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以為祈戰已經打消了要帶他出門散心的決定,卻不曾想第二天一早祈戰直接免了早朝,天不亮就將他挖了起來。
如今三月末,若是在鈺京這個時候早已春雨紛紛,但晉國京城氣候偏干雨水不多,氣溫逐步上升后倒是十分宜人。
厚重的狐裘終于被卸下,但青梔替他更衣時仍沒忘了要注意為他保暖。
一番梳洗之后,祈戰穿著一襲藏青祥云暗紋的交領長襟,玉冠束發英氣勃發,狹長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銳利如鷹,極富攻擊性。
若非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一打眼看去,南溪還以為是哪位成名已久鋒芒畢現的大將軍。
反觀他自己,卻是穿了一身繁瑣不便的湖藍高領大袖衫,一頭及腰的青絲用絲帶斜扎,慵懶松垮的順著右肩搭在胸前,清雋而素雅。
青梔說他這樣打扮是好看的,但南溪卻是覺得過于秀氣,尤其是在祈戰的襯托對比之下,更顯得他弱勢了。
南溪抿唇,心中有些許不爽,尤其祈戰還撇了他一眼,握拳抵著嘴唇莫名的笑了笑,壞心眼的調侃道:“孤還當是哪家的大家閨秀呢,原是八皇子殿下。”
南溪抬眸撇了他一眼,抿唇不語,唯有耳垂暈起的紅暈顯示他平靜外表之下的慍怒和羞惱。
祈戰見好就收,也怕真把人惹惱了。他轉而道:“孤前些日子說要送你的輪椅,工匠日以繼夜的趕工,昨日夜里便做好了,你瞧瞧如何。”
他說著抬手拍了拍,寶來立馬會意,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了出去,而南溪也讓祈戰強行打橫抱起,帶著往外走去。
片刻后,金絲楠木制成的輪椅讓寶來推到了殿門外擱著,在晨光微熹之中,絲絲縷縷的金光隱現,流光溢彩耀眼奪目。又有清香馥雅的香氣溢散,鉆入鼻腔之中,不濃郁卻無法忽視。
南溪雙眼合攏,只覺得要被那金光閃疼了眼睛。
他倒是忘了還有這么一茬了,更沒想到祈戰強行要送的輪椅竟然這么快就做好了。
一想到自己要坐著這么顯眼的輪椅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人前,南溪就覺得十分的窒息,偏偏祈戰還十分欣賞的夸贊了一句:“不錯,確實好看。”
南溪:“…………”
并不好看。
他很是抗拒坐這個金光耀眼的輪椅,奈何身不由己,祈戰也沒問過他的意愿,直接就將他放了上去,而后又讓青梔取來一張薄毯,貼心的蓋在了他腿上。
“宮外去不了,便在宮內隨意走走吧。”
祈戰擅自做了決定,沒讓任何人經手,親自推著輪椅往外走去。
南溪暗中嘆氣,隨遇而安。
御花園內春光明媚,百花繁茂爭奇斗艷,色彩斑斕的蝴蝶在花叢中翻飛蹁躚,因著金絲楠木自帶清香,偶爾會有一兩只蝴蝶飛來落到扶手處。
那蝴蝶也不怕人,翅膀輕輕顫動,不經意間會擦到南溪的手背,帶來一絲絲的癢,南溪指尖下意識一抖,那蝴蝶便受了驚,撲扇著翅膀飛遠了。
祈戰順手折了一支開得正艷的軟香紅月季別到南溪的耳間鬢邊,像是在欣賞一件被打扮得精美的器物般感慨:“都說鮮花配美人,如今一看,誠不欺我也。”
“只有女子才會簪花,我是男的。”南溪眉心微蹙,語氣藏著幾分不滿。
祈戰不以為意:“非也,前朝文人雅客皆以簪花為風雅,后來更是無論男女老少皆以簪花為美,又怎會只能女子才能簪花?”
南溪:“…………”
他說不過祈戰,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兩人在御花園內賞了一會兒花便失了趣味,祈戰提議去垂釣,不知什么是垂釣的南溪面露疑惑,在祈戰繪聲繪色的解說下,南溪難得被吊起了興致。
兩人難得一拍即合,旋即朝望仙湖去。
大內總管吩咐了兩名小太監去取魚餌和釣竿來,兩人前腳剛到望仙湖,釣竿和魚餌便已經準備好了,就放在一旁供兩人取用。
祈戰已經掛好魚餌甩了桿,轉頭一看,卻見南溪手中拿著釣竿卻不知如何使用,不由得失笑道:“沒學過?孤教你吧。”
南溪想說不用,但他確實從未試過釣魚,糾結了片刻,還是點頭說了好。
祈戰本以為要拉鋸許久才能說服南溪,卻不曾想他竟答應了。祈戰頗感意外,意外過后卻是開始盡心盡力的教他如何勾餌甩桿,如何判斷有沒有魚兒咬勾,又如何確定魚兒上鉤后提竿收線。
經過祈戰一番指導,南溪成功釣上一條巴掌大的魚,莫名的成就感溢滿胸腔,南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轉頭就要跟祈戰分享喜悅,但在開口前他忽然想起什么來,嘴角的笑意頓時就盡數收斂,面無表情的扭回了頭,繼續甩桿,專心致志的盯著浮漂。
有了一次的成功,南溪覺得往后應當也是如此,卻不曾想靜坐了小半個時辰竟一條魚都沒釣上,反觀身旁的祈戰隔三差五的上魚,小木桶里裝滿了魚,擁擠得都快游不動了。
巨大的落差感和挫敗感讓南溪有些泄氣,但他耐心極好又沉得住氣,哪怕一直沒上魚也安安靜靜的等著。
就在此時,南溪聽到身后的草叢中傳來一陣響動,他轉頭看去,一只毛絨絨的白團子滾了出來。
“小年糕,你怎么在這兒?”
