太好了。”

    “農歷新年前,公安部會在大會堂舉行表彰儀式,不知道你能不能親自參加,會有高級別的領導人給你授獎。”

    袁昭眼里閃出希望的光,她熱切地看著金九華。他很謹慎地想了想,“只有一個多月了,我看不大樂觀,我問問高老師再說。”

    陸耀將香蕉遞給她:“不能親自參加也不要緊,到時候我會把證書送到病房來。”

    金九華瞧見了旁邊的一袋蛋糕,遞到他手上:“陸警官,嘗嘗我們醫院面包房的手藝,小有名氣的。”

    陸耀拈了一片瞧了瞧,“核桃紅棗的。”就往嘴里塞。

    忽然袁昭著急地伸手阻止:“你別吃。”

    兩位男士都愕然地瞧著她,她說道:“里頭還有花生。”

    陸耀手里停住了,眼睛緊盯著她:“花生會怎么樣?”

    她垂下眼睛,慢慢說道:“吃了……你會渾身起疹子。”

    陸耀發了呆,過了一會才說道:“其實……你沒忘記是吧。”

    金九華見狀,連忙咳了一聲:“我還有點事,找我的話到值班室。”

    金九華走了,陸耀坐在床邊黯然地瞧著她:“阿昭,一直裝不記得我,很辛苦吧。”

    她默然不應,過了一會才艱難地伸出手來,指了一下床頭柜。陸耀將抽屜拉開,錄音筆好好地放在里面。

    她神色坦然,“還好。我裝的還行吧。”

    “你想裝到什么時候?”

    “裝到你不隱瞞自己結婚的時候。”

    他渾身一震,袁昭抬起眼睛來,她的眼睛很黑很亮:“你的無名指上長期戴著戒指,有一圈發白。但是穿警服是不能戴首飾的,所以你平常把戒指放在襯衫口袋里。”

    他低頭看去,果然瞧見口袋底部有個小小的弧形痕跡。他默默將戒指取出來,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苦笑著說道:“我……我本來是想著等你好起來,再坦白的。”

    她微笑著回答:“耀哥,為什么要用坦白這個詞呢。結婚是好事,恭喜你。”

    陸耀的表情先繃不住了,他緊咬著牙,過了一會才說道:“阿昭,咱們當年……我一直想著等畢業了,就跟你提結婚的事。”

    “你也知道是當年了,小年輕的事,不當真的。都是我的錯,一聲招呼也沒打就走了,害你吃了那么多苦頭,對不起。”

    他只覺得心被揪了起來,割裂似的痛:“阿昭,我不知道你是去執行任務,早知道……是我不好,我應該等你的。”

    “耀哥,論感情,是我虧欠你,我沒什么好說。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哪天……帶嫂子一塊過來。”

    陸耀的眼淚直流下來:“你做著那么危險的工作,險些都沒命了,現在又……”他抽抽鼻子:“我來照顧你下半輩子吧。”

    袁昭笑了:“你只管放心,我都是國家英模了,有待遇,組織會照顧我的。”

    他著急地搖頭,“那可不一樣。”

    “耀哥,你是結了婚的人,有什么事要跟嫂子商量。我是有點傷殘,可是醫生也說,我能站起來的。以后還是能工作,能走路。你不要擔心。”

    她安慰地將手搭在他胳膊上。她的手指上纏著厚厚的紗布,上面有些暗紅色的血痂。他擦了擦眼淚,一陣苦笑:“居然要你來安慰我。”

    他長久地凝視著她。那年夏天,在大學時剛見到袁昭,她就是這樣的短發,站在操場上愣愣的樣子,又黑又瘦。他身邊的同學說道:“聽說那個叫袁昭的,體能特別好。”

    他很不屑地說道:“小丫頭,看著很普通,還有點土。”

    再后來……再后來的故事歷歷在目,可是再美好也只能成為過去了。他吸著鼻子:“要是能重來一次,該多好啊。”

    她只是搖頭:“耀哥,人可以暢想未來,卻不能回到過去。”

    陸耀笑得十分無奈。他將理療儀拉過來,熟練地放在她膝蓋上烤著:“那你早些好起來吧。咱們兩個……做一輩子的戰友總可以。”

    “那當然了。”

    陸耀離開的時候,電梯已經都恢復運行了。他禮貌地跟金九華告別,戒指已經戴在了手上。

    金九華走進病房,就看見袁昭像小松鼠一樣,兩只手合在一塊,往嘴里喂蛋糕,兩頰塞得很鼓。

    “陸警官,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吧。”

    “是。他是個非常好的人。”

    “他結婚了,你不難過嗎?”

    “難過啊。可是難過也得憋著,不能叫人瞧見。我們執行任務,不能有私人的情緒。”

    “現在不是執行任務,憋著容易出內傷。”他將剩下的蛋糕也分成小塊,用叉子喂給她,“想哭就哭出來吧,這里有紙巾。”

    她眼眶有點紅,但終于沒掉出眼淚:“金醫生,我僥幸沒死,就是上天另有安排,我要朝前看。”

    袁昭很享受她的食物,她吃得很慢,仔細咀嚼著:“蛋糕真好吃。你們對我這么好,我要加油,爭取早點站起來。我愛吃的東西可多了,還喜歡吃辣,可惜還不到時候。”

    他有點感動,“新年新氣象,咱們一塊努力,盡快讓你吃上。”

    第45章 跨年

    急診室內白燈如晝,又是一個不眠夜。將近十二點了,人員匆忙地進進出出,病房內心電監護儀的聲音滴滴地響著。值班的醫生小心翼翼地說道:“馮院長,我看小姑娘沒有什么危重的跡象。”

    馮時點了點頭,“苯妥英鈉用量到位,估計她一時半會醒不了。好了,你們都忙去吧。”

    陳妙茵坐在床邊盯著女兒,眼睛空洞洞的,臉色極麻木。他將鄭愛妙抱起來,“妙茵,到我辦公室去坐一會吧。”

    她愣了一下,搖搖頭:“我……我叫司機過來接吧,半個小時就到。”

    “我那里有床鋪,干凈一些。不耽誤你叫司機。”

    馮時在前面帶路,她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進了辦公室,他把套間的門打開,將小姑娘放在床上。

    那是張簡單的單人床,被褥疊得很齊整。她很窘迫地給女兒脫鞋:“不要蹭臟了。”

    “臟了也不要緊,我送去洗就是。”他指著里面的衛生間:“有熱水,可以洗臉,要是想洗澡的話,外面有行政浴室,刷我的卡就行。”

    陳妙茵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酸,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疲憊的臉,頭發亂糟糟地散在一邊。她打開水龍頭,熱水一扭一扭地流出來,她伸手去拿香皂,忽然聞到極熟悉的氣味,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味道。

    氣味順著鼻孔似乎就進了腦子,萬千思緒不由自主地涌了上來,二十多年前她坐在單車后面,她在初夏的陽光中微微抬起臉來,聞見少年身上一股茉莉花的氣息……

    她猛然剎住了車,狠命往臉上搓了兩把。熱氣把鏡子熏得模糊了,可即使這樣她也知道自己臉上的皺紋,眼睛里的血絲以及渾身上下的狼狽。

    陳妙茵將頭發緊緊地扎起來,走出衛生間。她將墻上的開關按了一下,卻不料那是外面衣帽間的燈。馮時正在衣柜前面站著找什么,一下子眼前就黑了,他不自主地啊了一聲。

    她反應過來,連忙伸手去按,冷不防馮時手快,也趕到開關前面,兩只手在黑暗中碰在一起,她的手極冷,他的手很熱,兩個人都晃了一下神,燈啪的一聲亮了。

    燈光有點刺眼,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他急忙轉了身,開了衣柜,“我想著拿件厚點的衣服給你。”

    衣柜里掛著十幾件襯衫、夾克和西裝,按照白、灰、黑的顏色歸置,看上去極為舒適。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血沫弄臟的大衣:“不用了,我回家洗。”

    他拿了件羽絨服下來:“給孩子穿吧。今天很冷。”

    她就抱住了,小聲道:“謝謝,我干洗了還給你。”

    他很嚴肅地問道:“孩子的癲癇病有多久了?去看過沒有?我們醫院的神經外科也不錯的,或者我托人去天壇醫院找專家。”

    她嘆了口氣:“從三歲起就有陸續發作,美國的大醫院也看遍了,國內但凡有點名氣的,也帶著去過。醫生們什么說法都有,大多認為是良性的,十六歲之后就能自愈了。”

    馮時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那就好。平時吃什么藥?”

