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可以問一下, 您的名字嗎?”
“我的名字?”年輕的軍人怔愣住,瞳孔微微收縮,視線似乎略過她, 落到了別處。
如果小徐細心些,就能注意到對方指尖悄悄溢散起藍色霧氣,晦澀的符文在肌膚上隱隱浮現。
她循著她的視線,扭頭望向身后,不忘切換直播畫面。
碧藍的天空與綿軟的云朵,慈悲的女神像在聆聽祂信徒的禱告,一切都還算正常。
誰叫今天是神誕日呢,人們難免有點癲狂,就連她把畫面給到神像時, “我神庇佑”的評論頃刻間刷滿屏幕。
小徐以為這位聯邦軍被信徒的陣仗唬住了。
“注意安全。”
她頭頂傳來輕得幾近散去的聲音,轉過頭時,那人已經走遠。
“哦家人們,我沒給你們要到名字, 但這不能怪主播——畢竟是聯邦軍嘛, 戒律應該是很森嚴的吧。”
小徐笑嘻嘻解釋,看著屏幕上的評論,朝著廣場的方向走,與一對母女擦肩而過。
評論區(qū)吵吵嚷嚷起來:
“哪有不能問名字的啊!我爸就當過兵, 沒聽說過這種規(guī)定。”
“也不是很想問她的名字哎,但她不說的樣子真的很裝。”
“有沒有大佬能查到啊?”
“可她還讓主播注意安全哎,真的好可靠的感覺,想嫁。”
“姐妹們姐妹們,我查到了我查到了!是位新晉聯邦軍,叫于衡!”
一場直播下來, 小徐的粉絲漲了幾十萬,她準備趁熱打鐵,剪一條視頻出來。
……
是幻覺嗎?
在那一瞬間,宋拾看見天,變了。
天空幾乎一瞬間熄滅,厚重的云層堆積,仿佛醞釀著什么。
冷調的灰幕下,偉岸的女神像腳旁匍匐著烏壓壓的人。
綿密不換氣的呢喃重重疊疊,縹緲虛妄,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們在歌頌苦難,歌頌女神。
“忍耐痛苦可以通往天堂。”
“死亡亦是救贖,來自苦難女神的救贖。”
“神會聆聽我。”
“……”
沒有任何營養(yǎng)和意義的話。
但后脊密密麻麻的刺痛預示著危險的到來。
她黑漆的瞳孔映出淡淡的紅。
灰調的天空透著詭異的紅,漸漸染紅整個天際。
可偏偏所有人都未察覺到異樣,沒有抬頭,沒有駐足。
他們都沒看見嗎?
這時,一位母親牽著女兒,從她身旁經過。女孩好奇地打量了宋拾一眼,又蹦蹦跳跳歪頭同母親說悄悄話,不知說了什么,年輕的母親露出了笑意。
風將她們輕松的對話送到宋拾耳邊。
“媽媽,她們是安防員嗎?”
“不是哦,是聯邦軍呢,保護我們的軍人。”
“軍人嗎?好帥,我以后也要當聯邦軍!”
偏偏變故就在稚嫩的童音降落間發(fā)生。
“啊啊啊!”
“轟隆隆”沉寂的地下某種巨物蘇醒般,響徹天際,地面劇烈顫動,人們東倒西歪撞一起。
女神像晃動,轟然倒塌四分五裂,祂的碎片帶著信徒的靈魂通往那人人渴望的天堂,“幸運兒”在女神的庇護下永眠。
“救救我!”
——忍耐痛苦可以通往天堂。
天空的顏色愈發(fā)深,濃得滴血。
跑!
宋拾嗓子發(fā)緊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腿像被灌滿了風干的水泥,動彈不得。
她像個旁觀者,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場又一場的悲劇重演,生命的落幕。
“是女神降下的懲罰!我有罪!”穿著黑色斗篷的男人跪倒在地,面朝天大喊。
異類總是少數,大部分朝拜信徒再也顧不得什么苦難信仰,慌亂地尖叫抱頭,亂嗡嗡朝公園外跑。
人潮也幾乎瞬息間淹沒母女兩人,一大一小的手被迫分開。
“媽媽!”稚嫩驚慌的童音恍若一滴水沉入大海,消失了。
“轟!”
原本女神像下的位置裂開一道巨大的豁口。
地面迅速塌陷,碎石滾落,地底伸出的觸手迅速將跑得慢的人卷下去。
陷落的人們十指爪狀緊摳碎石,大半身體陷進黑暗。
“啊啊啊啊!”
“救命!!”
“我不想死啊!”
“神啊!”
那裂口不再擴大,而是急劇湊近合攏,就像吞了東西下去之后,嘴巴閉上。
活生生的人,就這么埋葬在地底。宋拾眨動干澀的眼睛,那些畫面盡數消失。
天空是藍的,廣場依舊擠滿了信徒,沒有地震,沒有豁口。
是因為太累產生的幻覺嗎?
又或者是,預言?
可每次預言都是她主動使用的。
宋拾想不通,對于想不通的事情,她通常不愿多想。
看了眼要將天空盯出窟窿的女主播,輕輕說道:“注意安全。”
她囑咐完,扭身之際,瞥見一對母女,手拉著手,同她擦肩而過。
女孩蹦蹦跳跳,“媽媽,她們是安防員嗎?”
宋拾心臟懸停,抬眸望向天空。
藍的,的確是藍的。
她的思緒如同漫天的柳絮,堵得太陽穴突突作痛。
“于衡?”
車窗外景象不斷幻化,全息銀幕上的明星笑容親和,展示代言的產品。
“奧羅拉義肢,為您帶來更好的生活體驗。”
奧羅拉的廣告幾乎承包了聯邦市的全部銀幕,不是義肢就是仿生人和營養(yǎng)液。
聞楚云透過后視鏡,打量沉默不語的女人。
她哪怕是安靜地坐在那,人們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她身上。
“你臨場反應能力很好。”
宋拾愣了半刻,才反應過來是說自己,抬眸,對上后視鏡中那雙深邃的眸子。
“謝謝。”
“身體不舒服嗎?”聞上尉再度看向她的新部下,“槍快被你捏碎了。”
宋拾這才注意到自己握槍的手指因用力而泛青白,她垂下頭,碎發(fā)散落在臉頰,有些瘙癢。
她低聲道:“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難免有些緊張。”
“什么?”聞楚云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緊張? ?
