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薛訥 若說起這個,便什么病都沒有了……
幾日后,重潤在通天宮設宴招待隨金剛來神都的使者。通天宮(明堂,又稱萬象神宮)高近三百尺,華麗壯觀,巍峨無比。
林邑、真臘、師子國、大食國、古唐國、勃泥等國家地區的使者都被眼前的建筑所震撼。
抬頭看不見頂的宮殿,精巧而又神秘的壁畫,艷麗華美的地毯,高大堅固的朱紅柱子,柔軟而飄逸的帷幔……
使者們按照鴻臚寺的培訓向大唐皇帝行禮,偷偷瞥了一眼,卻見是一位極為年輕俊逸的青年,身著繡龍黃袍,嘴角噙著如春風般的笑容,令人神迷心醉。
他們的手腳幾乎不知道要放到什么地方了,被宮人引著行禮,然后坐下,雖聽不明白這位皇帝說了什么,但想必也是極和煦的話。
今日設宴款待使者,宮人端著酒饌魚貫而入,里面的佳肴令人目不暇接,香味更是撲鼻而來。
絲竹之聲響起,曼妙的舞姬裊裊走進來,翩翩起舞,有人不覺身子前傾,更有甚者起身走出坐席,迫近觀看。
大唐的豐饒和瑰麗給了這些使者巨大的震撼,不覺自慚形穢。
通天宮中賓主盡歡,洛水兩岸也是熱鬧無比。朝廷特許隨使者來的商賈在洛水兩岸售賣貨物,真是熙熙攘攘。
卻說臨洛水的一座酒樓上,因人都去了洛水兩岸看熱鬧淘便宜貨,據說胡椒比東西兩市的便宜一半,因而酒樓冷冷清清。
二樓的雅間里,卻是歡聲笑語不斷,歌伎彈著琵琶唱著時興的調子,對著面前的三位郎君巧笑嫣然。
三人正喝在興頭上,一人問:“三郎,你怎么沒去宮中赴宴?我聽說當今陛下在宮中召見外國使節。”
這位名喚三郎的人正是李隆基,丁憂之后,朝廷仿佛把他忘掉一般,他想謀求個官職,托了人,但總是沒有下文,便知道是上頭的意思,遂以飲酒交友為樂。
“我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李隆基恍若平常,舉起酒杯說:“再說了,那些白蠻、赤蠻、昆侖奴有什么好看的。”
“是是是,三郎說的是,不如咱們在外面吃酒自在。”另一人道。
一人轉頭透過窗戶看見泊在岸邊的樓船,神神秘秘道:“我聽說長寧公主派人出海,運回來不少奇珍異寶。上次公主府宴會,廳中擺了一尊六尺高的紅珊瑚……”
李隆基道:“怎么,你也想出海?”
這人訕笑了一回,“我沒個本錢,也沒個當宰相的妹妹張羅。”
李隆基嗤笑一聲,不說話,只管喝酒。另外一人見了,忙岔開話題,叫歌伎上來,笑說:“你體己的新曲子就不要藏著了,你知道這位是誰嗎?”
歌伎抱著琵琶上前,笑回:“誰不認得他,他是臨淄王。”
這人道:“你好生侍奉,若是伺候地好,說不定收你到府中當王妃。”
李隆基笑起來,道:
“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話雖如此說,但誰不知道臨淄王?他納了樂工之女,長子就是這女子所生,臨淄王妃無子,這王府日后就是這名歌伎的,故而歌伎舞姬見了他極為熱情,若是博他歡心,誕下兒女,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然而,李隆基言笑晏晏,心里卻十分煩悶,自從他阿耶去世后,前后兩位皇帝都對他們一脈極為冷淡。長兄李成器還好些,宮中宴飲都邀他前去做門面,而其他人仿佛被遺忘了一般。
其他兄弟有俸祿拿,有酒饌吃,有樂舞看,就認為這日子比早些年在宮中戰戰兢兢好多了。
但是李隆基卻越來越煩,見過天地之大,他不愿意養豬一樣被朝廷養著,但不這樣,又不能怎樣,故而對安樂公主這個在朝堂招搖的外嫁女更是嗤之以鼻,心中暗罵皇帝昏庸,大臣眼瞎。
裹兒也參加了宮中的宴會。宴會上沒怎么喝酒,一結束就回到值房去了,順便把榮娘也帶來,絲毫沒有讓小孩做事的心虛。當初,上官婉兒、裹兒和湘靈也是這個年紀就在則天皇帝身邊做女史了。
“你以我的名義,寫一份折子,推薦張九齡為船政使,使他主管造船一事,湘靈出為廣州市舶使。”裹兒對榮娘道,榮娘應了一聲。
裹兒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籌劃新建水師。安南、廣州、泉州和揚州是大唐對外最重要的貿易港口,其中安南和廣州極為繁榮,尤以廣州為最,番坊住有近十萬海商。
安南和廣州處在南邊,泉州居中偏南,揚州居中偏東,這幾地都有水師護衛,當然除了這些地方,登州等北方臨海城市也有水師。
裹兒展開輿圖,想了半日,便去找兵部尚書薛訥咨詢意見。原同中書門下三品兼兵部尚書解琬于兩年前病逝,從朔方調回來的薛訥成為他的接替者。
薛訥是薛仁貴的長子,自幼隨軍,曾鎮守過安東,想必對水軍比旁的將領更熟悉些。
只是裹兒去了兵部的值房卻不見人,問了才知道薛訥身體不適告假回家修養。
裹兒知薛訥沉默穩重,必是真病了,想了一想,進宮與重潤說了這事。重潤一聽,嘆息道:“你帶太醫去看看他吧,老一輩的將領沒剩下幾個了。”
裹兒聽了告辭離去,帶著太醫奉命來到薛府。太醫診治之后,出去與薛家人說開方用藥的事情。
薛訥坐在榻上,苦笑道:“老臣多謝陛下隆恩,只是這身子……唉,有心無力。”
裹兒道:“薛公不要想這么多,安心養病就是。”
薛訥的身體自己明白,從去年冬天起,就精力大不如從前,當宰相雖風光,但是誤了國家大事,就辜負了圣恩,還有就是阻了后來者的道。
這般想著,他便順勢和安樂公主說起告老致仕的事情來。
裹兒的眉頭緊皺,道:“我今日來有個緣由,本想向你問些安東水軍的事情,找不見人才知道你告病了,與陛下說了一聲,他急得立刻派了太醫,并讓我也一起過來。
你這一致仕,倒教陛下說我不僅不會辦事,還把這么尊老將給弄丟了。要說你說去,我可不敢。”
薛訥聞言立刻笑了,連稱不敢,又問:“公主想問水軍什么?我知道的不多,公主不嫌棄我倚老賣老就好。”
裹兒立刻道:“薛公說什么我聽什么,只怕你的身體……”
薛訥一揮手,笑道:“若說起這個,便什么病都沒有了。”
裹兒放心不下,叫人給他上了茶,自己先出去問了太醫。太醫說,薛相公這病是舊疾復發,慢慢將養著,受不得累。
薛訥見她回來,便笑說:“久病成良醫,我說不妨事就不妨事。公主不是要問水軍?我現在就和你說。”
裹兒坐下認真聆聽,薛訥說到興頭處,連之前打仗的經歷都說了。裹兒見狀,又向他請教用兵練兵之法,薛訥也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直到家里人端來藥才歇了一歇,又繼續說下去。
他這樣有精神,重潤知道后,以至于薛訥連上了五封年老致仕的奏疏,才準了奏,仍保留他的宰相頭銜。
第172章 武靈兒 誰說這個了,我的差事該怎么辦……
湘靈的調令下來了,被調往廣州擔任市舶使,籌辦組建水師的費用。裹兒請了假,帶著榮娘為她送行。
神都城外的別離亭中,裹兒笑著對湘靈說:“你去吧,那里海闊天空,也千萬小心風浪。”
湘靈的丈夫立在馬車外,翹首等著,聽說廣州繁華,但再繁華的地方有神都繁華嗎?前往嶺南之地,他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但也因著湘靈又生出了向往。
湘靈挽了挽被夏風吹落的披帛,笑道:“我走了,公主多保重。”
裹兒雙手抱著湘靈,拍著她的后背,剛才說了千言萬語,此刻已經到了離別的時刻。
松開之后,裹兒又執起湘靈的手,道:“咱們從少年起就認識了,雖分別過,但很快又到了一起。此一去山高水長,你千萬珍重。還有,你是我們的退路。”
湘靈點頭,道:“我從宮中出來跟了公主,就沒有想過其他的,公主放心。”
裹兒道:“我原本想讓女王和你一起,只是我身邊要有個孩子。待幾年后植兒平安歸來,我把女王給你送去當學生。”
湘靈道:“我知道了,公主留步,我要走了。”說罷,她轉身離去,裹兒望著她的背影揮手。
湘靈上車之際,轉頭朝裹兒微微點頭,然后登車放簾,慢慢消失在古木交柯的蒼翠中。
她回身解開韁繩,對等候自己的榮娘說了一聲:“咱們回去吧。”
榮娘點點頭,說:“阿娘,你不舍得湘靈姑姑走嗎?”
裹兒笑了一下,“不舍得,怎么舍得呢?不過,總要分開啊,等過幾年,你也去廣州好不好?”
