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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耶娘 那不叫命運(yùn),那叫仇人,必須斬草……

    韋淇將女兒抱在懷中安慰了半天,裹兒才平復(fù)下來。她抹著眼淚,自己倒不好意思了。

    韋淇追問起緣由,裹兒頓了一下,紅著眼睛,只說:“夢里……夢里……阿娘、我、延秀、植兒、榮娘,還有上官婉兒都……死于非命……”

    韋淇驚得幾乎跌倒,魂飛天外,半響,咬牙切齒道:“你那沒用的爹呢?”

    裹兒回道:“只在徽猷殿中見了棺材。”

    韋淇頹然坐倒,喃喃道:“定是有人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fù),才要奪我們的皇位……潤兒呢……”

    裹兒伏在韋淇的懷中,道:“沒有夢到!

    韋淇疑惑間,忽然靈光一閃,然后拍手笑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連說了兩遍。

    裹兒抬頭看去,韋淇問:“你還記得大足年間二張誣陷你阿兄的事情嗎?你事后和我說,你腦子里忽然出現(xiàn)預(yù)言,預(yù)見你阿兄和六姐……身亡!

    “啊……這……”裹兒有些恍然。

    “對,這可能是你阿兄不在后的發(fā)展!表f淇那日聽了裹兒的話,心有余悸,順著這條脈絡(luò)想下去,太子之位必然落在那兩個小的頭上,但她絕不肯放棄皇位。

    這是她和她的孩子們的。

    裹兒期期艾艾地看著阿娘,“真的是這樣?”

    “是。”韋淇堅(jiān)定的態(tài)度如同讓裹兒吃了定心丸。

    裹兒沉下心,思考夢中的細(xì)節(jié)來,若是阿耶去得突然,定是阿兄登上皇位。

    重潤是高宗親封的太子,陛下唯一的嫡子,法理上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再說他現(xiàn)在做的是副皇帝(正皇帝不大管事兒),朝中重臣都是東宮屬官,謀反風(fēng)險太大。

    阿娘說的情況并非沒有可能。裹兒正思索著,忽聽她問:“你看清那個人了!

    裹兒詫異地望去,韋淇凝眉問:“是誰?”

    裹兒嘴巴張了張,沒有回答韋淇的問題,反而問:“阿娘要?dú)⑺麊幔俊?br />
    “殺。”韋淇毫不猶豫道。

    裹兒想了想,搖了搖頭,說:“現(xiàn)在不能無緣無故殺他,否則要引發(fā)一系列的問題!

    韋淇突然問:“是相王,還是重福、重俊、重茂?”

    兵變需要有兵,這些兵將不是傻子,定要找個法理上能登當(dāng)皇帝的人,如相王之前是皇帝,重福三人是皇子。

    “不對,三個小崽子不敢明目張膽殺我,殺我就是不孝,只會先廢黜再秘密殺我。是相王,一定是他!表f淇氣道:“你阿耶那個沒用的人,事事優(yōu)柔寡斷,該用柔和手段的時候,他反而強(qiáng)硬起來……”

    裹兒不知為何聽阿娘罵阿耶,精神一下放松許多,搖頭道:“也不是他!

    韋淇一頓,盯著裹兒,說:“是誰,我找人殺了他,與你一點(diǎn)也不相干!

    裹兒握住韋淇的手,道:“阿娘,逃避命運(yùn)時,又在重復(fù)命運(yùn)。”

    韋淇道:“那不叫命運(yùn),那叫仇人,必須斬草除根!

    裹兒一時語塞,韋淇撫摸她的臉,說:“你經(jīng)歷得太少,心太軟。你不說,多試幾個人就能試出來是誰!

    “阿娘……”裹兒欲言又止。

    忽然外面有人傳話:“太子殿下來了。”就見重潤和李顯一起進(jìn)來,李顯見妻女都頂著紅通通的兔子眼,忙問:“到底是什么事?我把重潤也叫來了。”

    韋淇忽然輕飄飄瞥了一眼李顯,李顯會意,頓時后悔不迭,唯唯諾諾不敢言。

    兄妹之間和父母與孩子之間總是不一樣。

    重潤是極聰明的人,猜測父母與妹妹有什么秘密,沒有追究,笑道:“難道是裹兒缺錢使,要阿娘的私房錢?裹兒你錢不夠,我那還有幾十萬錢呢!

    “去你的!惫鼉郝勓詻]好氣道。說完,又看向阿娘,祈求地看向韋淇,道:“阿娘……”

    果如夢中情形,安樂公主血脈斷絕,斷無翻身可能。只怕這是她的最后一個預(yù)知夢了。

    韋淇嘆了一口氣,讓重潤湊近坐下,便將裹兒的情形與重潤說了。

    重潤聽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議道:“夢,怎么會有這樣的夢?”

    李顯一臉信服,插嘴道:“你妹妹生得神異,平日行為舉止也與旁人不同。”

    重潤將信將疑,轉(zhuǎn)頭看向裹兒,說:“那日是你夢到我有生命危險,才能及時救下我。”

    裹兒回憶說:“不是夢,類似于靈光閃現(xiàn)。”

    重潤將裹兒上下端詳,驚嘆不已,轉(zhuǎn)頭向父母說:“我原以為漢高祖斬白蛇、薄姬生龍子……這些是假的,沒想到是真的。”

    韋淇摟著女兒,說:“別亂說,那都是后人亂編的,裹兒的夢都應(yīng)驗(yàn)了,才是真的!

    重潤連忙笑著改了口,忽然又眉頭緊皺,問裹兒:“那人是誰?”

    裹兒想了想,先對父母說:“這是屬于我們這一代的事情,阿耶阿娘盡管放心,若是我們處理不好這個,也活該我們守不住你們留給我們的榮華富貴!

    李顯聽了,下意識地看向韋淇,韋淇沉默了半響,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

    裹兒附在重潤的耳邊,說了那個人的名字。重潤先是驚訝,爾后恍然大悟,神情凝重道:“我知道了。我好好想想,晚些咱們再商議這個事情!

    裹兒道了一聲好。夢中不幸的事情說給親人后,裹兒感到渾身輕松,忽又回憶起剛才的失態(tài),又羞又愧,怕兄長嘲笑,伏在韋淇的肩頭不肯抬頭。

    重潤見狀,被逗得笑了,立刻遭到韋淇的斥責(zé),道:“你妹妹嚇得臉都白了,淚水嘩啦啦地往下流,你還笑?”

    重潤立刻緊緊閉上嘴巴,李顯剛想張口,韋淇又對他道:“剛才你去哪兒了?女兒哭得那么厲害,你也不來安慰安慰!

    李顯道:“我在外面看門,不讓人進(jìn)來。”

    韋淇抱著女兒輕拍著她的后背,說:“我命大師給你叫魂,不用怕這些。你阿耶也在呢!

    李顯后知后覺,說:“啊,夢中我不在了?”

    韋淇白了一眼李顯,說:“你要是在,誰敢欺負(fù)我們母女?”

    李顯忙賭咒發(fā)誓說:“我在,我一直都在!

    韋淇被李顯慌了手腳的樣子逗笑了,道:“行了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什么人?”

    裹兒捂著臉從韋淇懷中起來,重潤用手肘輕輕碰了裹兒,取出一個玉佩,遞給她說:“你拿這個去東宮搬錢,搬多少都是你的!

    裹兒放下手,推開道:“我又沒見過錢。你又不止我一個妹妹。我也要,她也要,金山銀山都不夠使!

    世人皆知韋淇偏心眼,她把李顯的公主們分成三六九等,大家都不以為奇。

    但換了重潤,必定要一視同仁,才顯示出太子的友悌仁愛來。

    “我悄悄給你送去。”重潤道。

    裹兒用手夸張地比劃,“那么重,那么多,誰沒長眼睛啊?”

    重潤出主意說:“換成金銀,只是我的金銀不多!

    金銀是天然的貨幣,雖然現(xiàn)在常被人用來收藏,但有些大宗貿(mào)易除了絹帛銅錢外,還用金銀支付。

    裹兒忽然一頓,道:“有個地方有許多金銀?”

    “哪里?”重潤三人異口同聲道。

    難道大唐要發(fā)一筆橫財(cái)?

    裹兒說:“倭國?”

    “啊……”重潤先是疑惑,隨后細(xì)思,再是嘆氣,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再想個近的。”

    大唐的水軍還沒有遠(yuǎn)距離跨海作戰(zhàn)的能力。雖然現(xiàn)在沒有,不代表將來沒有。

    裹兒仔細(xì)想了想,又說出一個地方:“美洲?”

    “這又是什么地方,莫不是你胡謅的?只聽過九州,哪有什么美洲丑洲的”韋淇道。

    裹兒辯駁道:“這是真地方,與咱們隔著大洋,比去倭國還遠(yuǎn)呢!

    “那你還說個什么勁兒?”韋淇道。

    裹兒聽說,忽然笑起來,重潤笑道:“讓裹兒畫個地圖,說不定后代子孫就能去了!

    裹兒:“那我得好好想想!

    重潤雖然震驚于妹妹的能力,但說開之后卻相信得很,自言自語說:“我們要重視水軍了!

    大唐水軍打的影響最大的戰(zhàn)役就是高宗龍朔年間的白江口之戰(zhàn),唐與新羅聯(lián)軍以少勝多,打敗了倭國和百濟(jì)的船隊(duì)。

    “倭國啊……”重潤沉吟了一句。

    裹兒點(diǎn)頭,暢想起來道:“若有大量的白銀流入,大唐的賦稅改革將會簡單許多!

    糧食絹帛運(yùn)輸不易,且路上多有損耗,若是折納成白銀將會方便許多。

    還有,大唐的商業(yè),雖然來往胡商眾多,但其實(shí)商業(yè)的發(fā)展還有許多限制,比如交換的媒介,銅錢價值低又笨重,絹帛保存不易,金銀太少。

    第152章 忙碌 你比你爹這個皇帝還忙。

    裹兒與父母家人歪纏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叫宮人端來銅盆巾帕梳洗。韋淇奇道:“你要去哪里?”

    裹兒洗了臉,借了母親的妝奩,一面梳妝,一面回頭答道:“收拾完,我還要當(dāng)值。”

    “今日你受驚了,休息一天,隨我拜佛,不必當(dāng)值了!表f淇勸道。

    裹兒搖頭說:“我已經(jīng)約了人要議事!

    韋淇埋怨了一句,“你比你爹這個皇帝還忙。”一句話說得李顯訕訕,重潤望天,裹兒對鏡失笑。

    梳妝好,裹兒再三叮囑韋淇,說:“阿娘,你不要亂來,等我和阿兄商議后再說其他的!

    “好好好。”韋淇不耐煩地應(yīng)了,嘟囔說:“真是生了個祖宗!

    “阿兄,你要一起走嗎?”裹兒邀請重潤同行,重潤想了想,搖頭說:“你去吧,我喝完茶再去!

    裹兒向父母行了禮,便去了。她順著巷道,右轉(zhuǎn)出了大業(yè)門,凜冽的風(fēng)張牙舞爪地向她撲來,但裹兒依然堅(jiān)定地大步流星逆風(fēng)而行。

    夢中被殺的起因是她的改革,剛才家人們的關(guān)注點(diǎn)在殺人者以及對殺人者的處置上。

    裹兒夢醒之后,曾經(jīng)有過動搖,她真的要改革嗎?

    真的要與從東漢延續(xù)至今的世家大族作對嗎?或許,等將來會有人將這些世家大族沉入滔滔的黃河,一切如死在河陰之變的北魏王公貴族。

    她為什么要改革?

    裹兒停下腳步,站在風(fēng)中,眺望遠(yuǎn)方,通天宮巍峨而立,撕裂蒼穹。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天下開太平!

    這或許就是她堅(jiān)持要改革的決心和動力。裹兒又抬起腳步邁出去,繼續(xù)往前。

    待裹兒出了迎仙宮的門,重潤迫不及待地問起父母裹兒的神異來。李顯立刻來了精神,滔滔不絕,仿佛他最自豪的不是當(dāng)了皇帝,而是有了這樣一個女兒。

    韋淇尚有保留一絲理智,說:“她終究是肉體凡胎,抵不過人間的刀槍劍戟。”

    重潤以前總覺得父母與裹兒之間有些神秘,而且父母過于信任裹兒,今日總算明白了緣故。

    “生而不凡!敝貪櫾谛睦锵铝艘粋結(jié)論。

    裹兒回到值房,有同僚過來問她原因。裹兒先是無奈地?fù)u搖頭,那人更好奇了,再三追問。

    裹兒只說了一句:“家門不幸!”

    眾人立刻意會,必定是什么皇親國戚做了違法的事情被人告到了安樂公主面前。

    旁人假模假樣地唏噓,韋安石卻坐立難安。什么人能讓安樂公主與帝后商議這么長時間?必定是公主們與韋家。

    朝野都知道,陛下的屁股是歪的,對三個庶出的兒子不聞不問,一心只有他的皇后以及他的皇后的兒女。

    幸虧心不是規(guī)則的方形或者圓形,李顯的心剩下的邊邊角角被他拿出把庶出的女兒和韋家嵌上。

    什么事情,能讓帝后難辦?長寧公主被罰老實(shí)了,永泰公主一向安分,剩下五個公主中有兩個嫁入韋家,大概率就是韋家犯事了啊。

    韋安石的失態(tài)自然引發(fā)了眾人的猜測,特別是裹兒壞心眼地朝韋安石重重嘆了一口氣,又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后。

    果然是韋家人!又是哪個小崽子在老虎頭上拔毛!雖然與皇后并非同出一房,但朝野將皇后和他看作一黨。

    下午,宮人奉姚崇之命過來請裹兒。裹兒隨他過去后,發(fā)現(xiàn)連太子并諸位相公都過來了。

    裹兒坐下耐心聽了半天,原來是姚崇對租庸調(diào)制的改革,方式比裹兒所提更加緩和。

    除了早已知曉的幾人,其他諸人面面相覷。

    在座的諸位宰相都有自己的家族,最不濟(jì)也是庶族地主,家族在地方擁有田地百頃。

    這不是改革,是革他們家族的命!諸人皆不是傻子,敏銳地覺察背后隱藏的本質(zhì),一時眾說紛紜。

    這人道:“這是與民奪利,致天下于動蕩,租庸調(diào)制乃是太宗定下的制度,祖宗之法不可違。”

    那人道:“是啊,人心不安,將會動搖國基啊。”

    這人又道:“現(xiàn)在又沒有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宜從長計(jì)議!