緊張得面無表情開槍嗎?
還是要盡快適應這個身份,宋拾正失神想著,身旁的人卻猛得撞了她下。
“于衡你火了!”
那位準頭不行的狙擊手興奮地將終端遞過去。
勁爆酷炫的剪輯,逼格十足的BGM,一枚子彈破開車窗,玻璃水花般濺開,轉換成一張女人的臉,上挑的眼尾,冷淡的神色。
配文:老婆踩我!
短短十幾秒的視頻,點贊居然破了十萬,并且還在上漲。
那個主播!
她大腦徹底宕機。
“什么火了?”
聞上尉側身,接過狙擊手雙手呈上的終端,看清視頻的主角時,嘴角的笑意難壓。
宋拾大腦宕機過后,又開始無聲尖叫。
不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火了? ? !
如果她有罪請讓法律制裁她,而不是讓她這個臥底出現在聯邦網里被一群人喊老婆踩我!
深深吐出口氣,神色自若:“將軍,這種視頻我覺得有損聯邦軍的形象,是不是應該壓下去……”
聞楚云打斷她,“怎么會損害形象?我看是正面的宣傳!挺好!”
狙擊手立即附和,“就是就是。”
“……”
她望向窗外,萬里無云,天清氣朗。
但愿西索斯不刷視頻。
突然一串電流,車內憑空出現藍色的熒幕,只見身穿白金色制服的人神色緊張而鄭重。
“安防局請求支援。”
她的身后混亂而嘈雜,奔跑尖叫的人群,裂開的地面和滿地的鮮血尸體,安防員們正齊力抵御白色一堆人形怪物。
“噫——!”
它們沒有毛發(fā),約莫兩米長,慘白的膚色,四肢頎長,沒有鼻孔嘴巴,骨刺從額頭一路延伸至尾椎,大概是開了葷的緣故,那些骨刺興奮地抖動。
是安吉爾。
而天空,是赤紅色的,火燒一般。
定位地址,聯邦市女神像廣場。
宋拾呼吸一滯。
恐怕不是幻覺。
中途換了輛懸浮車,折返廣場。
支援軍除了她,還有十幾個人,而剩下的人負責將江代偉的尸體運回去交代任務。
距離女神像廣場越近,磁場越發(fā)不穩(wěn)定,幾次險些翻車。
抵達目的地,廣場上只剩下幾名負傷的安防員殊死抵抗。
被鮮血浸染的廣場和天邊的紅相映,地上擺滿成片成片的干尸,安吉爾們饜足地震動骨刺。
“這些玩意究竟是從哪冒出來的?”狙擊手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雖說見慣了血腥場面,但他胃里還是忍不住翻涌。
聯邦市的治安是整個聯邦最好的,即便是檢查不嚴,也只會冒出零星幾個變異生物,可一次性這么多,簡直不可思議。
“誰知道呢,指甲那么長,指不定是挖地道來的。”一個五大三粗同事說道,他顯然是有經驗的,舉起槍瞄準,“瞄準它們的呼吸孔。”
“嘭嘭——”子彈齊鳴。
宋拾屏息,沉寂下心,瞄準攻擊安防員的安吉爾,彈無虛發(fā),全部擊中呼吸孔,惹得那名同事頻頻用余光看她。
“新面孔?槍法可以,果然是后浪推前浪啊。”
“謝謝。”
宋拾在資料里見過他,是位精神師,叫郭賈同。
“噫——”
“遭了,它們看過來的!”
安吉爾們純白的眼珠子轉動,詭異的目光讓在場的所有人汗毛直立,脊背上的骨刺興奮松動,發(fā)出尖銳的鳴叫。
過膝的長臂甩動,以一種詭異的跑姿朝他們沖來。
見勢不妙,所有人立即退回到車里,狙擊手焦躁地大喊:“快快快!開車!快開車!”
郭賈同咬牙切齒罵:“媽的別喊了,他娘的車子啟動不了!再喊把你扔下去。”
屏幕上大大的紅叉,急促的警報,“磁場不穩(wěn)定,磁場不穩(wěn)定,無法啟動。”
他踹了一腳車,拉開車門。
“下車,肉搏也要干死這群野種!”
狙擊手驚愕看過去:“你瘋了嗎!”
下秒,“咔嚓”車窗玻璃被鋒利的指甲刺穿,一把插進狙擊手的眼珠里。
乳白色鮮紅色噴濺而出。
宋拾佩戴的藍色眼鏡花了。
第62章
宙啟急促的警報:
“警報警報, 磁場不穩(wěn)定,磁場不穩(wěn)定,檢測到大量變異生物種靠近, 請立即撤離!”
“啊!我的眼睛!”
尖銳的指甲深嵌進他的眼眶, 令人戰(zhàn)栗的疼痛,旋即又被用力一帶,小半個身體卡在車窗上。
要不是隊友們緊拖著他的腿,狙擊手早被貫出車窗了。
唯一一只尚好的眼珠也被血液模糊,只能隱約看見郭賈同似乎在與那群人形生物肉搏。
他從未有過的絕望,血液的流逝, 生命力的流逝, 喉嚨如同被人死死扼住, 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他該告訴隊友松手。
這么拖下去,死的人可能就不止他了。
于是,艱難的從牙縫里擠出點聲音:“你們……”
“你們抱緊他,我先下車。”
一道清冷的嗓音傳進耳朵,車門猛得推開又“咣當”闔上。
宋拾率先下去, 掏出腰間的手槍,快步沖到能開槍的位置,對準襲擊狙擊手的安吉爾的呼吸孔。
“噫——”高大的黑影襲向她。
如果時間掐得足夠準, 興許能躲開。
宋拾咬住下唇, 沒有躲避,扣動扳機。
“嘭——”
子彈射進呼吸孔,那異種尖銳鳴叫了聲,軟塌塌癱倒下去,狙擊手也瞬間被同伴扯進車內。
正要側身躲過時,郭賈同不知從哪躥出擋在她身前。
暴躁的男人紅著脖子朝車喊:“那些家伙越來越多了,快通知上面!不然咱們今天都待死在這!”