    “卡馬西平,但用量不大。”

    他點點頭:“癲癇患者的家屬是很難的,病發作在孩子身上更難。妙茵,我很理解你的感受。”

    陳妙茵默默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兒:“她很乖,我是她媽媽,什么都是應該的。”

    馮時給她倒了杯水。陳妙茵將杯子捧在手里,轉來轉去,像是在拼命感受那點熱量。她接著說道:“當然,因為這個病,家里頭也不是沒有壓力。”

    馮時心中了然,也不方便說什么,自己頓了頓,才說道:“你丈夫的事,我也問過一些搞法律的人,他們說可以爭取緩刑。希望他迷途知返,好好照顧你和女兒,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跟他是夫妻,最好能自己單過,日子自在些。”

    她笑著搖搖頭:“他們是家族生意,同氣連枝一塊打拼出來的,獨立是天方夜譚。年輕的時候不懂事,不知道結婚是兩大家子人的事,后來才懂了。”

    她輕輕搖了一下頭,微笑著問:“你呢?你結婚了吧,我看這里打理得很好。”

    “我啊,還沒有。”

    陳妙茵有點驚訝:“怎么會呢?你條件這么好。”

    “沒有很合適的。”

    她就笑了:“馮時,要求不要太高。”

    “我是個工作狂,除了手術、院里面的行政工作,就是指導學生。一年里頭有半年,我幾乎都住在這間辦公室的,其他時間要么出差,要么開會。我捫心自問,別人找我圖什么,永遠不著家。”馮時自嘲地笑。

    她卻神情肅然:“我挺羨慕你的,有自己熱愛的事業,能全心全意投入。”

    馮時聽出來這句話里淡淡的失落,“你也可以嘗試啊。你當年成績很好,經常說要做個世界聞名的設計師。”

    “你還記得呢,這么多年。”她回想了一下:“我都四十了。”

    “多久都不晚。現在北京的人均壽命都八十多了,四十也不到一半。你女兒會好起來的,她以后會上中學、上大學,總有展翅高飛的一天。你總不能……”

    “我不能像老母雞一樣地護著她。”她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是的。”

    忽然手機叮鈴一聲響,她看了眼屏幕:“司機來了。”

    他會意地點頭,“我送你倆下去。”

    她們母女倆上車走了。馮時進了辦公室,看著外頭的萬家燈火。今晚是跨年夜,許多摩天大廈都有燈光秀,彩色的燈柱轉個不停。他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忽然在洗手臺的一側瞥見一根頭發。

    頭發很長,當然是她的。他忽然童心大起,將那根頭發繞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在手指肚上繞成一個結。繞到后面,他忽然發現,原來有五六毫米的一段是白色的。妙茵的頭發是染過的。

    后海的湖上結了冰,岸邊走來哈著氣的小情侶,手里拿著細細的煙花棒。

    酒吧街人潮涌動,這家“Yesterday”里也是擠滿了人。舞臺上換了一支搖滾樂隊,唱著節奏鮮明的歌曲。謝碧陶淡定地拿著一杯橙汁在喝,不斷有人問道:“小姐姐,請問你對面有人嗎?”

    “對不起,我在等人,他馬上就到了。”

    不一會兒,一個前額略有些禿頂的男人就擠了進來,忙忙地在她對面坐下。

    “謝律師。”

    他翻著酒水單,略皺了一下眉頭:“要喝什么嗎?”

    “不用了。”

    他叫了一杯啤酒。謝碧陶有些疑惑:“王先生,找我是有什么著急的事嗎,還是有什么需要提交的文件出了問題?”

    “哦,也沒什么著急的事,只是……我表達一下感謝。”王先生垂著眼睛,“剛才,賠償款已經到賬了。數額……我覺得可以接受,所以,我替家里的老人孩子謝謝你。”

    她放松了一些,“不用謝,我是你們的律師,也收了律師費,幫你們爭取是應該的。何況……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憐。”

    王先生點了點頭,“謝律師,你真的很善良,這段時間很多文件都是你親力親為幫我們整理的,跟對方談判的時候也多虧了你。”

    她微笑道:“都是職責所在。我也是為了孩子的未來著想。”

    王先生喝了兩口啤酒,忽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謝律師,不知道……你覺得我怎么樣?”

    她心中一震,手中的橙汁抖了一下。王先生接著說道:“其實……有不少人給我介紹了對象,只是我想要個溫柔善良,最好真心待我女兒的。謝律師,你不僅人長得漂亮,心地更好,如果你愿意……”

    她睜大了眼睛,努力控制住了呼吸,平靜地說道:“王先生,咱們之間是雇傭關系,我不和客戶發展私人感情。”

    王先生很快地回答:“沒事的,這個案子已經結了,你也不是代理律師了。我……謝小姐,我可以追求你嗎?只當我是你認識的人,給我個機會。”

    謝碧陶從胃部以上泛起不適,連帶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王先生,尊夫人才剛剛入土為安。你這樣不大好吧。”

    他窘迫地笑道:“小玉……她是世上最溫柔善良的女人,特別愛我。我相信,她在天有靈,也會希望我重新尋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互相照顧下半生,還有寶寶……”

    謝碧陶咬住嘴唇:“你女兒……不是她的外公外婆接走了嗎?”

    “是的,他們兩個老人家也很可憐,留給他們撫養,也是給他們安慰了。你放心,寶寶不會來打擾我們兩個的,請你考慮一下,我……我有積蓄,加上賠償金,可以換大點的房子,也可以買輛好車,我不會比任何男人差。”

    一股惡心的感覺直竄上來,謝碧陶強忍著搖頭:“不好意思,王先生,我可能不符合你的擇偶標準,我沒有耐心,而且……我是不結婚,不生孩子的。你找錯人了。”

    王先生看了看外頭隨著音樂搖擺的人群,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原來謝小姐喜歡玩,也可以,咱們玩一玩也無妨。”

    他忽然伸手搭著她的手腕,“我邀請你跳個舞吧。”

    謝碧陶只覺得像被蟲子咬了一口,她急忙往回縮:“王先生,我不跳舞。”

    他使了點力氣:“我是誠心的。你只要了解我……”

    冷不防一只大手落在他肩膀上。那只手很有勁,壓得他沉了一下:“我倒要看看誰這么大膽子,非禮我女朋友。”

    王先生愕然地抬起臉來,看見一個五官深刻,穿一件黑色皮衣的大個子男人,兇巴巴地盯著他:“你誰啊。”

    高儉將下巴抬了抬:“碧陶,你說。”

    謝碧陶立時反應過來,柔聲道:“親愛的,你怎么才過來,都快跨年倒數了。”

    王先生打量了一下他的個頭,在心里忖度了一陣,才悻悻地伸手:“你好,我姓王,是謝律師的客戶。”

    高儉立時很熱情地握了上去,“王先生,久聞大名,不知道尊夫人的喪事辦的怎么樣了?”

    王先生只覺得關節咔咔作響,疼得說不出來,他抖著嘴唇:“都弄好了。請問……您貴姓,在哪高就?”

    “我姓高,裝修隊包工頭。”

    高儉放了手,大喇喇地在他身邊坐了。高儉身材很高大,將他擠在卡座的一角:“不介意的話一塊坐吧。”

    他趕緊擺手:“不不不,你們坐吧,我還有事。”

    王先生垂著腦袋,在人堆里擠出去了。高儉瞧著他的背影冷笑了一聲。謝碧陶感激地瞧著他:“高主任,謝謝幫忙解圍。”

    高儉聳聳肩:“我就喜歡打抱不平。”

    謝碧陶苦笑著把那杯橙汁喝了下去,只覺得無滋無味。她搖了搖頭:“里頭人太多了,咱們出去走走吧。”

    湖邊三三兩兩地圍著些人,有人在聽著遠處的演出,有人在拍照。樹上都掛了五顏六色的小彩燈,樹葉已經落了,蒼勁有力的樹干也別有一種美感。燈光映著湖中的冰,反射出微光。謝碧陶搓了搓手:“這一個月幫他們爭取的賠償金,能有幾分落在孩子身上,我真不知道。”

    高儉道:“世間萬事也沒個公平,一直都是。”

    忽然有光柱掃過來,謝碧陶微笑著看了看腕表:“快到點了。”

    遠處舞臺上的彩色燈球在旋轉,音樂忽然炸響起來,有DJ的聲音傳得很遠:“女士們先生們,新年就要到了,歡迎在后海和我們一起迎接這激動人心的時刻,請握緊你們的雙手,盡情親吻你們身邊的人……”

    人群躁動起來,興奮地回應。

    “五。”

    有鼓點在敲,咚咚地響。

    “四。”

    彩燈滅了一下,又重新點亮,無數人在歡呼。

    “三。”

    有女孩在高呼“我愛你”,聲音拖得很長,到尾巴上有點撕裂,但聽得出真情實感。

    “二。”

    有男孩在高呼“我也愛你”,周圍都起了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一。”

    叫聲震耳欲聾,有洪亮的鐘聲穿過來,無數的彩色紙條從天而降。

    高儉與謝碧陶深深對視。他俯下身吻她,很輕很柔和的一個吻,像燈光在冰面上輕觸。

    這個吻只持續了幾秒鐘。他湊得近了一些,伸出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著她的背部:“可以繼續嗎?”