    那人也道:“不是還有括戶嗎?新括出的土地足以授田!

    ……

    張仁愿忽然出聲說:“各地衛(wèi)府府兵逃亡,戰(zhàn)斗力下降,但大唐北有突厥,西北有兩蕃,西南有吐蕃,南有六詔,若將來發(fā)生戰(zhàn)爭,是諸位提刀御敵嗎?”

    韋安石說:“張相公,大唐強(qiáng)盛,四夷賓服,怎么會有你說的那種情況呢?若將來真發(fā)生戰(zhàn)事,老朽愿去御敵!

    宋璟道:“巧了,安東大都護(hù)府正缺人,不如韋相公過去,做定

    海神針!

    宋璟最煩這種只會嘴上叨叨的人,若真發(fā)生戰(zhàn)事,有能力率軍御敵的只有張仁愿,若朝廷需要,宋璟估摸自己會去,姚崇會去,安樂公主會去,太子也會去,但是韋安石就鐵定不會了。

    “討論就討論,不要斗氣!敝貪櫺χf了一句,將差點(diǎn)發(fā)生的爭斗消弭于無形。

    張仁愿總結(jié)道:“沒兵,又沒錢,大唐以后怎么辦?”說著抱臂怒視眾人,一雙眼睛里明晃晃寫著“給錢”兩個大字。

    裹兒說:“改是必須要改,賦稅不均,是民變的源頭。但姚相公也說了,慢慢來,從縣,到州,再到道,最后全國,二十年都未必能成。”

    眾人緩下來,看向姚崇,姚崇頷首道:“公主說的極是!

    “事情還有時間,慢慢來倒是從容些。諸位……”宋璟的目光掃過眾人,道:“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咱們的后代未必各個是高官,總要給他們留條活路,也給天下黎民百姓留些活命的口糧!

    眾人聽了默然無語。半響,重潤笑說:“那這就定了,還有別的事情嗎?”得知無事,重潤便離開了,眾人也散了。

    姚崇聯(lián)合宋璟從人山人海中,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縣令,親自接見,交談改革的方略,才使其到一處狹鄉(xiāng)(國家授田不足)擔(dān)任縣令,主持改革。

    又為了這個人,變動了州府的一些人事,使他沒有生命危險。稅制改革悄無聲息地進(jìn)行。裹兒正在收集資料,開始著手整理榷鹽(茶酒)的改革。

    不知不覺暮色降臨,直到有宮人過來,說是太子請她過去。裹兒這才恍然回神,她約了阿兄商議如何處置那人。

    于是,裹兒立刻起身,前往鹿宮院。這是重潤在皇宮的住處。

    只見宮人皆侯在外面侍奉,竹簾垂地,悄無人聲,唯有滿殿昏黃。

    宮人忙打起簾子,裹兒進(jìn)去,就見重潤正在批閱奏疏,聽見腳步聲,抬頭笑說:“你讓我好等!

    裹兒坐下來,端過案上的茶一口飲干,說:“一時入了神,耽誤了時間,我飯還沒吃呢!

    “來人,傳飯,公主也在這里用。”重潤對著窗外叫道,立刻有人去了。

    兩人盥洗用飯后,才說起那人的事情。重潤將宮人打發(fā)得遠(yuǎn)遠(yuǎn)的,問:“你有什么好主意?”

    裹兒搖頭道:“明面上不行,因著他父親在,不僅面上過不去,也容易拉緊眾人的神經(jīng)!

    則天皇帝去后,惶恐不安的李唐宗室才安定沒多久,若是再對宗室出手,只怕不好安撫,也是要全阿耶和相王的兄弟之情。

    重潤說:“我也是這個想法。他現(xiàn)在做官,只要一直壓著他不要讓他回神都!

    裹兒說:“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中出將,調(diào)他到南邊做官,不要讓他在形勝之地停留!

    重潤想了想下,看向裹兒,裹兒意會,道:“如果……做了,必要干脆利落。”

    重潤立刻道:“我派人去。”

    裹兒說:“不,我來。阿兄,這是我的事情。”

    說罷,燭光下裹兒又笑了,道:“有阿兄在,他不足為懼。阿兄,要注意羽林軍、飛騎營和萬騎。我想著兵部將一部分調(diào)出去,再從外面調(diào)進(jìn)來一批人!

    重潤道:“好,禁軍將領(lǐng)無能者也要調(diào)換,再嚴(yán)禁他們結(jié)交宗室。”

    裹兒補(bǔ)充:“不僅北門禁軍如此,包括南衙禁軍以及神都其他的軍隊(duì)都要如此。”

    兄妹商議完,時間已晚,裹兒回到花齋院,重潤就留住下來。

    此刻星月當(dāng)空,裹兒帶著宮人正走在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行人提著燈籠款款而來,待走進(jìn)看清了,原來是上官婉兒。

    裹兒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看著上官婉兒心中感慨。上官婉兒與太平姑母交厚,怎么太平無事,婉兒反而被斬殺了呢?

    這不得不讓裹兒感慨那人的心狠手辣,堅(jiān)毅果決。寧肯冒著得罪姑母的風(fēng)險,不,他已經(jīng)預(yù)見到他與太平將分道揚(yáng)鑣,故而殺起上官婉兒毫不留情,也絲毫未猶豫。

    正想著,上官婉兒笑問:“公主哪里去?”

    裹兒回:“回花齋院休息,婕妤這么晚了,怎么還在外面?”

    上官婉兒笑說:“睡不著,出來走走……”

    榮娘這個時候已經(jīng)睡了,裹兒也不急著睡覺,便邀她道:“婕妤亦未寢,不如我們月下把臂同游。”

    “如此甚好!鄙瞎偻駜阂舶焉砗蟮膶m人打發(fā)得遠(yuǎn)遠(yuǎn)的,兩人挽著手臂漫無目的走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上官婉兒忽然提到:“公主真是有魄力啊!

    “這話怎么說!惫鼉翰唤獾。

    上官婉兒說:“陛下向我問計(jì)賦稅改革一事,我聽了,又驚又懼,出了一身冷汗。”

    裹兒聞言笑了:“那你說,要改嗎?”上官婉兒說:“當(dāng)然要。我也關(guān)注這些,只是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公主說了這個,我便如醍醐灌頂。”

    “婕妤過譽(yù)了。”裹兒走到一處涼亭邀請上官婉兒坐下,說:“不過是誰有錢收誰的稅,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

    上官婉兒嘆道:“道理雖簡單,也難有人想明白,更何況要去做這事呢!

    裹兒伸手喚人送來一壺?zé)岵,斟了一杯給上官婉兒,說:“一絲一線,一粟一飯,都取自百姓!

    上官婉兒謝過,小口抿著,頷首道:“確實(shí)如此。”

    裹兒喝了一盞茶,問:“婕妤想過將來嗎?”

    上官婉兒聞言一挑眉,問:“怎么問這么奇怪的問題?你今兒一早跑到皇宮,也很奇怪!

    裹兒笑了一下,沒有問答,反而說道:“我在想婕妤與我們一家的緣分!

    上官婉兒順著安樂的話,又想起安樂剛才的問題,思索一番,便笑道:“的確是有緣分!

    處在皇權(quán)核心的人歷經(jīng)皇帝變換依然在皇權(quán)核心,的確是難得的慶幸,也是難得的緣分。

    “是吧!惫鼉盒φf:“這是獨(dú)一份的緣分,換了別家就不成了!

    上官婉兒聞言一頓,隨后笑說:“這話說得有理!鄙瞎偻駜旱玫酆蠓驄D信任,最近又與太子交好,更不用提是朋友的安樂公主。

    即便她與太平投契,但與太平的孩子卻沒有什么交情,更不用提相王一家了。

    喝著茶,兩人又說笑起來,宮人過來催促了幾遍,裹兒和上官婉兒這才各自去了。

    第153章 打獵 對不住,是孤口無遮攔。

    秋高氣爽。

    重潤見天氣如此好,兼之久處東宮,蝸居一隅,便領(lǐng)著一群近臣權(quán)貴,前去打獵。

    到了地方,只見青山蒼翠,木葉略帶金黃,無風(fēng)之下,草叢樹林偶爾晃動,想必是獵物竄過。

    眾人就要分散去圍獵,忽然身后響起一陣馬蹄聲,重潤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群衣著鮮艷的女子策馬趕來,就像是蹁躚的蝴蝶。

    八公主駙馬韋捷看清來人后,心領(lǐng)神會一笑,對太子說:“那是盧九娘!

    盧九娘在神都是個傳奇人物,據(jù)說心悅太子,發(fā)誓非他不嫁,蹉跎到二十一歲。

    韋捷說完,其他人也都笑了。說話間一群人來到跟前,武萱兒等人坐在馬上,朝太子行禮說:“參見殿下。”

    重潤笑說:“不必多禮,你們也來打獵?”

    武萱兒笑說:“這樣好的天氣,呆在家中怪悶的,出來打獵散散心!

    重潤道:“山中多野獸,你們隨我們一起,多少有個照應(yīng)!

    武萱兒穿的是一身大紅胡服騎裝,聞言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弓,“我們既然來了,就不怕這些。聽說東邊小鹿多,我們準(zhǔn)備去那邊獵鹿,下午吃新鮮的烤鹿肉!

    重潤說:“嗯,我們往林里走得深一些。就此別過,多加小心!

    兩撥人就要分道而去,忽然一個如黃鶯般的聲音叫道:“殿下!

    重潤拉住韁繩,轉(zhuǎn)頭疑惑地看向盧九娘。其他青年男女皆意會,笑著紛紛馭馬到前頭等人。

    一眨眼,周圍只剩下了重潤和盧九娘,陽光落在泛黃的草地上,微風(fēng)乍起,拂過二人的面龐,又輕又軟。

    盧九娘駕馬靠近重潤身側(cè),掀開白色的幕離,露出一張秀美絕倫的臉來,頭上簪著粉色的牡丹花,身上是粉色繡鳶尾花竹葉的騎裝。

    “殿下,再過一個月,我要出家做道士了。”盧九娘說:“族里說,盧家沒有嫁不出去的女兒!

    重潤聞言一愣,道:“出家做道士過渡也好,姑母、二姐都做過道士,不必惶恐!

    盧九娘說:“我也這么想,你會想我嗎?”

    重潤溫潤地笑著,“你們的父母、姊妹、朋友會想你的!

    盧九娘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知道。安樂公主真幸福,我很羨慕她,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兄長。”

    重潤想了一想,說:“不,她其實(shí)很……很……就連陛下也經(jīng)常為國事煩憂,更何況其他人。”

    盧九娘從腰間取下一塊羊脂白玉佩,低頭摩挲著,道:“這是阿娘陪嫁過來的玉佩,我和八娘都喜歡,只是我堅(jiān)定地要,八娘就讓給了我。”

    “好看吧!北R九娘接下玉佩,拿著給重潤看。

    重潤點(diǎn)頭,說:“溫潤如酥,是塊好玉,你值得擁有這塊美玉。我也有好玉,是一枚從楚漢流傳下來的老物件,一塊玉玨。”

    盧九娘笑了一下:“是嗎?你喜歡它,就很好。”

    說罷,她指了指身上的騎裝,又道:“我穿粉色很好看,一點(diǎn)也不俗氣!

    重潤告罪說:“對不住,是孤口無遮攔。粉色嬌嫩,很配你。”

    盧九娘說:“銀發(fā)配粉色繡忍冬紋的大袖衫,我覺得也不錯!

    “我又失言了。”重潤笑道。

    盧九娘落下幕離,拉緊韁繩,朝重潤頷首道別,說:“殿下,我走了!

    重潤也道:“慢行。”說著,兩人驅(qū)馬追上各自的隊(duì)伍。盧九娘回到隊(duì)伍中,周圍的姐妹們笑著問她:“你和太子說了什么?”

    盧九娘勉強(qiáng)笑道:“臘月十四,我出家修行,你們不許不來。”

    眾人吃了一驚,然后紛紛笑說:“當(dāng)然要來。

    “九娘要多擺幾桌酒席,不然到時別坐不下!

    “啊呀,你真是吃酒去的?”

    “不然呢,九娘家的烤羊肉香味撲鼻,酒席上有這個嗎?”

    ……

    盧九娘不由得跟著笑起來,整個人輕松了不少,拿起弓竟然獵了個一對野兔子。

    重潤打獵歸來,獵得兩只鹿,命人送入御廚烹飪,過來見了父母,此時已經(jīng)到了掌燈時分,不見裹兒,便問:“七娘回公主府了!

    韋淇說:“剛才宮人過來說,裹兒還沒回去,這個時候回公主府也晚了,必定要留在宮中。”

    重潤坐下,支著下巴,說:“那件事還沒有忙完呢?”

    韋淇明白重潤說的是何事,說:“她說,加稅的事情要慎之又慎,不要落下什么不妥!

    自己去打獵,裹兒在做事,重潤忽然感到一陣心虛和愧疚。

    這邊韋淇想了想,還是決定派人去催裹兒早些下值回來睡覺。去了半日,宮人回來還是那句話:“公主說,很快就完了,請陛下皇后不必等她!

    韋淇見狀,只好問重潤:“你用膳……出去打獵,即便用了,也早餓了。來人,擺膳。請陛下過來,說太子也來了!比谟猛晟牛髯陨⑷。

    武萱兒打獵歸來,直接去了太平公主府。結(jié)果到了府上,侍女說公主在致知院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回來了,便改道去致知書院。

    致知書院因?yàn)檎猩鷿u多,加蓋了幾處院子。學(xué)堂的學(xué)生大部分被仆從接走,還有一些借宿的在逛園子玩耍。

    只見樹頭紅葉翩翩,籬邊黃花爛漫,溪流潺湲,西風(fēng)徐徐,笑聲陣陣。武萱兒進(jìn)了門,見太平公主正在伏案工作,剛躡手躡腳要走,就聽太平公主說:“萱兒來了!

    武萱兒停下腳步,滿臉堆笑說:“母親,我今日去打獵,獵了一只小鹿,特意給母親送來!

    太平公主笑說:“你留著就是,我又不缺這個!

    春蘭端著小茶盤過來奉茶,聽了笑說:“這是二娘的孝心,公主嘴上說著不要,其實(shí)心里喜歡得緊!

