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糖果、紐扣、枕頭(雙更合一)沒想到……
云笙在婚紗店卸妝后就沒再補妝,但可能是攝影的妝容比較濃,縱然及時卸了妝,睫毛和眼線那里還是不太舒服。她向來眼周皮膚比較敏感,平時自己也很少化眼妝,偶爾上點眼線睫毛膏就容易覺得刺癢干澀。
剛才嘉嶼去了書房,她一個人在臥室里,看似清凈獨處,心里卻千愁萬緒,沒有片刻休息好,連衣服也沒換。這會兒只想洗個澡換身寬松的睡衣躺下。
因為覺得不舒服,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云笙,梳唔唔、妝臺哎……有蒸汽、咿呀吱啊……”
他咿咿呀呀了半天都沒把話說完。云笙半閉著眼,也聽得不甚明白,原本就耐心缺缺的她緊接著又聽見嘉嶼坐著的方向有“啪啦啪啦”的聲音,更是煩躁。她放下手,睜眼朝他不耐地瞪了一眼,只看到他的一雙腿在輪椅上打擺子似的顫個不停,那聲音是這樣碰撞出來的。
回想他剛才那句吐字不清的話,模模糊糊好像提到了梳妝臺,她過去拉開抽屜看了一眼,發現里面有全套的護膚品,還有一盒蒸汽眼罩。
原來那些類似“咿咿呀呀”的詞兒說的是“蒸汽眼罩”啊!
“你怎么知道我會需要?”她有些意外。
“你、以前,說哦哦、過、眼、化啊啊妝敏、敏感……”他的眼里有回避,似乎不敢再詳細展開談這件事。
云笙回憶了一下,依稀記得這話是和嘉峻提過。那會她才和嘉峻還處于曖昧階段,他們偶爾也會三人行一塊出游。應該是那次,她為了和嘉峻野餐拍照漂亮,特意嫁接了假睫毛,結果當天眼睛一直不舒服,她半是撒嬌地和嘉峻提了一嘴,可能被嘉嶼聽到并記住了。
沒想到,這個殘廢心還挺細的。
她轉過臉瞄了眼嘉嶼:他的腿好像恢復了平靜,只是在自己住了好多年的臥室里,他居然比她還拘束,像一只誤入別人領地的殘弱小貓,縮在角落里緊張兮兮地觀察著周圍,偶爾會動幾下手指,也不知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
“你要用洗手間嗎?”云笙收斂了眼神,淡淡道,“我想既然剛才我辭演了那一場‘新媳婦立規矩’的戲碼,今晚應該也不需要我出場了。我想洗個澡,如果要用洗手間,你先。”
嘉嶼道:“噗啊啊、不影響,是干、干濕、分離的……”
對于嘉嶼的解釋,云笙毫不領情:“我知道,我又不瞎!只是這中間也不過隔著一扇磨砂玻璃,我可不想我一邊在洗澡、你一邊在隔壁上廁所!你覺得這是什么很美妙的體驗嗎?”
“唔唔、是我想啊啊、想得不夠、細呃!你洗吧,我可、可以、去其它的、洗手哦哦……”
云笙挑眉,存心刺他的心:“怎么?不好意思叫人進來幫你?不過也是啊,以后你總不能讓人半夜還進我們的房間伺候你上廁所吧!我可受不了這個!”她露出嫌棄的表情。
“噗、不是!唔、不用、幫啊……唔唔、就是、慢嗯嗯……怕你、嘚呃呃……等、急……”
云笙道:“我也沒那么著急。對了,反正沒事做,我可以看看新房的效果圖什么的嗎?”
“在、床頭柜……”
“行了,你去吧,我自己拿。”她說。
嘉嶼進洗手間后,云笙拉開抽屜,找出新房的設計圖。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有雙主臥加雙衛浴,還有兩間書房。可以說,充分考慮到了男女主人各自的私密空間。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對新房的布局感興趣,只是不太想和他在去哪里上洗手間這種事上再爭論下去。
放回圖紙的時候,她才注意到抽屜深處還有一個鐵皮糖罐,竟是她小時候在他過去的家里見過的。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糖罐——很輕;隨手搖了搖——不是空的,里面似乎還有一顆糖。
云笙也不知為什么突然起了好奇心,擰開蓋子,把糖罐往掌心倒扣。
她的手中多了一顆紅色絨線編織的“糖果”。
這是她親手做好送給他的,說是吃了他好多糖果巧克力的回禮。她還記得,她往“糖果”的內芯里塞了一顆玻璃彈珠,怪不得剛才搖罐子的時候還有些分量。
——這樣一個兒時的小玩意兒,沒想到他一直留著。
聽到洗手間沖水的動靜,云笙立馬把絨線糖果扔進了罐子,又慌里慌張地把糖罐也放回了原處。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假裝沒有發現。抬頭見嘉嶼駕著輪椅從洗手間出來,便下意識地有些沒好氣地道:“你知道你在里面待了多久嗎?果然是‘很慢’啊!”
“呃、嗯嗯啊……”嘉嶼一臉抱歉,“我、酷唔唔啊……快、不了!手、啵、不靈活哦……腿也弗、廢呃!對噗噗、唧……”他越緊張越說不好。
“真麻煩!”云笙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在氣什么,打開衣柜拿了換洗的衣服,就進了浴室。
花灑的熱水流過她的肌膚,她低頭看到自己腹部兩側的手術疤痕,恨意又起。
雖然腹腔鏡手術后的創口已經比傳統手術要小很多,但疤痕依然清晰可見!除了腹部兩側明顯的手術痕跡,肚臍和恥骨聯合上方也都有淡淡的疤痕,這些都提醒著她被錯付的感情和身體上所受到的傷害。她的皮膚再也回不到最初光潔無暇的模樣,心里更是千瘡百孔!
但是很奇怪,她似乎不再愛嘉峻了。這些天的種種,破除了她多年堆積的愛人濾鏡,再一看那個男人也不過爾爾。她悔恨的是,自己竟然曾經天真地愛過他,甚至不惜為了能和他長廂廝守壓低自尊心。許許多多次,她在池家被冷待,她也曾笑臉相陪,試圖討得長輩的一點歡心!坦率地說,當初意外懷孕后,她一度還暗自慶幸自己能因此被池家的長輩接受。多可笑!被愛沖昏頭的人,是連“母憑子貴”這件事本身就是女性恥辱都忽略的。
可是,如今的自己就真的是清醒的嗎?所謂的羞辱,她到底是在擺脫還是越陷越深?
她驀然生出疑問,旋即濃烈的絕望感攫緊了她的心臟。室內潮濕的水霧令她有些透不過氣!她脫力般跌坐到淋浴房中央的那張防滑凳上,用雙臂將自己抱緊。
溫熱水流不停流淌到她的發絲、脖頸、后背……可她卻覺得有一股寒意裹挾了她,她不禁咬緊了牙關。
紅著眼,她關掉了花灑,浴巾從頭到腳將她擦干。
此刻從浴室走出去,沒有人會看到她的眼淚。
四目相撞,猝不及防。
不知為何,推開移門迎面撞見嘉嶼的視線令她有些慌張。
他顯然也是緊張的,卻沒有像過去經常的那樣低下頭。仍舊在默默看著她,眼底有暗涌的情愫。
嘉嶼準備的蒸汽眼罩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她默默拆了一只戴了起來。
“你不洗嗎?”她靠在枕頭上,隨口問了一句,聽他哼唧半天沒說出一句清楚的話語來,又不耐煩道,“你也知道自己動作慢,不早點洗完燈那么亮我怎么睡?”
其實她現在戴著蒸汽眼罩,普通的照明強度根本影響不到她,她就是故意在找茬。
“唔唔、誒額……”
她閉著眼也能猜到嘉嶼此刻定是口肌舌肌受限說不了完整的話,但就是覺得很煩聽到他這種破碎支吾的聲音。
從床上躍起,摘了眼罩道:“能不能好好說話?干脆打字?或者寫給我?”
嘉嶼喉頭滾動了幾下,下唇抖了抖,終于能較清晰地說話了:“對、不起!平、平板、在書唔弗、房!我、我是想啊問……唔可啵可啊、去、別、別的弗啊、房、洗啊?”
“你要去別的房間洗?為什么?”