    一絲熱從嘴唇上生發出來。她閉上眼睛,輕輕點頭:“可以。”

    在鼻息的纏繞中,他們的嘴唇重新膠結在一起,這一次像火在燃燒,試探著,尋找著,將她的理智燒的片甲不留。他的嘴唇像是將她的五臟六腑一起掏空,然后注入獨有的蜜糖,香甜的,神秘的,甜絲絲的蜜糖。

    第46章 送花

    清晨六點多,太陽剛從東邊的地平線緩緩上升,開啟了北京城新一年的熱鬧。第一波游客伴隨著第一縷陽光,準時出現在南鑼鼓巷的胡同里。

    外面的說笑聲和車輛的鳴笛聲隱約傳入酒店房間內,高儉在大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下意識地用手臂撈了一下,身邊沒有人。他猛地坐了起來。

    浴室里嘩嘩的水聲停了,又響起了吹風機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謝碧陶穿著齊整地走出來,臉上脂粉不施,但仍然容光煥發,精神飽滿。

    高儉的頭發睡得亂七八糟,白色的被子堆在他的腰際,眼神也有點迷離。她很大方地招呼道:“早上好,高主任。”

    “哦,早上好。”

    她俯下身,將地上散落一地的男士衣物都撿了起來,一一掛在衣柜中。她利落地將大衣穿上,“那我先走了。高主任,我叫了一份早餐,酒店待會兒會送上來。錢我已經付過了。”

    他還有些頭暈腦脹,只好嗯了一聲。她將包背在肩上,彎下腰換鞋,“再見。”

    手搭在門閂上,她又轉過身來,笑意盈盈地說道:“對了,昨天晚上體驗很棒,謝謝你。”

    高儉也笑了:“謝小姐,你滿意就好。”

    門被輕輕地拉上,她的高跟鞋聲音在樓道里越來越遠。高儉將被子拉上來,重新閉上眼睛。忽然手機響了,是金九華的電話:“高老師,鄭佳瑞從ICU病房轉入普通病房了,他家里人,就是他媽覺得咱們科室病房條件太差,想住單間病房。”

    “單間?外頭多少人哭著喊著住不進來呢。要求高可以啊,讓他們轉國際部去,那里走特需通道,景色無敵,有沙發床有按摩椅。鄭佳瑞天天打滾都行,反正他家有的是錢,還給醫院多創收。”

    “好的,我這就跟家屬溝通。還有,高老師,女警察這個月底想參加重要活動,您看到時候她能不能下床行走?”

    他皺著眉頭回道:“開什么玩笑,以她現在的身體條件,坐輪椅都勉強。”

    “好的。只是……她說想積極做康復,爭取到時候能出席。您看我……”

    高儉點點頭,“病人自己積極主動是好事,你留神看住,別過度了起反效果。我這就過去,待會查房見。”

    謝碧陶走在胡同里,風吹過來帶著點寒意。她走進一間咖啡廳:“一杯卡布奇諾,一塊雞蛋三文治。”

    她剛坐下,手機適時地響起來,是鄭佳雪:“謝律師,給王家的賠償金,應該已經到賬了,請你提醒王先生查收一下。”

    “是的,鄭總,王先生跟我說了,替他家人謝謝你。家屬的諒解書也準備好了,會轉交給你的。”

    鄭佳雪深吸了一口氣。“關于你妹妹的事,我有一個想法,想跟你談一下。”

    師兄高儉度過了一個愉快的跨年夜,師弟方維卻恰恰相反,他從后半夜開始就發了燒。

    盧玉貞來看過兩次,加了消炎藥的用量,直到了六點多鐘,體溫才降了一點。

    她心里五味雜陳,從食堂給他帶了一碗小米粥,看著他勉強喝了下去。

    蔣濟仁帶著大隊人馬來查房的時候,方維還暈乎乎的,話也說不出來。蔣濟仁也知道頭天晚上發生的電梯故障,故而沒有多問什么,仔細看過記錄本后,對盧玉貞囑咐道:“看好他,小心術后感染。”

    九點剛過,方謹和鄭祥背著書包,拎著許多東西來了:“爸,帶了個飯盒,給你買的烤紅薯、炒栗子和蛋糕,還買了兩盒鮮牛奶。”

    方維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乖,讓我先睡一會兒。”

    他嘴唇干得起了皮,眼圈黑得嚇人。方謹嚇得沒了主意,“手術前可不是這樣的呢。”

    鄭祥也很不淡定,他俯下身去小聲聽著方維的呼吸和心跳聲:“爸,要不要找高伯伯來看一眼。”

    方維強撐著說道:“傻孩子,我這還正常著呢。別擔心,燒退了就好。”

    方謹拿臉盆出去接了點水,將毛巾浸濕了,幫他擦著額頭和手心。鄭祥將吸管插進牛奶盒子里,放在他嘴邊:“爸,喝一口。”

    盧玉貞查房回來,正看見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里一動,微笑道:“方科長,你倒是養了兩個好兒子。”

    “我命好。”

    她伸手調整了一下輸液的速度:“消炎藥先不換了,再連續打三天,觀察一下。出院的事別著急。”

    他點點頭:“好。”

    方維閉上眼睛只管休息。方謹掏出ipad來,戴著耳機看電影,鄭祥坐在床邊做習題集,做了一回,就唉聲嘆氣起來。

    方維壓著嗓子問道:“題目不會做?”

    “有幾道不會。”

    “拿給我瞧瞧。”

    “爸,你肯定也不會。”

    方維很逞強,拿過題目一瞧,原本稀里糊涂的腦子更疼了,只好搖搖頭:“糟了,爸老了,以后功課的事就你自己操心吧。”

    過了一陣,護士推了一個病人過了床,躺在他隔壁床位。這是個大概十歲的小男生,蓋著被子。后面跟著年輕的父母,兩個人抱在一塊,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盧玉貞走進病房,撩開病號的被子,給家屬示范上藥。小男生立即疼得嚎叫起來,聲振屋瓦,嗓子都破了音。爸爸媽媽一邊一個拉著他的手:“寶寶乖,不要亂抓,先忍一忍就好了,回頭爸媽給你買好吃的,買變形金剛,給你做小炒肉。”

    方謹和鄭祥兩個人不由得看呆了。方維見了這個場景,也十分心酸,只好拍拍他們的肩膀。兩個人安靜地低下頭去。

    盧玉貞向家屬交代了注意事項,才回頭小聲道:“來做bao皮手術的,小手術,不要緊。”

    方維問道:“環切?”

    “是。”她忽然想起什么來,“方大哥,你家這兩個兒子也青春期了吧。發育得怎么樣,有沒有過長的問題,如果有的話也推薦切了,我主刀給做,保證干凈美觀。”

    她說得十分坦然,兩個孩子卻面面相覷,三份羞臊七分害怕,眼睛偷摸地往下面飄。聽到后面,更是不由自主地往病床后躲。

    方維咳了一聲:“他倆……我覺得暫時不用吧。”

    她很認真地囑咐:“那就好,你當爸爸的一定要留意。如果能翻出來,就不算過長,可以觀察。如果全包住了,還是要盡快處理,影響發育。”

    “好,我留神觀察一下。”

    她微笑著點頭,看兩個孩子一副受驚嚇的樣子:“你倆剛才還挺活潑的,怎么變鵪鶉了。”

    方謹吐了吐舌頭:“阿姨你真的很厲害,說得輕描淡寫。”

    盧玉貞摸摸他的頭,“這是正常生理衛生,怕什么。阿姨的工作就是這個。待會兒帶你們吃午飯去。”

    她正轉身要走,忽然陳妙茵抱著一束鮮花走進病房,后面的保鏢提著一個巨大的果籃。陳妙茵很客氣地笑道:“聽小蔣說方科長在這里住院。”

    方維坐起來,客氣地道謝。果籃被放置在床頭,陳妙茵伸手拆開了包裝:“我不知道你的孩子也在,還是買少了。”

    她挑了一個圓潤的橙子出來,正想遞給方謹,盧玉貞卻抄起另外一個:“這個好,這個比較甜。”