榮娘抬頭,她身量的到了裹兒的鼻子上,面容稚嫩,但眼睛里卻充滿了靈氣和活力。她沒有問什么,出于對母親的信任,一口答應了,“好呀,我開大船,把什么島都打下來并入大唐。”
“這么有志氣!”裹兒笑道。
榮娘哼哼了幾聲,伸手指點江山,道:“我看到的土地都是大唐的。”
“唉喲,還這么霸道。”裹兒上了馬,與榮娘并肩而行。
“走了,咱們回去。”榮娘忽然策馬揚鞭,一身的紅在翠色中濃烈如火。裹兒跟在她身后,臉上露出笑容。
二人沒有回家,一起去了皇宮。榮娘去找韋淇說話,裹兒則到徽猷殿與重潤說事。
由于湘靈離開,裹兒以公主府的名義發了招賢令,招納有才學的女子入府做事,又請姊妹姑母等熟人推薦。
太平公主聽了,將幾個小娘子的名單親自送來。裹兒出門迎接,大為高興,“還是姑母想著我。”
太平公主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等你想起用人時再去培養就已經晚了。”
裹兒親昵地扶著太平公主的手臂,道:“這不是有姑母在嗎?”
太平公主事多,與裹兒說了一會子話,也沒留下用飯就走了,倒像是給這幾個小娘子背書來的。
裹兒做事效率奇高,立刻派人去請這些小娘子過來考較一番,皆中意。
她留下三個在公主府做事,又推薦了兩人做女史。她又見武靈兒聰明伶俐,做事有章法,問了她的意見,便其與那兩人一起進宮。
裹兒忙著新法的執行和水師等諸多事情,日子過得充實,也不覺時間流逝。
一日她忽然抬頭看向窗外,卻見銀杏葉變黃,才知道秋天到了,又轉過頭吩咐人做事,心里忍不住想,下一次感慨時間流逝,說不定是窗外大雪漫天呢。
重潤從晚上的清寒透體,感覺到夏日躁意的退去。秋夜無眠,他起身披了一件衣裳到外面散步。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皎潔的銀月,重潤漫步在月光下,地上花樹影子如藻荇般交錯。
不知走到了哪里,一陣悠揚的琵琶聲伴著水音傳來。重潤駐足聆聽,待琵琶聲停,他仍然回味著裊裊余音。
“前面是誰?”忽然一個虛張聲勢的女聲傳來。
重潤扭頭示意,一個小寺人走了出去,原是要他打發這個女子的,誰知這女子竟然跟著小寺人來到跟前。
“妾身武靈兒拜見陛下。”女子行了禮,道:“打攪陛下雅興,罪該萬死。”
重潤笑著讓她起來,道:“自家人何必見外。你深夜不睡,是遇到了什么委屈。”
武靈兒搖頭,道:“今晚的月色如此好,忍不住在彈了自己新譜的曲子。”
“原來如此。夜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重潤叮囑了一聲,自己帶人回到殿內睡下。
但是武靈兒卻睡不著了,腦海中不斷浮現著陛下的容貌,和煦的笑容,超逸的風姿,讓她忍不住心動。
外面的人早對陛下的后宮議論紛紛,有人說他要把皇位傳給安樂公主所以沒留下后裔,有人說他傷了身體,還有人說他不愛紅妝愛藍顏……
可誰也沒說陛下長得這么豐神秀逸啊,武靈兒捂著心口,感受那強有力的碰撞。
她長得好,家世好,聰明伶俐,且族中有幾位顯赫的公主,耳濡目染,對兄嫂選的人家挑挑揀揀,不愿意隨便將此身托付了。
武靈兒先去了太平公主手下做事,又跟了安樂公主一段時間,原先是打算做個女官,將來像湘靈一樣招贅。
武靈兒現在做的是宮中女官,輔佐太后處理宮務,往日都是下午過去匯報事情。
這幾日她都是早早去了偶遇皇帝。喜歡是掩飾不住的,韋淇見武靈兒的目光黏在重潤的身上,心中糾結。
她不想改變現狀,但這樣的想法對于重潤是不是過于苛待了?韋淇愧疚極了,故而就這樣糾結著。
身為當事人的重潤早已司空見慣,本以為是小丫頭的一時迷戀,但沒想到她是越陷越深。
裹兒也知道了這件事,想了想一笑置之,只不要人外傳此事。
又一次被武靈兒堵住,重潤心中嘆了一口氣,在武靈兒濕漉漉的目光下揮退宮人。
“你有什么事情要與朕說?”重潤緩緩道。
誰知武靈兒是個大膽的,也許是篤定沒有男人會因為癡情女子表達愛意而怪罪她。
重潤反射似的舉起雙手,尷尬不已,道:“你先松開再說,有什么委屈,我給你做主。”
“誰給我受了委屈,就是陛下給我了委屈,我的五臟六腑受著痛苦的煎熬,但是陛下視而不見,任由我獨自承受痛苦。”武靈兒哽咽的聲音傳來。
重潤嘆了一口氣,推開武靈兒,道:“你……你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再來。”
武靈兒任由淚水滾落到腮邊,道:“不,我才不要走。陛下,我喜歡你,我要做你的女人。”
重潤聞言,笑了一下,“這話說的孩子氣,我的年齡能做你的父親了。”
武靈兒聽了一頓,嗚嗚咽咽哭著:“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然后握著帕子轉身跑了。
重潤無奈笑笑,然后帶著宮人回到徽猷殿,叮囑了一句不要將此事外傳,就處理政事去了。
他本以為此事到此為止,只是這武靈兒不達目的不罷休,自從那日后,明目張膽地來徽猷殿送荷包香囊和羹湯點心。
這日,重潤叫住武靈兒,揮退眾人,讓她坐下。
“你不要白費心思了。”重潤明確拒絕道。
武靈兒振振有詞:“我喜歡你,與你無關。”
重潤有些頭疼,這種與熊孩子交流的無力感又來了(他的外甥中有不少是熊孩子)。
他想了想,還是冷酷地說:“你給我造成了困擾。”
武靈兒聽了,雙手撐著桌案直起身子,連連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陛下,你不要自苦了。”
重潤一聽這話,又是好笑,又是無力,道:“朕是皇帝,自苦什么?”
武靈兒一頓,又理直氣壯道:“你身為皇帝,本應有后宮三千佳麗,但現在后宮空無一人,不是自苦是什么。
我要成為你的妃子,你擔心什么我都明白,我什么都不要,名分、子嗣,我只要你。”
這股熱情讓重潤感到哭笑不得,他因而堅定地拒絕了武靈兒,道:“小娘子,人生的路很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走吧。”
“走?”武靈兒咬著唇泫然欲泣,看著那個溫和儒雅的男子正冷冰冰說出這樣的話來。
重潤道:“走,離開皇宮。”
“什么,你要攆我出宮?”武靈兒尖銳地叫起來。
重潤點頭道:“是,你困擾到朕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又是供人看的猴子。
武靈兒又羞又氣,滿面通紅,跺著腳,咬牙道:“我真是白瞎了眼睛看上你。”說罷,便氣呼呼跑了。
重潤只當她是小孩子脾氣,又是自家親戚,叫人進來,道:“你去給太后說一聲,寬慰她幾句,不要使人看低她。不看在親戚的面上,就看在她年齡還小的份上。”宮人應了一聲,飛也似的去了。
武靈兒回到住處,將衣服摔到包袱皮里,恨不得伏在榻上大哭一場,但她怎么會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傷心呢。
正想著,忽然太后命人叫她。韋淇見了她,仔細打量一回,是個美貌熱情的小娘子,可惜了……
韋淇寬慰了她幾句,又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使她去了致知院太平公主處。
武靈兒辛辛苦苦一兩年,又是托人說好話,才進了安樂公主府,又去皇宮,如今一朝回到起點,回到家中幾乎要哭死。
她阿娘憂心忡忡,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沒有莫強求,你沒有做皇后的命。”
武靈兒抬頭,眼睛鼻子哭得通紅,大聲反駁道:“我就是喜歡他,啊啊啊,他怎么這么冷酷呢?”
武靈兒又伏在被褥上大哭,她阿娘嘆了一聲:“你……你哭出來也好。”
“我以后要怎么辦啊?”武靈兒哭道。
她阿娘憂心道:“等幾年事情淡了,讓你哥哥嫂子,再不濟我求求太平公主,給你挑一個可心的人。”
武靈兒猛地起身,哽咽道:“誰說這個了,我的差事該怎么辦啊?”致知院只教教小孩子,太平公主喜歡,她不喜歡。
第173章 李繼植 我也算是對列祖列宗有交代了……
武靈兒想了一晚上,打聽到安樂公主回府,雖然羞愧難當又心虛不已,但還是來了,求安樂公主幫她謀個差使。
她知道安樂公主不會拒絕。
果然,她問出口,裹兒就好脾氣地問她 :“你想去哪個部門?工部、戶部、刑部,我都能舉薦你進去先做個小吏。”
“不,我不去這些部門,我想去廣州市舶司。”武靈兒鼓起勇氣道,雖然她不懼怕流言蜚語,但分心處理這些事卻是麻煩。
陛下和公主重視百姓,且地方最容易出成
績,到時以功升官,再回來面對那些長舌大臣,豈不痛快。
裹兒聽到這里,倒對武靈兒高看一眼,再次確認了一遍:“那廣州是嶺南之地,風俗殊異,氣候酷熱,你真的要去哪里?”