“鐺!”鋒利的長甲撕破布料,可觸碰到皮肉非但插不進去,還如同打在鋼鐵上般被彈了回去。
郭賈同站在那,安吉爾竟無法傷他分毫。
【鋼筋鐵骨:你將擁有鋼鐵一般的身軀,刀槍不入。 】
宋拾恍惚一瞬,神識中緩緩出現這行字。
【讀取】似乎并不需要她主動使用。
情況危機,她沒有愣太久,在旁人看來她只是皺了下眉,舉起手槍“嘭嘭嘭”擊中三個安吉爾的呼吸孔。
車內的隊友也在奮力開槍。
兩人后背貼在一起,郭賈同緊盯著虎視眈眈的異種們,沉聲道:“打出一條路,興許能……”
然而下秒,他的話哽在喉嚨里。
他們徹底被包圍了。
源源不斷的安吉爾。
可它們像是顧及著什么,遲遲沒有行動。
宋拾當然知道它們在顧及什么。
她悄悄釋放了些精神力,也算是起到了威懾作用,但恐怕不會維持太久。
“之前有這么多嗎?”有人上下牙打顫,顫抖著聲音問。
究竟從哪里冒出來這么多。
宋拾也想問。
她咬牙,透過縫隙驀地瞥見廣場上的女神像,同幻覺中的一樣,碎成一塊又一塊,再往下是地縫……
地縫——
難道真的應了郭賈同的話,從地里出來的?
“看樣子,咱都要殉職咯。”郭賈同苦笑。
宋拾沒有應聲,緩緩吐出一口氣,調整呼吸頻率。
冷靜冷靜。
總會有辦法的。
等救援隊不知道要等多久,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搏一把。
領域,共享,空間傳送,湮滅……都不行。
會暴露身份。
她額頭冒出些細汗,耳邊嗡鳴。
……等等,還有幻覺。
雖然也有暴露的風險,但值得一試。
她只在人類身上使用過,不知道對異種有沒有用。
安吉爾的數量過多,她需要一些時間。
“噫!”
安吉爾們察覺到某種力量的變化,脊背上的骨刺高速震動,猛然撲過來。
“三。”她在心中默念,一腳蹬開襲來的安吉爾。
“噫!”骨刺亢奮豎起,摩擦,呼吸孔內發(fā)出尖銳的鳴叫。
它眼睛瞇成一條細長而危險的縫,猛然撲向她。
宋拾吐出一口氣,小腿勾起,利落抽出藏在鞋縫的短刀,兩指夾著刀柄,丟出的瞬間,腳尖點地,一躍而起,踹開另一只安吉爾。
“二。”
安吉爾們徹底震怒,一同撲來。
她壓下眉頭,喉嚨松動,“一……”淡淡的藍色氣流從她指尖流散。
然而,安吉爾們卻先一步停止攻擊,不知從哪飄蕩來的悠揚哼吟,一如柔軟的羽毛,卻又帶著些沙礫的顆粒感,聽得人心尖泛癢。
它們的眼睛瞇成長長的縫,兩米高的身子晃悠悠,愜意至極的模樣。
歌聲婉轉悠揚,像蜷縮在溫暖的羊水里聽見的搖籃曲。
遭了。
宋拾暗道不妙。
兩腿卻軟綿綿的,踩在棉花上似的,渾身乏力酸脹。
“撲通”“撲通”越來越多的安吉爾倒下,它們的呼吸孔平穩(wěn)地呼出氣流,像是陷入深度睡眠。
隊員們也意識恍惚起來,忍不住打起哈欠,眼皮無力地垂落,攥緊的槍支從手心滑落。
“不能睡!”郭賈同大喊一聲,可剛說完,他就閉上眼昏死倒地。
為什么每次她都能碰見倒霉事?
宋拾想苦笑,可笑不出來。
用力咬破舌頭,淡淡的鐵銹味縈繞在口腔,她靠著那股刺痛清醒了片刻,剛向前走了半步,腿發(fā)軟險些跌倒。
耳邊,隊員的鼾聲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但那塞壬的歌聲卻始終清晰。
漸漸,意識模糊,畫面變成雪花屏,噼里啪啦抖動著雪花點。
“撲通”她雙膝跪倒在地,膝蓋磕碰到水泥地火辣辣的刺痛。
視線清晰一瞬。
傷口冒出的鮮血浸透過布料染紅地面。
她抬頭,不遠處重重疊疊的影子融合,變成了幾個人。
為首的女人雙手交叉相握,閉著眼哼吟。她的長發(fā)如同海藻,堪堪裹住身體的大衣下是雙頎長白皙的腿,泛著美麗耀眼的光澤。
腿怎么會反光?
宋拾晃了晃遲鈍的腦袋,瞇起眼睛,這次她徹底看清楚了。
反光的不是腿,而是覆蓋在腿上純白色的魚鱗。
視線上移,女人的面容意外的眼熟。
裴羽流。
而她身旁的人同樣眼熟……諾諾和其他的實驗體……
顯然,她們逃出來了。
歌聲愈發(fā)溫柔縹緲,隨著柔軟的風包裹住她,她像被抽走全部氣力,意識徹底渙散。
浮萍隨著水波飄蕩,輕飄飄,不費半點力氣,突然,一個巨浪將它打翻。
宋拾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
夢中有個沉睡的巨人,而她,是巨人腳旁一粒微不足道的螞蟻。
直覺告訴螞蟻,這個龐然大物快要蘇醒了。
可不管怎么跑,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巨人的腳下。
螞蟻像西西弗斯一樣,一遍又一遍,日復一日地重復,迎不來的終點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沒有解脫。
……
“滴滴答答”儀器有序的聲響。
蘇醒時,她躺在聯邦市醫(yī)院的療養(yǎng)倉內。
醫(yī)生打開玻璃倉,翻閱著資料道:“你是里面?zhèn)淖钶p的,卻是昏迷最久的一個。”
“什么?”宋拾茫然地睜著眼睛。
醫(yī)生耐著心解釋,扶她坐起身,“其他人的大腦或多或少受到了損傷。”
宋拾心臟猛然抽緊,盯著醫(yī)生的臉,生怕漏掉任何微表情。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問:“我昏迷多久了?”