“呃、我解、解不嗨啊、扣哦哦、子……”他滿臉羞意。
云笙明白過來。她原本就知道嘉嶼平時很少穿扣子上衣,尤其今天這種搭配西裝的襯衣,扣子又小又多,他根本扣不好的,即便是解開也要很久。有時他也會穿假紐扣實際套頭式的上衣,至于褲子,他也都是抽繩款或松緊褲居多,如果出于場合需要偶爾穿上西裝褲,也會將腰處修改成松緊腰。
可能為了拍結婚登記的照片好看,他今天穿的襯衫沒有改成假扣,這實打實的一整排紐扣,對他來說太困難了。
“我去請小鄭進來幫你。”云笙嘆了口氣,也說不清這一聲嘆息里是嫌棄還是覺得他可憐。
“不、不好。”嘉嶼搖頭看向她,“你、你穿、睡衣……外人咔啊、看到哦哦、噗啊、不太嗬啊……”
云笙往梳妝鏡里飛速瞄了一眼自己:半濕的長發披散在大v領的紅色綢緞睡袍上,發尾的水珠濡濕了領口,貼身的腰帶收攏出纖細的腰肢。她也不是情竇初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見到鏡中的自己,也明白嘉嶼為何會說不合適叫男性用人進來的話,更難怪他從剛才起看她的眼神就有點奇怪,帶著壓抑的渴望。
她想,即使是一個殘廢的男人,大概也不會愿意別的男人有機會窺伺妻子的美貌。
云笙慢慢走近他的輪椅,假意溫柔的眼神投向他,引他與她對視,隨后她蹲下身,故意語氣曖昧勾魂地對他說:“你介意別的男人看我?”
“呃、唔、沒、資格……”嘉嶼的嘴唇咧開一角,顫抖的話語更像是心虛的懺悔,“可、是……”
“或許你說得對,今天這個日子,比起叫一個外人進來,有更好的選擇……”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襯衣的第二顆紐扣,帶著嘲弄的笑意,單手就輕松解開了它。
“歟咿咿、云笙,別……”他的手碰了碰她的指尖,似乎想要叫她停止動作。她瞪了他一眼,他的手瞬間變得無處安放,舉高后手指胡亂顫動起來。
她笑著往下摸了一顆紐扣,可轉眼便松開了他的襯衣,眼中凝結起兩道鄙夷的冷光:“池嘉嶼,你真的很可笑!一個連解開自己的襯衣扣子都做不到的男人,居然還有心情去計較有沒有別的男人看到你的妻子穿著性感!”
“唔、唔知道自己、嗬嗯、很廢誒誒、物!呃、我承認、唔唔、有私心!啵、不過、我也以為呃、你不喜、嗬哈……歡別的、男人晚、晚上進哦哦、臥室!云、笙,別、生氣,總、總之是、我錯了嗬、嗬……”他吃力地解釋道,隨即腦袋向后一仰,又突然似一下失去支撐般垂下,舌肌也失了控制頂出了雙唇,帶出細細長長的一條“銀線”,明晃晃地一直滴到了胸前。
云笙見他用肌張力高到呈雞爪樣的手狼狽擦嘴的模樣,心中更添嫌棄,冷笑道:“啊,原來是這樣,說得也是呢!大晚上的非親非故的男人闖進臥室我的確不太喜歡……”她故意抽了一張面巾紙塞到他的手里,借機羞辱他此刻的窘態,“那你覺得,你這樣一個丈夫,我會不會喜歡?”
“啵、啵會呃……”他緊張到氣管痙攣,近乎哀求地看著她,“我、還是去、書房嗬嗬……”
云笙攔住了他,道:“我又沒趕你走,你逃什么?對了,你運氣好,我今天穿的是系帶睡袍,一顆扣子都沒有,對你是不是很方便?呵,要試試嗎?”
嘉嶼用她遞來的紙巾掩住嘴唇,搖頭。
“為什么?你不想要?”云笙追問。
他的眼睛泛紅:“你、噗唔唔、愛我……”
這真是笑話!難道憑他還指望在兩個人真心相愛的情況下發生點什么嗎?”
“我愿意履行夫妻義務。”云笙冷漠地道,像是單純地在背一項法條。
嘉嶼看向她,含淚且溫柔:“你、對我、沒、沒有咿咿啊、義務。唔唔、知嗷道、我的身體、丑哦哦,只會浪啊、讓你呃呃呃、惡心!我、噗噗、不要、你做、后哦啊……悔的事!你別、傷害、自己……”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異常用力,也特別清晰。恍惚間,她的心里恍惚有一座光禿冷峻的小坡被一灣柔波輕緩流過。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時間不想再對嘉嶼展開“攻擊”,看著他努力卻近乎徒勞地試圖解開自己的襯衣紐扣,又急又羞到面紅耳赤,她嘆了口氣,彎下身,幫他解開了全部襯衫扣。
一滴眼淚打在了她的手背上,是嘉嶼的。
“唔啊、沒、沒做嗷、到嗬……唔唔,我的病哈啊……還嘶、麻煩到哦哦、你了……”他的音量本就偏低,因為哭腔變得更加模糊,“謝、謝!嗬啊、還咿咿、有呃呃、對、不起!”
“你快去洗吧,我先睡了。”她想,這一天下來她終是累了,沒有多余的力氣再去耍弄他了。
云笙讓出了道,嘉嶼低頭操縱電動輪椅轉去了衣帽間,換了一架輕便的運動輪椅,把換洗衣褲放到自己腿上。
嘉嶼有好幾部輪椅。類似于普通人回家會換鞋,嘉嶼回家也會換輪椅。沐浴時也會換上手動的運動輪椅,其他有短距離的情況下,有時也會用手動輪椅。有時是為了輕便不怕水、有時也是刻意想鍛煉一下手部力量。
他并不是脊髓損傷者,也不是重度腦癱患者,只是原發性肌張力障礙比較嚴重的那一類病人,因此雖然雙手處理不了精細動作,但短時間操縱一下手動輪椅其實并無問題。偶爾拮抗肌不聽使喚的時候就把輪椅停一下,反正在用手動輪椅時都是在家里,即便特殊情況在外,也有親人或用人在旁,不太會出什么岔子。
云笙見過唯一一次嘉嶼的輪椅翻車,還是因為她的一個小意外。當時他們還在上大學,嘉嶼在可能也是想在校園里鍛煉一下手部功能,晚上沒事就坐的運動輪椅去的圖書館。她那天也去了,但嘉峻沒有去,兩人回宿舍時便相約一起走。下臺階時她不小心崴了腳,一下滾了好幾級臺階。嘉嶼跟個傻子一樣劃著輪椅就跟著滾下來了。
幸好是冬天,穿得還比較多,兩個人都雖然都磕得很痛,但幸好無大礙。
事后她忍著痛把他扶上輪椅,問他怎么這么傻,不知道要從無障礙通道下坡,就這么直直下來了。嘉嶼說,他一急就忘了。
她當時壓根沒往深處想,卻只聽他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他弟弟的女朋友,所以他才那么著急的。不過他也有點后怕,如果輪椅滾下來砸到她,害她受更重的傷怎么辦?他以后一定不會這樣了。
云笙當時看他后怕得快要哭出來了,故意用輕松的語氣逗他:“怎么?下次你就你就眼
巴巴看我遇到危險?”
嘉嶼說,他只是恨自己是個一點忙都幫不上的殘廢。
她聽到他這樣貶低自己后,是怎么安慰他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只是突然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和他那時的表情,心里酸楚異常。
云笙看著他的輪椅劃進浴室,莫名奇妙地開始在腦海中確認自己剛才使用浴室的過程中有沒有留下什么安全隱患。
她甚至下意識地走到浴室門邊,還差點敲門,問他是否需要幫忙。
也許是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引起了嘉嶼的注意,她聽到他磕磕巴巴地問:“歟啊、云笙你、有、有事嗎?”
她垂下手,捏緊了拳頭:“沒事。我好像落了點東西在里面,也不急用,晚點再進去拿吧。”
她聽到他應了一聲,然后是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她躺回了自己的床,又過了挺久,才聽見花灑噴出的水聲。
閉上眼,她并未睡著,只是意識漸漸朦朧。過了不知多久,隱約聽見水聲停了,她張開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鐘,剛才入睡前她無意間看過一眼刻盤,居然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浴室門打開的一瞬,她慌忙背轉身,不想和嘉嶼正面相對。
“云、笙?”他輕輕喚了她一聲,間他沒有回應,便也沒有再說話。
浴室的燈暗了,房間里只留下一盞床頭小燈的光。
云笙聽到他從輪椅轉移到床上的聲音,很輕。
很快,床頭燈也滅了。
黑暗中,她聽到他近乎氣聲的一句:“晚、安。”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她并沒有想象中那樣輾轉反側,也沒有聽到嘉嶼在床上有任何動靜。再次睜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夢中不知何時已經翻過身,正面朝著嘉嶼的床。
但她沒有看到嘉嶼的臉,準確說,是他大半個身體都被好幾個厚厚的枕頭擺成一排遮擋住了。
顯而易見,他是為她特意這樣擺的。
夜光時鐘上的表盤提醒著她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左右。她闔上眼,再一次睡了過去。
早晨九點醒來時,嘉嶼已不在房間內。昨晚在床沿擺放的一排枕頭也被放回了床頭。
她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回神發現自己竟是想打給嘉嶼問他人在哪兒的時候,又把手機扔下了。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她感覺有點餓了。
之前也沒問過池家人平時一般幾點吃早餐,不過也無所謂,大不了她可以自己隨便做一點或者出去吃。總之,先下樓再說。
一進餐廳就有一個長圓臉龐盤著發的中年女傭過來打招呼:“早,云小姐!你現在要吃早餐嗎?”