武靈兒堅定道:“我要去,請公主成全。”武靈兒不知道安樂公主什么打算,但湘靈是安樂公主的心腹,她去的地方一定是重要的地方。
裹兒道:“好,我答應了,回去準備一下,過兩日就出發,到時候湘靈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武靈兒頓時喜笑顏開,道:“多謝公主殿下。”
“去吧。”裹兒笑道。武靈兒告辭離去,渾身輕松,回到家中和母親一說,得了一通埋怨和滿腔擔憂。
武靈兒心悅皇帝一事就如秋日的一朵瑰麗的花,綻放之后,又悄然凋謝,當事人之一南仕廣州。
大唐如今國力強盛,后突厥滅亡,其部落相繼歸附,安西朔方雖有小規模戰亂,但很快平定,百姓安居樂業,盛世之相已顯。
只是姚崇這位宰相卻沒有多長時間了。臨終之際,回顧往事感慨萬千,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先帝和陛下對他信重,將國庫托付給他,委以重任,不曾猜疑半分。如今他就要死了,見到陛下,也算沒辜負他的所托吧……
先帝彌留之際最擔憂的是兄妹骨肉相殘,他生前陛下和公主關系融洽,死后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現在壓力給到了宋璟,這人是他的朋友、同僚和知己,也是他的對手。
誰能想到執掌用人之權的官員竟然連任十多年,他和自己一樣受到先帝一家的信重。
朝中能有這樣待遇的,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重潤和裹兒都在姚崇病重之際過來探望,姚崇看著一雙如日月般的兄妹,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人心都是肉做的,這對兄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心胸寬廣,仁政愛民,勤奮節儉,一直是姚崇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模板。
先帝是個有福之人啊,姚崇又一次感慨。
“我去之后,望陛下和公主以大唐江山社稷為重。”這是姚崇對皇帝和公主的遺言。
姚崇離去后,重潤和裹兒都難過不已,一時難以適應,決定將姚崇陪葬橋陵。當然,橋陵除了姚崇,還有數個有功于社稷的大臣,如張仁愿、郭元振、解琬、韋安石等人。
雖然陪葬皇陵是一件極其風光的事情,但是陪葬的是中宗陛下……反正眾人的心中微妙至極,就好比諸葛亮死后陪葬在劉阿斗身邊。
精明能干的戶部侍郎宇文融繼姚崇之后成為新的戶部尚書,秉承姚崇遺志,繼續主持稅法改革,減輕百姓負擔,抑制土地兼并,各地設置常平倉,平穩物價。
一眨眼四年的時光倏忽而過,與裹兒分別許久的植兒回來了。這四年中,一開始眾人以為安樂公主的兒子在宮中做侍衛,但后來一直沒見人,才有消息傳出來,他被安樂公主外放出去。
皇帝無子,而安樂公主之心,世人皆知。她的一雙兒女自然也為世人矚目。
可惜眾人一不留神,武繼植悄然消失,等他回來,憑借軍功成為一名正六品的昭武校尉。
眾人才知他的去處。原來四年前,武繼植隱姓埋名,去了軍中歷練,立下戰功,升為校尉。
裹兒仔細打量他一回,只見他雙目炯炯,白皙的肌膚被風沙吹得粗糙黝黑,整個人如同蓄勢待發的雪豹。
她心中大為欣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來了。”
“回來了。”植兒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外面辛苦了。”裹兒心中充滿了自豪。
“兒子不孝,讓阿娘擔憂了。”植兒道。拜見過母親,他又去見了父親、舅舅和阿婆。
重潤看到他這般糙漢模樣,驚得起身,圍著他轉圈打量,拍拍他的后背,捏了捏他的肩膀,十分不解道:“你怎么長成這樣?”分明是他理想的模樣。
“俗話說,外甥像舅,說不定我要是出去了,也會變成這個樣子。”重潤唏噓中帶著羨慕。
這弄得植兒尷尬不已,道:“陛下,我……就是在外面天天訓練,吃得多。”
重潤聞言頓時笑起來,拉著他的手,讓其坐在身邊,問起他這些年的經歷來,又念叨了一句:“你母親真能狠下心啊。”
對于最后一句,植兒只是訕笑略過,剛要說話,就聽宮人稟告說,太后過來了。
二人忙起身相迎,韋淇扶著宮人進來,也不理會重潤,只上前雙手摩挲著植兒的臉,眼睛都紅了,道:“回來了,回來了啊。”
植兒見到阿婆布滿皺紋的臉,一時愣住了,又忍不住心酸起來,叫道:“阿婆……”
裹兒的一雙兒女幾乎是在宮中長大,是小一輩中與韋淇最親近的孩子。
重潤和植兒一左一右攙扶韋淇坐下,敘過別離之情,韋淇罵了幾聲裹兒,道:“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忍心放出去呢?”
植兒不好說什么,重潤掩口而笑,見韋淇看來,笑嘻嘻道:“許是怕你罵她,今天就沒敢過來。”
韋淇重重哼了一聲,又拉著植兒問長問短。植兒一一回答,又將這些年的經歷揀了些說給韋淇。
“哥舒翰是個好的,我要重重賞他。”韋淇贊賞道:“他先受你阿娘推薦,后在你阿翁身邊擔任千牛衛。過了兩年,你阿翁說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將必發于卒伍,就把人外放西域去了,果然是個忠臣猛將。”
裹兒放植兒去西域,并非放手不管,而是托哥舒翰照顧培養。哥舒翰提心吊膽四年,終于將人平安送走。
哥舒翰不知道的是,他的調令也下來了,被朝廷調往朔方,而他的父親哥舒道元升為安西副都護。
待植兒說完,韋淇和重潤感慨嘆息,道:“咱家出了個將才。”
植兒聽完,羞赧道:“我哪有那么好?比我強的人有很多。”西域真是人才輩出,植兒在那里結識了不少青年小將。
韋淇忽然說了一句,道:“對了,植兒年紀也大了,千萬不要學你這個舅舅,我選了幾家淑女,你看重哪個,咱們就定哪個。”
一句話說得植兒滿臉紅脹,這逗得重潤哈哈大笑。
韋淇給了重潤一巴掌,對植兒道:“終身大事,你好好想想。”
植兒垂著頭不說話,重潤笑道:“先不說這個,該用膳了。”
重潤命人傳膳,片刻后宮人提著食盒進來擺膳。韋淇心疼植兒在外面吃苦,案上覺得好吃的,都叫人送去,而自己則欣慰地看著他吃。
“人壯了,胃口也好了。你多學學,不要老不出徽猷殿。”韋淇的最后一句是對重潤說的。重潤連連稱是,不敢反駁半句,趁她不注意,還朝植兒做鬼臉。
膳畢,韋淇知他們舅甥有事商議,便起身回去午歇。重潤見春光明媚,惠風和煦,遂帶著植兒坐船游湖。
“怎么了?”重潤見植兒扶住額頭問。
植兒無奈笑笑:“猛地坐船,有些頭暈。”
重潤看到不遠處島上的宮殿,道:“劃到那邊,咱們上岸觀賞湖光山色。你要多習慣習慣。”
不一會兒,舅甥棄船上岸,來到向陽的一處涼亭,亭外海棠爛漫。
亭邊設著兩個風爐,一爐燒水煮茶,一爐燙酒。重潤揮退宮人,植兒忙端水泡茶。
“你今年多大了?”重潤忽然問。
植兒回道:“二十三了。”
重潤點頭,道:“歲月催人老啊,也該想想以后了。”他比植兒大了整整二十歲。
植兒聞言看去,卻見這位舅舅根本不顯老,面如冠玉,儒雅溫和,風度翩翩。
“舅舅正值當年,怎么能說老呢?”植兒道。
重潤搖頭,笑道:“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你回來了,就去羽林軍做果毅都尉。這些年羽林軍大部分從邊地抽調,你按例也能調一些自己的熟人來。”
植兒聽了,驚疑不定地抬頭,連呼吸都停了一滯,重潤見狀,只是抱怨了一句,“大驚小怪,這點魄力都沒有,白讓你去戰場了。”
當初讓植兒去戰場,也有重潤的意思。身為玄武門的勝利者,他們知道政變靠的是軍隊,也不須多,三五百人就能成,故而一直把北軍牢牢抓在手中。
植兒既心虛,又羞愧,不敢抬頭看舅舅。重潤見狀,哈哈大笑起來道:“你想什么呢?”
植兒吃驚地抬起頭,只見重潤豪氣道:“當然是我們和別人斗。”
“我們……”植兒不解地重復道,不應該是她阿娘兵變,奪了舅舅的皇位嗎?
重潤用手敲著桌案,仿佛在敲外甥的榆木腦袋,道:“你不會以為我立你母親為儲,沒有人反對吧。”
“啊……”植兒怔愣地叫著。
重潤道:“立你母親為儲君成為皇帝,是先帝、太
后和我共同的心愿,你難道不知道這個?”