“正好一個星期。”醫(yī)生遞了件外套給她,肩膀松弛,唇角綻開輕松的笑意,“既然醒了,就快去找你家上尉吧,她這幾天不知道往我這里跑了多少回!這下好了,你終于醒了。”
聞楚云跑了很多次?
心臟再度提了起來。
她心事重重接過外套,走出病房,冰冷的涼風襲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披好外套。
剛走出醫(yī)院,門口響起宙啟關懷的提示音:“最近降溫,請注意保暖。”
宋拾頓了頓,小聲:“謝謝。”
“不用客氣。”
呼嘯的狂風,路邊種植的樹樹葉沙沙作響,樹枝吱呀呀搖晃。
趕到軍律所,見到聞楚云才知道廣場受到磁場干擾,監(jiān)控都壞掉了,滋啦啦雪花屏,而存活的人聲都稱聽見了歌聲,接著便昏了過去。
當然,這點也的確被證實了。支援隊員抵達看見滿地沉睡的安吉爾,密恐都要犯了。
“那一帶的磁場不穩(wěn)定,已經被封鎖起來了。”
聞楚云遞過來十幾張照片,“你回憶回憶,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說實話,她已經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宋拾沉默半晌,接過照片一一翻看。
安吉爾安吉爾、干尸、女神像的碎片、睡死的隊員、雙膝跪地睡覺的她……
她眼皮抽搐了下,快速翻到下一張。
可越看,眉蹙得越緊。
“怎么了?”上尉放輕聲音問,生怕驚到對方。
纖長的手指指向照片中完好的地面,“我記得這里,還有這里,有很大的地縫。”
“地縫?”
“是的,”宋拾深吸一口氣,“地縫。”
她當然可以選擇沉默,而且對于一個臥底來說,沉默透明大概是最好的掩護色。
但當危險能足以威脅到每一個人呢?
“當時安吉爾越來越多……我懷疑,它們可能是從地縫里出來的。”
聞楚云神情凝重起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
聞楚云深呼吸,看了眼表,露出安慰意味的笑,“辛苦了,剛上任就遇到這種事……給你批三天的假,好好休息一下。”
“謝謝上尉。”
……
于衡并不富裕,所謂的家是負三樓的一間出租屋,潮濕陰冷,彌漫著霉氣。
屋內逼仄狹小,家具少得可憐,破舊搖晃的桌凳和咯吱作響的床。
宋拾坐在床上,打開聯邦發(fā)的專用終端,首頁上是熟悉的綠色論壇標識。
真是陰魂不散啊。
點開論壇,映入眼簾的是付秋棠聊天框的紅點。
鐵皮貓:你一定想不到昨晚敲響我家房門的是誰!媽耶,還好我謹慎,透過貓眼一看,是個黑黢黢的大蟑螂!和人一樣大!我知道變異生物惡心,可這么惡心的還是第一次見! ”
今天撿垃圾了嗎:你……還好嗎?
鐵皮貓秒回:宋拾你怎么才看手機啊啊啊!嚇死我了!咦嘻嘻,本人還是很聰明的,沒吭聲,那個家伙就去敲別人的門了。
鐵皮貓:你看論壇置頂帖子了嗎?最近異種活動好頻繁啊。
第63章
論壇首頁置頂著一個名為“互幫互助”的帖子。
樓主:鑒于最近實在不安全,所以發(fā)了這么一個帖子,希望智者看見能幫忙置頂。下面是我整理出來的情報:
1.異種潮爆發(fā)前地面會出現短暫性的裂縫,裂縫內伸出的觸手/藤蔓會將人扯進地底。
2.變異生物是從裂縫里爬出來的, 目的只有一個, 吃東西。
3.已出現新品種的變異生物,具有高智商,會模仿人類騙人開門!
4.可能與哀涅托有關。裂縫出現的地點恰好都是女神像廣場附近。
……
9.如果被異種包圍時聽見歌聲,那么恭喜你,得救了。歌聲來源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宋拾抿了抿干裂的唇,盯著帖子出現的人物。
“智者。”
她往下翻了翻評論區(qū)。
彩虹軟糖□□彈:有沒有人親眼看見過地裂了縫呀?
財神到咯回復彩虹軟糖□□彈:沒有, 下一個。
椰樹比耶:沒有, 下一個。
賤民的命也是命:最嚴重的是我們E2604 ,燈塔起不了半點作用!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再這么下去,根本沒人能活下來!我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里!
小半生H:啊啊啊啊你不要過來啊, 不要把你的輻射帶到別的地方可以嗎?
賤民的命也是命回復小半生H:呵呵, 離開E2604區(qū)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降臨:只有我注意到這個帖子真被置頂了嗎?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智者一直在視奸我們?
破名字我想一夜回復降臨:我感覺他應該是那種陰暗的死宅,躲在狹小的房間里, 透過終端, 監(jiān)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宋拾:嘶……某種意義上,還真被這個破名字我想一夜給說對了。
鱷魚愛洗澡:我做過一個預知夢,夢見人類滅絕,先是異種襲擊,再是地震,海嘯。
死就完了回復鱷魚愛洗澡:這位網友, 你的夢不一定就是預知夢。
……
宋拾往下刷的有些疲憊,眼球酸澀,突然,她翻評論的手指停頓。
一根小羽毛:地下有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東西,你們可以理解為蜂后,蜂后蘇醒需要能量,巨大的能量,而那些工蜂,也就是異種,出來覓食,而我們,就是它們的食物。
今天撿垃圾了嗎回復一根小羽毛: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盯著屏幕,嗓子發(fā)緊,不知道為何,讓她聯想到夢中的巨人。
對方回復得很快,幾乎是秒回。
一根小羽毛:我只說一遍,信不信由你。
再發(fā)消息過去,發(fā)現對方的評論刪了。
“……”
她疲憊地癱在床上,雙臂伸展,輕輕喚了聲:“墨格拉?”