    陳妙茵好奇地瞧著,盧玉貞笑著解釋:“我家里是農村種果樹的,所以還是會挑一點,憑手感形狀能看出來。”

    陳妙茵笑道:“沒想到盧醫生這方面也是專家。”

    陳妙茵將水果分了,又將鮮花拆開,里面附送了一個玻璃花樽。她的手很巧,用剪子一頓操作,就將鮮花插成了一個玲瓏的花球,配色清新自然,在玻璃瓶里格外雅致。

    盧玉貞看得出神:“我看比花店的還漂亮。”

    陳妙茵笑道:“我閑來無事,就喜歡弄點花里胡哨的工夫,沒什么用。哪比得上你,能拿手術刀才是真本事。

    鄭祥伸手將里面的一支香檳玫瑰抽了出來,遞給盧玉貞:“盧醫生,謝謝你這么盡心盡力地照顧我爸爸,又帶我們吃飯。”

    她很驚訝,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笑道:“從哪里學得這么討人喜歡。”

    鄭祥很嚴肅:“我爸爸教過我,受人恩惠要有禮貌,知道感恩。”

    這下連陳妙茵都聽得呆了:“方科長家風真好。”

    旁邊病床前的父母也羨慕地點頭:“怎么養出這么好的孩子,我家兒子差不多大,動不動就要打滾呢。”

    一時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維臉上,他搖搖頭:“我也沒做什么。”

    陳妙茵拉著盧玉貞的手,“盧醫生,我還有話跟你說,咱們到你辦公室去。”

    在她倆身后,方謹笑瞇瞇地拍了拍弟弟,在他耳邊小聲道:“你這招借花獻佛,做得可真漂亮。”

    “誰叫我爸不夠機靈,想不到呢。”

    “那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喜歡那支花呢?”

    “哪有女生不喜歡花的,哪朵花不重要。”

    方謹恍然大悟:“爸,你學一學。”

    方維無話可說,只得又閉上眼睛裝睡。

    她倆進了醫生辦公室,盧玉貞的工位就是個格子間,她拿出一個礦泉水瓶,灌了點水,將那支玫瑰花插在里頭。

    這是新年假期沒有別的同事。陳妙茵將房間門掩上,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盧醫生,這是安德商場那家零售店的店長。我已經跟他說好了,你去店里挑個包也好,拿外套衣服也好,報你的名字,都算在我賬上。放心,絕沒有外人知道。”

    盧玉貞嚇了一跳,連忙推拒:“這怎么可以。蔣老師是我導師,就算沒有這層關系,遇到緊急情況也要救援。”

    陳妙茵很懇切地望著她:“昨天真是感激不盡。女兒是我的命根子,萬一有點事,我可真活不成了。”

    盧玉貞想起來也有些后怕:“昨天那個亂說話的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心理素質不好,我替他向你們道歉。”

    “你們分手了啊。”

    “是,我現在單身。”

    陳妙茵了然地點頭:“挺好的,不合適的人在一起更難受。”

    吃過午飯,鄭祥擠在病床上睡了,方謹坐在椅子上,也打著瞌睡。方維掏出手機來,在購物網站上搜索著“醫院、錦旗”的關鍵字,他搜了好一陣子,選了一家好評最多的,默默下了單。

    他又在搜索引擎輸入了“玫瑰、花語”,認真檢索著。仔細看過幾家網站后,他給客服留言:我想要十二朵黃玫瑰的花束。

    對面說道:可以做,請問配花用滿天星可以嗎?

    方維:可以,不過還有點小要求。不麻煩的,很容易實現。

    第47章 神算

    手術后的第四天早上,方維才拔了尿管。他很堅強,雖然那一瞬間疼得有點立即升天的感覺,但還能忍住沒出聲。

    盧玉貞很開心,笑瞇瞇地說道:“恭喜你,再恢復一下就能出院了。”

    她將那段催尿進行曲發在他微信上:“先用毛巾熱敷傷處,如果還尿不出來,就聽這一段。”

    方維苦笑道:“謝謝,我應該可以的。”

    他低頭想了想,忽然問道:“盧醫生,之前我聽謝律師說,你準備把房子租給她,后來怎么樣了?”

    她搖頭:“我不打算結婚了,所以就繼續住在那里吧。”

    她在果籃里面又揀了幾個出來。方維疼得吸了口氣,又說道:“其實……我看你們小區有點年頭了,要不要換個新一點的小區?”

    “這周邊新小區租金一直挺貴的,我這個預算只能住客廳隔斷了,都租不到單間。我工作也忙,就是回去睡個覺的事,不值當的。”

    “年底租金低,說不定能碰上便宜的呢,我在業主群里給你問問。”

    “不用了。”

    “別客氣,我……就是隨手發個帖子的事。”

    “方科長,真的不麻煩你了。我跟房東已經續約了,他人蠻好的,沒給我漲價。”

    方維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那挺好的。”

    她很謹慎:“待會你要是下地,讓你家孩子扶著你去廁所,千萬不要像上次一樣暈在里頭。”

    “好。”

    她看了一眼手表:“怎么你家倆孩子還沒來。”

    住院樓正門口走過來兄弟兩人。他倆提著超市的購物袋,腦袋湊在一塊小聲地嘀咕著什么。忽然從后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方謹,你怎么在這兒。”

    方謹立即條件反射一般地回頭,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太巧了,曉菊,你……家里人病了嗎?”

    陳曉菊是個圓臉大眼睛的女生,扎著馬尾,很是神氣:“不是,我爸正好到這里來工作。爸爸,這是我同學。”

    她指一指旁邊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戴著墨鏡,穿著唐裝,看上去有點神秘,很有些世外高人的派頭。見到方謹,他臉上堆起和藹的笑容:“你好。”

    曉菊很好奇:“你倆這是……”

    “我爸爸病了,不過是小病,不要緊的。”

    陳曉菊的爸爸走到一邊,接了個電話。對面像是在催促,他連連說:“馬上就到。”

    過了一陣,他回來了:“曉菊,你就在花園那邊等我吧。我大概半小時就下來。”

    方謹和鄭祥在泌尿外科那一層下了電梯,鄭祥用胳膊捅了一下大哥:“收一收,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方謹醒過神來,咳了一聲:“老弟,你覺不覺得這也算是種緣分呢?”

    鄭祥捂著臉:“戀愛腦沒好下場的,大哥。”

    方維看到他們來了,連忙招呼:“趕緊的,我要憋壞了,老大,你扶我去趟洗手間。”

    方謹忽然愣了一下,推一推鄭祥:“你扶著爸去吧,我……我幫他整理一下床鋪。”

    鄭祥懷疑地盯著他看了兩秒,看他眼神游移不定,忽然會意,點點頭:“那好吧。”

    方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實在內急也顧不得這許多,只好坐起來,將手搭在鄭祥肩膀上:“咱們爺倆走吧。”

    方維強忍著疼,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撐到了洗手間。有之前的經驗,他心理準備十分充分,雖然過程還是有如刀割,很快就釋放了。

    他一直斜靠著鄭祥,低低地喘著氣。鄭祥又扶著他去洗手。他仔細地洗了幾遍,鄭祥小聲道:“爸,你的臉也出油了,趕緊洗洗吧。”

    他仔細地盯著鏡子:“我自己用濕紙巾天天擦,怎么會油。”

    “濕紙巾估計擦得不徹底。”

    他又彎下腰去,將臉各個部位都洗了。鄭祥掏出剃須刀來:“全套的。你現在天天跟阿姨見面,保持良好的形象非常重要。”

    他們在洗手間消耗了不短的時間,方維覺得像是折騰著換了張臉,他倆才慢悠悠地回到床前,看見方謹正在氣喘吁吁地抖被子。

    方維皺著眉頭:“老大,你怎么了,臉上全是汗,體力這么差的嗎?”