重潤伸手拍了拍植兒的肩膀,道:“我當皇帝,裹兒做事始終掣肘,不能長久。我也想看看我妹妹當皇帝是什么樣子,想看看她會把國家治理成什么樣子。”
重潤現在還尚年輕,過幾年,立儲就會成為朝廷各派關注的重點,也很有可能成為大唐內耗的起點,故而要早做打算。
植兒震驚得不能言語,只道:“舅舅我……”
重潤還有心情開了玩笑,“你又不在水里,救救你做什么。
我妹妹目光長遠,稅法改革、唐律改革、還有軍隊改革,哪一樣不利國利民,延大唐國祚?推她當皇帝,我也算是對列祖列宗有交代了。”
重潤說著,臉上流露出老懷欣慰的神情,這讓植兒哭笑不得。
“舅舅,我知道了。”植兒深吸一口氣,一臉斗志昂揚。
重潤道:“你以后就從母姓,姓李,李繼植。”
植兒,不,現在應稱為李繼植,鄭重行禮道:“是,舅舅。”
重潤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道:“這才是我李家的好兒郎,不扭扭捏捏。”
植兒一個趔趄,喃喃道:“舅舅,你手勁也太大了。”
重潤瞥了他一眼,道:“以后還有更重的東西等著你們呢。”
裹兒比他對大唐百姓更有責任心,比他更勤政,比他更有見識,也比他更有魄力去整治大唐弊病,而且她的一雙兒女都不是凡庸之輩,這足以讓他將大唐社稷這副重擔轉交裹兒一脈。
第174章 祝福 宋公,你應該祝福我
植兒回去后,將與舅舅的談話說給裹兒,裹兒并不以為奇,說起另外一事:“你要成親了。”
植兒想了一想,道:“全憑阿娘和舅舅做主。”他沒有喜歡的人,短時間也選不出什么來。
裹兒雖然應了,但心下想著還是要安排他和幾個女孩見一面,選出個中意的。
植兒忽然又問:“妹妹要成親嗎?”
裹兒笑了一下,搖頭道:“她的婚姻,自己做主。”
裹兒往日細想一些事情,會感到一陣蚍蜉撼樹的無力。她力主給植兒聯姻,是因為她潛意識認識到,聯姻能為植兒帶來助力,但是聯姻帶給榮娘的卻是桎梏。
一旦榮娘成親,不僅裹兒自己,連天下也會懷疑若是榮娘掌握了權力,會不會被人(夫婿)竊取。當然,她的夫婿必定會做此事的,因為那可是皇位啊。
就如裹兒,她逼死公公武三思,與駙馬反目,豢養情人,兩個孩子幾乎在宮中長大,就這樣還有很多人認為她是武家人,而非李家人。
裹兒必須要與武家斬斷關聯,證明她只是利用武家,而非受制于武家。這還是在武家出過皇帝(武曌)以及曾有人爭儲的基礎上。
這個世界潛移默化地將男性培養得野心勃勃,將女性馴服得乖巧溫順,而這幾乎成為二者的本能。
千百年來,這些由男子制定的規則如同降臨在眾生身上的黑夜,不斷催眠著男男女女,男人在廣袤的社會中廝殺爭奪資源,女人被看不見的手擠壓在男人的身下,搶著吃從男人指縫間掉落的渣滓。
即使再清醒的男人在利己的順境中,也將會被黑夜侵蝕,成為受益者和加害者……
女子也會被黑夜催眠,服從規則,但是被擠壓生存空間的切膚之痛讓一部分人去懷疑,去反思,去批判,去掙脫。
想畢,裹兒內心喃喃叫了一聲:“女王,我的孩子,我意志的繼承者。”
母子說了一會子話,便散了去。裹兒叫來榮娘,將剛才的感慨說了一番。
榮娘握著拳頭,眉眼鋒銳,斗志昂揚,道:“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曾被愚公所移。”
裹兒深吸一口氣,羨慕她一往無前的勇氣和豪情,在見識到敵人強大后,她有時不免感到悲觀。
“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1”裹兒說著說著自己笑了:“我道不孤,后繼有人,怕什么。”
榮娘重重點頭,二人相視一笑,裹兒感到身上一陣輕松,又想起對榮娘的安排來。
“你阿兄去西域,一來是讓他知民間疾苦,二來是掌握軍權。我原本打算送你去廣州市舶司和水師,揚帆遠航,揚大唐國威。還有就是我的私心,萬一將來形勢有變,留下你一條血脈。”裹兒娓娓道來。
榮娘想了想,然后道:“好。市舶司和水師都是相對新生的領域,秩序未全,我去了后,反而能事半功倍,以最少的精力獲得最大的成果,比去西域朔方安東等地方好多了。”
裹兒道:“你明白了,我就不多說了。你什么時候走?”
榮娘道:“知道我嫂子是誰后再走也不遲。”
過了幾日,榮娘的嫂子就確定下來了:楊憲,出自弘農楊氏觀王房,父兄官職不顯,但觀王一脈出了三位宰相,長寧公主的駙馬也出自這一房。
從唐初開始,李家、武家、楊家、韋家,四家遍結姻親。植兒的妻子出自楊家也就不意外了。
楊憲本名楊嫻,后來自己改名憲,與植兒同齡,曾在致知院上學,十三歲畢業后,回到家中繼續讀書,才名遠揚,兩名進宮的女官有一名就是她。
植兒和楊憲互相看重知根知底的情誼和對方的才干,還有家世,所以這婚事才順利成了。
楊家自然樂意至極,從武曌掌權到中宗,他們被當做外戚重用,但是從中宗朝開始,韋家慢慢取代了楊家的地位,也像楊家一樣出了三位宰相,駙馬數人。
二人的婚期定在次年正月,但榮娘等不了這么久,她也如兄長一樣,悄悄離開神都,前往那未知的大海,搏擊風浪去了。
溫室里養不出絢爛的花。他們二人將來的處境或許比自己更艱難,所以更需要磨礪出勇氣、毅力和恒心。
她放心地將兒子放入羽林軍中,若他沒本事收服羽林軍,但以后的事情或許就沒有以后了。
裹兒在朝中二十多年的經營慢慢顯露出來,她培植了自己的力量。對于朝中重臣,裹兒不需要別人跟從她,只要他們保持沉默即可。
戶部尚書宇文融是她親手提拔的官員,刑部侍郎韓休是她推薦的,工部是她的自留地,只有吏部尚書宋璟這位老臣有些風險,不過這沒關系,裹兒已經想好了對策。
景龍九年正月,植兒和楊憲成親。
三月,廣州都督張說調往北庭都護府擔任北庭都護。
八月吏部尚書兼宰相宋璟因性情耿直,招人怨恨,屢被彈劾,被外放貶為廣州都督;,廣州都督府司馬張九齡調任泉州刺史,兼任泉州市舶使
神都郊外的別離亭邊,裹兒騎馬由眾侍衛簇擁著追上兩袖清風的宋璟。
楊柳依依,裹兒相信宋璟的才華和操守,但懷疑他會不會為人鼓動,成為捅向自己的一把刀,就像當年的張柬之對則天
皇帝一樣。
“宋公……”裹兒對上宋璟洞悉一切的目光,忽然笑了,叉手道:“此行保重。”
宋璟沉默半響,看著裹兒的眼睛,道:“公主,一直像現在不好嗎?”公主攝政,輔佐皇帝兄長,甚至他默認皇帝去后,由公主繼續輔佐皇帝侄子。
裹兒聽了,沒有憤怒和不甘,道:“我是太宗皇帝的曾孫、則天皇帝的孫女,身體里流淌著他們的血液。
高祖皇帝曾以神都許太宗,與隱太子分陜而治,太宗皇帝沒有止步。則天皇帝監國攝政,囚禁睿宗,但她也沒有停下稱帝的步伐。
宋公,這無關于性別,而只關于一顆心。”
宋璟聽了,半響道:“你這樣會讓大唐陷入內亂啊。”
裹兒聞言大笑起來,“自李唐立國以來,除了阿兄,哪個皇帝的即位沒有經歷過動亂?玄武門之變、廢太子承乾謀反、武周革命、神龍政變,歷歷在目。”
宋璟啞口無言,沉默不語。
裹兒又道:“宋公,有一人十四歲入朝做事,從地方到中央,勤勤懇懇,以民為本,至今已有二十七年;有一人年齡不知,性情不知,才干不知。你覺得哪個更適合當皇帝?”
宋璟張了張嘴,他明白前一人就是安樂公主她自己。
裹兒又道:“宋公,我的一雙兒女你也見過,植兒穩重機敏,榮娘膽大心細,均是璞玉。
宋公,你該祝福我。讓大唐國強民富,是我此生的夢想。我夢想有一天,生活在這片土地的百姓真正體會到大唐給予他們的安全感:
水旱蝗震了,朝廷調撥人力和糧食幫助他們重建家園,渡過難關,不必淪為奴婢;
普通百姓不會為租稅逼得賣兒鬻女,不會被徭役消磨去性命,他們有田耕,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
奴婢部曲,大唐不會將他們視作畜產,只會將他們當做普普通通的人,殫精竭慮地提高他們的地位,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
打仗殘疾的將士,朝廷給他發撫恤金,給他找營生的活計,不必使保衛家園的英雄凍斃雪中;
有才能的將士和有才干的官員得到獎賞和提拔,不肖的官員得到處罰和罷黜。
宋公,你應該祝福我,我必將與太宗皇帝一樣,用一輩子的時間和精力戰戰兢兢做個好皇帝,洗去所謂登位的不正當性。我要讓青史因為性別為女使出吃奶的勁兒抹黑我,也抹不去我的功績。”
宋璟定定看著這位光芒四耀的公主,眼睛慢慢濕潤了,安樂公主的夢想又何嘗不是他的夢想?