“我在。”
一個精干的女性虛擬形象出現在終端屏幕上,她雙手交疊于腹部,面帶得體的笑容。
“隨時為您效勞。”
“回溯那邊什么情況?”
“還在研究人造精神師。”
“哦……那聯邦那邊呢……等一下。”
宋拾的視線落到掛在斑駁墻壁上的家用終端。
破舊得像在久藤垃圾場撿的,屏幕的邊角布滿蜘蛛網狀的裂痕。
她起身拿起遙控器,按下。
黑色的屏幕赫然亮起。
“還能用。”
奧羅拉的仿生人廣告出現在屏幕。精致艷麗的男人撩動耳邊的金色碎發(fā),露著白花花的胸肌,拋媚眼勾唇,“主人,帶人家回家吧。”
“……”
拇指按住按鈕換臺。
“近日,多科、炭邱、久藤……甚至聯邦市也遭到了異種大規(guī)模的破壞,是安防不嚴,還是另有原因?請聯邦市生態(tài)研究所的戴維教授為我們解惑。”
記者將話筒遞給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
戴維教授推了推眼鏡,清嗓子道:“一開始,我們推測安防出了紕漏,但隨著越來越多異種的出現,這種假設顯然無法成立。”
“后來我們調查到一件很有意思的現象,異種潮爆發(fā)前,地面會出現短暫的塌陷斷裂,但很快,那些縫隙又會閉合,恢復如初。”
記者神色凝重,猶豫問道:“……那些家伙是不是從裂開的縫隙里爬出來的?”
“也許吧,”戴維教授淡淡說著,端起瓷杯抿了口水,“未得到證實的事情都可以大膽猜測。”
“那關于異種潮,戴維教授是怎么看的?”
戴維和藹笑,聲音輕柔,問:“孩子,你相信神嗎?”
記者被這莫名其妙的提問問的一愣,隨即嚇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囁嚅。
這讓她怎么答?信神,她工作不保,回答不信,這段采訪一旦被發(fā)布,她大概率會被那些瘋狂的信徒盯上。
“……”
好在戴維教授并沒有太為難她,輕輕笑出聲:“關于異種潮,我認為是祂向人類發(fā)出的邀請,通往新世界的梯子。”
他說著令人詫異的話,卻表現得十足平靜,仿佛只是在闡述一件事實。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靈魂逃脫軀殼的契機,唯有永恒才是真理——”
教授的聲音戛然而止,屏幕熄滅。
“……”宋拾丟掉手中的遙控器。
又是哀涅托信徒,她最煩神神叨叨的人了。
她嘆氣,整個人蜷縮在床上,盯著屏幕上那位虛擬女性,腦海中來回盤踞著聯邦回溯哀涅托三個勢力。
不,不止三個,還有論壇背后的家伙。
而她,要想盡辦法活下去。
首要的事情,是拆除裝在心臟里的炸蛋。
可幾乎是無解,只要手術進行,趙柯那邊就會有提示,依舊死路一條,那難道一直要這么打黑工到死嗎?
“宋拾,”終端內傳來墨格拉溫柔的聲音,“關于聯邦,有一小段會議錄像,你要看嗎?”
聞言,宋拾摘掉痛苦面具,一把攥住終端,“看。”
聯邦會議大廳。
長桌旁落座著霍爾、付修明、諒雀、溫妮莎、聞楚云,和其它將軍大臣,以及一些專家模樣的精英。
專家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沉聲道:“我們調查隊的人到了不同地區(qū)進行勘測,最終,我們在E2604的地下檢測到大量的生命跡象,并且持續(xù)增多,初步推測是有母體在進行繁殖。”
錄像暫停,宋拾抽回按在屏幕上的食指。
專家的這段話和一根小羽毛的評論有些許相同之處。
蜂后和母體,工蜂和大量生命體,而且都是在地下。
“不過這只是初步勘測,如果要想深入了解,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設備人手。”專家看向上位者。
“當然,畢竟這關乎到社會的穩(wěn)定與安全。”霍爾微微頷首,金眸毫無波瀾。
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扎成馬尾的銀絲瀑布般肆意流淌,似清冷月光下的冰湖,像一只優(yōu)雅的貓科動物。
宋拾打量起他,霍爾好像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低垂的睫毛,眉宇間散不開的疲憊。
“我跟他們一起去。”
一道女聲響起,眾人立刻看向那位年輕的指揮官。
諒雀瞳孔黑而亮,語氣毋庸置疑。
男人雙眸微瞇,鷹隼樣的金眸緊緊鎖定她,良久才點頭道,“可以。”
突然,那淡金色的眸子微微上移,淬著寒冰,危險而具有侵略性。
一瞬間,她甚至以為他察覺到了什么,可而后,那雙修眸又挪開了。
“……滋啦……滋啦……他來了。”
終端內流竄出電流聲,墨格拉急促地說了句,錄像消失,終端陡然黑屏。
“他”自然是智者。
旋即,屏幕再度亮起,論壇系統(tǒng)提示:“恭喜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觸發(fā)任務!”
“聯邦各地都遭到了異種的破壞,誕生靈智的高階異種和地縫里伸出的未知觸手,隱藏在深處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需要有人刨開土,挖出一條道才能看見。”
“獎勵為五百萬星幣,一瓶精神值拓寬藥水,接受任務后會立即發(fā)放;任務成功,額外贈送一個獎勵,不論什么要求智者都會滿足;任務失敗,后果自負。你可以拒絕,但為什么不試一下呢?”
“yes or no。”
宋拾沉寂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每個人都有目的,智者一定也有。他和回溯有密切關系,甚至能左右西索斯的決定,是不是可以大膽地將回溯的目的當做是他的目的。
統(tǒng)治整個聯邦?