    武萱兒欠身接了茶,太平公主說:“就你話多。萱兒,玩得可盡興?”

    武萱兒說:“去的人都有收獲,或是鹿,或是獐子,或是野雞,或是野兔,大家都開心得不得了。我們還碰到了太子一行人……”

    她便把太子和盧九娘的事情如此這般說了,太平公主奇道:“我們家倒是出了個怪胎。不管他了,我手頭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呢。”

    武萱兒忙問:“母親,可有我能幫忙嗎?”

    太平公主聽了,說了一句:“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教這些小崽子,比我養(yǎng)他們幾兄弟都難。今天這個打架,明天那個瘋跑,后天又哭又鬧……”

    武萱兒聽到母親說這些瑣事,禁不住笑起來,太平公主抱怨著也跟著笑了,“你也別笑,這幾日把家里收拾妥當(dāng)了,就過來幫我!

    武萱兒一口應(yīng)了,“我早想過來幫母親,只怕母親嫌我笨,腦子又不靈光。”

    太平公主說:“我錯怪你了,做了事之后,發(fā)現(xiàn)很多人腦子比你還不靈光!

    武萱兒:“……母親,你這樣說我,我就不來了!

    春蘭笑道:“二娘,你想想,公主見的最多的不就是則天皇帝,這世間除了則天皇帝,哪個不是愚人?”

    武萱兒聞言笑了,指著春蘭,對太平公主笑說:“母親說的是,比起春蘭姑姑伶俐聰敏,我算是個愚人。”

    太平公主擺手說:“不求別的,只要來個正常人就行!

    武萱兒說:“我后日一早過來。”

    婆媳說完,武萱兒見天色不早了,便告辭離開,回到家中,將此事與薛崇簡說了。薛崇簡看了眼妻子,半響,道:“你一直不是這樣嗎?”

    武萱兒習(xí)慣了薛崇簡的冷淡,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夫妻倆又是不歡而散。

    武萱兒的父親是武三思,她與武氏無法割舍開來,故而希望武氏越來越好,包括加入武氏的兩位實(shí)權(quán)公主,太平公主(婆母)和安樂公主(嫂子)。

    第154章 認(rèn)爹(上) 不要逼我在輩分上與你平起……

    春天來了,萬象更新。

    因著國家蠲免了不少賦稅,去年賦稅比著往年少了一些,念叨著錢的姚崇,又記起安樂公主那日說的榷鹽的好處來,故而找個機(jī)會問她是否到了時候。

    兵部尚書張仁愿聽見,也急催說:“現(xiàn)在沒有戰(zhàn)事還好,若有了戰(zhàn)事,即便現(xiàn)收錢帛也不能現(xiàn)用啊!

    裹兒聽了,沒有了言語,半響才道:“我把收集的資料給幾位相公看看!

    說著,便命幾個書吏把柜子里等人高的資料搬過來。眾人看了一驚,又看向安樂公主,只見她拿了最上面的一本,遞給眾人傳看,語破天驚說:“我不準(zhǔn)備榷鹽了!

    眾人震驚,原先都指望鹽稅能補(bǔ)國庫收入,怎么又不收了?

    不是說鹽稅一來容易收,二來是豪富之家多用,貧苦之家少用,有均賦稅之效?

    “這是為何?”姚崇問道。

    裹兒指著那幾摞資料,道:“鹽分井、池、海,井鹽和池鹽泰半在官府手中,四分入官,一分歸民。”

    張仁愿想起一事,道:“鹽州、靈州、會州還有蒲州的鹽池產(chǎn)的鹽供西北軍隊(duì)和兩京官員嚼用,有次我還用鹽賞過將士!

    裹兒說:“除了官屯鹽田,還有一部分是雇傭貧民,支付料錢,但僅能供一家子糊口而已。海鹽鹵水濃度較低,須得煎煮,耗費(fèi)薪材。

    雖說海鹽二月鋪灰,六月煮鹵,八月而息,但實(shí)際上四季不停,晝夜不息。炎炎酷暑,他們卻以為涼爽,因其終日圍著火爐煮鹵,一出來見青天白日便覺得涼爽。鹽民赤腳在鹵水中勞作,裸露的肌膚上生了紅鱗病,又無錢看病,只得忍著。

    再者,若要實(shí)行榷鹽,必定要對

    鹽場鹽民嚴(yán)加控制,以及設(shè)置機(jī)構(gòu),收鹽賣鹽,打擊私鹽,成本低,利潤極高,不出幾年機(jī)構(gòu)疊床架屋,官員貪墨橫行。

    如今鹽價一斗十文,朝廷加價七倍,賣給商人為一斗八十文,而商人賣出去就可能是一百文、一百五十文,甚至兩百文!

    從一家一戶觀之,豪富之家人口多,百姓之家人口少。但放眼天下,豪富之家能占幾何?這鹽稅絕大部分取自百姓身上。

    故而,我建議不能榷鹽。”

    裹兒說完,屋內(nèi)一片安靜,良久,張仁愿撫掌道:“好!公主說的好,但是均田不濟(jì),軍餉從何而來?

    公主憐惜鹽民,為何不憐惜士兵?北疆天寒地凍,每年都有士兵凍掉手指頭、腳指頭、耳朵,還有凍死的人。這還是和平的情形,打仗時,傷者、殘者和死者不計(jì)其數(shù)。

    公主,軍中有句話,慈不掌兵。我也心疼百姓,也可以上書請陛下蠲免賦稅。但是那些士兵餓著肚子怎么去打仗?裁軍好啊,但是沒有軍隊(duì),能抵擋住胡騎嗎?

    輕徭薄賦沒錯,但也要掂量掂量國庫,掂量掂量自己!

    張仁愿的話說得極不客氣,說完,猶還不盡,抱臂道:“你們常說收這個稅,那個稅,依我看,你們就和睡著一樣,是個睜眼的瞎子,安國相王封萬戶,鎮(zhèn)國太平公主封五千戶,而你安樂公主封一千五百戶,你的駙馬鎬國公封五百戶,情人恒國公封五百戶……”

    一席話說得裹兒滿面羞慚,姚崇等人忙打斷他,道:“說這些做什么,議事是議事,大家各抒己見,不要對人。安國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是定鼎之臣,且封戶累加至此,理所應(yīng)當(dāng)。至于安樂公主……”

    裹兒起身,先對姚崇道:“姚公,你不要為我辯解了,我那點(diǎn)事情,哪里比得上相王叔父和太平姑母?”

    姚崇閉上嘴,只見裹兒走到張仁愿跟前長揖一禮,懇切道:“張相公之言,振聾發(fā)聵,裹兒受教!

    張仁愿避開,說了一句:“府兵,閑時為農(nóng),戰(zhàn)時為兵。我心疼那些士兵,也心疼那些即將出戰(zhàn)或者戰(zhàn)罷歸家的百姓。我是武人,說話直,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韋安石打圓場,道:“咱們都是為了大唐,為了百姓,些許爭吵不值什么,不要傷了和氣!

    張仁愿沖他道:“我還沒說你呢,相王和太平公主有功,公主既有功且身份貴重。你們韋氏呢,族中丁口十?dāng)?shù)萬,田地連綿不絕,不服徭役,不納租賦,于國何益?”

    韋安石一時愣住,“張公,你今日脾氣怎么一點(diǎn)就著?”

    張仁愿哼了一聲坐下來,裹兒道:“我還有事情要說,大家先坐下吧。”

    姚崇說:“張相公雖然語氣不好,但說的是實(shí)情。公主先說事。”

    裹兒道:“總共有兩件大事。第一件是關(guān)于現(xiàn)有的鹽政,出現(xiàn)了一些弊政,既然發(fā)現(xiàn)了,就一并解決了。再有就是制鹽技術(shù)的革新,有的地方制鹽省柴省力,有的地方則事倍功半,我已命人收集各地的制鹽技術(shù),繪制成冊,以圖為主,在制鹽的地方發(fā)行!

    “第二件事是整頓商稅,大唐有將士守衛(wèi)四方,商路四通八達(dá),胡商云集,但是商稅繁雜,又多胥吏盤剝。

    所以我想著從簡化稅收流程、分類征稅等幾處整改。除了要改內(nèi)陸的商稅,還有整治各港口的進(jìn)出口商稅。這也是增加稅收的來源!

    宋璟說:“重農(nóng)抑商乃是國策,如果人人行商去了,誰還種地?”

    裹兒說:“宋公此言差矣,商人和農(nóng)戶都是大唐的子民。若出現(xiàn)你口中的那種情況,必定是國家重賦于農(nóng),而輕賦于商,這就是朝堂和諸公之錯。

    若有遭一日,國家不僅不收租賦不發(fā)徭役,反而給種田的百姓補(bǔ)貼,你說有人愿不愿意種地?”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姚崇擺手說:“不可能,絕不可能。”

    張仁愿也道:“國家不從田地里收稅,從哪里收稅?”

    眾人說笑一陣,然而姚崇對于安樂公主的想法,表示支持,道:“雖然府庫不足,但也不至于拿不出餉銀來,張相公這點(diǎn)你大可放心!

    張仁愿吃了一驚,隨后擼起袖子,拍桌案氣道:“你天天哭窮,弄得我以為打不起仗。”

    說完,他又湊近道:“真的有?打一場中等規(guī)模的仗,人馬嚼用就要花費(fèi)小幾十億錢!

    姚崇在張仁愿期待的目光中矜持了點(diǎn)了一下頭,張仁愿先是不信。

    “要不這戶部尚書給你做!币Τ绲

    張仁愿忙搖頭,“誰愿意坐那個位置?”

    張仁愿是難得的出將入相的實(shí)權(quán)人物。這些文臣老是自詡高人一等,什么好事都輪不到士兵,他必定要為那些士兵爭取一些權(quán)益。

    這也是他為什么剛才直懟安樂公主的原因。不過好像是懟早了,被姚崇給騙了。

    眾人商議一陣子,便散了。臨走時,裹兒叫住張仁愿,說:“漢之先,兵器以青銅劍為主,漢之后改為刀,如今的橫刀采用百煉鋼之法,反復(fù)捶打,遠(yuǎn)勝于往。我不懂軍隊(duì),但覺得可以通過改進(jìn)武器軍械,增強(qiáng)軍隊(duì)?wèi)?zhàn)斗力!

    張仁愿點(diǎn)頭說:“確實(shí)如此,橫刀單刃厚脊,利于馬上拼殺,這也是大唐騎兵無所不勝的緣由之一。公主說的是個好法子。”

    裹兒想了想,說:“這事兵部和工部合作,招募工匠,大力嘉獎革新,將來必定能使唐軍以一當(dāng)十。”張仁愿十分感興趣,另約時間與裹兒詳談。

    裹兒下值之后,回到皇宮,閑聊之時與李顯韋淇說起張仁愿的話。

    李顯明顯不悅道:“這老家伙倚老賣老起來,相王是我胞弟,太平是我胞妹,裹兒是我親女,即便無功,封賞他們有什么錯?”

    裹兒笑說:“張相公這話舉朝無人敢說,就憑這些話便知他是一腔忠心為了朝堂!

    韋淇接著道:“昔年魏征進(jìn)諫,常使太宗皇帝下不來臺,現(xiàn)在朝堂出了這樣的耿介之臣,全賴陛下英明仁厚!

    李顯聞言笑起來,擺手道:“什么英明不英明的。”

    正說著,就見一個六七歲的紅衣小女孩沖過來,原來是榮娘。她放假與母親一起住在皇宮。

    行完禮,榮娘便一頭滾在韋淇的懷中,搬著她的脖子說長道短,不知說到何處,道:“山長是公主,母親是公主,幾位姨媽也是公主,阿婆,我為什么不是公主?”

    李顯一聽,這榮娘最像裹兒,愛屋及烏,便一口答應(yīng):“阿翁封你做公主!

    裹兒忙道:“阿耶,張相公剛把我說得無地自容,你這不是幫倒忙嗎?我不僅不以身作則,反而帶了壞頭,還有什么顏面見同僚?”

    李顯訕笑,說:“一個公主而已,榮娘喜歡不喜歡?”

    榮娘立刻嬌聲道:“喜歡,她們都是公主,我也要當(dāng)公主。”

    裹兒把人揪起來,讓她站好,斥道:“你山長是公主,因?yàn)樗母赣H是皇帝,我和你幾位姨媽則是因?yàn)槲野⒁,你阿翁是皇帝。你阿耶是國公,所以你不是公主!?br />
    榮娘嘴巴一撇,撲到韋淇懷中,委屈

    起來。李顯最見不得榮娘委屈,立刻道:“皇帝金口玉言,朕已經(jīng)說了,榮娘就是公主。”

    裹兒幽幽盯著李顯,“阿耶,咱們家輩分已經(jīng)夠亂了,不要逼我在輩分上與你平起平坐!

    “哈哈哈”韋淇聽了,忍不住摟著榮娘笑得前仰后合,李顯也跟著尷尬地笑起來。

    這是有緣由的,金城公主奴奴的父親就是李顯的侄兒,按輩分奴奴應(yīng)叫李顯叔爺爺,但卻被他收為養(yǎng)女以示恩寵,更遠(yuǎn)的什么兒子和庶母就不用說了。

    榮娘埋在韋淇的懷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覺得十分委屈。阿翁和阿婆哄了她許久,又許了許多好東西才不情不愿地起來用膳。

    裹兒以為此事揭過去了,她自己又忙著別的事情,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正與武延秀耳鬢廝磨,忽然榮娘趁人不備闖了進(jìn)來。

    兩人連忙分開,榮娘草草行了禮,一雙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武延秀,看得他心虛愧疚不已。

    裹兒也弄不清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見過來半日,榮娘開口道::“二爹,我能認(rèn)你當(dāng)阿耶嗎?”

    裹兒聞言嗤地一聲笑出來,但武延秀卻激動不已,喜得手舞足蹈,將人抱到榻上,連連點(diǎn)頭,說:“當(dāng)然能,當(dāng)然能……”

    榮娘聞言一喜,說:“那你能把你的國公爵位傳給我嗎?”

    裹兒聽了又氣又笑,武延秀卻一口答應(yīng),拍著胸脯承諾道:“可以,我死前一定上書皇帝,將這位爵位傳給榮娘你,不獨(dú)爵位,連錢財(cái)宅院都給你!

    裹兒伸手將榮娘抱過來,問:“你這孩子怎么有爵便是爹?”