他是安樂公主一力推薦的,這些年他得罪了很多人,但都被公主擋下了。一個正直的人當不了長久的官,除非他的君主信任他,護著他。
然而這些宋璟都有了,他的君主只缺了性別一樣東西。
“我這輩子會一直盯著公主,即便死了,我也會繼續盯著公主。”宋璟的喉嚨發澀。
“歡迎之至。”裹兒并沒有被嚇住,道:“我連太宗盯著我都不怕,還怕你不成?”
“那公主怕什么?”宋璟忽然問。
裹兒聽了,嘆息道:“我大概最怕大唐的百姓被世道、被天災、被人禍……碾為齏粉。”
第175章 落子無悔 我要以最小的代價翦除腐枝敗……
最近以來,神都氣氛詭異,眾人間的談話仿佛加了暗語。
“你覺得那個……”神都人各個化為謎語人,這人以手指著天道:“他是什么意思?”
這人對面的那人卻以手指地,道:“就是這個意思。你覺得她怎么樣?”
這人想了一想,不自覺點頭道:“也行……算了,這和我們什么相關,喝酒喝酒。”
那人嗤笑一聲:“我看你是被慣壞了,豈止也行,是很行!你回去問問老一輩人,現在是什么日子,過去是什么日子。”
這人湊上來,疑惑了一聲,道:“哈?”
那人不耐煩揮手道:“你回去問問自己就明白了。”政治清明、輕徭薄賦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治世。
這樣的情形發生在每個角落,有人焦慮,有人贊同,有人事不關己,還有人蠢蠢欲動。
這日,消失許久的武朵兒以幕離遮面回到公主府,面見裹兒,不知說了什么事情,然后又消失了。
裹兒在重潤的放任和配合下,頻繁地調動人事,就好像以天地為棋盤,不斷在里面落子。
韋淇擔憂的這一刻終于快要來了,但她保持著沉默,默默地祈禱著一雙兒女能夠保全。
她此刻沒有立場,直到輸贏定了那一刻,她的立場偏向于落敗的孩子。
所有都知道安樂公主想要稱帝,但只要沒挑破,眾人都能當這一切沒發生。
皇帝逐漸減少了接見大臣的次數,而安樂公主慢慢掌控朝堂,將所有反對她的聲音清洗出去。
上一次女子稱帝在三十多年前,讖言紛紜,酷吏肆行,而這一次只有緊張的氣氛和難以訴諸于口的躁動。
李重福以強占民田的罪名,貶為郡王,幽禁王府嚴加看管。其他二位在外的親王李重茂李重俊也被皇帝派兵嚴加監管,而諸位公主紛紛閉門謝客。
風聲鶴唳。
昏暗的屋子里,幾人低聲說話,皆神情緊繃,仿佛心跳聲和呼吸聲就在耳邊縈繞。
“安樂公主乃武家婦,她若為帝,這天下不就是姓武了嗎?當年我阿耶手握南衙軍權,為了大唐江山社稷的穩固,輔佐先帝登位。
然而現在呢,你們看看朝中就是安樂公主的一言堂,若任由她稱帝,我李唐江山傾覆不在,我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阿耶……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豈可受制于一女子?”李隆基說到氣憤處,捶著桌案道。
眾人道:“王爺所言甚是,可是她羽翼已成,為之奈何?再者,陛下年輕,與安樂公主兄妹情深,又豈能愿意?”
李隆基氣得顫抖:“那李裹兒做了什么事,刻薄寡恩,冷血無情,世家無不怨她,只因她勢大,才不得不閉上口。
陛下……唉,他糊涂啊,他丟了江山社稷,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那些在神龍政變中死去的將士?”
一人嘆道:“陛下原是好的,只是被兄妹之情迷住眼睛,可安樂公主一死……陛下那里……”
李隆基冷聲道:“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過錯負責,我們做的就是像五王那樣撥亂反正。”
眾人的興致一下子高昂起來,紛紛贊同道:“是。”從武周革命到神龍政變,天子不過是數十騎擁立而已。
……
李隆基此刻感謝朝廷沒有將他外放,他在神都結識不少人,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宗室子弟,有的是宦官小吏,有的是豪俠兒,有的是市井無賴……皆有義氣豪情。
這次政變并不簡單,幸好安樂公主為他提前做了一些事,將先帝的三子不僅打發得遠遠的,還看得牢牢的。
安樂公主必須即刻死,而在事成之后,陛下也要死。李隆基冥思苦想,可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安樂公主最近上下值都百騎前呼后擁,而公主府的護衛有上千人,實力遠超過李隆基。
陛下更不用說了,高居深宮。他現在雖然不大管事,但一沒立皇太妹,二沒說過傳位于安樂公主,眾人也一時不好將矛頭對準他。
但很快好消息傳來了,安樂公主并沒有一味求穩地做皇太妹,她想要兵變稱帝。
*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重潤十分不解,他手里抓著棋子,盯著棋盤道。
裹兒坐在他對面,手里拈了一顆棋子,隨口道:“還不是為了阿兄你?”
“我?”重潤驚得抬起頭,無奈笑笑道:“這干我什么事情?”
裹兒道:“證明你是被迫的,以后祖宗們打你罵你,就全推到我身上,與你無關。”
重潤無奈笑了,填了一顆白棋,道:“落子無悔。”
裹兒想了想道:“我要以最小的代價翦除腐枝敗葉。”
重潤提醒道:“小心玩脫了,沒了命。”
裹兒道:“幾年前我會這么擔憂,但現在不會了。即便我敗了,還有完美無缺的你,以后就全交給你了,記得為我報仇。”
重潤手頓了一下,搖頭道:“下棋,下棋,落子無悔,落子無悔。”
“啪”一聲,一枚黑棋落下,“落子無悔。”裹兒堅定地重復道。
二人沒有在意輸贏,下了幾盤,命人收了棋盤。裹兒忽然問:“那個東西,你用著怎么樣?”
重潤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道:“很好,我很喜歡。”
裹兒笑得燦爛,道:“那就好。我若輸了,全靠你了。”
“你放心,有阿兄在。”重潤鄭重地承諾道。
裹兒看向窗外,只見葉子又黃了,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重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跟著感慨道:“是啊,現在是景龍十年了。在我眼中,你昨天還是那個玉雪可愛命令我教你寫字的小女娘,今天就是頂天立地的大女子了。”
裹兒聽了,看著重潤,喚了一聲:“阿兄。”
“咱們一輩子是兄妹。”重潤笑著上前,伸手揩去裹兒臉上的躊躇。
裹兒笑了一下,道:“九月初一是個好日子。”
“秋高氣爽,確實是個好日子。”重潤贊同道。裹兒又說了一會子話,就告辭離去。
待她走后,重潤沒有叫人進來,而是坐在一面銅鏡前,撫摸著脖頸,即便年過四十,但他絲毫沒有顯老,權勢和優渥的生活培育了他翩然絕世的風姿。
“真是一顆好頭顱。”重潤發出了與某個皇帝親戚相似的贊嘆。
鏡中的人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從容得就好像不是他李重潤似的。
相比于出生在流放路上的裹兒和幾個不知事的妹妹,那時重潤和他的父親一樣惶恐無助。
被流放時,他已經三歲了,雖記不得事,但他記得被封為太子的激動和喜悅,忘不掉被趕出皇宮的無助和恐慌……
房州的幽禁歲月,少年的重潤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嚇得要投繯自盡,豈能不害怕?隱太子和齊王的男嗣被屠戮一空。
“阿兄,教我寫字。”
“阿兄,教我騎馬。”
“阿兄,給我改文章。”
“阿兄,阿耶又來了……真是拿他沒辦法,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一家會大富大貴平安終老的……算了,算了,我去勸勸他。”
……
在那段黯淡無光的歲月,妹妹是唯一的亮色,以一種篤定卻又自然的姿態告訴他,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如春風般撫慰那顆惶恐不安的心。
重潤那時就想,如果他有能力了,妹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也不用顧忌。
可是后來啊,他沒有幫上妹妹,卻先被妹妹救了一條命。
重潤伸手拂上鏡中的自己,卻留下一道道指印,鏡中人越發模糊起來。
他坐著出神半響,才叫人進來,命他們把鏡子擦干凈,自己則去處理公務了。
第176章 謀反 你為什么兜了這么大圈子殺李隆基……
“來了,來了!”
洛水上,一條小船靠近畫舫,搭了板子,船上的小販挎著一籃秋梨進了畫舫。
畫舫外間垂著紗幔,窈窕的女子正在舞柘枝,琵琶伴著優美的歌喉如綺霞落在碧波蕩漾的洛水上。
小販穿過舞女歌姬,進了內室,只見密不透風的室內坐著幾人。一見他進來,忙問:“有消息了嗎?”