不不不……宋拾覺得有些荒誕。
他能提供大筆星幣,甚至有精神值拓寬藥水這種開掛神器,可以輕而易舉地湮滅人工智能的意識,手底下還有那么一堆用戶可以利用,如果想要改朝換代,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看不清智者。
伊索納德號的真相也好,還是現在的任務,都讓她覺得無厘頭且荒誕。
用戶完成任務獲得獎勵,可這些任務的意義是什么?
她的眉蹙得越來越緊。
或許,不能從他的角度來看。
智者總能提供她正好需要的東西,無法拒絕的任務,豐厚的獎勵。
比起墨格拉,他更像個人工智能,通過大數據精準地獲取每個人的信息。
一切都是那么剛剛好,湊巧地雪中送炭。
他像個無形的手,躲在暗處,提拉著絲線操縱木偶。
是觀眾,也是編劇。
“yes or no。”屏幕的光有些刺眼。
宋拾接受任務。
她當然不會拒絕。
給出的獎勵,恰好是她所需的。
財富,能力,和一份愿望。
第64章
“篤篤篤。”
房門陡然被敲響。
這么快?
宋拾微微怔愣, 快步走到門前,透過貓眼窺看,黑漆漆的走廊外空蕩蕩。
聲控燈不可能滅的那么快。
她推開門, 潮濕霉氣撲鼻而來, 長廊被死寂的黑暗籠罩,靜得只能聽見胸脯的悶響。
義眼輕輕轉動逐漸適應黑暗,環(huán)顧四周,沒有一個人,只有腳下的一個小方盒。
她的眉毛攢簇。
距離接受任務也才不過幾秒鐘,而現在, 那枚裝有獎勵的盒子就靜靜躺在她門口。
門“咚”地闔上。
“你確定我能殺死他嗎?”
神秘, 強大。
宋拾倚靠著門,打開木盒。
柔軟的羽毛上是細頸玻璃瓶,它的旁邊是張泛黃的卡紙,畫著一個靦腆笑臉,和一串簡短的話:
真期待和你正式見面的那天。
在她視線接觸到那行字的一刻, 卡紙如同被火點燃, 散成藍色碎屑一點點消失。
很謹慎。
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食指拇指捏起瓶頸,輕輕搖晃,液體隨之晃動,昏黃的燈光穿透過玻璃瓶中透明的液體,折射出寶石般的光澤。
墨格拉沉默了許久,終端投射出藍光,她在狹小的室內凝成虛擬的光影。
利落的短發(fā),一成不變的微笑,她知道她的顧慮。
“有我在,你不會死。”
那雙純粹的眼眸微彎,她的手抬起,笑容依舊:“成功的可能性約為3 %,比上次高了不少。”
聞言,宋拾驚愕地看向她,“你怎么能保證我不會死?”
“我是墨格拉,可同時我也是宙啟,聯邦的人工智能。”她柔聲說道,“如果你需要,聯邦的權限隨時為你打開。”
很好,很大的一張餅。
宋拾沒再說話,屬于墨格拉的虛擬影像“滋啦”消散。她坐回床上,點開個人信息頁面。
賬戶余額:五百一十三萬六千三百星幣
精神術法: 【骨肉再生】【復制】【隱身】【預知】【讀取】【鋼筋鐵骨】
她瞥了眼掌心的玻璃瓶,抽出木塞。唇齒抵在瓶口,一口飲盡,入口甘甜,滑過喉嚨時泛著薄荷的涼意。
很快,潮熱的空氣涌進肺部,宋拾的鼻尖沁出細汗,那股涼意在五臟六腑內燒起。
怎么……和上次不一樣?
但現在才意識到不對勁為時已晚。
屋內靜悄悄的,流淌著細碎的呼吸聲,急促而紊亂。
“咳咳……”女人雙頰泛紅,干裂的唇瓣張張合合,喘著氣。
掙扎著起身去觸碰床頭柜上的水杯,指尖用力伸長。
“咣當!”水杯倒在地上。
火在體內徹底燃燒起來,幾近撕碎她。她意識逐漸朦朧,悶熱的水汽似乎進了眼里,眼球脹痛酸痛。
大顆大顆汗珠從額頭流下,劃過臉頰、下頜,陷進衣領深入。
最終,那股熱意徹底將她吞噬殆盡。
“嘀嗒。”
恍惚聽見盥洗室沒擰緊的水龍頭滴落一滴水。
宋拾做了一個離譜的夢。
夢中,身為勇士的她來到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王子被惡龍擄走了,國王懇求她救回王子。
面對亮晶晶的金磚,勇士·宋拾欣然答應了國王的請求。
一路披荊斬棘,終于抵達惡龍巢穴。
惡龍通體碧藍,生有藍寶石般的眼眸,它看見勇士,不禁羞紅了臉,小聲問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勇士·宋拾搖了搖頭,“不,我是來救王子的。”
惡龍怒了,“那個丑八怪哪里比不上我?”于是,張開深淵巨口朝她噴火。
勇士揮劍,與惡龍打的不可開交,終于,歷經九死一生,她打暈惡龍找到了王子。
王子靜靜地躺著水晶棺材里,他的睫毛濃密,鼻梁高挺,有著綢緞似的銀發(fā)。
按照童話故事,需要給王子一個真愛之吻喚醒他。
于是,她微微俯身。
突然,纖長的睫毛微顫,那雙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
“!!”
下一秒天旋地轉,王子從腰間掏出銀手鐲銬住她,薄唇微彎,動聽的嗓音吐出殘忍的話語:
“監(jiān)獄將是你下半輩子的歸宿。”
……
次日。
隔壁大早上裝修,電鋸聲好不容易停下,樓上又“咚咚咚”響個不停,孩童的嬉笑聲,來回奔跑。
床上的人哼哼幾聲,掙扎著弓腰半跪起身,她擰眉,眼皮掀開,黑漆的瞳孔微微呆滯。
好可怕的夢。
她緩慢地眨眼,瞥了眼墻上的電子時間,才慢騰騰拖起沉重的身體走向盥洗室洗了把臉,遲鈍的大腦終于開始工作。
那個藥水……
她敲了敲發(fā)脹的額頭,抬眸被鏡中陌生的人臉嚇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那是于衡的面容。
“……”宋拾舒了口氣,閉上眼感知精神空間。
識海似乎沒什么變化,她來來回回摸索了幾趟,確認,真的沒有任何變化。
那她昨晚痛昏過去算什么? !算她皮糙肉厚嗎?