“早,安姐,請給我一份早餐。”云笙記得以前聽過嘉峻稱呼她,便叫住她問道,“對了,安姐,嘉……家里其他人呢?”
“他們都吃過了。老板和大少去公司上班,老太太回了房間,太太約了人出門逛街。嶼少上樓后沒和你在一起嗎?”
云笙想了想,道:“他大概怕吵醒我,就去了書房。”
“也是呢,嶼少也讓我們不要叫醒你,讓你睡到自然醒再下來,什么時候想吃東西再吩咐我們現做。”安姐接著問,“那云小姐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嗎?”
“都可以,簡單一點快一點的就好。”昨天她其實沒有吃多少東西,這會早餓了。
安姐隨即去廚房轉發吩咐,過了一會,端出了溏心煎蛋、香煎培根配烤得熱熱的吐司片,飲料是鮮榨的橙汁,外加一盤油醋汁調配的蔬菜沙拉。
安姐說:“這些都是按照云小姐你的口味準備的。如果不喜歡或者還要吃些什么,我讓廚房再準備。”
“可以了,謝謝。”她吃了幾口沙拉,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道,“你說是按我的口味準備的?你們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第16章 陰晴不定回想起拍照時嘉嶼的種種丑態……
云笙之前來池家做客不少回,自然也和池家人一起吃過飯。當時為了討長輩歡心,向來是廚房做什么吃什么。一桌菜里總有她能吃的,不喜歡的就少夾兩口便是,她從沒有在長輩面前表現出自己挑嘴的一面。嘉峻也不像和家里人提過她的口味。這么判斷不止是因為好幾次池家餐桌上都有她不愛吃的食物,而是這些年她和嘉峻單獨吃飯時他也時常忘記她的忌口,他實在不像會在這種微末細節上上心的人。
云笙也向來不和他計較這些,在她心里嘉峻年少時眾星捧月,進入社會后也是年輕有為,每天要處理的公事已很多,能打電話隨時聯系到他、隔兩三天見面約會就很好了。富家子弟她也見過不少,平心而論池嘉峻算是其中長情又專情的。他只是沒花心思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上,算不得不能忍受的缺點。
“嶼少前幾天就關照過廚房了。”安姐客氣地說,“云小姐你比較喜歡西式早餐,煎蛋喜歡溏心的、不愛喝牛奶只喝果汁,沙拉不愛其它醬汁、只淋油醋汁,其他忌口和喜好,等日后你告訴我們,廚房會改進的。以后一大家人一起吃飯時廚房肯定每個人的口味都要兼顧,也許免不了會有一兩樣不合口味的菜,但既然是單給你做的情況,肯定全按照你的口味來。”
不知為何,云笙對這個答案已經不感到驚訝了,只是從安姐的話里得到了“果然是他”的確認。
吃過早餐,她正要上樓,趕巧遇到池家祖母從電梯里出來。
“奶奶早!”可能是剛填飽了肚子心情也會比較愉快,她主動迎上去禮貌地打了個招呼,甚至還帶了點笑意。
“你這算是吃的哪一餐?”池老太太冷冷地問道。
云笙不傻,聽出了她的諷刺之意。不就是嫌她起得晚沒規矩那一套嗎?
她眼也不眨地回道:“第一餐。”
管你要說這是早餐還是午餐,總之確實是她起床后都第一頓飯。料到無論如何答都不會令對方滿意,云笙干脆也無甚好口氣。
池老太太道:“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早上一家人都在等你吃早飯?”
云笙指了指墻上的掛鐘,冷笑道:“現在是十一點。不過這一餐我吃得蠻飽的,如果一會你們就要吃午飯的話,那我確實吃不下,你們就不用等我了。”
云笙也懶得和池老太太再多說,只管往電梯方向去。看來老人家腦子還是不太清楚,經過了昨天那一場“敬茶禮”,仍舊試圖用規矩拿捏她。笑話,當這個家里沒有她在乎的人,還有什么能讓她退讓的。
電梯門打開,嘉嶼從里面出來。
“你來干嘛?”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接、你。”他說。
她微微一怔,來不及多想便走進了電梯,關門的一瞬她聽到池老太太在外面喚嘉嶼的名字。
“你不用去扮演乖孫了?”她問。
“呃、可你、你也、浪嗬嗬、讓唔、我乖啊。”他抬眸看她,竟然說得很認真。
原來昨晚的戲言他還記得那么清楚。她不禁勾了勾唇,可能是看出她心情不錯,他也跟著咧嘴笑了起來。
“要不、要去露、露臺坐呼呼……會?”他說,“臥、臥室我、讓、人收、收拾、一呀啊、下。”
她點頭,和她按了頂層的電梯。
云笙和他來到露臺,這里視野開闊,可以看到整個花園,空氣里也有植物的香氣。遮陽傘下有大大的園藝沙發供人休憩。
“呃,稍嗷啊、坐一會,鄭哥、買、買了屏風、要安……”
“你是說屏風?”
“簾、簾子裝、起來麻煩,要哈啊、打、孔、量尺啊寸……怕你、急……呃呃,屏、屏風、是五、五扇的,可、可以擋啊啊住、唔唔啊、我整、整個人了呃,白天、噗噗、不用時、也可以折疊誒哈……不影響、采光……”
“嗯,也行。”她淡淡回應。
“昨晚、我、有、沒有,呃呃
、吵嗷啊啊……“他不安地問。
“我昨天很早睡了,沒注意你。”
“那、那就好嗬嗬!唧、只是、過渡,我、我說過,新房、你有、獨立的、臥啊、室。”嘉嶼似乎還擔心哪里讓她不滿意,“其、其實我、有、一個、窸啊想法,你、要噗噗……”
沒等他說完,樓下有用人跑上來說,婚紗攝影店店送來了一幅巨幅婚紗,讓他們去看一下。
云笙的臉色變得鐵青,她竟忘了還有這么一張照片。回想起拍照時嘉嶼的種種丑態,她的心情又陰云密布起來。
“急什么?把東西收下,先不要拆開,這么特別的照片,晚上全家人都在的時候再欣賞嘛!我錯過了和全家一起吃早餐和午餐,那晚餐肯定不容錯過,你說是不是,老公?”
涂了紅色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臉頰,他的臉孔也燒了起來:“呃呃,隨、你啊嗬……”
看著他唯唯諾諾的態度,她充滿鄙夷。
從小就認識他,她知他智商情商都很正常,以他對她的了解,更不會猜不透她晚上是要在眾人面前有意羞辱他。可他卻一點反對的意見都沒有,一副任她折辱的卑微樣,她越想越生氣。
“你自找的,可別后悔。”她收了手,自顧自走了,留他一人在露臺。
嘉嶼望著園中枝葉生長到陽臺的鳳凰木,呆呆看了很久。
還遠沒到鳳凰花開的季節。小時候,他第一次被領進這個家門的時候,正是鳳凰花謝落的時候。
那些花整朵落下,有一朵就落在他的腿上。
地上也灑滿了鳳凰花,紅紅一片,熱烈哀傷。
他想到在原先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棵鳳凰樹,他和云笙放學時會路過,鳳凰花也曾落到她的肩頭……
走進這個家,被接納似乎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家里并沒有人苛待他,他開始享受優渥的生活,可這個家又似乎從來不真正屬于他。
他的親生母親是禁忌,沒有人會提到她的名字。除了下葬的那天,在很長的時間里,他甚至沒有機會去祭拜母親。直到長大、和小鄭也混熟了,才有機會讓他偷偷載他去看過母親幾回。
祖母一直待他并不親厚,嘉峻的母親雖然和藹,卻終究隔著一層,至于父親,或許面對他更多的是愛屋及烏以及愧疚感。嘉峻那時還是孩子,他們一起長大感情不錯,可畢竟并非一母同胞,偶爾還是會有芥蒂。
誰又會真的想要一個又病又殘、身份尷尬的親人?