    “我……我沒事,床單我再換一條。”

    方維只覺得哪里不對。他望向床頭的花瓶,陳妙茵本來做了一個完美的花球,此刻仿佛缺失了什么。

    特需病房位于頂層,是個帶獨立衛生間的套間,客廳有電視、微波爐、冰箱、沙發床,臥室里是一張頗大的病床。鄭佳瑞躺在床上,臉色發灰,眼睛瞇成一條縫,左半邊臉不停地顫抖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康復師正在給他按摩下肢。

    陳妙茵站在窗邊,只覺得恍惚。一番折騰下來,丈夫臉上皺紋突顯,也像是老了十幾歲,竟是個干癟的小老頭模樣了。王女士緊緊盯著那個康復師:“你怎么還染頭發呢。”

    康復師很瘦小,皮膚黝黑,燙了一頭栗色的卷發,顯得精干。她陪笑道:“太太,我也是為了遮一下白頭發,好顯得年輕。這樣病人整天瞧著我們,也心情好些。”

    王女士哼了一聲:“你出力做,我兒子康復情況好了,有你的大紅包。”

    “我肯定百分百出力,您盡管放心。”

    王女士向外頭指了指:“妙茵,你去看看陳大師怎么還沒到。”

    她嗯了一聲,往門口走去,陳大師正好進門。王女士趕忙熱情地招呼:“陳大師,您可算來了,好不容易才約了您的時間。”

    陳大師淡然點頭:“您好,我姓陳,名從云。”

    王女士拉著他的手不放:“大師,您的名號我一早聽過,好幾個朋友都說您特別靈驗。只恨以前我老糊涂了,沒請您指點,家里遭了大禍。這次專程請您過來,是請您指點一下,好保著家里的平安,讓我兒子早點康復。”

    陳妙茵在旁邊只是點頭。陳從云問道:“這位是……”

    “我兒媳婦。”

    陳妙茵忐忑地說道:“我也姓陳,咱們是本家。”

    陳從云掏出羅盤,在屋里轉了一圈,這里停停,那里看看。過了一陣,他回來說道:“這屋子是醫院病房,格局是改不得的。”

    “對,只是臨時住所,等我兒子出院了,自然還得請您先看看家里的布置。”

    陳從云道:“這陽臺上擺了兩盆仙人掌,是帶刺的,對病人不利。加一盆長壽花,放在臥室東南角,兩盆鴨腳木,放在客廳電視兩側,鎮得住。”

    王女士將要求記了下來,小聲說道:“我兒子……怕是在哪里沖撞了煞氣。就在這醫院里,看有沒有法子化解。”

    陳從云捏著手指算了一陣:“是有個三十來歲的女游魂,腸穿肚爛的,睜著眼睛。”

    陳妙茵打了個哆嗦。王女士連忙拉著他的胳膊,哀求道:“請大師慈悲,千萬替我們想法子。”

    陳從云思索再三,從懷里掏出一面八卦鏡來:“將這面鏡子掛在臥室門上,還能化解一二,只是以后再不可行淫邪無道之事了。”

    王女士顫抖著將鏡子捧過來,一個勁地道謝,又低聲問:“大師,我知道你是最靈的,還想求問件事。”

    陳從云搖搖頭:“我的規矩從來都是一事一算,算的多了,也就不靈了。”

    王女士立即從包里取出一個極厚的紅包來,遞在他手上:“您行行好,幫我掌掌眼,我兒子能不能給我生個男孫。”

    陳妙茵窘迫得臉上快要滴血了,她立在原地一言不發。陳從云背著手瞧了瞧床上的鄭佳瑞:“他現在的面相變了,不是本來的面相,我不敢妄言。”

    王女士連忙扯著陳妙茵:“您看看我兒媳婦命中是不是有兒子。”

    陳從云細細打量著她:“這位少夫人倒是很有福相,是個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命格兒,講究的就是柳暗花明,否極泰來,是兒女雙全的模樣。”

    陳妙茵心中一動,卻并不高興,她低著頭嗯了一聲,訥訥地說道:“謝謝。”王女士卻很興奮:“借您吉言,我抱孫子的事有著落了。”

    陳從云又囑咐了幾句,便告辭了。王女士很高興,直送到樓下,又回來拉著陳妙茵,見她神色恍惚,就勸道:“妙茵,你這陣子吃了苦,媽心里有數,他讓你受了委屈。佳瑞年輕不懂事,外頭那些閑花野草,不當真的,他還是知道輕重。”

    陳妙茵低著頭只是苦笑。王女士道:“陳大師說了,守得云開見月明,你是有福氣的人,就快熬到頭了。等佳瑞好起來,你倆生個孫子,我們也放下一樁心事。”她將陳妙茵拉到鄭佳瑞面前:“兒子,媽求求你,你從此就收收心,這么好的媳婦,安分過日子吧。媽快把心操碎了。”

    說著說著,她就流下淚來。鄭佳瑞張著嘴呵呵兩聲,忽然慢慢伸手搭住了陳妙茵的手,嗓子里嘶啞著叫道:“老婆。”

    陳妙茵心中五味雜陳,手一抖,就任由他搭著了。她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陳從云走到停車場,就看見女兒曉菊站在角落里,手里拿著一枝花轉來轉去。

    他看見女兒笑得有點傻氣,忽然心中一動,走近了問道:“誰給你的?”

    曉菊嚇了一跳,手上一抖,想把它藏在后面,已經來不及了,搖搖頭道:“外頭撿的。”

    陳從云盯著那朵粉紅色康乃馨瞧了一眼,放下心來:“醫院探病的花怎么可以隨便撿,多臟啊,也不吉利,還不趕緊扔了。”

    陳曉菊戀戀不舍地看了一陣,才遞給父親。陳從云將它塞進垃圾桶,回頭道:“外頭太冷了,趕緊上車。”

    第48章 錦旗

    方謹將兩幅錦旗從快遞袋子里拿出來,鮮紅的絨布做底,金色的穗子垂在兩旁,上面用金黃色大字寫著“醫術精湛、醫德高尚”,另一個寫著“妙手回春,仁心仁術”。

    方維端詳了一會,自己也有點心虛,“是不是有點土啊。還送兩個。”

    方謹嗯了一聲,欲言又止。鄭祥抱著一束花走進病房:“爸,你的眼光真的非常突出。”

    那是一扎黃玫瑰花束,用白色的滿天星做配花,中間密密麻麻地插著許多藍黑色簽字筆。

    鄭祥盯著他看了一眼:“爸,你覺得這個顏色搭配……它好看嗎?”

    方維很窘迫:“我也沒想到他們用粉紅色的玻璃紙做包裝啊。”

    鄭祥將這束五彩斑斕的花推進他懷里:“趕緊去吧。”

    方維抱著花,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泌尿外科護士站,后面兩個孩子并肩扯著錦旗,也有些生無可戀。

    幾個護士連忙叫了盧玉貞過來:“盧醫生,方科長要給蔣主任和你送錦旗。”

    她看見這個陣勢,被嚇了一跳:“方科長,你這……”

    方維盡量大方地說道:“謝謝你們這幾天的照顧,我這就出院了。”

    她慌忙擺手:“是蔣老師主刀的,我也沒有干什么。”

    方維想了想:“手術就幾分鐘,術后護理也很重要,所以我專門做了兩面錦旗。”

    她笑著回應:“你倒是很會端水。”護士長到主任辦公室找了蔣濟仁過來,他是見慣了這場面的,笑道:“本院職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這么客氣。”

    “那不一樣。”

    大家對這束花里面的筆很感興趣,都掏出手機來拍照。

    正好高儉上來,看見這束花也笑道:“不錯,有心了。”

    方維招呼大家過來合影。蔣濟仁就招呼高儉過來站著。高儉搖頭:“這是你們科室的光榮,我就不蹭了,我給你們拍照。”

    三番退讓,蔣濟仁讓方維站在中間,自己和盧玉貞各站一旁。

    方維內心十分歡喜,面上還是忍住了:“該蔣主任站中間的。”

    “我們是以患者為中心。”

    高儉站在前方,他個子高大,扎了個馬步下去,手里指揮著:“第二排往中間湊,斜過來一點,笑得自然一些。”

    “一二三,茄子。”醫護們臉上都露出笑容,手機的咔咔聲響起來。

    等合影完畢,大家紛紛沖上前去,將花束里的藍黑色簽字筆瓜分殆盡。盧玉貞也搶到三支,高興地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又抱著這束花左看右看:“黃玫瑰很漂亮,謝謝你。”

    方維這才放下心來,“你喜歡就好。”

    “方科長,你生了病,住院一趟,還這么破費。”盧玉貞很感動,“你是考慮到錦旗能給我加分是吧。”

    他點頭承認:“這也不貴。我知道規培醫生工作量很大,我也給醫務科寫了感謝信,好歹是量化指標。”

    盧玉貞送他到電梯口,又囑咐道:“好好休息,一定要多喝水排尿,飲食清淡,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謝謝,謝謝。”

    他帶著兩個孩子下樓,高儉的路虎車很霸氣地停在樓門口,他上了車,手機里就收到剛才的大合影。他轉發給了照片上的人,才在副駕駛躺倒。

    高儉笑道:“可以啊小方,怎么學會那一套了,真會來事,給蔣主任送錦旗。”

    方維聽出里頭微妙的酸味,“師兄,你吃醋了?”