    榮娘卻委屈起來,“阿娘的公主爵不能傳給我,阿耶的國公爵要傳給阿兄,我想要個爵位有什么不對?”

    “但你也不能亂認(rèn)爹啊,你阿耶聽見了,該有多傷心!惫鼉旱。

    榮娘初出生時,崇訓(xùn)心里轉(zhuǎn)不過來,待其扶靈歸來,又與裹兒決裂,便將時間精力都放在一雙兒女身上,榮娘就是他一手帶大。

    榮娘聽了母親的詰問,站起來附她耳邊,低聲道:“我心里的爹只有阿耶?墒钦J(rèn)了二爹,就能當(dāng)個國公,多好啊!

    榮娘的聲音并不小,顯然武延秀聽見了,但他沒有在意,以口型和手勢吼道:“我愿意!”

    “愿意個屁!”裹兒提起榮娘,對武延秀說:“等我,打完孩子再回來!

    武延秀勸說:“她還小,不懂事,說的也有理,而且我愿意把爵位傳給榮娘。”

    裹兒扭頭,無奈嘆氣:“祖宗,你別添亂了。”說著,便大步流星提著榮娘往渡月山莊去了。

    崇訓(xùn)見了二人情形,詫異至極,忙將榮娘解救下來,護(hù)在懷中,心疼說:“這樣提著她多難受,榮娘不懂事,你說她就是,何必這樣?”

    裹兒冷笑道:“你問問她今天干了什么事?”

    榮娘對著手指,顧左右而言他,“我……我去了竹園……”

    崇訓(xùn)聽說,對裹兒道:“你行事不謹(jǐn),被小孩撞見,我沒說你的不是就不錯了,怎么還怪起榮娘來?榮娘一向乖巧伶俐,你看她的臉都被你嚇白了!

    第155章 認(rèn)爹(下) 我不僅是自己的爹,還要給……

    待裹兒一五一十將榮娘如何認(rèn)爹為何認(rèn)爹給崇訓(xùn)說了之后,崇訓(xùn)臉色變了幾變,咬牙道:“拿雞毛撣子來!”

    崇訓(xùn)確定以及肯定這雙兒女是自己的孩子,又親手將他們撫養(yǎng)長大,誰知為了國公爵位,轉(zhuǎn)頭孩子就少了一個。

    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武延秀。

    他與武延秀的關(guān)系幽微復(fù)雜,既覺得傲然他之上,又隱隱羨慕他的灑脫。

    小廝違拗不得,只得取了雞毛撣子遞上,崇訓(xùn)接過狠下心往榮娘背上重重抬起,輕輕落下。

    榮娘自幼千嬌百寵,崇訓(xùn)尤其疼愛她,從沒彈過她一指甲,如今見了他這般情形,既委屈又害怕,頻頻看向母親,只見母親抱臂冷眼旁觀。

    裹兒也覺得這小丫頭欠揍。

    榮娘挨了一撣子,見崇訓(xùn)還要打她,立刻吱哇亂跑亂叫大哭起來。

    “你給我站住,小沒良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qū)⒛沭B(yǎng)大,你竟然認(rèn)賊作父!”崇訓(xùn)咬牙切齒道。

    “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睒s娘一邊跑,一邊振振有詞。

    聽到這話,裹兒不知想起什么,啞然失笑。榮娘眼尖,立刻躲在裹兒的身后,想要躲避挨打。

    忽然她被母親一把按住,抱在膝上,屁股上“啪啪”就挨了幾巴掌,先是怔愣,反應(yīng)過來立刻嚎啕大哭,“我要告到皇宮,讓阿翁為我做主!”

    裹兒冷笑一聲,“你去?看你占不占理?”

    榮娘轉(zhuǎn)頭撲到崇訓(xùn)懷中,抱住他的腿,大聲哭著,聞言扭頭,滿臉鼻涕眼淚,“阿翁就是道,阿翁就是理,我要阿翁打你!”

    崇訓(xùn)見女兒哭得凄凄慘慘,扔了雞毛撣子,抱在懷中百般安慰,又用不贊同的目光剜著裹兒,示意她走開。

    裹兒道:“你把道理給她說明白,我先走了!

    回竹園的路上,裹兒靈光一閃,像榮娘這樣的淘氣小孩應(yīng)該叫“熊孩子”吧。

    武延秀不時遣人來探渡月山莊的消息,這邊事已盡知,心中扼腕嘆息,他一點(diǎn)也不介意啊,心甘情愿將爵位家私盡數(shù)留給榮娘。

    可惜公主不允。

    待裹兒回來,就見武延秀坐在榻上猶自惋惜,欲言又止,眼睛里都是想讓她玉成此事的想法。

    武延秀殷勤侍奉,裹兒搖頭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崇訓(xùn)為了養(yǎng)榮娘費(fèi)了多少心血,雖有丫鬟嬤嬤,但榮娘每次生病,他都是徹夜盯著。

    榮娘身邊的丫鬟嬤嬤玩伴,他都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謹(jǐn)防他們壞了榮娘的性情。還有榮娘的吃穿,都是他過目了才送來的。

    這還是最基本的,還有教育,請誰來當(dāng)老師,學(xué)問那么多,榮娘要學(xué)哪種……這些有他懂的,有他不懂的,即便是懂的,崇訓(xùn)也會去向人請教……”

    武延秀光聽著就覺得繁瑣,深覺育兒之艱,那股要當(dāng)榮娘阿耶的心氣漸漸沒了,反而心疼起武崇訓(xùn)來。

    他執(zhí)意要當(dāng)榮娘的阿耶,主要還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以及和武崇訓(xùn)一較高下。

    他沒有后代,也不想為不肖子孫費(fèi)心費(fèi)力,錢財(cái)爵位死不帶去,留給順眼的小輩有何不可?最關(guān)鍵的是能氣到武崇訓(xùn)。

    “這么一說,倒顯得我卑鄙無恥了!蔽溲有汔哉Z道。

    ……

    那廂止哭泣的榮娘,忽然想起阿耶拿雞毛撣子追打自己的事情,遂又與崇訓(xùn)鬧起別扭,心中不自在,只好抽抽噎噎去找阿兄求安慰去了。

    植兒聽了,只開口安慰榮娘,不肯據(jù)榮娘所言為實(shí)。待她出去盥洗,悄悄問了伺候的人,才知緣由。

    榮娘回來,就見兄長變了臉色,神情凝重,便問:“阿兄,這是怎么了?”

    植兒問:“我聽說你要認(rèn)恒國公當(dāng)阿耶?”

    榮娘年紀(jì)小,不曉得人情世故,但從爹娘的態(tài)度便知此事不妥,故而低頭絞著衣角,但稚嫩的聲音帶著不服氣,“阿娘是公主,阿耶是國公,你是將來的國公,而我什么也沒有,我想要爵位!”

    植兒聽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半響才說:“你想要爵位,我將世子的爵位讓給你!

    榮娘聽了,張牙舞爪道:“我才不要你讓。”

    植兒問:“那你想要什么?”

    “爵位!睒s娘郁悶道。

    植兒:“我的給你。”

    榮娘:“我才不要你挑剩下的!

    植兒:“所以你想去繼承恒國公的爵位?”

    榮娘哼哼了幾聲,植兒撫摸著她的頭,說:“你這樣會傷阿耶的心。我把爵位讓給你,將來我出去打仗,以軍功獲爵!

    榮娘聞言,問:“獲封的也是國公爵位嗎?”

    植兒點(diǎn)頭:“是!敝灰谧銐虼蟆

    榮娘此刻的小腦袋瓜只想著爵位爵位的,雖不能與阿娘和幾位姨娘比肩當(dāng)公主,但與阿兄一樣當(dāng)個國公爺也使得啊。

    想到此處,榮娘便點(diǎn)頭要

    同意,忽然被一個聲音打斷:“不行!”

    裹兒的身影一半踏入室內(nèi)燭光中,一半仍在黑暗里。不知她在外面聽了多久。

    植兒和榮娘忙起身問好,裹兒大步走來,與一雙兒女面對面坐下。

    裹兒的目光落在兩小兒身上,笑說:“植兒明白你阿耶的不易,榮娘能認(rèn)同此事打消認(rèn)爹的想法,你們兩個都很好,好的出乎我的意料!

    植兒和榮娘聽了,忍不住雀躍了一下。

    裹兒問:“你們知道爵位是怎么來的嗎?”

    植兒回道:“立功,還有皇室血脈也會封爵!

    裹兒點(diǎn)頭,道:“我的爵位,還有你父親的爵位均不是立功得來的,而是因?yàn)檠}恩澤而封爵!

    植兒年紀(jì)大些,知道緣由,武家的爵位來自則天皇帝當(dāng)政時的分封,后來李唐光復(fù),武家的親王爵、嗣王爵、郡王爵全部降封,除了阿翁武三思和太平駙馬武攸暨仍保留郡王爵,其他都降為國公。

    再之后,阿翁去世,武攸暨請旨降封,現(xiàn)在活著的武氏爵位最高就是國公。

    榮娘不知緣故,裹兒給她娓娓道來,末了說:“我身上的公主爵就不用說了。以功封爵,就是以爵酬功!

    榮娘和植兒都仔細(xì)聽著,裹兒又問:“這兩樣有什么區(qū)別嗎?”

    榮娘立刻道:“一個要有好爹娘好姑祖母,一個要自己立功!

    裹兒頷首:“榮娘現(xiàn)在明白這些,真了不起!睒s娘驕傲地挺挺胸脯,瞥了一眼阿兄。

    植兒補(bǔ)充道:“一個不論賢愚不肖,一個要真才實(shí)學(xué)。”

    裹兒對植兒也點(diǎn)頭贊許,她讓人取來植兒幼時的玩具積木。積木是一堆或長或短或方或圓的木頭,可以搭建房屋亭臺之類。

    侍女送來積木,裹兒分作三堆,一大兩小,兩小推給榮娘和植兒。

    她一面說,一面搭建,“這爵位就像好看的亭臺,自己得了體面,別人見了羨慕!

    裹兒的手指靈巧,很快搭建出兩個臺子來,只不過一個臺基用木頭層層堆疊,十分堅(jiān)固;一個只用幾根木條搭了起來。二者高度分毫不差。

    她指著兩個臺基,說:“這是功臣爵,這是皇親恩澤爵!

    說著,裹兒分別抽了一根木條,一個臺基巋然不動,一個臺基轟然倒塌。

    “皇親恩澤爵的臺基塌了!睒s娘的眼睛睜得滴溜溜圓,忍不住出口道。

    裹兒道:“恩澤維系他身,就如武氏,維系于則天皇后一身,一旦則天皇后仙逝,這份恩澤便搖搖欲墜,是存是亡,取決于上。但功臣爵,依托于自身,存亡也取決于自身!

    植兒和榮娘若有所思,裹兒依次撫摸過二人的腦袋,然后抽手一揮,另一座臺基也倒塌了。

    二人震驚地看向母親,卻見母親一臉鄭重,說:“即便是功臣爵其實(shí)也是不穩(wěn)當(dāng)?shù),這些以后你們慢慢就明白了!

    裹兒不欲說得太透,無論什么爵位的存亡都決于皇位上的那人,哪怕是功臣爵。

    “與其說我希望你們獲得爵位,不如說我希望你們有爭取爵位的能力和才干。

    就像植兒剛才說要以軍功封爵,相比于爵位,我更欣喜我的孩子指揮千軍萬馬燕然勒功,追先人之功績,保天下太平。

    爵位對于你們而言,其實(shí)很簡單,植兒居長可以繼承鎬國公爵位,榮娘雖然封公主有些說不過去,但可以當(dāng)縣主,乃至郡主。

    可是自身沒有才干,你們繼承這些又有什么用,不過是多了些夸耀的資本和一些度日的錢帛罷了!

    裹兒下了榻,將兩個孩子攬?jiān)趹阎,放柔了聲音,帶著憧憬,“我希望,即使某日你們一無所有,但依然有絕地翻盤的能力和勇氣!

    “爵位不過是強(qiáng)者身上點(diǎn)綴的明珠,可以點(diǎn)綴在自己身上,也可以點(diǎn)綴在后代身上。”

    裹兒說完便走了,留下懵懵懂懂的榮娘以及似懂非懂的植兒。

    裹兒出門,在院中碰到崇訓(xùn),微微沖他一笑,便款款去了。她回到竹園,松了一口氣,以為此事已經(jīng)告?zhèn)段落。

    過了兩日,因韋淇思念孫兒,便派人把榮娘接到宮中。恰逢重潤過來定省,見了榮娘,一把抱在懷中,笑說:“榮娘,你給我做女兒,我封你做郡主。”

    重潤不僅知道他阿耶似乎要給他認(rèn)個公主“妹妹”,也知道這個外甥女要認(rèn)個爹好繼承國公爵位。前面那事被裹兒攔下,后面這件使榮娘挨了男女混打。

    榮娘身子打挺,認(rèn)真說:“我不認(rèn)爹了,我就是自己的爹……”

    重潤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自己給自己當(dāng)?shù) 边@真是個活寶啊。

    榮娘見狀,氣得掙扎著要下來,同時扭頭向韋淇告狀,“阿婆,你看看舅舅!

    韋淇忙道:“快放下,快放下,別跌下來傷著了……”

    重潤只好將人放下,蹲下來好奇說:“你阿娘究竟給你說了什么鬼話,你要當(dāng)自己的爹?”

    榮娘雙手叉腰,神氣活現(xiàn),指點(diǎn)江山,道:“我不僅是自己的爹,還要給所有人當(dāng)?shù)!?br />
    “爹味超標(biāo)”的外甥女把溫潤如玉的舅舅嚇得往后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

    重潤震驚至極,仿佛聽到了天外魔音,望向母親求證,韋淇恍恍惚惚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不是活寶,這是活爹啊。

    “啊……這個……”重潤語無倫次,心中有萬馬奔騰,但真要出口又不知說什么,只得道:“你想當(dāng)就當(dāng)吧!

    這話勾起韋淇的怒氣,她解下腰間的香囊砸向重潤,重潤伸手一撈便接住了,順手系在榮娘的腰上。

    他起身,揉著她的頭,道:“史書記載,曹魏文德郭皇后之父,因郭皇后少年聰慧,以為奇,認(rèn)定她是女中王,遂字為女王。

    舅舅給你取個字,也叫女王,好不好?”

    榮娘念了幾遍,覺得威武霸氣,遂滿意道:“我以后就叫女王!