沒有他,這個家會更和諧吧?
家人如此,被命運拽入這個家庭的云笙又怎么會需要他?
昨晚上在臥室,她拋出的那個問題——像他這樣一個丈夫,她會不會喜歡?他心中當然有確切的答案。
他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當時口水拉絲、四肢亂彈的慘樣。那樣一個丑陋邋遢的殘廢,在自己的漂亮妻子面前談論什么丈夫的私心本就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
沒有他,她又怎么會真的沒有更好的歸宿?就算不嫁人又如何?未必比嫁給一個殘廢痛苦!
云笙、云笙……終究是他害她跌落了塵埃……
“嶼少!嶼少?”
嘉嶼回過神,看向蹲在自己輪椅旁一臉擔心的小鄭,應了一聲:“嗯。”
“我是過來說一聲,臥室收拾好了,折疊屏風也安好了。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云、云笙在?”他猜她不想看見他。
“云小姐不在,我剛樓道里遇到她,她出門去了。”
“出去、逛啊、也、也好……”他也覺得這個家對她來說太沉悶了。
云笙沒有去逛街,而是約了自己攝影工作室的伙伴黎燕辰去咖啡廳聊天。
黎燕辰是專業的食品造型師,與云笙合作了好幾年。工作室成立后,兩人也一起合作過好幾個高級餐廳的拍攝任務。
也許多少受到家庭因素的影響,她的朋友很少。小時候的玩伴因為母親改嫁又遷居別地,基本早已斷了聯系。來到這個城市后進了所謂有錢人后代扎堆的私立學校,又因自己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千金小姐,和那些自出生起就含著金湯匙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塊。更準確說,玩是能玩、聊也能聊,只不過終究不是一路人,隨著各階段學業結束,畢業了也就不聯系了。
反而是黎燕辰,是她大學畢業做食品拍攝這一行后認識的拍檔,因為合作愉快,工作理念相近,一來二去倒混熟了,私下吃過幾次飯之后,算比純工作伙伴多一層親密。后來,云笙從云向天那里拿到一筆“投資”,自己開了工作室。黎燕辰也多有幫忙,但并未選擇正式入職,仍然保持著自由食品造型師的身份。
云笙覺得這樣也好,朋友關系如果變成老板和員工,會變得十分微妙。她和黎燕辰都屬于那種習慣與人保持三分距離的性格,比閨蜜少一點,比搭檔多一點的親密度,起碼在目前是最舒適恰當的,這在她們兩個之間是一種默契的共識。
“你結婚了?”黎燕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把她的左手拉過來仔細看了又看。
曬出的婚戒足以說明云笙已婚的身份。
她懷孕的事黎燕辰知道,但后面發生的一切她都沒跟她說過。黎燕辰只知道近期她的工作室沒有接什么大活,只有手下兩個聘用的攝影師接了點臨時工作,卻不知她的生活發生了如此重大的改變。
“竟然是紫鉆!”黎燕辰嘖嘖贊道。
“你看得懂?”云笙倒有些吃驚。
“哦對了,你好像并不知道我其實是念珠寶設計和鑒定的,只不過,對于華麗的鉆石,我好像對誘人的食物更感興趣。所以轉行啦!”黎燕辰笑道,“你這是真的把一套房子戴在手上呀,還是地段不差的一套房呢!真不愧是池家大少的手筆!”
云笙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上那顆炫目的紫色鉆石,暗笑自己還是免不了有俗氣的虛榮心,不然哪會出門前特意戴上這戒指!
“池家大少?”她自嘲地苦笑,“論排行,算是吧,人卻不是……”
“什么意思?”
“我嫁的是池嘉嶼。”
“池嘉——”黎燕辰瞪大眼珠,“嶼?”
第17章 現在這個還蠻聽話的“看清楚,他現在……
其實過去云笙沒有和黎燕辰說起過嘉嶼的事,她們之間工作之外的閑聊也多半局限于女生之間感興趣的常規話題。對于池嘉峻這個曾經的正牌男友尚且也只是淺淺提過幾句,何況嘉嶼。不過因為黎燕辰的父母和池家有些商業上的往來,對于池家中途認回來的這個殘障男孩她也早有耳聞。
“或許你知道他……有殘疾。”云笙呷聊一口咖啡,緩緩道。
“所以?”黎燕辰看向她,手指輕輕叩了叩咖啡杯柄,“其實坦白講,我更震驚的是,他和池嘉峻之間的關系,你們……嗯,抱歉,我可能最好不要好奇。”
“簡單說,池嘉峻不肯無條件地娶我,但池嘉嶼愿意。”云笙的確悶到想找個人聊聊,可也并非打算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即便如此,你是為什么也愿意呢?”黎燕辰疑惑不解道,“世界上的男人也沒都死光,除了池家兩兄弟,你不能選別人?”
云笙也似乎陷入困惑,半晌才道:“好像也沒有特別想選的人。你知道,男人雖然很多,但條件好的會想找條件同樣好或者更好的,條件不好的也許找我也是別有所圖圖。我不想高攀,也不想扶貧,更擔心被騙。不如簡單一點啊,找一個聽話一點的。”
黎燕辰笑道:“這么說,現在這個還蠻聽話的?”
云
笙也不覺笑了,點頭:“好像是。”
黎燕辰聳聳肩:“嗯?那也不錯。”
之后她們便不再談論云笙的婚姻,而是轉向了未來工作上的規劃。云笙喜歡黎燕辰這個人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她不會在私人問題上打破砂鍋問到底,總是會適可而止地停止發問。
和黎燕辰在咖啡館聊了兩個多小時,黎燕辰說晚上還有事就先走了。云笙也不想太早回家,便獨自留下再坐會兒。這本就是一家書吧附設的咖啡館,她重新點了一杯喝的,起身去書架想隨意挑一本書看看。
目光停留,她看到一本巴勃羅聶魯達的詩集,書脊譯者欄赫然印著一個熟悉的名字:池嘉嶼。
指間猶豫了一下,她終究沒有拿起那本書,眼看著身邊另一個女孩把書挑走了。
不知怎的,她也無心再尋另一本,匆匆喝完手邊的飲料便離開了書吧。
離晚飯似乎還有一點時間,池太太已經從外面回來了,客廳沙發上多了一些購物袋,應該是今天的“戰利品”。
云笙出于基本的禮貌過去打了個招呼,原想喊完人就上樓,但池太太招呼她坐,還讓用人給倒了茶,并把其中一個購物袋遞給了她,說是特意給她買了一點禮物。
云笙自然認得那牌子,隨隨便便的一個普通小包也要好幾萬,限量款更是價格不菲還要配貨。雖然她不是對奢侈品十分癡迷的人,但既然長輩先以禮相待,她也不能表現得不知感恩,便還是一接過禮物袋就笑著拆開看了,表示自己十分喜歡。
“媽,我也出去逛了一下午,有點累了,沒什么事我先上樓洗把臉,一會吃飯再下來。”她終究還是懶怠應酬。
“云笙啊,你再坐一坐!”池太太語氣輕柔,言辭卻并不友善,“我聽說你今天頂撞了奶奶?我也知道現在時代不同了,但長輩面前,還是要收一收脾氣才好。”
云笙一手抱臂一手托腮,假意做出思考狀:“我怎么不記得我那句話說得不對?我和奶奶總共也沒有說幾句話。我記性沒出錯的話,大概就是她問我吃的是哪一餐,我照實說了是第一餐。然后她又問我是幾點了,我按照墻上的鐘回答她十一點。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么了,不然你現在叫奶奶下來,再當面問個明白我到底哪句說錯了?”
云笙下意識地抬頭,似乎在尋找某個身影。而那個人果然出現了。她知道他也看見了她,雖然他還在二樓很遠,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他視線的方向。隨后他坐進了電梯里,很快就下到了客廳。
“媽,呃,云笙、早上、起、起晚,是因、因為哈、我晚桑昂昂……上、吵到哈……她!唔唔、控制噗噗、住呃嗬、動噗唔啊、停!她、吱吱、照顧唔嗬嗬、很辛、咕咕、苦唔!啵、啵怪云、笙,都怪我、弗、弗啊廢啊……”嘉嶼情急之下急得說得更加磕磕絆絆,嘴角都抽搐起來。
云笙不知怎的很不想聽到他把一切歸咎于自己的殘廢,插話道:“其實和嘉嶼沒關系,我只是不習慣早起。如果這個家天天都要規定時間才能吃早餐,那我選擇不在家吃。你們也不用準備我的份,更不必等我,我既受不起等待,也不接受指責。”
池太太道:“你和嘉嶼怎么相處我們長輩不管,但是你昨天說你不是來做池家媳婦,而是來做嘉嶼的太太這話就錯了。你既然享受了池家少奶奶這個身份給你帶來的享樂,就該守這里的規矩。別的不說,你以后每個月二十萬的零用錢,總是這個家給你的……”
云笙冷笑道:“那么說來,媽你竟是為了這二十萬或者更多一檔的零用錢才守住好媳婦規矩的?”