小販未及放下籃子,氣喘吁吁道:“有新消息。”
“快說快說。”眾人催道。
正中坐著的人就是李隆基,他道:“不要催,讓毛仲放下籃子,喝杯茶慢慢說。”
小販正是李隆基信任的仆從王毛仲,他向來與北衙軍的一些軍官相交莫逆。
王毛仲放下籃子,湊近道:“萬騎的果毅都尉葛福順說,八月三十晚上的調動有些不正常,本來該他們當值,但是卻換成了武家那小子。”
李隆基聞言,沉吟良久,道:“八月三十嗎?這消息是真的?”
王毛仲點頭道:“不僅葛福順,連陳玄禮所屬的那部萬騎也被調開了,與他換崗的是武家外孫裴敏。”
李隆基低頭思考,他的妻兄王守一急道:“一定是八月三十了,安樂公主府的仆從從西市定了數十只羊約定在三十日宰殺。王爺,你還在猶豫什么?”
李隆基覺得現狀十分棘手,安樂公主有黨羽嗎?有,她的黨羽是她的兒子還有幾個娘們,除了李繼植,其他人根本無關緊要,但是李繼植深得皇帝喜愛,常居宮中,最近更是沒有出過宮。
進宮殺李繼植,相當于進宮殺陛下,難以上青天。李重潤當了幾年監國,十年皇帝,積累起了威望,只要他發話,只怕士兵當場倒戈。
政事堂的相公們雖與安樂公主交好,但并非依附她,而且與睿宗和李隆基極少有交情,唯二交情好且有威望的老臣,宋璟調到廣州,張說調往北庭,一個在天南,一個在地北,無濟于事。
殺安樂公主成功性不高,但引發皇帝和太后報復的可能性極大。
李隆基左右為難,深覺現在不是發動政變的好時候,猶豫道:“要不我們再等等?”
“等?等什么,等安樂公主稱帝?當年則天皇帝稱帝時,徐敬業和越王李貞都發生過叛亂,但旋即平定。時不我待,安樂公主要發生叛亂,謀求帝位,焉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李隆基的好友姜皎道。
李隆基道:“李裹兒到底要做什么?”若他是李裹兒,必定要走正常的路徑,先成為皇太妹,然后“勸”李重潤退位,自己登上皇位。
“或許因為她和陛下都未下定決心吧。”高力士猜測了一句。
李隆基看向他,高力士道:“安樂公主只比陛下小了三歲,他們都不年輕了,再過兩年,群臣必將請陛下冊立儲君,那時又是異常紛爭,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王毛仲道:“以后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時間拉得越長對安樂公主越有利,但對李隆基卻利大于弊,朝廷一直將萬騎飛騎的將士外放,指不定明天就輪到葛福順和陳玄禮了。
若是葛福順和陳玄禮一去,好不容易經營來的局面就轟然倒塌。
“我們該怎么做?”姜皎道。
李隆基道:“明日晚上把葛福順和陳玄禮一起叫來,商議要事。”
王守一臉上一喜,道:“王爺,你下定決心了?”
李隆基道:“當年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事變時,曾要擲簽,擲簽以決不疑,現在疑惑已決,咱們就要商議如何行事。”
“確實如此,王爺果類太宗。”眾人紛紛道。
植兒向來聽母親的,母親讓他如何調動將士,他就如何調動,只是心中難免有疑惑和擔憂。
他站在玄武門上,吹著深秋的風,仰望漫天繁星,不由得想起自己與楊憲臨別之前的場景。
那日植兒才從母親處回來,得了最近幾個月不要回家的指令。楊憲指揮人給他收拾衣物,見植兒進來,揮手打發侍女下去。
“你知道了,”植兒進來說:“阿娘叫我這幾個月不要回家。”
楊憲點頭,說:“殿下是為了你好,如今殿下出入都要帶足了侍衛。你看看還差些什么。”
植兒走過去向榻上看了一眼,頷首道:“你收拾得很妥當。”
楊憲上前搬著植兒的脖頸,靠在他胸膛上,說:“我心里不踏實,你千萬保重。”
楊憲不知皇帝的態度,平日只聽說皇帝與安樂公主兄妹情深,又將夫婿和小姑視為己出,但是涉及到皇權呢?
她不知道這份情是真是假,這份情能不能壓過皇權,故而心中對繼植十分擔憂。萬一陛下反悔,繼植就是羊入虎口。
植兒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在家中多加留意。”他頓了頓,又道:“你選了我,后悔嗎?”
楊憲嗤地一聲笑了,“不后悔,我知道你們要做什么,全天下的人也知道你們要做什么。”
植兒無奈笑笑,道:“原來如此,難為你了。”
楊憲道:“萬事有殿下在呢,你要千萬小心。”
從那日起,植兒就來到宮中,只是面對舅舅時,心虛和愧疚交織,不敢直面舅舅的目光。
時間越來越臨近,植兒感到周圍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幾位同僚好友盯著他的目光閃爍著躁動,則天皇帝都能當皇帝了,安樂公主為什么不能當皇帝?
安樂公主當了皇帝,李繼植就是皇太子,而他們就擁有了從龍之功,將來出將入相,大展宏圖,名留青史。
目光交錯間,眾人的想法不言自明,對此植兒只是繃著臉,心里卻道:“且不說成與不成,即便成了,還有個更得母親真傳的妹妹呢。”
甲胄上的寒光撥弄著眾人的心弦,時間越來越近了,但是皇帝除了同意各種調令外,其他的根本沒有什么異常,依舊對植兒十寵信。
李隆基次日
秘密接見葛福順和陳玄禮,商議之后,還是決定趁著安樂公主與陛下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若二人還活著,再趁亂殺二人,偽裝成兄妹自相殘殺。
“皇帝難道不聞不問坐視安樂公主勢大?”李隆基懷著一絲疑問問道。
葛福順道:“深宮之事,我們不了解,但人之長情,陛下雖然愿意將皇位傳給安樂公主,但是不是現在,然而安樂公主勢力越來越大,只怕等不了了。”
陳玄禮也附和道:“若非王爺時時關注,誰能料到安樂公主在權勢一手遮天之后,還要發動政變。”
兩人的話語打消了李隆基的疑惑,政變這事講究時不我待以及當機立斷,錯過機會悔之不及。
公主府中,裹兒放下茶盞,笑著對萬葉濤道:“時間到了。”
萬葉濤感慨了一句:“是呀,就用他們的血為我們掃清道路。”
八月二十九,有人告發臨淄王李隆基勾結羽林軍果毅都尉葛福順、陳玄禮等人謀反。
重潤立刻下令抓拿相關人等,著命戶部尚書宇文融和刑部尚書
韓休審理此案。
李隆基等人倉促間全部被抓獲,無一幸免。李隆基被抓住時錯愕不已,然后是恐懼和顫栗。
皇宮里,重潤看著裹兒送來的名單,松了一口氣,道:“這是老天要收他啊。”說罷,他幽幽看了一眼裹兒,道:“我還以為你真要政變呢?”
裹兒笑了一下,搖頭道:“我為什么要政變?我想要名正言順地當上皇帝。”這樣比政變更有意義,更具有效法性。
重潤一頓,頗帶幾分幽怨道:“我還以為你為了我好給列祖列宗有交代,會選擇政變的。”
裹兒臉上閃過疑惑的表情,道:“可是這樣會顯得你無能,我不想讓我的阿兄成為這樣的人。”
重潤無奈笑了一下,道:“算了,唯有功業長存,我這幾年做得像模像樣,又給國家選個好繼承人,此生無憾了。對了,李隆基交給你處理了。”
裹兒點頭道:“好。”
重潤好奇道:“你為什么兜了這么大圈子殺李隆基?”
裹兒想了一想,認真道:“這是兩件事,第一是不能因夢殺人,第二是李隆基犯了謀反之罪,所以才該死。”
重潤聽出了差別,又仿佛覺得沒什么差別,不過這些以后都要交給裹兒她自己考慮了,故而叮囑道:“不要心慈手軟,留下禍患。”裹兒應了。
這次是謀反,誰也救不了李隆基。裹兒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給別人解惑,尤其這人是李隆基時。
裹兒正如其言,她想過通過政變上位,但她更想要的是程序上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以便為后人效仿,而不是使后來人警惕和戒備。
第177章 皇太妹 皇天不負有心人,殿下得償所愿……
宋王李成器聽到這個晴天霹靂,雙腿一軟,幾乎倒了下去,喃喃道:“我就知道三郎這個性子會惹出大事的。”
說話間,李隆范和李隆業兄弟臉色蒼白地上門來商議如何救三郎。李成器揮退下人,逼問兩個弟弟:“這個事情你們參與了沒有?”
兩人連忙搖頭,紛紛道:“我們聽阿耶的話,平日也不交結朝臣,只吃酒賞樂。三郎……唉呀……大兄,這該如何是好啊?”
李成器搖頭道:“我也不知啊,謀反乃是大罪,你們立馬回去,閉門謝客,三郎的事情,你們不用管,我來說。”
李成器幾兄弟的關系素來親厚,突聞三郎謀反,一時難以相信,又追問了一句:“這是真的嗎?”