    她極喜歡這個名字,故而迫不及待跑去找李顯,要與阿翁分享這份純粹的快樂。

    重潤目送榮娘出了迎仙宮,才一抹頭上的冷汗。韋淇想起郭皇后去世的種種傳言,忍不住道:“這個字有些……”

    重潤說:“她想給所有人當(dāng)?shù)!?br />
    韋淇氣道:“你給我滾,你和你妹妹就寵她吧。你,還有你妹妹一個比一個不著調(diào)!

    一時,宮中都知道了安樂公主女兒的荒唐事,以及太子給她取了女王為字。

    早有宮人飛馳報給裹兒,裹兒擰眉思考,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問題,想了又想,只好歸因于孩童的天馬行空。

    認(rèn)人當(dāng)?shù),還是給人做爹,怎么看還是第二種更好些。

    宮內(nèi)外猜測紛紜,自不必細(xì)提。然而,重潤真心實(shí)意覺得,“女王”二字配得上榮娘。

    榮娘得了“女王”為字,便如自己真封了女王一般,威風(fēng)凜凜。

    第156章 女王 三郎是越努力,越不幸啊!

    次日,宮中派車將榮娘送去致知院上學(xué)。榮娘在宮人的攙扶下,蹦下車,擺擺手,挎著小書包,每遇見一人,都和對方:“請叫我女王。”

    有懼她的,有逢迎她的,都忙不迭地應(yīng)聲:“女王。”

    榮娘挺胸疊肚,忽見前面走著一人,忙跑到他前面,倒著走,問:“李琳阿兄,你以后不要叫我榮娘,要叫我女王!

    李琳乃是相王長子李成器的第三子,年方八歲,也進(jìn)了致知院學(xué)習(xí),與榮娘等一干親戚相熟。

    “女王?你是女王!崩盍胀O履_步,好奇地盯著她。

    榮娘連連點(diǎn)頭,李琳大吃一驚,問:“你當(dāng)了女王?”李琳耳濡目染,女子當(dāng)了皇帝叫女皇,女子當(dāng)了王爺自然是女王。

    太平姑祖母和安樂堂姑母都沒稱王,怎么這個小娘子就稱王了呢?

    榮娘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爵位,太子舅舅給我取字女王,說我是女中王者!

    李琳松了一口氣,“哦哦,原來這樣,女王……女王妹妹!

    榮娘聞言立刻笑了,別過李琳又找別人顯擺自己的新字。一時,致知院師生都知道了。

    太平公主聽了此事,也贊這名字取得好,改口稱她為女王,遂書院上下也都跟著改了。

    散學(xué)后,書院門口停著各式馬車,往日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今日卻自覺讓出一條道來。原來宮中派車來了,必定是來接榮娘。

    果然如此。

    李琳和兄長李璹、三叔家的李琮堂兄共坐了一輛朱輪華蓋車。李琳掀開車簾,看宮中的車架浩浩蕩蕩離去,嘖嘖嘆道:“好大的威風(fēng)啊!

    李璹聞言笑說:“你們聽說了學(xué)院的一件奇事?安樂公主的女兒改名叫女王了,哈哈……你們怎么不笑?”

    李琳二人說:“女王親自告訴我們她的新字!

    “這名字也太胡鬧了。”李璹道。

    “慎言!崩盍彰ψ柚沟,又問李琮:“三叔來信了嗎?”

    李琮的阿耶是相王三子李隆基,外放嶺南做官,因路途遙遠(yuǎn),便將幾個孩子留在神都,又留下王妃照看,只帶著幾個姬妾去了。

    李琮說:“前兒來信了,說一切都好,只是嶺南風(fēng)物不同中原!

    李璹聽到這里,嘆了一口氣,說:“若非有人彈劾三叔,三叔怎會到嶺南做官?”

    李琳忙道:“三叔文武全才,什么困難都難不倒他,咱們不用擔(dān)心,倒要擔(dān)心擔(dān)心這課業(yè)怎么寫了!

    三人齊齊嘆氣,回到家中,先去見了阿耶。李琳兄弟還未進(jìn)院子,就聽見笙簫之聲,頓了一下,明知父親敷衍,還是進(jìn)去定省。

    屋內(nèi)舞姬翩然起舞,李成器吹笛,樂聲悠揚(yáng),沒有停下。李琳和李璹垂手立在一邊等候。

    過了半日,樂停舞息,小兄弟才走到李成器面前行禮。李成器如常詢問學(xué)了什么,二人都答了。

    李璹忽然笑說:“學(xué)院里出了一件奇事,阿耶你聽說了嗎?”

    李成器“哦”了一聲,李璹繼續(xù)說:“安樂姑母的女兒榮娘起了女王的字,你說好笑不好笑?”

    李成器驚了一下,這些年他冷眼旁觀,不用細(xì)究也知道安樂公主有效仿則天皇帝之志,再加上太子無子,帝后偏心,她認(rèn)為大唐必定要再起風(fēng)波。

    若說沒有想法,那肯定是假的。李成器曾被立為太子,看著太子重潤現(xiàn)在呼朋喚友,騎馬打獵,意氣風(fēng)發(fā),他不是沒有羨慕,未嘗不曾埋怨當(dāng)年阿耶為何要推伯父上位。

    若是阿耶當(dāng)了皇帝,那一切都是他的。

    世上最令人惋惜的,不是從來沒有過,而是擁有過卻又失去了。李成器有時都在害怕自己為什么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他如此,想必他的阿耶也是如此。黯然無光的囚禁日子,迫使他們一家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但逃離后,又忍不住回憶身為太子的榮耀。

    李琳見父親的神色變了變,補(bǔ)充道:“榮娘說,這是太子殿下給她取的字!

    至于榮娘決議要給所有人當(dāng)?shù)皇拢环饬丝,無人敢外傳。李成器自然不知道榮娘名字的由來。

    李成器聽了,這取字的人由安樂公主變成太子,心中那股擔(dān)憂以及隱秘的欣喜化為好奇。

    這太子重潤也是怪人,皇帝一家子都是怪人。

    宮中的風(fēng)吹草動,向來是各種大事的濫觴。李成器將這件事告訴了他的阿耶相王。

    相王也和李成器一樣醉心音律,不理俗事,聞言便說:“一小兒的字有何稀奇的?”

    李成器忙道:“是。對了,三郎前日來信說,嶺南諸多不便,兒子想著給他送些東西過去!

    相王道:“也罷了,你們兄弟向來感情好!

    李成器聽到這里,忽然道:“阿耶,你能不能向陛下求情,將三郎調(diào)回來!

    相王聞言一愣,垂頭喝茶,然后放下茶盞,語氣平淡說:“朝廷自有章程,況且他也要受些教訓(xùn)了!

    李成器仍堅(jiān)持道:“那嶺南豈是人呆的地方,呆久了,只怕要沒命!

    相王說:“你回去吧!崩畛善餍挠胁桓剩是退下了。

    相王這才面露憂色,自己幾子中唯有三郎最具才干,也想做出一番事業(yè),只是自己這個身份誤了他,勸了多次,依然不改其志。

    三郎是越努力,越不幸啊。

    相王自然明白其中的緣由,又不好與兒子們言明,只得存在心中。

    兄長善待他,又忌憚他,兄弟情誼中又夾雜著權(quán)勢斗爭,維系著微妙的平衡。

    然而,三郎似乎要打破這個平衡。相王憂心愧疚的同時,又有一種終于要來了的釋然。

    朝廷出手了,抓住三郎的把柄,將人貶到嶺南做官。三郎,真是又傻,又癡啊。

    相王忽然又想起張仁愿提到自己的封戶,這一萬封戶如同燙手山芋一般在自己手中,一直想要讓出去,但太平妹妹和安樂公主都沒動,他本已寫好了奏疏,只得又?jǐn)R下來。

    當(dāng)年相王為了大唐的穩(wěn)定,即便是掌控軍權(quán),還是選擇把兄長拱上皇位;現(xiàn)在,李顯為皇室的穩(wěn)定以及自己不能說的心思,十分克制。

    他要保全做過皇帝的胞弟的性命,若將來有一天他的兒女面臨同樣的選擇,希望他們像自己一樣克制,不要互相殘殺。

    李顯接來榮娘,就與她一起打雙陸。宮中樂舞看膩煩了,兒女又都有自己的事情做,空巢老人只能找榮娘來陪他玩耍了(韋淇嫌他臭棋簍子)。

    榮娘年紀(jì)雖小,但行事卻不怕人,對她說,李顯就是寵溺自己的阿翁,而不是皇帝。

    “阿翁,我阿娘打我打得可疼了,就那么啪啪地打我,阿耶還拿雞毛撣子追著我打,這對雌雄雙煞把我打得可慘可慘了!睒s娘趴在案上,一邊投骰子,一邊告狀。

    “這還了得,我把你阿耶鎖來下獄!崩铒@盯著棋盤道。

    “那阿娘也要鎖來嗎?”榮娘躍躍欲試。

    李顯卻道:“你阿娘打你必有她的緣故,一定是你淘氣了!

    榮娘吐了吐舌頭,說:“阿翁就知道疼阿娘,連她打我都不理。阿耶,你打過阿娘嗎?”

    “沒有。”李顯一面說,一面挪動棋子,忽然想起當(dāng)年杖責(zé)兒子女婿一事,動作一頓,道:“不說這個了,該你了!

    榮娘沒有大人的城府,也不懂大人的尷尬,繼續(xù)道:“我阿耶打我,我就跑。書上說了,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我可不要乖乖挨打,可是阿娘不講武德,按我在膝上就打……”

    李顯心一虛,他了皇帝后才明白當(dāng)年那事的含義,他阿娘并非真要重潤的命,只是想要小懲大誡一般,若非裹兒,只怕……家不成家了……

    “這殿里你看上什么,就給你了。”李顯對說出同樣話的榮娘更添了一份疼愛。

    榮娘忽然湊近來,跪在棋案上,招手讓李顯俯耳過來,似乎要說悄悄話。

    李顯果然湊近,榮娘搬著他的脖子,伏在他耳邊,低聲說:“阿翁,我想要你的玉璽!

    李顯一愣,回過神悄悄問:“為什么想要這個?”榮娘這個志向在他意料之外,仔細(xì)一想又在意料之中。裹兒現(xiàn)在穩(wěn)重了,不把這話掛在口頭,而放在心里了。

    榮娘說:“什么爵位都不穩(wěn)固,我要當(dāng)發(fā)爵位的人,你要不給,讓我先摸摸過過癮。”說罷,她坐回去,抬著下巴盯著阿翁。

    李顯笑起來,說:“這個東西不行。但榮……女王你的志向很好,咱們拉鉤,等你做到了就到阿翁的陵前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

    說著,李顯伸出小拇指,回憶著少時,示意榮娘也伸手訂下約定。

    榮娘嫌棄說:“阿翁,你好幼稚哦,這個是三歲小孩才玩的,唉喲,好吧好吧!

    榮娘勉為其難地和李顯拉了鉤,又說:“阿翁你不要騙我,什么陵前陵后,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若事成了,我一定把你接過去好好孝順!

    李顯聽了,心中熨帖極了,但又怕她這話惹來麻煩,遂叮囑道:“咱們這話不要和別人亂說!

    榮娘道:“當(dāng)然,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啊,我連阿娘阿耶都不說!敝饕是怕混合雙打。

    李顯一愣,笑說:“我錯怪你了。唉喲,我好像贏了!

    榮娘低頭看了一眼,道:“還有一兩步呢,我一定能反敗為勝。”

    然而,事實(shí)勝過嘴硬。

    李顯想了想,說:“你可以過來先摸摸。”榮娘眼睛一亮,跳下榻,噠噠跑過去。

    李顯早揮退了眾人,牽著榮娘的手,來到大案邊,案上的錦盒里就放著傳國玉璽。

    李顯揭開錦盒,榮娘的眼睛瞬間被溫潤內(nèi)斂的玉璽吸引住了。

    “拿起來!崩铒@的聲音溫柔道。

    榮娘雙手捧著,只見玉璽一角鑲著黃金,右邊還有幾個字,底下的字她雖不認(rèn)識,但也知道寫的是什么。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睒s娘看完,亮晶晶的眼睛與李顯對視,李顯點(diǎn)頭。

    榮娘將玉璽歸到原處,小手拍了拍,又捧著錦盒蓋好。李顯道:“我賜你一塊好玉,你將來做他用!

    榮娘問:“多好?”

    “什么多好,你們祖孫嘀嘀咕咕在說什么呢,連伺候的人都攆出去了。”一個聲音打斷祖孫的談話,原來是裹兒進(jìn)來了。

    “神神秘秘做什么?”裹兒見無外人,便往榻上一坐,伸手端起一盞茶一飲而干。

    “沒……沒什么!弊鎸O異口同聲道。

    裹兒眉頭一皺,伸手指著兩人,說:“你們必定有事瞞著我。榮娘,過來……”

    榮娘嘟起嘴,道:“阿娘,你要叫我女王!闭f著便噔噔噔跑開了。

    “這孩子,我還沒當(dāng)上女王,你就讓別人叫你女王!惫鼉赫Z氣中帶有一絲幽怨。

    李顯道:“要不我也給你取個字?”

    裹兒忙擺手,道:“我喜歡我的名字。”李顯在她身邊坐下,命人進(jìn)來奉茶,閑話起朝堂的事情來。

    第157章 姚崇 三千萬錢算什么?

    李顯最近雖然不大理朝政,但依然有些只言片語隨風(fēng)傳入他的耳中。

    “最近有御史彈劾寇英,你看到了嗎?說他驚擾百姓,弄得清平縣人心惶惶,百姓逃亡。”李顯問。

    這寇英便是姚崇派去試點(diǎn)新稅法的縣令。

    裹兒點(diǎn)頭,說:“新稅法要按資產(chǎn)把戶分為九等,各等戶稅不同,關(guān)于利益,難免要發(fā)生爭執(zhí)!

    李顯說:“你留意著!

    裹兒回:“這事姚相公接手去做了,阿耶不必?fù)?dān)心我,倒要擔(dān)憂姚相公能不能把壓力扛下來!

    李顯笑說:“姚崇啊,我還是信任他的。”

    父女說了一會子話,韋淇派人來請二人過去用膳,李顯和裹兒便去了迎仙宮。

    朝堂之上,確實(shí)有關(guān)新稅法的爭吵,有人彈劾寇英貪虐百姓,與民爭利,人心惶惶,百姓逃亡,應(yīng)該立即罷新稅法。

    姚崇回說:“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新法本意在于富者資產(chǎn)多便多納稅,貧者無產(chǎn)便少納稅,使人各安其業(yè),有何不可?”