池太太被她的話噎住了,指著她道:“瞧你說的什么?”
“我不過順著你的話說,哪里又錯了?本質上我能享受到的待遇,不也是因為法律上我是池嘉嶼的太太,而池嘉嶼是池家的子孫嗎?只要他能享受到的,我就有資格跟我的丈夫共享啊。我有手有腳,可以去工作賺錢!但那筆零用錢若是給我,我也受之無愧!我不會去求池家給那筆錢,也不會裝清高說出不要那筆錢的話,我的錢、嘉嶼的錢,該要的,我都不會拒絕!”云笙下巴微揚,眼里非但不懼,反而盡是挑釁,“或許,這筆錢出不出、從哪里出,也不是媽媽你做得了主的。”
嘉嶼試著伸手碰了碰她:“云、笙,錢呼呼、會給!你放心,但、你們,噗、不要吵呃呃……”
云笙不是不懂他在這個家的處境也為難,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句:“嘉嶼,我以前在家經常不吃早飯的,但是我以后想和你一起吃早飯,以后你可以按照我的時間來嗎?”
嘉嶼眼睛一下子變得亮亮的,脖子激動地晃了幾下道:“呃、好哦哦哈……”
池太太看向他,眼神難以置信地道:“嘉嶼,你一直是個乖孩子……”
“他長大了、是個成年男人,不是誰的乖孩子了!我想稍微明理一點的家長都知道夫妻和睦才是家庭之福,為了討好長輩把老婆得罪的都是過不好日子的糊涂蛋!我想這個道理,身為大家閨秀出身的媽媽你應該很明白吧。”像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云笙拆開了下午送來靠墻放著的婚紗照,“看清楚,他現在首先是我的丈夫,我們夫婦才是一體的。”
“這……你們挑的是什么照片哪?”也許是巨幅婚紗照更放大了嘉嶼的肌肉失控的表情,池太太一時間竟忘了和云笙爭論別的,而是指著照片一臉震驚不解。
云笙其實原本設想的拆開婚紗照的場景是在晚餐全家都在場的情況下羞辱一番嘉嶼。現在既然提前拆開了,那有些話她決定現在就說:“這不就是我和嘉嶼的合影嗎?有什么問題?我們不就長這樣?我都能接受這樣的他現實里躺在我身邊,一張照片而已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不就是你給我當初做的媒嗎?這會兒你覺得不好看了還是不般配了?”
“嘉嶼,你看不出她是在故意羞辱你?”池太太氣得臉都綠了。
嘉嶼的每句話里都是縱容:“云、云笙、簌啊、說的么么、沒錯嗬嗬!唔、我啵啊、本來就、長嘖嘖、這樣呃呃……唔嗬呃、和她噗、不吧啊啊配、也是事實!”嘉嶼看向云笙,睫毛揚起又落下,“是我吱吱、自、取其辱,可唔唔、我愿啊意!”
大廳的門打開,池先生和嘉峻一起走了進來。察覺出客廳氣氛不對,池先生道:“離開飯還早,這是在這里特意等我下班嗎?”
池太太道:“在看攝影店送來的婚紗照……”
池先生看了一眼相框,又打量了一圈嘉嶼、云笙的神色,道:“你們倆跟我上樓。”
進了大書房,池先生坐下后燃了根雪茄:“說說吧,在吵什么?”
“呃、沒……”嘉嶼試圖遮掩,奈何口舌笨拙。
“云笙你說。”池先生打斷了兒子,直接點名讓媳婦開口。
云笙道:“婚紗照不好看,媽媽不滿意。”
“那你們自己滿意嗎?是預備重拍還是怎么樣?”池先生的目色一沉,語氣也似有深意。
云笙搖頭:“當初也是自己選的,不打算折騰了。”
池先生點點頭:“嗯,說到底你們在這里也住不了多久,很快就能過自己的小日子。我也不是要你們忍耐,只是也沒必要天天爭吵斗氣!你們明不明白我說的話?”
云笙和嘉嶼同時點頭。
“還有,”池先生從抽屜里掏出一張卡,遞給云笙,“以后你的零用錢,會打到這張卡里。”
云笙接過:“謝謝爸!”
池先生眸光一轉,似是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鉆石戒指:“有沒有想過,除了珠寶,錢還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第18章 你的麻煩關我什么事“難道你不想證明……
嘉嶼以為父親是要指責云笙虛榮,急得手指亂顫,一口氣憋紅了臉辯解道:“爸啊,唧唧……結婚、戒指、是唔唔、我挑
的呃呃,我、覺得云、云笙戴、好看、才買呃……”
池先生擺擺手:“我沒有說結婚戒指不該買,更不是在責怪云笙。池家娶媳婦,還沒有吝嗇到這個地步。何況你也沒問家里額外伸手要錢,是用你的積蓄買的。已經給了你的錢,你當然有權支配。我只是在想,也許今后你們可以更合理地規劃,給自己創造出更豐厚長遠的保障。有沒有考慮做一些生意或者投資?”
嘉嶼為難道:“可唔、我的身份……”
“池家的生意你雖然不能接手,但,誰也限制不了你自立門戶!你是個聰明孩子,學東西不比誰慢,我看云笙也蠻有主見的,有些你不方便出面的情況,她也可以代勞。你也可以組建一支專業團隊為你服務。嘉嶼,你要明白,做一個令人尊敬的丈夫,是不能軟弱無能的。答應我,仔細想一想!”池先生道,“過幾天我會往你卡里打進兩千四百萬,這不是平白無故多給你的,只是預支你十年的零用錢,通脹的部分和利息就當相抵消,我也不算壞了家里的規矩,只是做出一點小小的變通,就當給你成家立業的啟動資金。這筆錢你要用來做什么都好,我不插手。你也不用過分擔心投資失敗,再怎么樣,回到家里,總有你和云笙的一雙筷子。”接著,池先生看向云笙,“嘉嶼頭腦是不差,但畢竟身體不便,你們夫婦一體,可以的話請幫幫他。”
“我會的,爸。”云笙應道。
池先生道:“早上年輕人的作息不一樣,以后早餐就由著你們來吧。晚飯六點半,你們記得下樓吃。我和嘉峻也經常要加班或者應酬,如果不回來,你們也不用等。去吧!”
從池先生的書房出來后,嘉嶼問云笙:“你、要呃、啵要去、臥室、看看、屏風?”
云笙點點頭,問道:“你剛才也是特意下樓接我的?”
“嗯。”
“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我、我讓鄭哥、看著呃。”
“你料到我進門就會吵架?”
“噗、不是……”似乎怕她不高興,嘉嶼急于辯解,“就窸啊、想、第一、時間、知道、你、回、回來了沒……你不、不需要我,我、我就噼噼……避開!呃、唔唔、萬一,需要唔、我出面,我可、可以、及咿咿……時、趕到!”
云笙輕“嗯”了一聲,走在了他的前面。
“你、生氣?”他駕著追了過來。
“沒有,就是想快點看到屏風。”
“哦哦,那、那唔唔、我嗨啊、開快一、一點。”
云笙回頭看了一眼嘉嶼,她突然想到今天下午在咖啡廳黎燕辰問她現在這個丈夫是不是蠻聽話的,不覺笑了笑——
好像還真是的。
臥室的兩張床之間,多了一面五折疊的宋式風格的胡桃木框架屏風,喬其紗的面上繪著幾桿墨竹,看著還算清麗。
可能見她進門后一言不發,怕她不滿意效果,嘉嶼緊張兮兮地解釋道:“呃、太、匆匆、忙了,我、我也沒、沒去噓啊、選,可能、弗、風格呃呃、嗬啊、和房間啵噗噗、不配……”
“無所謂,能遮擋就好。”云笙淡然道。
“嗯。”嘉嶼顯得略松了口氣。
兩人一時默然。門口突然有人敲門,聽聲音是小鄭。
“可啵、可以請、他……”嘉嶼詢問云笙。
云笙直接喊了聲:“請進。”
小鄭推門,把剛收到的婚紗照相框搬了進來。
“太太讓給你們送上來的。”小鄭說這還打量了一眼云笙的反應。
“搬去嘉嶼的書房吧。”云笙道,同時錯開眼,故意避開那幅相框。
嘉嶼對小鄭說:“你、快啊去。啵、不要掛、起來,先、反過來、靠最、里面的墻。我、回頭哦哦、再看看、放哪嗬啊啊……好。”
小鄭提著相框走退出臥室后,云笙忍不住問嘉嶼:“怎么你一點都不生氣?”