    “那是,我吃醋可大發了。他給你切了指甲蓋大小一塊息肉,你給他送這送那,當年老師給你把半個人拼起來了,也沒見你送過什么。還有我,嫌護工手重,天天給你喂飯擦身……”

    “好啦,師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方維將胳膊往高儉那邊蹭了蹭:“我以身相許吧。”

    高儉哼了一聲,“誰要啊,趕緊推銷給別人吧。我只能多吃你家兩頓飯。”他將車停下來,忽然小聲問道:“我看見送醫下鄉的名單了,設備科怎么是你親自去啊。”

    “對。這段時間科里替我代班很辛苦,我不好意思安排他們再出差了。”

    “那是革/命老區,條件可不咋地。當年我去過,大冬天幾個人擠在一個炕上,我這個身板都凍得頭疼。你這身子骨又剛做完手術,能行嗎?”

    “行。你盡管放心,明天上班又是好漢。”

    方維進了門,痛快地洗了個澡,只覺得腿腳酸軟。他臥倒在床上,將高儉發來的合影放大,直到屏幕上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鄭祥推門進來:“爸,你笑的有點呆滯。”

    方維立即收斂了神情,“你倆辛苦了。”

    叮的一聲,他打開微信,是方謹給圖片做了編輯處理,將他和盧玉貞用一個卡通心形框了起來,邊緣還在閃閃發光。

    他猛然坐了起來,臉都熱了:“老大,你在干什么。”

    方謹嘿嘿笑了一下:“你偷偷自己看就行了,可別設成桌面。”

    方維跳下床來,“你可真行。”

    方謹舉高雙手:“我錯了。”

    方維心中忽然一動,嚴肅地瞧著他的臉:“方謹,這個圖片處理軟件叫什么名字?”

    方謹心里發虛,支支吾吾地答道:“美圖秀秀吧。”

    “好,那我也下一個。”

    方謹出去了,方維心里的疑團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花球里少了一支,肯定是方謹拿走了,交給誰了呢?方謹還不到十三歲,這算早戀嗎,還是情竇初開的單戀?他捂著太陽穴躺下去:“當爹真難啊。”

    創傷中心病房內,陸耀提著一個紙袋又來到了袁昭床前。他這次神采飛揚,英俊挺拔,穿著一身警察制服,惹得護士們一個換一個進來偷瞄。

    陸耀笑瞇瞇地掏出大紅色燙金的一張請柬,給袁昭過目:“阿昭,這是邀請你參加授獎儀式的函件。”

    袁昭很珍重地捧在手里,陸耀從紙袋里掏出一個信封,信封里面又有個小信封。他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張身份證,放在請柬上面:“加急辦理的。”

    金九華在旁邊看見了,笑著問道:“她還在臥床,怎么就能辦身份證了。”

    陸耀微笑不語。金九華忽然覺得這問題有點傻氣:“你們是警察,當然能走特殊通道。”

    身份證上是一張清秀溫柔的照片,長發飄飄,陸耀道:“我從系統里找了這張照片,最漂亮。”

    袁昭笑著點頭:“我又是有身份的人了。只是這照片有騙人的嫌疑。”

    “本人比證件好看。”陸耀又掏出一張銀行卡和一只手機,“這是你的工資卡。組織補發了你過去八年的工資,還有英模津貼。”

    他點了開機鍵:“我幫你辦了一個手機號,這是個新手機。我的號碼輸進去了,我把自己設置成了緊急聯系人。”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耀哥,謝謝,手機的錢……我回頭還你。”

    他微笑著擺手:“這算什么。阿昭,就當是戰友的禮物。”

    他從手中的紙袋里掏出一個公仔,是一只穿著警服的兔子,長耳朵,大眼睛,有點呆萌:“這是為警察節做活動準備的,我挑了一只給你。”

    袁昭趕忙將手機放下,將兔子公仔抱起來蹭了蹭。她看見金九華站在旁邊,忽然覺得自己這動作有點幼稚,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將兔子放在身旁:“謝謝。”

    陸耀拍了拍手:“你現在有我電話和微信了,需要什么,只管告訴我。”

    “好。”

    陸耀走了。袁昭將銀行卡翻了翻,“可惜不能查余額。”

    金九華笑道:“網上銀行可以,我幫你下一個。”

    他接過手機來,很快地下好了,“待會你自己查就可以了。可不要露富。”

    袁昭笑著點頭:“說不定我就成了大富婆,把整間醫院都包下來。”

    他也跟著笑:“包下來干什么啊。”

    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覺得你總是忙得團團轉,不是手術就是看著病人。讓你的工作減輕點,只管我一個病人就好了。”

    “那也不是包醫院啊,是包我這個人。”金九華自嘲,“謝謝你的慷慨。”

    袁昭的臉有兩朵紅暈,她轉過頭去:“金醫生,能不能幫我下一個能看直播的軟件,就是那個白小仙小姑娘的那個。她走的時候說想加我的聯系方式,我沒手機。她說可以關注她的直播間。這幾天我看好多醫生護士都在看。”

    “她還傷著呢,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來。原來英模也八卦,也看網紅直播啊。”

    “對啊,也喜歡吃,喜歡穿。”

    他很利索地下載安裝,忽然APP首頁彈出一個窗口廣告:當紅主播白小仙復出首秀,風里雨里,明晚等你。

    第49章 直播

    會議室中坐滿了醫院領導和各科室主任。方維的聲音清晰地傳達到每個人的耳中:“根據第三方咨詢機構的發展策略報告顯示,全球醫療設備市場目前正在持續擴容中。我院的五年規劃中,醫療設備的提質改造也將是關鍵一環。今年的預算里,業務部門提報的需求中,新增兩臺美國直觀醫療公司的達芬奇手術機器人、兩臺史賽克MAKO關節機器人……”

    黃淮院長咳了一聲,將正在匯報的方維打斷:“據我了解,機械臂是手術機器人的核心部件。母公司的程序員后臺可以利用程序控制終端,使用十次后鎖死不給用,強制更換,是不是這樣?”

    方維點頭回答:“黃院長,您說的完全正確。達芬奇的專利申請書中提到機器人的臂末端基本都是繩驅結構,理論上經常用會有磨損和松弛,需要更換。但是,像強制十次鎖死,鎖死后必須整條手臂換新的方法,確實是有點……耍流氓了。目前手術機器人的費用可以比肩ECMO的費用,開機兩三萬,機械臂強制耗材的話,費用要攤薄到每次手術上面,一次手術費用至少三萬起步。”

    馮時微笑道:“小方了解的很清楚。現在這種關鍵核心技術被歐美卡著脖子,一個幾塊錢的無菌袋賣到三千塊。希望國產醫療設備能發展得再快一點,我們也就不那么被動了。”

    黃淮道:“這幾年政策扶持,買國產設備有一定的補貼。宏濟醫療去年出過一款仿制的機器人,咱們也采購了五臺,效果怎么樣?”

    幾個相關科室的主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瞧著蔣濟仁都不說話。他猶豫了一會才回答:“達芬奇機器人在歐美全面鋪開了近十年,屬于成熟產品。實話實說,那款國產設備在精度上還是有差距。簡單手術,比如割個闌尾,用不到機器人,醫生直接就做了。復雜手術的話,患者更加信賴國外品牌。”

    黃淮又問道:“馮院長,你怎么看?”

    馮時道:“在高端醫療設備領域和高值耗材領域,國有產品的研發能力當前確實處于劣勢。不過現在國家藥監局正在緊盯全球醫療器材產業發展前沿,對臨床急需和關鍵核心技術的醫療器械優先審批。咱們的預算中也可以預留出一部分科研經費,對這類國產項目予以重點扶持,也算是為設備國產化做貢獻吧。”

    黃淮很滿意地點頭,“很好,小方,你記下來。”

    方維連連稱是,又繼續匯報:“隨著醫療設備的精密化程度提升,使用年限提高,故障率的上升已經不可避免。設備科員工對設備不熟悉,導致重要節點的檢維修和故障檢修只能由原廠工程師負責,維修周期長,費用高,極大地降低了有效使用時率。建議一方面提升設備科員工的全方位技能培訓,另一方面將檢維修的到位率和成本也納入采購前的考慮事項,避免一些設備低價入場后,維護保養成本比購買費用高幾倍的情況。我的匯報結束,敬請批評指正。”

    黃淮嗯了一聲,“業務科室還有什么意見?”