    李顯說:“國家財(cái)政艱難,姚相公身為戶部尚書改革稅法是應(yīng)有之義。既然是試點(diǎn),但就要試完,看看成果再說!

    那人道:“陛下,清平縣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朝廷已聞其艱難,若再耽擱下去,只怕是出大問題,說不定激起民變了。”

    李顯遲疑,裹兒出列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姚相公與張御史各持一詞,連我也分辨不出,該如何行事了。不如朝廷讓博州刺史調(diào)查清平縣情況,朝廷再商議此事。”

    李顯道:“就這樣,著命博州刺史調(diào)查清平縣新法實(shí)行情況。”

    此事議完,又另議別事。散了朝會,大臣各回值房,姚崇和裹兒走在一處。裹兒問:“寇英的新法改革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哦,這人怎么樣?”

    姚崇笑回:“公主也沒有信心?”

    裹兒說:“事關(guān)重大,總要擔(dān)心一二。”

    姚崇回說:“有家有業(yè)的誰愿意拋了根基去外面,能拋下家業(yè)的多是資產(chǎn)薄的,這新法又是有利于百姓。一時適應(yīng)不過來是有的,慢慢就好了!

    裹兒頷首:“也是,他們是被朝廷加稅加怕了,生怕稅外又生稅!

    可是此事并沒有平息下去,過了幾日,有人彈劾姚崇之子姚彝貪贓枉法,收受賄賂。

    裹兒先是不信,這姚崇生活貧苦,僅靠俸祿賞賜生活,神都居大不易,堂堂一國宰相就住了一進(jìn)的院子。

    可是那人說得有鼻子有眼,朝廷派人去查,竟然發(fā)現(xiàn)證據(jù)確鑿。這下子就像蒼蠅聞到血腥味,一股腦飛撲過來。

    姚崇主持戶部多年,又身居宰相,做了許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更有人盯著他的位置。

    往日有陛下看重,且他一心為朝廷做事,眾人奈何不了他,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自然要一舉將他拉下來。

    姚崇聽到這個消息后,頭頂恍若炸了焦雷一般,渾身冰涼,差點(diǎn)暈倒。宋璟等人扶起他,默默無言。

    姚崇精神恍惚地回到家中,院子不大,留出一條踩實(shí)的小道,兩側(cè)種著瓜果菜蔬,屋前是棵高大的梧桐樹。

    姚崇家中并無余財(cái),幾乎算得上家徒四壁。他不覺得苦,只要想到自己的一腔才華得以施展,便激動不已。

    既然做了宰相,就要做出事業(yè)來,千秋萬代,留下姓名于汗青之上。但是他那個孽障將這一切都?xì)Я,且不提朝廷百官的威逼,即便陛下留下他,他又如何面對同僚,又如何能秉公?zhí)法呢?

    姚崇一夜未睡,老妻陪著他熬。姚彝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等待有司裁決。姚崇恨不得從來沒有過這個孩子。

    次日,姚崇來到值房,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仿佛老了十多歲,周圍異樣的目光都讓他如坐針氈。

    自己立身不正,又怎么要求別人公正廉潔呢?姚崇沒有臉面留在中書省留了。

    皇宮中,李顯叫來太子重潤和裹兒商議姚崇的去留。這姚崇確實(shí)好用,他在這幾年,李顯從未為國庫發(fā)過愁。

    “這姚崇不能走!崩铒@道。

    重潤說:“朝野議論紛紛,只怕留下姚相公,大臣會拿這個一直說事,姚相公做事就難了!

    李顯問:“即便處罰了他那個孽障也是一樣?”

    重潤和裹兒都點(diǎn)頭,李顯長嘆一聲,又求救似的看向裹兒,問:“你有合適的人推薦嗎?”

    “張說!惫鼉夯氐馈

    李顯一時想不起來,便問:“這人是誰?”

    重潤笑回:“現(xiàn)任廣州都督。他當(dāng)年堅(jiān)持守完三年的孝,拒絕了裹兒和我的征召!

    李顯點(diǎn)頭說:“廣州雖處嶺南,但卻是戰(zhàn)略要地,須得重臣坐鎮(zhèn)。”廣州港是海上諸國來華的第一大港口,船舶接天,一望無際,皆用重臣把守。

    正說著,忽然有宮人來報:“姚相公求見陛下!

    重潤和裹兒對視一眼,紛紛嘆了一口氣,李顯好奇問:“他來做什么,難道過來求情?”

    “恐怕不是如此!惫鼉旱。

    重潤:“讓他進(jìn)來,我們也不回避了。”

    宮人聽見,喚人進(jìn)來。姚崇看見太子公主均在愣了一下,忙向陛下行禮。

    李顯喚他起身,“坐吧!币Τ鐩]有動,從袖中取出一本奏疏,道:“臣教子無方,愧對皇恩,請陛下準(zhǔn)臣辭去同平章政事并戶部尚書,另任賢明。”

    李顯吃了一驚,忙道:“這是什么話,姚彝是姚彝,你是你,他犯了朝廷法度,自由朝廷秉公處理,與你有什么相干?”

    姚崇聞言無地自容,說:“子不教,父之過。臣教子如此,無顏面對陛下,請陛下準(zhǔn)臣辭去職務(wù),閉門思過!闭f著,便跪下以額觸地,懇求道。

    “快把他扶起來!崩铒@叫道。

    不用宮人,重潤和裹兒起身過去,扶起姚崇,道:“姚相公這又是何苦。”

    姚崇見此,更是羞愧難言,以袖子擦淚,“陛下信任臣,委臣國事,太子和公主更是看重臣。臣……臣愧對陛下,愧對太子、公主!

    李顯見他態(tài)度如此堅(jiān)定,頓時手足無措,只得說:“姚相公,你精神不好,不如先回去歇歇,此事再議!

    重潤和裹兒都說:“姚相公,你回去再考慮考慮,你走了,這

    朝政怎么辦?”

    姚崇搖頭,將奏疏留下,行了一禮,退了出去。裹兒走過去,拿起奏疏,翻看了一眼,遞給李顯。李顯無心看,煩惱不已。

    三人散了,路上,重潤問:“現(xiàn)在要怎么辦?”

    裹兒說:“大臣彈劾姚公,意在新法。姚公去了,新法便不了了之,姚公不去,只怕他行事更難。”

    “改革真難啊!敝貪櫜唤锌f。

    “利益之爭,你死我活,改革從來沒有容易的!惫鼉夯氐。

    姚崇回去之后,次日又上一本,請辭相位和戶部尚書一職。李顯便知強(qiáng)留不得,立刻派人叫來兒女商議。

    “你們快想想辦法。”李顯催道。

    裹兒想了想,自薦道:“我來當(dāng)這個戶部尚書,主持新法,本來這事也是我先提的,因姚相公做事老成,又有經(jīng)驗(yàn),所以他才接手過去。”

    李顯忙搖頭,說:“姚崇那樣的都讓他們尋出不是來,更何況是你?不妥不妥。”

    裹兒堅(jiān)持說:“阿耶,你就讓我去吧。”

    重潤說:“阿耶,太宗皇帝像裹兒這么大就當(dāng)了尚書令,再者有阿耶在,怕什么!

    李顯聽了,猶豫半響,但他知道人的威望是靠圓滿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堆積起來的,不然誰會信服?

    就像當(dāng)年的阿娘,她稱帝,海內(nèi)幾近晏然。

    就像太平公主,沒有人覺得她能挑起江山社稷。

    裹兒不怕事,敢任事,能做事,這很好,他何必阻了他的路?

    “好吧。”李顯嘆了一口氣,叮囑:“誰欺負(fù)你,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裹兒聞言,臉上一喜,道:“我知道了。阿耶你如何安置姚相公?”

    “你有什么好主意?”李顯問。

    裹兒說:“杭州百姓屢受潮水之患,工部曾議過修筑捍海塘的事情,也就在這一兩年間,不如派姚相公過去。

    一來,他心懷百姓,頗具才干,正適合做這事;二來,姚相公監(jiān)修了海塘,是大功一件,過個兩三年再調(diào)回神都,那時事態(tài)平息,且他已受過罰,自然無人敢多嘴。”

    重潤道:“這是個好辦法!崩铒@也覺得有理,三人又商議了一番人事變動,除了吏部尚書宋璟以及兵部尚書張仁愿不動外,其他人都換了崗。

    過了兩日,朝中下了旨意,由原工部尚書李裹兒改任戶部尚書,同平章政事兼戶部尚書姚崇出為杭州刺史。

    同時姚彝的判決也下來了,革職流放封州。臨走之前,父子見了一面。

    姚崇看到兒子,怒不從一處來,道:“這些年來,我千叮嚀萬囑咐,你做官要清廉,你就是這樣做官的,三千萬錢啊……這都是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可憐我聰明一世,竟怎么生出你這個糊涂東西來?”

    姚彝梗著脖子,更是一肚子委屈,說:“我不糊涂,是阿耶你糊涂。你做了宰相,一心只為著自己,你有沒有為過這個家?別人的宰相之子騎五花馬,喝西域美酒,而我什么也沒有!”

    姚崇氣道:“逆子……逆子,你當(dāng)官就為這些?”

    姚彝說:“當(dāng)官不為這些,難道為什么?為名?呵呵,如今的朝廷倒是有兩個邀名的人,一個是宋璟,脾氣硬得像茅坑的臭石頭,以直邀名,另外一個就是你!

    天天說著江山社稷,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名聲。我不為自己著想,還有誰能為我著想?三千萬錢算什么,太平公主兩場宴會就能花個精光。”

    姚崇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啊……好啊……你去封州做個貧苦百姓,你看看三千萬錢到底算什么?”

    第158章 河南道 此法傳自太上玄元真君,其后人……

    幾日后,姚崇離開神都,前往杭州。眾人還在猶豫,探知公主去了,便知這人并未失去圣心,也跟去相送。

    夏風(fēng)習(xí)習(xí),姚崇坐車來到城外,忽然車子停下來,車夫小聲說:“前面好像是公主!

    姚崇掀開車簾望去,只見幾騎并幾輛馬車,其中一人金光閃爍,熠熠生輝,猶如青松一般,朝氣蓬勃,他忙下了車。

    眾人一一上前折柳話別,待裹兒走上前,姚崇低聲說:“小心他。”說著,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韋安石。

    裹兒聞言,反而笑了,“沒有他,也有別人,他還好一點(diǎn)。姚公,一路順風(fēng),我等你回來!

    二人取過侍女托盤上的酒盞,里面盛著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

    “一路順風(fēng)!惫鼉赫\摯地祝福。

    “當(dāng)然要順風(fēng)啦,出了城門,我改換船只前往杭州!币Τ绶叛弁,只見萬里青綠,心曠神怡,遂灑脫道。

    送走姚崇后,壓了幾天博州刺史的奏疏出現(xiàn)在朝堂上。果然博州刺史說,他率領(lǐng)僚佐親往清平縣,逃亡的百姓均已回來勞作,各安其業(yè)。

    這博州刺史乃是專門調(diào)去的謹(jǐn)慎老成之人,他的話語自然沒有什么偏頗。

    李顯聽完,說:“你們都是朝廷的棟梁之才,歷代朝代興亡,熟稔于心,朕不用多說,你們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讓寇英繼做吧,收過夏秋兩稅之后,再試點(diǎn)其他。”

    見皇帝下了定論,眾人知不可改,又想著事緩則圜,以后說不定是什么情況呢,何必急于一時。

    裹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新法改革要一步一個腳印,踏實(shí)地往前走,否則,不是利民,而是害民了。

    古往今來,莫不如此,她有足夠的耐心和精力去推行這件事。

    時光倏忽而過,眨眼間到了神龍十二年。

    說到年號,還有一件趣事。高宗和則天皇帝都愛改年號,李顯自然不能避免動了改年號的心思,但是被裹兒給勸住了。

    “改什么改,人們提起高宗就想起永徽之治,但是阿翁后面的治下難道不是治世?說的好像這功績是長孫無忌等貞觀遺臣似的。”

    李顯聽了,立刻歇了心思。他私以為,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多少也算個治世,說不得會名留青史。

    三年間,新稅法的改革如同火星般在東西南北迸燃,雖還未成面,但是裹兒相信不出十幾年,天下的稅法將歸于一。

    姚崇在杭州修塘建堤干得風(fēng)生水起,甚得民心,倒有幾分樂不思蜀的樣子。

    這日,河南道傳來急報,說是蝗蟲漫天,百姓畏懼,以為天罰,不敢滅蝗,即便朝廷已經(jīng)下了詔書。

    “蝗蟲肆虐,危害嚴(yán)重,流毒無窮,我請為治蝗使去河南道滅蝗!惫鼉郝犝f這事,又是憂心又是悲憫。

    李顯上了年紀(jì),身子越發(fā)不好,除了偶爾召見重臣說說話,朝事一概交給重潤、裹兒和相公們,平日閑了招來幾個孫輩說話解悶,很少見外人。

    這一兩年來,重潤便代替李顯負(fù)責(zé)日常的朝會,平日就住在鹿宮院中。

    他聽了這話,環(huán)視一圈,吏部事多離不開宋璟,韋安石多病,張仁愿老邁,二人禁不起奔波,其他人威信不夠,名聲不顯,也只有裹兒去了能壓下眾人對蝗蟲的恐懼,以及安撫百姓。

    想畢,他道:“也好,都散了吧。裹兒留下。”

    眾人離開,裹兒問:“還有什么事?”

    重潤起身,邀裹兒到外面散步,一面走,一面說:“昨日,我代阿耶去探望相王四叔,他的病不大好,太醫(yī)也說是數(shù)日子!

    裹兒嘆了一口氣,說:“相王四叔……唉,阿耶那里怎么說?”

    重潤笑了一下,“你也知道咱們阿耶的性子,素來重情,相王又是到了這個時候!

    裹兒問:“你什么想法?”

    重潤回:“孝敬皇帝雖未登基為帝,但依然追封為皇帝,更何況是做過皇帝的相王?”