“唔、為啊、為什么、氣?”他眼中的不解不像裝的,“你、噗、噗啊不、喜歡、看、看到照、片,嗬嗬很啊、正常!只、咕咕……怪啊、唔唔、我丑呃……”
“既然那么難看,你留著干嘛?”云笙沒好氣地問。
“呃,唔唔,噗、不可以留、留著嗎?”嘉嶼的眼里泛出紅絲,看起來很遺憾的樣子,“你、你如果不、不許,唔唔就、呃……”
他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仿佛傷心的重點只在于云笙不允許他保留他們的結婚照,完全不在乎那本身是張如此失敗的合影,更沒有介意那是她刻意羞辱他時留下的憑證。
云笙扶額:“算了,你喜歡就留著吧,別讓我看到就行。”
“謝、謝謝你。”嘉嶼一臉如釋重負,好像得了什么大赦。
“對了,我出門前你本來要和我說什么?”云笙驀然想起中午的時候,在露臺上他似乎要和她商量什么事,中途被用人通知婚紗照送來了的事打斷了。當時她心情很糟亂,沒有耐性聽他說半個字,羞辱了他一番后便扔下他就出門了。如今回想在露臺離去的那一幕,隱約間好像聽到他的腿腳在輪椅踏板上踢動的聲音,喉頭也發出陣陣呼吸不暢的抽氣,活像一只被人丟棄的嗚咽小狗。那時的她沒有心軟回頭,這會兒不知怎的她倒想給他個機會,聽聽他想說什么。
“我、想問你、意見,呃,蜜月、旅、旅行,你、想、想去海、海邊嗎?唔、我知道,唔、我們這、這里離、海,也不遠,沒、沒什么新奇,但、噗啊啊、爬山輪、輪椅、不方便……或、或者你、想出國?唔、我其實、也、可以坐飛機……”
“長途飛行你也不方便吧?”云笙問。
“有、一點,但,可以、克呃呃、服。”
“機艙廁所那么小,你上廁所怎么辦?”她是故意問的,“不會要我抱你進去吧?”
“呃,如、如果你不、不介意,唔、太呃呃、惡心,唔唔、可以、紙、紙尿啊……”他說著臉刷地一下變紅了。
“算了,我也不想折騰,就近一些的海濱度假村好了。讓小鄭直接開車載我們去,最好兩小時以內的車程。”云笙其實對于整個所謂的蜜月旅行計劃就沒什么興致,只是想到能暫時逃離這個宅子以及這里面的人,也算不錯的選擇。
“那、會、不會、對你、太沒、新鮮啊哈、噶、感了?”
“你以后會限制我出門嗎?”
“當啊、然啵、不會。”
“那不就行了,我要找新鮮刺激,也不需要找你啊。行了,別廢話了,老實說我想離家近一點,主要是想萬一有什么工作要接也方便。”
“唔、唔,也、好啊。就……我看了、好幾家、酒店,呃、有一個、問、問題、咿……”
他忽然吐了吐舌頭,一時聲音有些卡頓。云笙掃了他一眼,見他的眼中滿是歉意,吞下了已到嘴邊的不耐。
“我、需要、無障礙、客房。”過了十幾秒,嘉嶼接著說,“高、高星酒店雖呃、然都有,但、數了呃啊、量不會很多。而呃呃……且,無、障礙弗啊、房,樓層、景觀都、不、不太好……”嘉嶼頓了頓,道,“你、你如果噗、不介意,我、我給你、單、單獨嗬啊、訂一、一套泳、泳池別、別墅,怎、么樣?你、你可以、住、住得舒服、嗬嗯、很多……”
云笙道:“那這個獨棟的別墅離你客房多遠?”
似乎完全沒想到她會關心這個問題,嘉嶼有些愣神。
云笙繃起臉:“坦白說,我是不會和你同房的,但是好歹說起來我們是去度蜜月的夫妻,沒理由分開住兩個區域。”
“呃、別墅區、一般啊、是離、其他、客房、有點啊嗬、距離。”他說,“或、或者唔唔、我也訂、訂一棟、在隔壁,不、不是、無障礙、也沒、瓜啊……關系,我、可以讓呃嗯、鄭哥、陪我。”
“你沒聽你爸說,錢要花在更有用的地方嗎?何必亂浪費!”云笙道,“我問你,你說過你基本可以自理,是不是真的?”
“嗯,噗、不騙……”
“那就行了,這次小鄭只負責接送我們,送到目的地他就先回家,回程我們再叫他。到了度假村,你我各開一間房,最好是隔壁,有那種連通房更好,畢竟萬一你出什么狀況,我也好趕得及。”
“唔、為什么?”
云笙道:“就當感謝你這幾次及時出現幫我解圍。”
“我問、問的是,為什么、想、單獨、和唔唔……”
云笙也愣了愣,其實她也沒怎么仔細往這個方面思考,想來能給出的理由也只有這條:“誰家蜜月帶第三個人的?而且,你不擔心小鄭回家后把我們之間不該說的亂給人打報告嗎?我可不想惹麻煩!”
“他、他不會……我、和他說咕啊……過,以后、搬出來、繼續跟我、的話,薪水、從、唔啊、我這里領,其他工人,我、打算、重新、請……唔唔、我們的、小家,你才是、女主人。”
云笙也是有點驚訝的,她知道嘉嶼心細,卻沒料到他能想到這一層。
“說那么多,所以你是不樂意還是沒信心跟我單獨度蜜月?”云笙似笑非笑地貼近他的輪椅,手指輕輕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又或者你怕我?”
嘉嶼的身體往輪椅靠背縮了縮,脖子也低了下來,輕聲道:“呃,唔啊、我、很麻呼啊、煩的……”
“你的麻煩是你的,關我什么事?就盡量做到不要煩我啊。”她的口吻夾雜一半笑意一半寒意,“難道你不想證明給我看,你沒有那么廢物?”
“呃、嗯……好。”他下定決心般重重地點頭,“等你、回、回門日后,我們就、出發。”
第19章 這人病得不輕“想看風景就大大方方看……
云笙打開車窗,微熱潮濕的風撲面而來,望著公路下方的海岸線,她的心情變得暢快了許多。
車子已經行駛一個半小時,算算路程,心悅灣度假村也快到了。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嘉嶼,他已經安靜了很久。自上車后他幾乎就沒說過話,除了偶爾和小鄭有一兩個回合的短句交流。
可能是她的回頭令他意想不到,他一下子緊張地低了頭,而在此之前,他似乎是在偷偷看她。
云笙難得地沒有生出厭煩,只想小小地捉弄他一回:“想看風景就大大方方看,”她頓了頓,“還是你想看我?”
嘉嶼緩緩抬頭,喉頭滾動了幾下:“呃、你……”
他的眼睛里似乎蒙著一層水霧,睫毛迅速落下,讓人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哦,也可以。”她翹了翹唇,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真……呃?”
“但是不許和我說話,很吵。”
嘉嶼噤聲。
車轉過彎,心悅灣度假村就到了。
辦理完入住,嘉嶼便說讓小鄭回去。
小鄭明顯不放心:“嶼少,要住一個星期呢,沒有人在旁邊照顧,你真的可以嗎?”
云笙朝小鄭看了一眼。
小鄭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依舊沒有掩飾心中的不信任,低語道:“云小姐畢竟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我是擔心……”
嘉嶼似乎讀出了云笙的不快,渾身肌肉都不安起來。又見一旁還有酒店工作人員等候著送他們進客房,他更急于催促小鄭返程:“鄭、鄭哥,唔、我訂、訂的客房、無障礙啊,嗬嗬、很適合呃、我!唔、可以的。你回啊啊、回去吧!”
“放心吧,難不成你家嶼少有需要我還真不管他?肯定把人平平安安帶回家的。”云笙俯身半笑不笑地問嘉嶼,“他這么不放心,是把我當壞人還是把你當廢人哪?”她又貼近了他寸許,嘴唇快要擦到他的耳廓,徐徐柔柔地輕問道:“你、自己、到底行不行?”