南溪一眼就認出了那只白團子,可不正是賢妃養的那只獅子貓?
只是賢妃寢殿距離望仙湖十分遙遠,步行過來將近半個時辰,這只嬌生慣養的小年糕是怎么跑這來的?
他不小心將心里的疑惑說了出來,一旁的祈戰聽了接嘴道:“想來是知道這里有魚兒,聞著腥就來了。”
南溪不置可否,轉頭跟青梔說:“小年糕又亂跑了,想必現在賢妃娘娘應當派人在找它,你讓人給賢妃娘娘傳個信,就說小年糕在我這兒,我等會兒給她送回去。”
南溪記得賢妃的善意,幫她送一回貓這種小事倒沒覺得有多麻煩。
小年糕狀態有些糟糕,也不知是不是一直往草叢里鉆,原本一身油光水滑的長毛都打了結,還掛著兩片葉片,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又有幾分滑稽。
南溪挺喜歡這個小家伙的,瞧它這樣狼狽有些心疼,于是朝小年糕招手:“小年糕,過來。”
他想著先把小家伙抱起來順毛打理一下,加上對它一點防備都沒有,所以在小年糕靠近到他腿邊時,他想也沒想就彎腰伸手要去抱,卻曾想小年糕像是受了驚嚇一般朝他哈氣,伸出鋒利的爪子往他手上抓去。
“小心!”
南溪都沒能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花,原本在一旁釣魚的祈戰直接扔了釣竿,一個閃身跳到他身旁,硬生生用腿擋著他的手替他挨了一爪子。
貓爪鋒利,加上絲質的裹褲單薄,那一爪子下去雖沒刮破布料,但尖銳的指甲尖仍是不可避免的扎穿了褲子刮破了皮肉。
與此同時,守在暗處的暗衛紛紛現身,一個錯眼就將傷人的小年糕捏著后頸皮提了起來。
南溪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第一反應是問祈戰有沒有事,祈戰忍俊不禁,提著褲腳看了一眼:“只是刮破了一些皮肉,問題不大。”
南溪稍稍松了一口氣,只是還不等他懸著的心落下去,就見祈戰被貓爪抓傷小腿開始迅速的烏青泛黑。
“貓爪上有毒。”
祈戰臉色一變,眼底戻氣翻涌。他立馬從腰上拿下別著的匕首,訊使劃開傷口放出毒血,而后撕了衣擺扯出一根布料,沿著大腿轉了兩圈用力扎緊。
做完這些他的臉色也隱隱泛了青,他面色陰沉的對暗衛們說:“傳朕口諭,宮內所有人全部禁步在各自宮中,在孤痊愈之前不得走動半步!”
“護送孤與八皇子殿下回承德殿,傳喚所有御醫。”
暗衛們也知道事關重大,十幾個暗衛分了三撥人。一人背起祈戰一人隨身守衛先行往回趕,其余兩人則護送這南溪跟上。剩余一撥人去傳口諭,一撥人則提著小年糕不知去了哪兒。
南溪坐在輪椅上,看著四周倒退的景色,從頭到尾人都是懵的。他根本就回不過神來,祈戰走時已經十分虛弱,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就被帶走了。
恍惚之中,他腦海里下起了一場陰郁暗沉的瓢潑大雨,有人了無生氣的趴伏在地上,猩紅的血水順著他身體流出,在雨水之中暈開,整個青石板地面到處都是流動的血水。
那人艱難的抬手,眷戀又不舍的摸著他的臉頰。
“殿下,恕奴才無法再陪著您了。”
“無論如何,您一定要好好的長大,好好的活著。”
虛無縹緲的嘆息傳入耳膜,南溪瞳孔輕顫,心口一陣陣刺痛,連呼吸都好像極為艱難。
他捂著胸口喘不上氣,渾身都在不受控制的痙攣抽搐,下一秒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青梔發現了他的異樣,頓時嚇得呼吸一頓,驚聲尖叫道:“殿下暈倒了!”
“快!快找春雨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