人無語到極點真的會被氣笑。
她噔噔噔走回臥室,順手撈起床上的終端,點開嚇了一跳,密密麻麻的短信瘋狂蹦出,刷滿整個屏幕。
“于衡,軍律系統(tǒng)通知您,請在6月4日中午十二點之前前往聞楚云上尉的辦公室。”
“于衡,軍律系統(tǒng)通知您,6月4日下午兩點在聯邦大樓集合,護送大指揮官前往E2604區(qū)。”
“于衡……”
滿屏的軍律所短信,看得宋拾一個頭兩個大,她一目三行,專挑重要的看。
“ 6月4日……今天是……”她打開日歷,上面赫然顯示著:4033年6月4日。
宋拾:“……”
不會真那么倒霉吧,不是說好的三天假期嗎?
她吞咽口水,目光移到時間,上午九點四十五分。
時鐘滴滴答答,分針秒針震跳,一圈又一圈,似從天而降的雨珠落到水坑上泛起的漣漪。
暴雨滂沱,烏云低垂,水霧籠罩整座城市。
高速疾馳的懸浮車闖了一路的紅燈,噼里啪啦的雨水敲打車窗,窗外氤氳霧氣,隱隱透著霓虹燈的光。
“師傅,再快點!”宋拾攥緊終端,再度體會到了速度與激情。
司機瞥了眼后視鏡中的女人,嘴里的煙明明滅滅,“哎呀,放心,不會讓你遲到的。”
“不過……我尋思,小姑娘你有些眼熟啊。”
他抽出一條手臂,摁開終端,頁面是某短視頻平臺,視頻中女人的臉和車中人的面容重合了。
司機兩眼放光,嘴角展露微笑:“嚯!你就是于衡呀?怪不得要去軍律所。放心咯,絕不會讓你遲到的!”
說罷,他掐滅煙蒂,神色認真,一腳將油門踩到底,懸浮車車后的藍色燃料猛地噴出。
宋拾:……
感謝聯邦網的營銷。
抵達軍律所,宋拾忍痛轉了司機一大筆錢,火急火燎上電梯,險些撞倒一個機器人。
小機器人“啊呀”一聲,屏幕上出現驚嚇的表情,討人喜歡的小孩音:“注意安全呀。”
它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女人,表情變成大大的笑臉,“于衡,早上好!”
電梯門關閉,宋拾摁了下按鈕。
“……早上好。”她象征性地扯了下唇角。
小機器人盯著她,兩條機械手乖巧的交疊在腹部,自帶音效眨動圓眼,問道:“于衡,你看起來很疲憊,是沒休息好嗎?”
她張了張唇,話還沒說出口,它突然彎腰湊到她面前,大氣地掏出一瓶營養(yǎng)液:“給!”
宋拾遲疑了下,還是接過了玻璃瓶。
小機器人的“臉”上開始放煙花,稚嫩的嗓音軟糯的像綿羊:“我是軍律所的新員工,叫樂樂!累了餓了的話就來找我哦!”
“謝謝。”
電梯門打開,她到了。
宋拾邁開腿走出去,忍不住回頭問,“你的設計師是誰?”
聞言,樂樂圓圓的眼睛眨了眨,“是偉大的付秋棠小姐哦!”
一切都合理了。
“篤篤。”
“進。”聞楚云掀開眼皮,看見宋拾,露出一抹歉意的笑來,“某人的假期恐怕要沒了。”
“這是軍人的天職,隨時待命。”
宋拾恭敬上前,余光瞥見桌上有張還未來得及收的照片。
青蔥樹蔭下,兩個年輕人勾肩搭背,笑容燦爛。一個佩戴義肢寸頭,一個吊兒郎當咬著草,臉頰的疤痕襯得她格外不羈。
下刻,那照片被人收回抽屜里。
冷風拂起紗簾,裹著潮濕的寒氣吹進室內。聞楚云揉揉鼻梁,“任務通知收到了吧?”
“收到了。”
上尉頷首,指節(jié)叩響桌面,虛擬投影投送到兩人面前,烏黑畫面之上是無數個紅色的圓點。
“這是……”
“這是在聯邦市地下檢測到的生命跡象。”
全息投影畫面變換,更加密集緊湊的紅點跳動。
“這是E2604區(qū)的,”她嘴角往下壓,眸色嚴肅而犀利,“ E2604區(qū)地下可能存在著母體,在進行繁殖,這次它們的動態(tài)是記載以來最活躍的一次。而你所說的地縫,極有可能是它們通向地表的大門。”
“你是里面唯一的新人,凡事都要小心,考慮清楚再行動……你唯一的任務就是保證大指揮官的安全,聽從她的指揮。”
“是。”
宋拾沒有問為什么她是里面唯一的新人。
渴的時候就有人送來水,這么重要的任務落到她身上,天底下哪來那么湊巧的事情?
她抿唇,退出辦公室,走過玻璃窗時,一道深紫色的閃電劈破云層,猙獰駭人。
躲在幕布之后的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65章
“藥劑還是老樣子, 一個月打一針就行。”
醫(yī)生推動了下金絲眼鏡,看向坐在對面銀發(fā)金眸的男人。
一向講究的聯邦上校,下頜上居然透著淡青色的胡茬,他深邃的眼窩下是一抹烏青,似乎好幾夜未合過眼。
醫(yī)生忍不住多嘴問了句:
“那家伙還在折磨你?”