云笙料定嘉嶼平時再怎么自卑于自己是個殘廢,也不會真想在妻子面前是個一無是處的廢人。
他果然上鉤:“鄭哥,我、我還沒、那么、廢啊,我吱呃……自己、可以嗬嗬,你回呃!”說著竟開著輪椅自顧自往客梯方向去了。
小鄭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這家度假村所在的海灣離池家車程約摸兩小時,是這幾年才開發的,海水的水質是周邊地區比較清澈透亮的,游人不算多,酒店設施也比較新。
他們訂的是連通房,兩個房間相鄰,其中一間房是無障礙的,中間墻體有一扇門可以開合。很適合一家人住,既可以互相串門照顧,又相對保持獨立。
進房后,禮賓員送來了行李,特意介紹了房間的無障礙設施后便退了出去。
云笙在禮賓員走后,又特意檢查了一遍房間設施。不得不說這間酒店的無障礙設計考慮到的方面還挺細致。馬桶旁邊的扶手架,平時不用可以掀起靠墻而立,用時可以放下。洗手臺高度比常規房間低一些,底下也是空的,輪椅可以推進去。淋浴間比常規客房要大,花灑有三個高度,最低的那個顯然是為了方便坐姿者使用;花灑旁除了扶手,還安了折疊坐板;馬桶邊有緊急呼叫鈴;貓眼有高低兩個,低的恰好位于輪椅高度。至于床的高度也很適合輪椅上下轉移。也許是考慮到有些殘障者需要陪護,除了一張大床外,靠窗的位置還有一張加床,可能是特意留給陪護人員用的。
云笙看到無障礙細節做得蠻到位的,不覺也松了口氣。
“弗、房間挺、挺好的,唔、我可以用。”嘉嶼道。
“還行吧,但你也別硬撐啊,實在不行可以叫我,我搞不定的就叫服務員。說了讓你毫發無損回家的,不要給我找麻煩!”云笙白了他一眼,語氣硬邦邦地道。
“嗯啊,”嘉嶼點頭,隨后問道,“你、累嗎?要、要不要回、你房間休……”
“怎么?看我不順眼要趕我?”她挑眉表示不滿。
他搖頭:“噗、噗是啊,就、我、要上、洗手唧啊……間。”
“哦,我攔你了嗎?還是你不好意思了?”
“嗯……”他點頭,“很、很慢的。”
這一路過來也不短時間,想來他也憋很久了,加上她自己也有點想上洗手間,她便不再逗他:“又沒誰在外面等你出來!你慢慢上吧,我回房了。”說著,便從兩個房間中間的連通門去了自己那一間。
半小時過去,她沒聽到隔壁房間有任何聲音,也吃不準是酒店隔音太好還是那個人有什么狀況。
又過了五分鐘,還是一片安靜。她忍不住敲了敲連通著兩個房間的門:“池嘉嶼?”
“呃呃……”
聽到他的聲音從門的那頭傳出來,她明明松了口氣,卻又兇兇地埋怨道:“怎么好了也不說一聲!”
然后聽到他也敲了敲門:“唔,唔……我能說、一句話、嗎?”
這房間隔音如此好,想必他用了很大的力氣說話她才能聽得清。云笙不想和他隔著門吼來吼去,索性打開了門。
“說吧。”她讓開了一步,原是想請他進自己房間坐。卻不想他乖乖留在門的那一邊不動,只是抬頭看向她道:“你、餓嗎?”
“有點。”她說。
早上在家雖然是吃了點東西才出發的,但因為怕暈車,云笙也沒有吃太多,這會的確是餓了。
“我、我想叫、送、送餐、服務……”
“懶得出門?”她皺了皺眉,“還是你哪里不舒服?”
“噗、啵是啊……呃,就、就是你、你肯定、不會想、和我呃呃、在外面、一起吃飯……”嘉嶼道,“你早上、吃太少……我、剛剛、就想叫送、送餐,但、唔唔、噗啊啊怕、對方、聽不懂……你、你自己打、嗬啊好啵、好?”說著,他顫著手把放在腿上的送餐服務菜單遞給她。
“太多字了,我不想看!”云笙接過菜單便扔到一邊去了,“所以你打算讓我也給你叫一份餐,然后我們關起房門分開吃嗎?這七天二十一頓飯,都預備如此?”
嘉嶼怯怯地問道:“你、你不喜哇、歡?”
云笙反問:“沒記錯的話,我們是來度蜜月的吧?””
可……唔、我們、不是、真、真的……”
“結婚證總是真的。”云笙的肚子已經在咕咕叫了,見嘉嶼還想開口說什么,她立即阻止了他,“不要再提問,我也不想聽!如果你在房間里沒什么事要做的話,現在可以跟我出去吃飯了。”
“哦。”嘉嶼手握操縱桿,把輪椅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便從自己的房間正門去到了走廊上,甚至比云笙出門還快。
客房走廊上,嘉嶼忽然開口:
“呃、有、件事……”
“又怎么了?”
“噗、不是、七咿咿……天。”
云笙停住腳步:“什么意思?”
“我、剛、剛手機上延、延訂了呃呃、兩星期。”
“為什么?”
“我、我想了下啊,新房、到時、就可啊以、直接、住了嗬嗬……你、你不用、再、回去、受委屈。”嘉嶼道,“我讓、鄭哥、找好了、負責呃呃……家務的、阿姨,你、噗用、擔心,以、以后、家里都、你做主。”
云笙心里有些動容,但嘴上還是不饒人:“你起碼提前跟我說啊,我只準備了一個星期的換洗衣服。”
嘉嶼道:“我、出發前、就想過、訂三星期的弗、房呃,但我、沒親自、看無障礙、設施,不、確定好嗬啊好、不好用,怕萬一,唔、我應付、不來啊啊……會誒啊、麻煩你!唔剛、試了下,完、完全、可以,才、下決心、多訂幾天。對、對不起,沒、沒先問你意見……其實、我也噗啊、怕你不愿意、跟我住、外面、那么唧唧……久。你如、如果不、樂意住唔唔、隔壁,我、我跟前臺、說、把你換、遠一點的房、房間。”
“不用了,我不想收拾行李。”
“那你、同意、多住唔唔……”
“呵呵,住哪里不比住你家強?”云笙道,“這個度假村環境還可以,我挺喜歡的。”
“嗯,我也、這樣想……”嘉嶼的臉部肌肉有點抽動,但神色看上去明朗了許多。
“中餐可以嗎?”云笙問。中餐廳離他們房間最近。
似乎沒想到會被詢問意見,嘉嶼一臉受寵若驚:“呃,我都、可以。”
進了餐廳后,云笙負責點餐,嘉嶼則從輪椅置物袋里取出自己的專用餐具包。
上菜后,他也不怎么夾離他遠的餐盤,只是很認真地用小勺吃碗里的米飯,幸好手邊還有一碗服務員上菜時就給客人分盛好的燉湯,不然云笙會擔心本就吞咽功能不如普通人的嘉嶼會被噎死。
看了半天,她終于忍不住問:“我點的不合胃口?”
“我、很少、外面吃。”他抱歉地說,“旁、旁邊桌、在看,唔、我怕出丑……”
云笙沒理他,只是狠狠瞪了鄰桌一眼。
對方似乎收到了她眼底發出的警告,迅速移走了注目禮。
“不想被看也已經被看夠了,不想出丑也已經出了,如果我是你,我會快點把飯吃完回房間。你說呢?”她板著個臉,把每個菜都夾了一筷子堆到他碗里,兇道,“你光吃干飯咽得下去嗎?”
嘉嶼低頭吃菜,邊吃邊紅了眼。
“干嘛?”云笙莫名心虛地吼了一句,“我又沒說你什么,你還委屈上了。”
“噗、不是啊、我沒、委屈呃……你、夾菜、唔唔、高興……你、對我、嗬哈好……”
“神經病。”云笙咕噥道。說實話她不是有心罵他,而是這一刻她真的這么想——
池嘉嶼這人病得不輕!
第20章 補償性質“以后和我在一起記得戴口罩……
“呃、呃……”聽到云笙的嘟噥,嘉嶼立即停下筷,小心翼翼地問,“你、森、生氣、了啊?”