    圍坐的主任們提了些不痛不癢的建議。馮時在后面補充道:“故障率的問題要重視,對承包商要加強考核,對處理故障不到位的承包商建立黑名單制度,后續不要再用了。”

    黃淮道:“很好。醫療設備采購是年度重大決策事項,本次匯報還是比較到位的,原則通過年度預算,履行審批程序后,設備科回去抓好落實。”

    方維走出會議室,王有慶在外面等著,神情很緊張。他見方維臉色輕松,也跟著松了口氣:“沒挨批吧。”

    “沒有。還好咱們功課做得細致,沒被問住,回頭把采購計劃排出來吧。”方維想了想,“那家電梯廠商,你約他們的高層這周來一下,上次故障險些出了大事,該打板子也要打疼一點。”

    王有慶諾諾連聲,他倆快走到設備科,忽然王有慶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頭兒,去山西下鄉的事,能不能派我去?我看您身體剛恢復。”

    方維笑道:“是不是金英要去?我可覺得你沒那么心疼我。”

    王有慶窘迫地撓頭,“哪有。不過,唉,什么都瞞不過你。”

    方維忍不住笑了:“名單都報院辦了,再改也難,不過幾天的事。我看金英跟你也挺熟的了,跨年那天不是還給你送零食么。”

    “是,我倆也挺聊得來的,只是……創傷中心那邊單身的男大夫太多了,從馮院長到高主任,到金九華他們,都不結婚,我生怕夜長夢多。”

    方維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都沒你帥。”

    王有慶很擔心,“骨科佬們都又高又帥,收入也好……算了,擔心沒用。”

    他掏出手機,“頭兒,今晚白小仙,就是那個網紅要復出,我轉給你鏈接。你瞧瞧這照片拍的,本人看著就一般小美女,拍出來就是絕色大美女。”

    方維忍不住調侃:“你看美女,金英知道嗎?”

    “知道啊,還是她轉發給我的呢。”

    方維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默默將鏈接轉發給盧玉貞:“看你的病人要復出了。”

    過了許久,她才回復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白玉蘭的客廳內,開了兩盞亮堂堂的補光燈,主播臺后的兩把椅子已經擺放完畢。白玉蘭坐在輪椅上,一個化妝師正在給她上妝。謝碧陶在后面抱著胳膊,很是焦慮。

    白玉蘭小聲道:“遮瑕打得厚一些。”

    房間的另一側,站著鄭佳雪和陳妙茵姑嫂二人。陳妙茵拿出梳子,給她理了一下頭發,又將自己的胸花摘下來給她別在胸前:“小雪真漂亮。”

    鄭佳雪長長地吐了口氣,叉著腰道:“我是不是得再嚴肅一點?”

    陳妙茵道:“我是不懂,不過我覺得這不是在公司里開會,盡可能親和吧,咱們是來賣產品的。”

    她抱著兩束鮮花擺在主播臺上:“這樣顯得比較有活力。”她又走到一邊,將燈光的位置調遠了,亮度降了一檔:“太亮了臉色失真,臉上也會出汗。”

    一個助理攙扶著白玉蘭到主播椅子上坐了,謝碧陶走上來,在她身后墊了個軟枕頭:“堅持一會就好。”

    另一個助理興奮地叫道:“平臺這次給了入口推薦,現在直播室里已經有三十多萬人了,姐,咱們可從來沒有過這個流量,去年夏天最高的時候也沒有。”

    白玉蘭臉色很緊張,她閉上眼睛:“姐姐,你相信我,我能扛下來的。”

    “嘉賓請就位。”

    鄭佳雪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套裙,十分干練。她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臉上露出職業的笑容。

    屏幕上滾動著觀眾留言。

    “小仙我愛你^^愛你永不變^^”

    “什么小仙,小三還差不多。”

    “罵女人有什么用,有本事罵渣男。”

    留言亂起來了,助理叫道:“準備……五、四、三、二、一。”

    白玉蘭微笑著向觀眾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白小仙,歡迎大家重新回到我的直播間,你們的愛是我康復的動力,伴隨我走過了無比艱難的日子,愛你們……”

    無數的紅心從屏幕中飛過。白玉蘭笑著介紹:“今天的嘉賓非常特別,之前平臺一直沒有透露她的姓名,她就是宏濟醫療的總經理鄭佳雪女士。”

    “哇,美女。”

    “霸道女總裁。”

    “聽說是渣男的妹妹。”

    “怎么跟小三勾搭上了,好一出宅斗大戲。”

    鄭佳雪淡定招手:“各位觀眾大家好,感謝平臺和白主播給我這次機會和大家見面。”

    白玉蘭笑道:“鄭總你好。”

    “你好。”她轉向觀眾,平靜地說道:“這些日子以來,別有用心的人在外散播謠言,導致白女士受到了恐嚇、侮辱和誹謗。借這個機會,我特別向觀眾們澄清,白小仙女士并沒有介入他人婚姻。我的哥哥鄭佳瑞先生,當日正在和白女士進行商務洽談,準備邀請她做我們的家用醫療器械體驗官。”

    彈幕瘋了似的向上彈:“那兇手也是你哥。”

    “酒后駕駛害死人命。”

    “洗白三部曲來了。”

    鄭佳雪站起身來,垂下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代表家人,對我哥哥車禍造成的后果深表歉意。我們已經全力賠付了受害者家屬。對受害者的女兒,我們將成立專項基金,全額承擔她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的所有學費。”

    她嚴肅地鞠了一躬。氣氛凝重,白玉蘭默然不語。

    鄭佳雪道:“這段時間占用了公共資源,實在是非常抱歉。宏濟醫療的創立,就是本著治病救人的本心,要將健康帶給千家萬戶。這份社會責任,我……我問心有愧。”她眼中含著淚,淚珠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導播揮揮手,做了個拍特寫的手勢。

    她抽了抽鼻子:“非常感謝大家的批評,也希望大家繼續對我們公司的發展進行監督。”

    導播興奮地看著流量記錄:“70萬人了,破紀錄。”

    公關部門的人開始打電話指揮:“各個平臺把定好的話題配上視頻空降熱搜,“宏濟醫療美女總裁含淚道歉”、“網紅白小仙沉冤得雪”,再派人集中頂一些熱貼。”

    過了一會兒,白玉蘭才微笑道:“鄭總,聽說你是帶著宏濟醫療的核心產品來的。”

    鄭佳雪道:“是的,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醫療器械生產與研發企業,宏濟醫療從醫院到家庭都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目前共有100多種產品,上千種規格,其中血壓計、霧化器、體溫計、血糖儀、制氧機都是家用醫療產品的龍頭。”

    白玉蘭道:“我在康復期間,也一直使用宏濟醫療的產品,也是你們的老顧客了。”

    “是。所以今天我們在直播平臺特別設置了滿減優惠券,比“六一八”和“雙十一”的活動力度還要大,可以做到售價七折。”鄭佳雪拿起一款血壓計:“比如這款血壓計,采用了免綁的夾式設計,只要拿起來夾住大臂并把包布轉過來圍住,完全不會移動。”

    白玉蘭點頭:“高血壓不再是一種富貴病了,定期監控自己的血壓還是很有必要的,比如我就會讓爸媽日常監測一下數據,讓全家都安心。屏幕右下方點擊即可領取滿150減30的優惠券,動動你們的手指即可享受特大優惠,千萬不要錯過。”

    方維坐在沙發上看著這場萬眾矚目的直播,忽然盧玉貞的微信來了:“你在看嗎?”

    “你師娘太厲害了。”

    “是啊。我都忍不住下了一單,給我爸媽買了一臺血壓計。”

    “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三個小時后,助理做了個結束的手勢。鏡頭移開,十幾個工作人員齊齊鼓掌歡呼。白玉蘭癱倒在椅子上,臉色蒼白。謝碧陶沖上去給她擦汗:“妹妹好樣的。”

    鄭佳雪緩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不帶感情地說道:“合作愉快。”

    謝碧陶伸出手來,跟她輕輕地握了一下:“很愉快。鄭總,保密協議我們會遵守的。”

    導播叫道:“今天最高峰的流量接近一百萬,銷售額有八千多萬。”

    陳妙茵目瞪口呆:“才幾個小時,就有八千多萬……”

    鄭佳雪終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嫂子,網絡市場大得超乎想象,要不要跟我一起把這塊做起來?”

    陳妙茵猶豫了一會,才點頭答應:“小雪,你要是覺得我行,我就來幫幫手。”

    一輛卡宴停在華正醫院住院樓門前,蔣濟仁快步走出來,上了副駕駛。

    “小雪,你這車有點高調。”

    “哪里高調了?到處都是好吧。”鄭佳雪苦笑著搖頭。

    蔣濟仁安慰地握緊了她的手,“好多人發信息給我了,說你表現出色,辛苦了。”

    她吐了口氣,“我累死了。就想早點結束,好回來接你。”

    第50章 超市

    金九華一早上做了三臺手術,一刻也沒有停。他剛換下手術衣,頭發還是濕漉漉的。他拎著一個醫療廢物袋從樓梯口上來,迎面就遇見自己用手推著輪椅的袁昭。他又驚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重大進步。”

    “護工大姐幫我的。”她舉起兩只裹著厚厚繃帶的手給他瞧:“這樣就能在樓道里轉一轉。”

    她忽然瞥見了那個黃色的塑料袋:“金醫生,這是什么?”