李成器在弟弟們期待的目光中,緩緩點頭,道:“千真萬確,三郎的膽子太大了啊。你們回去吧,免得受連累。”
“我們豈會怕連累,三郎的命要緊啊。”李隆范聞言立刻道。
李成器苦著臉,道:“自古以來謀反者能有幾人保全?三郎……你們要緊。”
李成器三催四催,李隆范和李隆業才回到家中。李成器素手無措,只能上書請罪,試探陛下和公主的態度,又暗暗使人拿府中至寶托太平公主求情。
太平公主接下寶物,轉頭找到裹兒,說明來意。裹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要為李隆基求情?”
太平公主抿著茶,道:“陛下又不是李隆基的爹,我也沒這么大的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把話帶到了。對了,我那不孝子你怎么處理?”
薛崇簡與李隆基關系親密,不過這兩年外放到地方,因而沒有摻和李隆基謀反一案。
裹兒反問:“與他有什么關系?”
太平公主長嘆一聲,道:“算了,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我是管不了他了。”
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太平公主告辭離去,裹兒送她出門。
過了幾日,李隆基謀反案審理完,判決下來了,李隆基等主謀皆叛斬首,李隆基一家被廢為庶人流放黔州,其他人家或流放或沒為官奴。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處罰,其他與李隆基有關聯的人,雖未參與謀反,但都明升暗降,外放地方。
李隆基處決那日,裹兒沒有去看,只是聽說李隆基在去法場的路上破口大罵安樂公主牝雞司晨,哭睿宗皇帝,笑大唐將移鼎……種種癲狂之狀,不一而足。
神都緊張的氣氛尚未散去,重潤以膝下無子,下詔讓五品以上的官員舉薦堪為儲君的宗室子弟。
這份詔書是在大朝會上直接宣布的,朝臣聽到后一下子都蒙了,繼而竊竊私語。
散了朝會,裹兒肅著臉回到值房,繼續處理公務,大唐疆域廣闊,更需要用精力經營。
詔書宣召全國,李重俊聽到后,心中一動,望向妻子楊蕓兒,眼睛里都是蠢蠢欲動。
楊蕓兒立刻反駁道:“你想都不能想,那是太后一脈的兒女在做戲呢。咱們什么身份,胡亂牽扯進去,臨淄王就是你的下場。”
李重俊聽了,泄氣道:“唉,那可是皇位啊。”
楊蕓兒道:“現在閉門謝客,不見外人,若是有人推薦你或宗暉,立刻上報給朝廷。安樂公主和陛下把咱們忘了,才是好事呢,你看看臨淄王什么下場,自己身死,家人流放,幾代人也就是那樣子了。”
李重俊感同身受,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低聲道:“安樂是真的敢殺人啊。”
“有什么不敢?”楊蕓兒道:“上面有大兄頂著,咱們還算不礙事,這事過了,我備上一份厚禮給十一娘送過去。”
十一娘就是楊憲,也是楊蕓兒的堂妹。
李重俊道:“罷了罷了,如今正經王爺都要巴結不知姓武還是姓李的小孩子去了。”
楊蕓兒嗤了一聲,道:“要是安樂公主是個男的,早就當上皇帝了,你也沒有這么多牢騷。”
李重俊訕笑一聲,又一次認命了,他們幾兄弟除了重潤,其他的就好像不是先帝親生的。
朝臣舉薦儲君的奏疏陸續上了,安樂公主的名字頻繁出現在重潤的案頭,只是幾位重臣的奏疏尚未呈送上來。
重潤想了一想,便把幾位相公請來商議此事。宇文融是安樂公主提拔的,他心里愿意安樂公主為儲君,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影響深遠,便謹慎起來。
劉知柔見眾人不說話,只好道:“先帝一脈諸子孫無有賢名過安樂公主,可陛下傳位于安樂公主,安樂公主百年之后,又傳位于誰?”
這才是重臣們最擔憂的事情,他們不怕安樂公主改換國號,怕安樂公主的孩子改換國號。
重潤的目光掃過眾人,這些都是誠心用事的老人,沒有什么不能說的話,便道:“裹兒一雙兒女天資粹美,又是朕看著長大的,便是親生兒女也不過如此了。”
劉知柔聽了,只好言明道:“老臣并未對殿下的一雙兒女有任何看法,只是這江山以后是姓李,還是姓武?”
重潤聞言笑起來,道:“當然姓李,民間亦有女子繼承家業的先例。”
韓休問:“那駙馬算什么?”
重潤:“裹兒與駙馬早已決裂,而且以裹兒之智力,駙馬根本不用擔憂。”
眾人思索良久,重潤則趁機開心地宣布,道:“你們都沒什么意見,就上書立安樂公主為儲君,至于其他防止李唐鼎祚轉移的事情,你們慢慢想,時間長著呢。”
眾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韋嗣立回神,問:“陛下這話是為公,還是私?”
重潤笑了道:“裹兒值得,所以朕才想這么做。”
韋嗣立等人聞言,見皇帝鐵了心要這么做,沒有再說其他的,就散了。宇文融次日就上書請立安樂公主為儲君。
神都關于此事議論紛紛,不過年紀大一點的人對于女子為帝司空見慣了,也不覺有什么不對。
那些四夷酋長仿佛約定好似的,紛紛上書為安樂公主立為儲君助威,正如當年勸進則天皇帝那樣。
“策劃女子稱帝,我們是專業的。”某個不知姓名的武氏門客曾經自豪道。這話傳到安樂公主的耳中,她一笑置之,全權將輿論這場戰爭交給這人處理。
則天皇帝稱帝那年的輿情重演,上萬神都居民到大業門前上萬民表,請求立安樂公主為儲君,繼承李唐江山。
重潤登上大業門,接見百姓,表示會慎重考慮,并賜百姓酒食。
立安樂公主為儲君的呼聲越來越大,而重潤也收齊了相公們請求立安樂公主為儲君的奏疏。
劉知柔寫奏疏時百般猶豫,又有萬般不甘,不甘安樂公主不是男的,又不甘陛下沒有子嗣。
他提著毛筆,自言自語道:“這不知是禍,還是福,百年之后,后人又如何看待我等。”但他終究還是寫下了這本奏疏。其他人也是如此。
地方上的奏疏也陸續上來了,眾人有說皇帝春秋正盛的,有擁立安樂公主的,有沒有上書的,也有出言反對的。
張說就是出言反對的人之一,不過被淹沒在擁立的奏疏之中。
終于在臘月,重潤下詔冊封安樂公主為皇太妹,諸子女皆從李姓,為李氏宗室,并依照冊封皇太子的禮儀冊封了皇太妹。
冊封完回到家中,裹兒就見武延秀高興地直打轉兒,喜道:“你這可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份,皇太妹啊,啊……真厲害,真厲害。”
武延秀興奮得說不出話來,看得裹兒直樂,她向武延秀展示了自己的儲君禮服,笑說:“為了這身衣裳,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準備。”
“皇天不負有心人,殿下得償所愿,日后更近一步。”武延秀笑說。
家中諸人過來祝賀,崇訓與她商議是否宴請賓客。裹兒搖頭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行事低調。再過幾日,我們就要搬到東宮去了。”
“東宮?”崇訓詫異了一下,武延秀也驚訝得看過來。裹兒朝武延秀使了個顏色,武延秀撇撇嘴離開了,把屋內的一眾人也帶走了。
崇訓心中深吸一口氣,抬頭望著安樂公主,雖然她年過不惑,但依然美得雍容華貴。
裹兒給崇訓斟了一杯茶,崇訓接過來,以開玩笑的口吻問:“你有什么要我做的?”
裹兒道:“從公主府搬遷到東宮的事情,要勞煩你了。”
崇訓笑說:“這是什么值得說的事情?”
裹兒沉吟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我只能向你問個意見。”
崇訓正襟危坐,示意裹兒繼續說,只聽道:“你覺得皇夫要奪公主女帝的皇位,是怎么奪權?”
崇訓聽了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一股熱流涌上四肢八骸,心中百般冤屈,臉色瞬間變得通紅。
“怪我沒說清,讓你誤會了。”裹兒見了,笑道:“如今我登上帝位十之八|九,你的品性是什么樣子,我豈能不知道?我在前頭把樣子打好了,日后我們的后代若出現有能力的公主,也比著我們來。”
崇訓信了裹兒的解釋,如今他算是對死去的阿耶有交代了,阿耶沒有爭到皇位,但他的一雙兒女現在已經擁有了競爭皇位的入場券。
他想了半響,沒有說話,裹兒抿著茶,靜靜地等待。
“世間女子多重視情愛,待駙馬生下繼承人后,遣送駙馬出家,另擇保姆名師養育孩子。”崇訓仿佛下定決心道。
裹兒起身,朝崇訓行了一禮,道:“駙馬大義。”
崇訓扶起裹兒,嘴角泛著苦笑,道:“過幾日,我給陛下上書請求出家為道士。”
武家因為皇位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
他也是。
第178章 王屋山 皇權此刻向他露出猙獰的利齒。……
皇宮中,植兒接過舅舅批閱過的一本奏疏,才知道他的阿耶要出家為道士,放下奏疏,行了一禮,匆匆告退。
他出宮后,直奔渡月山莊,只見父親正在收拾東西,見他過來,招手讓他近前,指著榻上的東西,道:“這是留給你的,那是留給你妹妹的。”
植兒呆呆愣愣,崇訓一見他這個樣子,心下會意,笑問:“陛下把我的奏疏批了?”