    裹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死后哀榮,阿耶這些年對相王榮寵有加,且他有功,又素懷淡泊,阿耶善始善終,也算為后世做個兄友弟恭的典范。”

    “我也是這個意思,這事就這么定了,我讓鴻臚寺悄悄準(zhǔn)備大喪禮器,再派欽天監(jiān)去探風(fēng)水寶地。”重潤說完,又道:“還有一事!

    “你是說李隆基?”裹兒問。

    “是他,我想招他回來侍疾,不管以后如何,相王與他父子情深,不能讓相王留下遺憾!敝貪櫿f。

    裹兒點(diǎn)頭,說:“好,你說的有理。那時我不知能不能回來,你萬事小心!

    重潤笑了,“有阿耶在,他們不敢!

    裹兒聞言,道:“我先去辭阿耶阿娘,等我交接完就立刻出發(fā),不再過來了!

    重潤說:“你萬事小心,不可莽撞。”

    “放心就是。”裹兒說完,去了迎仙宮。一進(jìn)宮殿,就見榮娘和幾個小娘子正在有模有樣地賣東西。

    “來買了,來買了,上好的御貢蜜桃,三兩銀子一個,五兩二個。”在裹兒經(jīng)過時,榮娘賣力地吆喝出聲。

    裹兒停下腳步,看見大翡翠盤里盛著洗得干干凈凈的粉嫩蜜桃,十分可愛,拿起一個,問:“六個十兩賣嗎?”

    榮娘搖頭:“那不行,便宜你了,十四兩!

    “十二兩。”

    “十三兩”

    “成交,找人給我包好,我?guī)е飞铣。?br />
    李顯領(lǐng)著一眾年齡小的外孫子,學(xué)人家做買賣玩耍。無奈這些龍子龍孫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各個把價格訂得得極高(他們哪見過什么銅錢)。

    韋淇嫌幼稚,只在一旁看熱鬧,李顯演的是市監(jiān),宮女寺人哪有錢買這些,只得干看不買,送個虛熱鬧罷了。

    恰好裹兒進(jìn)來,榮娘發(fā)了個好市,其他人看見了,也一窩蜂的過來,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

    這個嘴里說:“姨娘,我那蜜桔賣給你了,就拿這個香囊抵債吧。”說著,解了香囊。

    那個撒嬌道:“姨娘,山藥棗泥糕我專門留給你的,不要錢,只要這個荷包就好!币舱f著,拽去荷包。

    不出一會兒,幾個小娘子哄鬧著跑了,留下被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裹兒與李顯面面相覷,韋淇噗嗤一聲笑了。

    李顯說:“你笑什么,這也是他們的能耐。對了,裹兒你怎么過來了!

    裹兒便將治蝗的事情與阿耶說了,又講了相王的事。李顯聞言,沉默半響,叮囑道:“多帶些人,要注意安全,早些回來!

    他許是被相王的病重弄得傷感起來,道:“我比相王還大六歲,不知還有多少時間!

    韋淇立刻喝止他,“說什么胡話,他能和你相比?你是皇帝,兒女孝順,子孫滿堂,無一事不順心,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裹兒笑說:“阿娘說的是。我快去快回,只是治蝗而已!惫鼉号阒铒@說了一會子話,又道:“我準(zhǔn)備帶植兒一起去,女王就勞阿耶阿娘照顧!

    韋淇道:“女王就交給我們了。植兒那么小,外出使得嗎?”

    裹兒說:“他不小了,我出去也有限,紙上得來終覺淺,還是親自做了才認(rèn)得深刻!

    這話一說,韋淇也不好勸了,只道:“你們母子小心些。”裹兒點(diǎn)頭,命宮人把女王叫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又叫她好生陪著阿翁阿婆,才去了。

    裹兒將朝中諸事安排妥當(dāng),回到公主府中,武延秀早已替她打點(diǎn)好行囊,又去和崇訓(xùn)道別,說了植兒的事情。

    次日一早,她便帶著植兒等一行坐車前往河南道去了。路上,裹兒與植兒說起沿途的地理沿革以及風(fēng)俗人情。

    裹兒與植兒或是換馬,或是坐車,倍道兼程,過了兩日,裹兒騎在馬上伸手一抓,抓住了一只綠翅螞蚱。

    植兒見了母親異狀,并馬過來,裹兒展開手心,植兒驚叫道:“這里也有蝗蟲。”

    裹兒轉(zhuǎn)頭道:“我們要抓緊時間趕路了!瘪R蹄揚(yáng)起陣陣塵土,太陽掛在空中,樹葉在初夏的風(fēng)中翻動著明滅。

    又過了一日,裹兒下馬,只見蝗蟲密密麻麻伏在莊稼上啃噬著,周圍卻無一人捕捉,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站在田頭,對一個泥塑木胎跪拜。

    她憤怒之際,轉(zhuǎn)身對侍從:“去把汴州刺史倪若水給我叫來!眱擅虖娘w馳而去。

    裹兒只帶武朵兒植兒等兩三人,向田頭的人群走去。她收拾好臉上的神色,問:“你們在求什么神?”

    村長聞言看去,見裹兒一行氣勢不凡,生怕得罪貴人,如實(shí)回道:“小老兒在拜蝗神。”

    裹兒看過去,是披著紅披風(fēng)的猙獰青臉泥塑:“你們拜的是他?我知道一法,能夠滅蝗,比這個還靈驗(yàn),傳了數(shù)千年!

    村長一愣,急問:“這是真的?”

    裹兒頷首說:“此法傳自太上玄元真君,其后人獻(xiàn)于天下,蝗蟲絕跡,如今見你們虔誠,又實(shí)在可憐,說給你們也無妨!

    村長又悄悄覷了一眼裹兒,只見她生得像個神仙似的,身邊又有一個金童似的少年和美貌的女子,想起夏夜乘涼時說的閑話,遂懷疑這是哪個神仙下凡。

    村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懇求道:“求仙人救救我們。”

    裹兒頷首說:“好說,你尋一處高臺,把這尊蝗神像也抬過去。再找?guī)兹饲描尨蚬,喚來的人越多,這法子就越頂用!

    村長忙慌慌吩咐人去做,又與剩下的幾人抬著神像,引著裹兒去了莊子里。

    裹兒坐在鋪著草席的高地上,帶來的侍衛(wèi)分列左右,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村長坐立不安。

    第159章 滅蝗 天若降災(zāi)禍,盡在吾身,與爾等無……

    此處雖然離汴州治所不遠(yuǎn),但來回需要兩三個時辰。裹兒見等待的時間長,便低聲吩咐了武朵兒幾句,也叫植兒跟著去了。

    半日后,武朵兒拿錢雇了十幾個婦人,壘起簡陋的灶臺,殺雞煮粥,引得眾人垂涎欲滴。

    待飯菜做熟,裹兒起身更衣過來,系上圍裙,拿著大木勺打飯。眾人躊躇觀看,裹兒笑著招手讓村長先來,給他打了一碗雞肉粥,“吃好了,才有力氣做事。”

    村長惴惴不安,但這飯菜皆是熟人所做,能省一頓是一頓,又想著這是哪個神仙,便安心抿了一口。

    雞肉煮的酥爛,撕成肉絲攪入粥中,雞湯打底,香得濃郁。成年人忍住了,小孩忍不住,叫著要吃。

    無論何人,皆可吃粥。村里的雞粟不夠,又有隔壁莊子的村民送來。

    村長吃完,這才回過神,忙請侍衛(wèi)們也去吃。植兒看得若有所思,也過去幫忙抱材燒火。

    他聽到農(nóng)婦抱怨:“蝗蟲再不退,只怕連柴火也燒不起了!

    那人說:“是啊。他們給的價格不錯,我賣了一只雞,留下了幾只,以后只怕越來越貴!

    這人說:“是啊,粟米我賣了一斗,給了我?guī)壮叽蠹t布……”說著,這人看見植兒忙住口陪笑,植兒回了個微笑,目光落在她們皸裂的雙手上,指甲縫隙留著洗不去的風(fēng)霜余燼。

    “不用怕,發(fā)生蝗災(zāi),朝廷會賑濟(jì)的。”植兒說了一句。

    這人見植兒說話軟和,伸手指了指天,問:“你們是哪了一路的?”

    “啊……我……我……”植兒看向母親,見她端著粗瓷碗正喝粥,道:“她是我娘,等人來齊了,你們就知道了!

    那人好奇問:“你會撒豆成兵,點(diǎn)石成金嗎?”植兒是他們見過最齊整的孩子,長得和仙童一個模樣。

    植兒搖頭:“這是方士騙人的把戲,不足信,你們不要被人騙了!

    忽然武朵兒端著一碗粥遞給植兒,說:“你倒是如魚得水,吃些墊墊肚子!敝矁航舆^來道謝。

    又過了幾頓飯的功夫,忽然前面飛鳥驟起,揚(yáng)塵彌漫,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

    裹兒望著遠(yuǎn)方,笑了一下,將木勺遞給旁人,道:“時間到了,留幾人看著火,其他人都過去吧!

    裹兒回到高臺上,這臺子上雜草稀稀落落,還有蝗蟲爬來爬去,當(dāng)然那尊蝗神像上也爬了幾只蝗蟲。可見蝗蟲對“蝗神”并沒有畏懼之心。

    汴州刺史倪若水扶了扶官帽,整理下衣服,帶著下屬,疾走幾步上前,行禮道:“汴州刺史倪若水拜見安樂公主殿下!

    “啊,公主?”周圍發(fā)生一聲驚呼,隨后跪下來一片,高呼起“公主千歲”來。

    裹兒道:“都起來吧!北娙藨(zhàn)戰(zhàn)兢兢,尤其是接了公主打飯的那些人。

    倪若水起身。裹兒直接問他,說:“朝廷已經(jīng)下詔滅殺蝗蟲,汴州為何不執(zhí)行?”

    倪若水回道:“蝗蟲乃是天災(zāi),非人力所為,請公主明鑒。況且殺戮過多,有損天和。”

    裹兒喝道:“水旱蝗震,哪一個不是天災(zāi)?大禹治水,鄭國修渠,王景治河,歷朝歷代從未停下過救災(zāi);认x啃食莊稼,百姓餓死,這難道不是有傷天和嗎?”

    倪若水不敢言,半響又道:“德行不修,天降災(zāi)禍,只有修德才能免去蝗災(zāi)!

    “你身為牧民之官,治下發(fā)生蝗災(zāi),難道是因?yàn)槟愕滦胁粔騿?”裹兒帶了幾分厲色?br />
    倪若水低頭沒有話語,他身為一州刺史,卻在大庭廣眾下,被安樂公主如此斥責(zé),羞怒不已。

    裹兒放緩了聲音,上下打量一番倪若水,道:“倪刺史,你過來。我在朝中就聽說過你,你進(jìn)士及第,滿腹才學(xué),又辦事勤懇,義方敬直,舉賢薦能,是個難得的人才。

    臣民們因蝗災(zāi)難治,恐懼蝗蟲,這我都知道,可是眼睜睜看著蝗蟲吃了百姓的莊稼,那百姓要吃什么?

    蝗蟲一日產(chǎn)百卵,若不加以滅除,那整個大唐要如何?你仔細(xì)想想這個道理,是也不是!

    倪若水神色稍緩,請罪道:“臣有愧皇恩。”

    裹兒道:“你們怕這蝗蟲,我不怕,若有什么災(zāi)禍降到我是身上。”

    說著,她拔出腰間的刀,雙手緊握,將那泥塑蝗神像的頭削去,塵泥飛濺,又從地上抓起一只蝗蟲,放進(jìn)嘴里,將其慢慢嚼碎咽下。

    眾人皆大為震撼,不知所措。

    裹兒舉起手中的刀,大聲道:“若蝗神有靈,我已毀其神像,啖其子孫,天若降災(zāi)禍,盡在吾身,與爾等無關(guān)。”

    武朵兒等人回過神驚呼:“公主!”

    裹兒不為所動,又連說三遍,眾人不知為何都跪下來,心口喉間仿佛堵著什么東西似的。

    “倪刺史!惫鼉旱。

    “臣在!蹦呷羲畱(yīng)道。

    裹兒說:“傳令下去,汴州境內(nèi)張貼告示滅蝗,要說三件事,第一把我剛才的話寫上;第二,召集州縣青壯滅蝗,滅蝗以正役論;第三,開糧倉,以蝗蟲換糧,蝗蟲一斗換糧一斗,蝗子一斗換糧兩斗!

    倪若水道:“是!

    裹兒道:“你快去吧!蹦呷羲粝聨讉屬吏等候差遣,自己帶人飛馳回到府衙。

    倪若水走后,村民仍然嚇得不敢動彈,為裹兒的膽魄所攝。裹兒見了,扶起幾人,看了眼天色,說:“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黑了,你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抓蝗換糧,多少能度日!

    村民們聽此,再看蝗蟲那猙獰的身體,突然覺得萬分脆弱,伸手一碾,便腸破肚流,不再可怕。

    “我們現(xiàn)在就去,現(xiàn)在就去……”幾名村老激動地語無倫次道。

    村長道:“天色已晚,莊里簡陋,但懇請公主留住。”

    裹兒笑說:“已經(jīng)叨擾了,不敢再煩你們。那些灶臺還有粥湯,抓蝗時墊補(bǔ)肚子吧。告辭!

    她說著便帶人離開,坐車往傳舍去了,遠(yuǎn)遠(yuǎn)聽見眾人高呼“千歲”的聲音。

    植兒和她坐在一起,倒了一杯水,裹兒忙漱了口,心里想著惡心死了,但在孩子面前只強(qiáng)裝鎮(zhèn)定,說:“蝗蟲用油炸了,最是好吃。不過,那些聚在一起變黃的蝗蟲有毒,不能吃,綠色的能吃!

    植兒重新倒了一杯茶,又從荷包里取出蜜餞來,說:“好啊,我們?nèi)魃峋统曰认x!敝矁盒牡,他的氣魄也不比母親差。

    裹兒嘴角彎起,拍著他的肩膀,贊道:“好孩子,讓我們敬畏的不是鬼神,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是頭上的天空,是腳下的土地,是生命!

    植兒問:“這就是阿娘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裹兒點(diǎn)頭,說:“你這樣說也沒錯。你比我幸運(yùn),一直生活在富貴之中,但我希望你能看見一同與你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大約明年或者后年,我準(zhǔn)備讓你出去歷練!

    植兒道:“這就是阿娘說的,希望我和妹妹獲得絕地翻盤能力和勇氣的辦法嗎?”

    裹兒道:“對,你果然聰穎!