    金九華連忙將它往后面藏:“別嚇著你。”

    她聽了這句,忽然吃吃地笑起來,轉過輪椅:“好,我不問了。”

    金九華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你是警察,膽子肯定比我大。實不相瞞,剛做了一臺截肢手術,這是切下來的。”他越說,臉色越發嚴肅:“糖尿病后期,沒有辦法,保不下來。但凡有可能,我們也不愿意。”

    他伸出手推著她的輪椅:“要是沒遇到馮院長這樣膽大心細的醫生,你肯定也是高位截癱了。把你送來這里治療是對的。”

    他們經過護士站,金英很熱情地招呼:“病人出院送的奶茶,來一杯吧。”

    他瞧著標簽:“怎么都是云山霧罩的名字。”俯身問道:“想不想喝?”

    袁昭抬起頭來:“我要一杯珍珠奶茶。”

    他就挑出來遞給她,試了試熱度。她用兩只手捧著,笑瞇瞇地小口嘬飲。

    “一杯奶茶,你喝得好像是什么八二年的拉菲一樣。這玩意不貴,想喝的話,再給你買。”

    袁昭笑道:“護士妹妹們已經幫我把銀行卡綁定在微信上了,我可以叫外賣。”

    他嚇了一跳:“你身體沒恢復,千萬不要亂吃,醫院不允許的。萬一出了事,我作為主管醫生也負不起責任。”

    袁昭很理解地點頭:“對,病人也有紀律,應當遵守。”

    他將她推回病房,她就使力氣往床上掙。他搖搖頭,小心地用手托著她的腿向上抬,“袁警官,搭著我肩膀。”

    她沒有推拒,很配合地被他抱上去,在床頭坐正了,將那只穿警服的兔子擺在一邊。

    他定睛瞧著,只覺得兔子做工有點粗糙,“喜歡這個?”

    “對。”

    他摸了摸兔子的頭,“我明天要出一趟差,去山西送醫下鄉,大概一周時間。”

    她睜大了眼睛:“去農村給人看病啊。你們真好。”

    “每年都有一次對口幫扶,一般都是年輕醫生去。太行山里面的小村子,你去過嗎?”

    “沒有。不過那里的人要是知道北京這么有名的醫院派人過去,一定很高興。”

    金九華微笑道:“我把你的情況交代給別的主治大夫了,請他帶兩天。你有進步,算他的,沒有進步,算我的。”

    “好。我很放心,一定配合。”袁昭的表情突然很嚴肅,“你也是去執行任務,千萬要小心。”

    他瞧見她肅然的表情,忽然心里一動,“我……沒有那么危險。去去就回。你平時注意,關節不要用力過猛。到時候我護送你去大會堂領嘉獎。”

    “太好了。太行山……那里很冷吧,你多穿些。”

    “我平時都有健身,一般風吹不透。”

    金九華又交代了些吃藥的事,才匆匆下樓。微信群里一溜閃動,是“上山下鄉群”里還在熱烈討論。

    群主是高儉,非常高冷,只說了一句:“注意保暖。”

    肛腸科的主治醫生頭像是一朵小雛菊:“收到收到,帶好棉衣棉褲,羽絨服。”

    方維跟了一句:“女生要多帶保暖貼。”

    金英問道:“路上有吃的嗎?”

    方維道:“高鐵四個多小時就到,早晨出發,中午到了就安排吃飯,建議自己帶點零食。”

    金英很熱情,“好,我多買點給大家分一分。”

    方維一邊回著,一邊觀察盧玉貞的動靜,她一直沒有回復,大概是在忙。

    他就又說道:“大家今天都早點下班回家收拾行李吧,該帶的用品要帶齊,尤其是自用的藥品。”

    金九華道:“不用那么焦慮,去了縣城還能再補一些。證件拿好。”

    群里討論得熱火朝天,方維將手機收了起來,帶著方謹走進了大發財超市。

    超市里人來人往,放著過年的喜慶音樂。他拍拍方謹的背:“老大,咱們爺倆好久沒單獨出來了。”

    方謹聽見這話,知道是常用的引子,立即渾身一凜:“爸,你說吧,我聽著呢。”

    孩子擺出一副很乖的樣子,方維倒是沒了詞,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氣氛一時非常尷尬。

    方謹偷眼瞧著他的表情:“爸,我……成績是不大好,但是我努力了。”

    方維搖頭:“真不是這個。”

    他忽然瞧見一大堆橙子,腦中有了主意:“方謹,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小姑娘了?”

    被他這么單刀直入一問,方謹慌了神,“不是,沒有,怎么這么問。”

    方維直搖頭:“孩子,你這么小,還不會說謊呢。”

    方謹垂著頭不說話了。方維道:“你也這么高了,有也很正常,只是……有些事要在心里想清楚,尊重人家女孩子的想法。”

    方謹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就是那么一想。”

    “我總不能管著你的心,只是……你青春期了,生理上萬一有沖動……”他實在說不下去,只好咳了一聲:“生理衛生課上過吧,身體接觸千萬避免,對女生很不好。”

    方謹從胸前一路紅到頭發根,他咬著牙開口:“那回事我懂,網上什么視頻都有,我不會的。爸,你只管放心。”

    方維窘迫至極,他咳了一聲,指著那堆橙子道:“你還小呢。比如說在醫院有個果籃,讓你從里面選個橙子來吃,你就挑了一個。進了超市,這一大堆橙子讓你選,說不定就變了,以前的橙子可能就小了酸了……”

    方謹道:“爸,你的意思是等我長大了,說不定就喜歡別的小姑娘了是吧。”

    “啊?嗯,差不多吧。”

    方謹忽然板著臉道:“爸,我喜歡的女生不是橙子,也不是擺在那任我選的。男子漢大丈夫,怎么能見一個愛一個,那不是渣男么。”

    方維目瞪口呆,過了一會才嘆了口氣:“可是你馬上要小升初了,以后也可能不在一個學校啊。”

    方謹眼光突然哀傷起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我會努力的,以后考一個高中,一個大學……”

    方維摟著他道:“你很努力地練習,就是想上臺表演是吧,想留個好的回憶。”

    “反正出場也沒可能了,你還要出差。”

    方維一陣心酸:“孩子,別難過,都是爸不好,開始答應你去音樂堂的,一定給你安排好。”

    方謹不置可否地挑了幾個橙子,放在購物車里,“爸,給你路上補點維生素,你剛做完手術,自己多留神。”

    他們往前走到服裝區,貨架上擺著些保暖衣褲,還有些厚重的衛衣。他想了想,家里不缺,正要走開,忽然瞧見金九華和盧玉貞兩個人站在試衣服的鏡子前,金九華拿了一件卡通衛衣,正往盧玉貞身上比劃。

    方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后退,只聽見金九華說道:“盧醫生,這個穿警服的兔子叫什么名字?”

    “兔子叫朱迪,是個電影的女主角,大家都說兔子當不了警察,她一心要當,最后還挺成功的。我蠻喜歡她。”

    “那這個狐貍是?也是警察嗎?”

    “就是兔子的男朋友,一開始是個痞子,后來當警察了,很帥。”

    方維看見倆人的頭湊在一起,竟像是有商有量的一對,氣質也十分合襯。他心跳如鼓,猶猶豫豫地往貨架后面走去。方謹在后面急得直推他:“爸,你躲什么,上去啊。”

    金九華嗯了一聲,又比劃著問道:“盧醫生你穿多大號的?”

    “這個尺碼……我穿M的差不多。”

    方維左顧右盼,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你倆也來逛超市啊。”

    盧玉貞很驚喜,“方科長,還有方謹,你也在。我提前出來一會,想看看還有什么能帶的。”

    她瞧見方維偌大的購物車里孤零零放著四個橙子:“你們也剛來。”

    “是啊。”

    “那就一起逛逛吧。”

    她挑了幾包瓜子花生,方維接過來放在自己車里,“給我拿著唄,明天車上大家一塊吃。”

    金九華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從貨架上拿了一件衛衣放在自己的車里。方維冷眼瞧著,忽然心中說不出來的驚喜,整個人都精神煥發,他拿的是個“S”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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