植兒下意識地點頭,崇訓揮手讓人退下,叫他對面坐了,笑說:“你怎么這個樣子?這是好事,我的孩子以后就是這大唐江山社稷的主人了。”
“阿耶……”植兒喊道,心中五味雜陳。
崇訓伸手給他整了整衣領,道:“外面的風那樣凜冽。來人,上了一盞滾滾的茶來。”
小廝聽了,立刻端著茶盤進來,植兒接過茶盅握在手中,眼睛盯著崇訓,道:“阿耶,我不想讓你走。”
崇訓笑了,道:“這是什么話,我不獨為的是你們,還有你們的孩子,以及這江山社稷。不要做什么感嘆,也不要有什么猶豫,你天生就是王,不要顧忌這世間的條條框框。
你姓李也好,姓武也罷,都是我的兒子。不要有什么猶豫,姓哪個于你有好處,就姓什么,說什么數典忘祖,老祖宗要是知道有你們一定高興地連自己的名姓都忘了。”
這話說中植兒的心事,他詫異地抬頭望著這個沉默溫和的父親,不料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崇訓對上植兒的視線,明白他心中所想,伸手拍了下植兒的肩膀,道:“若論對你阿娘的理解,你還比不上我呢。”
植兒垂下頭,心中慚愧,崇訓教他道:“以后也不要小看任何人,三人行,必有我師,這話說著容易,其實做起來一點都不簡單。”
“是。”植兒道:“可是……可是,阿耶,為什么要去王屋山,神都附近都有道觀,再者把公主府改成道觀也有先例。”
崇訓笑說:“說什么傻話。想必你舅舅一定給我了道號,以及至少郡王待遇。見過你母親了?”
植兒搖頭,崇訓道:“去見你阿娘,這事是我自己提的,與旁人無關。”
植兒剛起身要走,又被崇訓叫住,他過頭來,崇訓起身上前,道:“那是你阿娘,也是君,你心里要明白。再有……”
崇訓搖頭笑笑,揮手讓植兒離開,植兒見他欲言又止,追問到底。
崇訓嘆了一口氣,道:“你和你妹妹都是我的孩子,將來……將來,你們不要骨肉相殘。”
植兒一愣,精神恍惚了一下,皇權此刻向他露出猙獰的利齒。
“我……”植兒深吸一口氣,道:“阿耶,你放心。”
崇訓面上笑了,催他去見他娘。
正因為這句話,崇訓心中更加擔憂,陛下與裹兒一個恬淡無爭,一個銳意進取,還是今天這樣的情形。
再看看植兒和女王,兩人哪個都不愿意退,兩虎相爭,必有一死,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的心比當年的中宗更糾結,不過糾結了半響,又想到時間還早,什么變故……不,不能想變故,萬一出變故,他們一家必將殞命。因而,崇訓心中更加糾結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心有所動,朝外一看,正好抓住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武延秀,收拾好心情,嗤笑一聲:“既然來了,怎么還不進來?”
武延秀佯裝大方地走進來,目光掃過打包的行囊,輕咳一聲,道:“你真要走啊?”
崇訓瞥了武延秀一眼,冷笑道:“這不是要給你騰地方嗎?”
武延秀冷哼一聲,大搖大擺坐下來,道:“你為了誰,我難道不知道?哎呀,誰能想到我們竟然有這樣南轅北轍的結局?”駙馬出家,自己搬入東宮。
崇訓道:“你多大了,還說這樣的話?色衰而愛馳,你好好想想以后吧。對了,你今年快五十了吧。”
武延秀比裹兒還大三歲,最討厭別人說他的年齡,聞言劍眉一豎,冷笑道:“公主風華正盛的年紀由我陪著,這已經足夠了。本來還想好好與你說說話,但現在看來也沒什么必要了,告辭。”
“不送。”崇訓在后頭道:“祝你們恩愛長久。”
武延秀聞言立刻轉身,臉上閃過得意的神情,問:“這話是真話還是假話?”
崇訓的神色出乎武延秀意料的鄭重,道:“與其是別人,我寧愿是你,至少你不會害她。”也不會害我那雙兒女。
武延秀嘴角咧開,笑道:“算你有眼光,以后那些鶯鶯燕燕保準近不了公主的身。”
崇訓由衷道:“保重。還有,她不喜歡你背著她做什么壞事。”
“這還用你說,論察言觀色,你算老幾。”崇訓志得意滿:“走了,算了,你要保重。女王是我閨女,植兒是咱家的大郎,你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說罷,武延秀如同斗勝的公雞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崇訓在后面無奈笑笑。
多好的性格,多膚淺的人,正適合公主,也適合他的一雙兒女。
卻說植兒找到裹兒,又不知要說什么,連問話都顯得無力,在回來的路上,他已明白緣由。
裹兒卻說:“見過你阿耶了,有什么疑問。”
植兒張張嘴巴,道:“阿耶他……”
裹兒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為了我,也為了你們。當然啦,他是出家,又不是見不到,召他回來,或者你去看他,誰也不能攔著。”
話雖如此說,但植兒明白,他想要皇位,就要與武家割席,將自己視為李家人,可是他放不下他的阿耶啊。
見兒子情緒低落,裹兒的巴掌落在他的腰上,道:“什么大不了的事,這都是給那些凡人看的,何必做這樣的姿態來?”
植兒情緒稍緩,陪裹兒說了一會子話,才怏怏回到院子。
次日一早,崇訓要離家去王屋山修行,裹兒等人送他出門。崇訓此刻換了一身道袍,越發顯得仙風道骨。他被重潤封為太玄真人。
裹兒叮囑了幾句,特意將空間留給這對父子。植兒面有不舍,眼睛直勾勾盯著崇訓。
“白雪。”
兩個字瞬間就讓植兒滿面羞紅,他忙回頭看了一眼,又立刻轉過來,瞪著崇訓,崇訓情不自禁地笑出聲:“傻子,我走了,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王屋山嗎?”
植兒搖頭,崇訓問:“提到王屋山,你想到了什么?”
“仙人李耳和王子晉在此問道,還有愚公移山。”植兒立刻回道。
崇訓點頭,道:“嗯,我想要說的就是愚公移山,你母親就是愚公,想要移去人心的偏見。你記住這句話,就知道以后怎么與你阿娘如何相處了。”
植兒心中一酸,沒想到阿耶竟然為自己考慮至此,便道:“我記住了。”
崇訓的手搭在植兒的肩膀上,再次叮囑:“愚公移山,你要做的是愚公。”
植兒重重點頭,眼睛一紅,抿緊唇。
崇訓轉身離開,登車之際,忽然轉頭看向裹兒,四目相對,粲然一笑,如同當年的初見。
如今物是人非,他阿耶去了,他出世了。雖然他失去很多,但是或許天下人得到的更多。
侍衛簇擁著崇訓消失在凜冽的北風中,陽光透過枯枝照在身上,帶來一絲暖意。
裹兒送走崇訓后,只感慨了幾聲,便忙于政務了。
張說真是個祖宗啊,他上書辭職了。裹兒雖然不喜歡他,但喜歡他的能力,允文允武,這樣的人即便是在人才濟濟的大唐也十分少見。
裹兒本想寫一封書信勸說張說,但是上一次她和兄長也這么做了,然而事情沒成。
裹兒轉念一想,將原安西副都護哥舒道元提拔為都護,然后使重潤否了張說的辭呈,朱筆批語橫著看豎著看,就只有一句話:張公,你也不想西域陷入動亂吧。
雖然朝廷重用蕃將,但這些蕃將常作為臨時行兵的大將軍或者各衛將軍,然而極少用蕃將鎮守要地(羈縻區除外)。
張說之所以提出辭呈,是不滿安樂公主作為皇儲帶來的江山動蕩。他若真辭了,這西域還有誰能鎮得住突厥貴族出身又與于闐聯姻的哥舒道元?
張說那邊沒有再上書后,裹兒又將張孝嵩提拔為安西副都護,節制哥舒道元。
倒是哥舒道元上書提過要告老還鄉,一來是有他在,他的兒子永遠被壓著;二來他兒子哥舒翰比他打仗的天賦更好;三來就是他的身份。
哥舒道元少時是在突厥長大的,隨父祖歸順大唐,而哥舒翰則是長安長大的,接受的是大唐的教育,大唐可以給他高官顯爵,可以讓他領兵作戰,但是想要宰做相,進入唐核心決策圈,只怕大臣們不會同意,但是哥舒翰就不同了。
當然,如今朝廷需要他哥舒道元一天,他就做一天的安西都護。
陽春三月,重潤下詔封李繼植為廣平郡王,封李榮(榮娘)為汾陽郡主,幾天后又下詔使皇太妹攝國事。
裹兒當上皇太妹,肯定不是等自己死了再登上皇位的,如今她的勢力越來越大,為了不使大唐陷入內耗,也不使兄妹落到反目的地步,重潤后退一步,主動開啟讓位的步驟。
人貴有自知之明,這副擔子終于要交出去了,看樣子似乎能和平地交出去,重潤感到大為欣慰。
裹兒一見阿兄的詔書,就明白他詔書背后的意思,也開始主動攬事做事,為繼承帝位做最后的準備。
朝中的大臣攔不住裹兒成為儲君,也攔不住她稱帝。或許在別的朝代,女子稱帝驚世駭俗,但則天皇帝才去了三十多年,再來一位女帝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