    母子說著話,一路到了傳舍,讓侍衛(wèi)抓了些蝗蝻來,命庖廚清洗炸了一盤,送上來作為晚飯。

    趁著間暇,裹兒回到屋里,就提筆寫奏疏。她不料此處蝗災(zāi)如此嚴(yán)重,又來得匆忙,只好臨時想了辦法,調(diào)動百姓滅蝗的積極性。

    裹兒將此事寫在奏疏中上報朝廷,又下令河北道受災(zāi)的地方依此辦事。裹兒有便宜行事的權(quán)力(程序上合法,不給人口實(shí))。

    用飯時,不料武朵兒也來了,她是尋著香味過來的,“公主有什么東西藏著掖著不讓我吃。”

    裹兒眉頭一挑,“只怕你不吃!

    植兒補(bǔ)充道:“嘎嘣脆雞肉味,不,比雞肉還好吃!

    武朵兒更好奇了,上前一看,其他幾碗飯與自己的無異,只有這一道炸得焦黃酥脆的蝗蟲。

    “嘎吱”!案轮ā薄

    裹兒和植兒母子同時拿起一只扔到嘴里吃起來,似乎在嘲笑武朵兒的膽小。

    “是可忍,孰不可忍?”武朵兒心里道,也拈起一只往嘴里一扔,小心翼翼地嚼著,眉頭擰上又舒展。

    “怎么樣?”裹兒問。

    武朵兒咽下去,說:“得加點(diǎn)鹽,撒點(diǎn)胡椒更好了!彼幻嬲f,一面從二人的盤里拔了一半出去,“讓他們也嘗嘗去。”

    “朵兒姐姐……”裹兒叫不住,無奈地笑了笑。母子吃罷飯,裹兒叫植兒去睡。

    植兒問:“當(dāng)初阿娘做則天皇帝女史時,也會在則天皇帝不睡時,提前去睡嗎?”

    裹兒笑道:“我們當(dāng)時排班。今日你去睡吧,等你大了,有你累的!惫鼉涸偃叽,植兒只好去了。裹兒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后,才去睡了。

    次日一早,裹兒帶領(lǐng)眾人往前走,只見路上已經(jīng)有青壯拿著掃帚網(wǎng)兜抓蝗蟲,還有婦人老人小孩拖著口袋在田間翻來翻去。

    繼續(xù)往前,只見城門前搭起了帳篷,衙役們正往下一袋一袋搬糧食,燒著幾口大禍。門口張貼滅蝗的告示。

    倪若水正指揮眾人,一見裹兒等人過來,忙迎上來,叫道:“公主殿下!

    裹兒點(diǎn)頭,贊道:“果然名副其實(shí),朝廷沒認(rèn)錯你,這么能干勤懇,一路上,我看到不少百姓去捕蝗蟲了!

    倪若水尷尬一笑,“臣愚鈍,至今才明白。”

    裹兒笑了,問:“這蝗蟲你準(zhǔn)備如何處理?”

    倪若水回道:“我問了一些老人,可以用火燒、土埋、水淹,滾水澆等辦法。”

    裹兒又給他提了一些有毒蝗蟲和無毒的區(qū)別,“那些散居的才能吃,聚成一團(tuán)偏黃的有毒最好不要吃。”

    倪若水聽到這話一滯,早有小吏報給他說,公主殿下帶著其子和隨從抓了蝗蟲炸了吃。

    倪若水雖然覺得滅蝗蟲有傷天和,但他依然這么做了。

    他聽公主話味,自己在朝中名聲不錯,只要這次立了功,討公主的眼緣,差不多就能調(diào)回神都。

    倪若水太想回神都,太想進(jìn)步了,也顧不上滅蝗傷不傷天和了。

    第160章 相王 我快要自由了。

    裹兒見汴州諸縣滅蝗如火如荼,便帶人繼續(xù)前行督促州縣。

    車隊(duì)路過一處界碑,裹兒想起這個縣實(shí)行了新稅法,便想了解一番。

    故而讓侍衛(wèi)綴在后面,自己帶著幾人扮做行商往村里討水喝,卻發(fā)現(xiàn)一個人芽兒也沒有,原來都去捕蝗蟲了。

    武朵兒笑說:“妹妹,你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卑缪莸男猩讨校涠鋬菏谴蠼、裹兒是二姐,植兒是三弟。

    裹兒一面走,一面道:“這是好事,這樣的好事多來些更好了!

    武朵兒道:“全賴公主妙計(jì)。”

    裹兒搖頭說:“這都是那幾斗糧食的功勞!币曰认x換糧食,滅蝗與救災(zāi)結(jié)合在一起,一舉兩得。

    幾人無功而返,回去路上,卻見田埂上有個老婦帶著孫子挖蝗子。裹兒停下來,問:“阿婆,你老人家好啊!

    老婦抬頭問:“小娘子好。小娘子去哪里?”

    裹兒說:“我們準(zhǔn)備去縣城西北的王家莊尋親,不料走到此處,迷了路,求阿婆幫忙指個路!

    老婦又問:“哪個王家莊,這里有好幾個王家莊!

    “關(guān)帝廟的那個王家莊!惫鼉夯。

    老婦指著前頭說:“沿著這條路走上三四里,往右拐,進(jìn)了縣城,西北邊第一個莊子就是。”

    裹兒說:“多謝了。我阿耶年紀(jì)大了,想落葉歸根,回原籍落戶,阿婆,我聽說這個縣與別的縣稅不同,這是真的嗎?”

    說完,裹兒又叫人幫忙給老婦抓蝗子。老婦仔細(xì)打量一回裹兒,問:“你是誰?”

    裹兒說:“我家中排行第二,阿婆叫我二娘就好,那是我弟弟。我家原是商人,阿耶想讓弟弟讀書考科舉將來當(dāng)大官,怕商人影響他前途,就讓他落個民戶。聽說這里的賦稅比別處交得多,可是真的?”

    老婦看這群人衣著鮮亮,想必是有錢得很,便說:“交多交少得看人家,像我們這樣的窮家,徭役省了一大半,也不用交布,只多交個什么戶稅,幾十個錢,去年算下來省了不少。但是你們家……看樣子不是小戶人家,肯定比我家交得多,不過你們也有錢!

    裹兒笑說:“我家那邊收戶稅,正是收得不少,所以才將弟弟分家另住呢。那我就放心了。我大姐夫去神都經(jīng)商回來,說朝廷還要改稅,不知道改成什么樣子!

    老婦的小孫子聽見了,叫說:“不要收稅了才好!”這小孩才五六歲,瞧著聰明伶俐,不卻上,也不怕人,還教大孩子(植兒)如何找蝗子。

    裹兒笑道:“我也想著不收稅才好,可是朝廷花錢的地方多,不能不收稅,只望著他們少收些吧!

    小孩聽見這話,大聲道:“我當(dāng)了官就不收稅,還能讓國庫充足!

    裹兒笑起來,道:“好志向,等你為朝廷解決了國庫的難題,朝廷就不會收老百姓的稅了。讀書了嗎?”

    老婦說:“我們哪有錢讀什么書,能吃飽就不錯了!

    裹兒說:“相逢即是有緣,他既有這個志向,你不要誤了他。”

    說著,裹兒從頭上拔下一對金簪,又從懷里掏出一塊銀餅,用帕子抱起來,遞給老婦說:“就當(dāng)我送他的束脩!

    老婦人嚇得連忙推辭,裹兒硬塞給她,悄聲道:“別讓別人看見了!崩蠇D人立刻往懷里一塞,左右環(huán)顧。

    裹兒說完便起身帶人離去;氐杰嚿,植兒若有所思,裹兒見他滿手泥土,便倒水給他洗手,問:“你想什么呢?”

    植兒欲言又止:“那個小孫子是女孩!

    裹兒先是一愣,噗嗤笑出聲,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是女孩了就更好了!

    那個小孩穿著大人衣服改的舊衣,補(bǔ)丁摞補(bǔ)丁,臉上被風(fēng)吹得皴裂,頭發(fā)剃得短短的,怪不得自己認(rèn)錯了。

    裹兒一路而來見百姓官員上下一心積極滅蝗,便開始轉(zhuǎn)道往回走,此時路上所見蝗蟲少了許多,于是心中大安,又督促官員不得懈怠,那糧食換蝗蟲的法子要繼續(xù)到秋收完。

    卻說神都中,相王的病越來越沉,李顯親臨相王府探望他。李顯坐在榻邊,揮退眾人,想與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弟弟說些話。

    熟悉是年少時的熟悉,陌生是成年后的陌生。

    他們同出一胞,經(jīng)歷也極為相似,看他仿佛就是看另外一個自己。當(dāng)然,只有李顯這么認(rèn)為。

    “你還小,我讓太醫(yī)好生給你診治,缺什么就去宮里取。”李顯安慰弟弟道。

    相王形容枯槁,臉上只有病氣,聞言搖頭說:“太醫(yī)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李顯聞言,眼圈立刻紅了,強(qiáng)忍悲慟,“何必說這個話!

    相王的目光仿佛穿過了李顯,看向了外面遼闊的天空,半響才道:“我快要自由了!

    一句話又說的李顯流下淚來,愧疚和心疼夾雜在一起。相王反而笑了一聲,道:“這是我們皇室中人的命啊!

    兄弟二人沉默許久,只提起少時的那些記憶來,相王青黑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一時沖淡了病氣。

    李顯已是花甲之年,禁不住傷感,宮人得了韋淇的命令,催他早日回去。李顯叮囑了相王幾句才離開。

    他一走,幾個孩兒便進(jìn)來。相王精力不濟(jì),勉強(qiáng)支應(yīng)了兄長,又強(qiáng)撐著問了一句三郎可有回來,不等回答,便昏睡過去。

    李成器留了人伺候,兄弟到外面議事!叭傻绞裁吹胤搅耍俊彼麊柕。

    一人回:“快了,按日子來說,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另一人說:“不知陛下與阿耶說了什么事情?”

    李成器叮囑說:“你們不可莽撞,阿耶想說就自然說了,不說就不要打擾阿耶。”

    那李隆基此刻已經(jīng)過了神都的城門。他得知消息后,倍道兼程,拋了姬妾兒女快馬加鞭回來。

    時隔幾年再次回來,他竟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為官嶺南,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棄,但是他心有不甘。

    本來他可以……

    過去種種多說無益,李隆基此刻的心神都在相王身上,恨不得立刻飛到他的身邊。

    幸好不曾晚。李隆基回到府中,來不及梳洗,就大步走到正院,幾兄弟看到他立刻驚喜不已。

    “三郎。”

    “三郎。”

    兄弟們圍上來。李成器引路道:“知道你心急,先去看阿耶,動作輕些,阿耶剛睡下。”

    李隆基的腳步果然放輕了,依著榻沿跪下,看著那只保留了幾分記憶中模樣的臉,頓時眼淚落下,哽咽起來。

    許是父子連心,相王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開口問:“三郎回來了嗎?”

    李隆基驀地哭出聲:“阿耶,三郎不孝,三郎回來了。”

    相王喘了喘,連聲道好,“回來就好,回來就不走了,回來好啊!崩盥』踔嗤蹩菔莸氖种皇强,所有的情緒傾瀉而出。

    李成器幾人見了,悄悄退出來在院中等候。李隆范低聲說:“我聽說鴻臚寺在準(zhǔn)備大喪的禮器,規(guī)格極高!

    其他幾人意會,但是他們情愿不要這些,只要阿耶能多延幾年壽命。

    幾日后,裹兒也回到京師,她外出兩個月,風(fēng)塵仆仆,剛一進(jìn)京,連家都不曾回,就被宮人叫到皇宮去了。

    裹兒母子洗去風(fēng)塵,來到迎仙宮,李顯和韋淇設(shè)宴招待他們。

    韋淇把裹兒叫到身邊,好一頓摩挲,直嘆道:“黑了,又瘦了,都吃了什么?我聽說你吃了蝗蟲,臟不臟,我可憐的孩子,小時候遭了多少罪,長大了更遭罪……”

    裹兒頗為頭疼,又是尷尬,小聲說:“阿娘,植兒還在呢。”

    韋淇更大聲了,“他在有什么,你往日吃了多少苦,他親身體會了才知道你的辛苦。”

    植兒立刻說:“我與阿娘同行同住,才知阿娘做事不易,實(shí)在慚愧!

    李顯把植兒叫來坐在身邊,問起話,植兒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了。

    李顯不住點(diǎn)頭,贊道:“你要跟著你娘,多看多聽,多學(xué)著些!敝矁簯(yīng)了。

    四人用完膳,裹兒打發(fā)植兒出皇宮回家休息,自己則給李顯說起河北道的人煙阜盛和百姓安居樂業(yè)來,他聽到這里,極為開心,“我這也不負(fù)了阿耶所托!

    裹兒繼續(xù)說著外出的趣事,阿耶卻沒有附和,抬頭看去,只見李顯竟然坐著睡著了。

    韋淇也發(fā)現(xiàn)了,面露愁云,示意裹兒先出去,裹兒依言照做。她才輕輕推醒李顯,收起愁容,埋怨道:“你也真是的,女兒說了許久,你竟然睡著了!

    “裹兒呢?”李顯醒過來忙問。

    “已經(jīng)走了,你去榻上睡會兒。她已經(jīng)成了家,該回去看看,明日我留她住在宮中。”韋淇扶著李顯起身,送他到室內(nèi)休息。

    韋淇放下帷帳,又留了心腹宮人候著,才出門,看見裹兒就站在院中等自己。

    “阿耶這是怎么了?”裹兒擔(dān)憂道。

    韋淇挽著裹兒的手臂,一邊走,一邊說:“還能怎么樣,他年紀(jì)大了,頭疼腦熱常有的事情。他膽子嚇破過,看見相王病重,自己嚇起自己來,精力漸漸不好了!

    裹兒問:“太醫(yī)怎么說?”

    韋淇回:“那起子開太平方的人能有什么用,常說的就是好生靜養(yǎng)。我看他這破身體遺傳了先帝,一點(diǎn)不像則天皇帝!

    則天皇帝這個年紀(jì),人生最

    輝煌的時間才開始。

    “你阿耶這身子不中用!表f淇道:“若非他執(zhí)意去看相王,怎么會這些天一點(diǎn)精神也沒有?全是他自找的!

    裹兒知阿娘嘴上罵得厲害,但心里卻極為擔(dān)心阿耶的身體,不由得寬慰起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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