云笙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心里五味雜陳:“沒有,就想你快點吃完回去休息。”
坦白講,她不過是隨口一句,嘉嶼卻當了真,明顯加快了用餐速度。他吃得太急,很快被嗆到了,頓時咳嗽不止。
“怎么搞的嘛!好了好了,我不催你,萬一卡住氣管才麻煩呢!”云笙語氣冷硬,但還是起身替他拍了好幾下背。
“咳咳咳……”一小段咬得半爛的芥藍裹著米飯粒從嘉嶼的口里噴了出來,好巧不巧地噴到了云笙的白色裙擺上,雖然很快掉地,但還是留下了明顯的油污,甚至還有一粒米飯堅/挺地黏在了裙子表面,雖然和裙子面料顏色接近,但還是顯得異常突兀。
“喂!你!”云笙下意識地把他一把推遠,手忙腳亂地用餐巾擦拭自己的裙擺。
服務生見狀,很快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并且送上濕巾。云笙謝過之后,卻只覺更加尷尬。對于眼前這個“麻煩制造者”說不嫌棄是不可能的。
餐廳里的客人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剛才鬧出的動靜也免不了吸引來好奇打量的視線。她已無心待在餐廳繼續用餐,干脆喚來服務生打包了剩下的餐食,掛了房賬后和嘉嶼一起出了餐廳。
“唔唔、唔……”嗆咳雖然止住了,但嘉嶼的半張臉抽動還未停止,嘴巴閉得很緊,雙唇往前一努一努的,看得出他很想說點什么,卻不能正常地張開嘴發聲,只能從喉嚨里艱難地斷續冒出幾個斷續的音節。因為肌肉緊張撅起的雙唇還泛著進餐時殘留的油光,顯得他的面部表情更加狼狽。
他的雙手也在痙攣,這會駕駛輪椅都勉強,更別說騰出力氣給自己擦嘴。云笙也注意到了,原想給他擦一下嘴上的油花,但出餐廳的一路感受到周圍異樣的打量,又低頭看到自己裙擺上濕了的那一塊,雖然油跡清除了大半,但濕巾擦拭的痕跡還很明顯。她心情變得更差,頓時沒了半點去管他死活好壞的興趣。
“云、云啊……對啊噗、不……”嘉嶼好不容易張開嘴,一臉通紅地急于道歉,說話間扭曲的表情又引得迎面而來的路人注意。對方甚至還低聲短促驚呼了一句,隨后捂住了嘴。
云笙越發覺得丟臉:“要不要我幫你錄下來聽聽你自己嘰里咕嚕在說些什么?池嘉嶼,我真的很累!沒興趣每天豎起耳朵分辨你說的話……”
“呃、唔唔……噗是咕咕、故意……”
嘉嶼肯定也意識到了自己此刻丑態,無奈抽動無法停止,又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只能歪著腦袋看向一旁的云笙,眼底全是歉意。
云笙根本不接他投來的視線,漠然地平視前方。
“嗬咿咿……”他越急于張口解釋,舌頭就越緊張,“你先、走!嗶嗶、別管唔……”
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在控制發聲,云笙卻只覺得更煩躁:“夠了!你說得我聽不懂。以后盡量打字或者寫字吧。還有,以后和我在一起記得戴口罩,我不想看到你這張臉,更不想你嚇到別人!”
等電梯的時候,他的整個背脊僵硬地挺了一下,腿抬了起來。電梯門打開,云笙板著臉走了進去,嘉嶼卻咬著唇將輪椅操縱桿一按,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不進來?”他后退的動作她始料未及,一時也有些慌亂。
嘉嶼沒有回答,只是又退了一步。
電梯里還有其他人,云笙沒工夫細想,便按了客房的樓層。
嘉嶼垂著頭,看著自己完全不受控制胡亂翹起的中指,覺得是對自己人生莫大的諷刺!
——為什么才和云笙相處的感覺稍稍變好一些的時候,殘酷的現實又重重地將他擊垮?
是啊!也都是他活該!他這樣一個人,還在做什么美夢呢?當他看到自己咳出的菜葉弄臟云笙的裙子時,他無地自容到幾乎想要死去!愿意和一個像他這樣的殘廢到公眾場合就餐,是云笙的仁慈善良,可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是他害她一起被迫陷入周遭的目光審視和嘲笑。除了和她分開走,這一刻他還能為她做什么?
“池嘉嶼。”
他難以置信地看到旁邊的客梯門打開,云笙從
里面走出來,一臉生氣的模樣。
“云呃……”他頓時眼淚盈眶,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云笙昂著頭,一臉不情愿又無奈的神情走過來:“你搞得我那么丟臉還有臉鬧脾氣?”
嘉嶼搖頭:“沒、鬧……就、啵、啵要和我、一唧唧……起才啵、不會、丟哦啊、人呃……”
“別說廢話,我不想聽。”云笙冷著臉,但終究還是和他一起進了電梯。
回到房間后,云笙一言不發地打開了打包回來的午餐,甚至還給嘉嶼倒了一杯水。
嘉嶼道:“你、你也、沒吃、幾口……”
“我回房自己點餐。”她說,“你吃你的吧。”
說著,她轉身去了自己房間。
經過剛剛餐廳那一段不太美妙的“插曲”,她其實也沒什么心情叫送餐服務了。房間里有膠囊咖啡機,她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配著minibar的小零食吃了一點。
咖啡的香氣令她的心情稍許放松下來。她開始回想剛才在餐廳發生的事,讓她驚訝的是自己竟然有些許后悔,覺得今天對池嘉嶼說的話過分了。
這一意識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池嘉嶼這個殘廢讓她在公眾場合沒面子,怎么到頭來還是自己在反思己過!?這算心軟還是善良?——總之實在莫名其妙!
喝完了咖啡,云笙隱約聽到有人按了隔壁門鈴,然后聽見嘉嶼開門與人說了句什么。她不禁有些奇怪,便推開連通門去了他的房間。
“誰來了?”她問,順便看了一眼房間桌子上的菜,發現他根本沒動,又道,“怎么不吃飯?”
“呃……口、口罩……手機、下單,買、買回來了。服務唔唔……員送上……”嘉嶼一邊結結巴巴地回應一邊拆口罩包裝,拆得十分吃力的樣子。
云笙反應過來,那是因為她說的讓他今后盡量戴口罩他才緊急下的單。
她也不想收回自己說的話,只是一把搶過了他手里的口罩盒,一邊拆封一邊沒好氣地說:“吃飯你怎么戴口罩?就算要戴,也沒有那么急吧!”
“噗噗、不吃了。”他低頭道。
“你有本事永遠不吃飯嗎?”
“唔、我嘶嘶、吃弗、弗啊、也吃啵、不好呃呃、廢物。”他說,“唔沒嗬呃、胃口……”
“那又怎么樣?你吃飯邋遢,也活那么大了!”云笙把拆好的口罩盒子放到桌上,還特意拿出一個放到外面,“吃完戴上口罩,陪我去海邊散步。不許再廢話,你是要我看著你吃還是自己一個人吃?”
云笙知道,這家海濱度假村不僅有自己的私人沙灘,還有很不錯的無障礙坡道,甚至提供租借沙灘輪椅的服務,這也是嘉嶼選擇這家酒店的原因。
“呃,和、我?”嘉嶼愣了神,“可、可……”
云笙道:“沒有‘可是’,趕緊吃飯。”
“哈啊啊……”嘉嶼高興得舌尖亂甩,立即拿起餐勺開動起來。
云笙道:“現在太陽大,我也沒那么急著出門。你最好別吃太快,如果嗆到了還得給你收拾,只會更麻煩!我回房間躺會兒,一小時后出發。”
關上自己房門的那刻,云笙看了眼自己裙擺上淡淡的油漬,嘆了口氣,但發現自己也沒一開始那么生氣了。
她承認,自己覺得先前對嘉嶼話說重了但又不想道歉,作為補償性質才提議和他一起去沙灘的。
至于心軟的原因……就當自己做做好事,偶爾可憐一下這個殘廢好了。
哄他開心又不難,說不定以后還能換來更大的好處,如果哪天他真的惹她太討厭了,再折磨羞辱他還不是易如反掌!就算再后知后覺,這些天她也看明白了,池嘉嶼這個殘廢惡心歸惡心,但也是真的喜歡她,甚至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她歪在貴妃榻上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嘉嶼過來敲門:
“云、笙,可、可以走、了嗎?”
她開了門,發現嘉嶼已經戴好了口罩,仰望著她,眼中涌動著怯怯的期待。
看了一眼床頭鐘,差不多正好過去一小時。他還真是聽話,說什么時候出發就什么時候過來叫她。
“我換身衣服。”她說。
他點點頭,臉上流露出愧色,顯然比她更在意自己嗆咳弄臟她衣裙的后果,默默掉轉輪椅回了自己房間,直到她主動過來喚他出發。
雖然才四月,但南方的海邊已經微熱了。今天天氣也格外晴朗,只有遠處飄著薄薄的幾片云。
云笙換了一件淡紫色的長裙,頭上戴了頂奶白色漁夫帽,她原就身材頎長,這一身令她整個人顯得清雅飄逸又不失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