聞言,霍爾眼眸微抬,嘲弄笑道:“我用了他的力量,他來折磨我,算是扯平了吧。”
“這幾日,他一直在試圖掌控我的身體, 一旦我陷入睡眠, 或是精神力下降, 他就能趁虛而入,獲得身體的掌控權。”
“……好在,現在我不需要他的力量了,不然在他獲得身體掌控權前, 恐怕我會先一步猝死。”
他半開玩笑道。
醫(yī)生嘆了口氣,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猶豫許久才問:“我們是老朋友,我才敢這么問——霍爾,你覺得值得嗎?”
值得嗎?
霍爾沒有回答,垂眸將針管推入淡青的經脈中。
他神色自然而平靜,但隨著藥效發(fā)作,他的下頜緊緊繃起,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沁出,下腹隨著呼吸劇烈起伏。
長睫顫抖著,喉結重重滑動,半晌,那雙金眸重歸冷漠。
“我想要的東西,從不考慮值不值得。”
從兒時的糖果到如今的權力,霍爾從未思考過所謂的值不值,在他眼中,想要某樣東西,那么付出相應的代價是無比正常的一件事。
就像那些家伙想要觸碰到不屬于自己的力量,就該想到實驗帶來的后果。
“這么多年你還是一點也沒變。”醫(yī)生啞然失笑,“那就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嗎?”
他以為霍爾會篤定卻自信告訴他沒有,可他卻稍稍怔愣半秒,嗓音柔而輕,“有。”
醫(yī)生頓時產生興趣,“那是什么?”
“一個尚未緝拿的罪犯。”
“你……”
迎著老友欲言又止的目光,霍爾毫不猶豫起身離開了醫(yī)療室。
走廊外的涼風卻無法讓他的思緒冷靜。
真奇怪。
他皺眉,按住胸脯,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而有力地跳動。
只有當執(zhí)行危險任務時身體才會出現的反應,居然僅僅在腦海中突然冒出某個身影后止不住的搏動。
聯邦大樓走廊一向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干凈的瓷磚地板上倒映著不同人的身影。
突然,一個熟悉的人影從他面前走過。電光火石間,躁動的血液泵入心臟,擂動的聲響幾乎震耳,霍爾本能地拉住對方的手腕。
“上校大人,晨光庇佑。”女人微垂了下頭,右手置于胸口。
一頭整齊利落的短發(fā),亞洲人面孔,眼尾細長高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從未見過的面孔。
霍爾攢簇了下眉,立刻松開手,頷首:“晨光庇佑。”
女人正要抽身離去,他心臟奇異地抽動,幾乎是下意識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于衡。”
于衡,不是宋拾。
……
在聯邦大樓會碰上霍爾,宋拾早有心理準備,可眼看他們差點擦肩而過,被他冷不丁地一把扼住手腕,是她始料未及的。
是儀表步態(tài)暴露了,還是趙珂的面具失效了?
思緒亂如麻,宋拾只覺血液上涌,在耳邊噼里啪啦炸開,她硬著頭皮故作鎮(zhèn)定,“上校大人,晨光庇佑。”
金眸落在她臉上,仔仔細細,一寸也未放過地打量。
宋拾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終于,霍爾松開了她,嗓音緩而沉:“晨光庇佑。”
她定了定神,腳下生風,正要逃離似地走開時,他偏偏又叫住了她。
該死。
宋拾從未覺得如此度秒如年。
他卻莫名其妙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于衡。”
幸好霍爾沒再問別的,放了她的行,宋拾腳底抹油走得飛快,生怕慢了一秒,霍爾又要喊住她盤問。
他為什么要叫她?
看樣子,他是沒見過于衡的。
宋拾將自己從頭到腳懷疑了個遍,也想不通可能露餡的地方。
但很快,她將疑惑暫且拋之腦后,前往武器庫換上裝備,跟著同事們登上了小型飛行器。
宋拾也再次見到了諒雀。
她神情淡淡,仿佛對什么都毫不在意,一雙黑眸空洞地望向玻璃窗外。
專家團隊為了弄清楚E2604區(qū)地下的母體究竟是什么東西,帶了大大小小數十多個儀器。
但初步僅僅是為了了解,最多在E2604區(qū)待三天,配備的聯邦軍數量并不多,加上宋拾在內只有十人。
這次任務郭賈同也在。昏迷的人中,他是第一個睜眼的,無論是體能、身體素質,還是反應能力都排在前列。
見到她這個后輩,郭賈同微笑無聲地向她打了聲招呼,旋即收回視線,手指悄悄地勾了下身旁的女性聯邦軍。
對方一把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握。男人黝黑的皮膚上升騰一絲紅,無比羞澀靦腆。
鐵血硬漢居然會臉紅?
吃瓜的不止有宋拾,大家無言,笑瞇瞇看著這對。
飛艇起飛。
宋拾注視著越來越遠的聯邦大樓,一陣感慨,她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再去一次E2604區(qū)。
直到那棟大樓縮成黑點,看不見,她才收回視線。
專家設備屏幕中正好切到一張照片。
漫天黃沙,燈塔癱瘓,不同種類的變異生物追逐著人類。
E2604正如論壇的用戶描述的那般,燈塔癱瘓失效。這對靠燈塔來維持平安生活的人們來說,無異于世界末日,再加上聯邦政府根本不在乎他們的命。
誰會在意金字塔下螞蟻的命呢?
他們數量龐大且無足輕重。
令宋拾格外在意的是,聯邦網上關于E2604區(qū)的資料甚少。并非她陰謀論,這種情況但凡稍思考下,便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聯邦政府在有意隱瞞些什么。
沒有哪個地方是天然的輻射區(qū), E2604曾經是什么樣子聯邦網上毫無記載。
在久藤時,流浪漢說,異種是從實驗室里爬出的怪物,也有說法是,它們來自于深不可測的深海。
而如今,得到的消息是,有一個龐大的母體沉睡在E2604區(qū)地下,并且不斷繁殖。
如果母體一直在E2604區(qū)地下,為什么直到現在才被發(fā)現?
是有意隱瞞,還是……人類其實對它的存在一無所知。
宋拾忍不住發(fā)散思維。
如此廣袤的土地,卻成了不可觸碰的禁地。
會不會那里曾經有過什么樣的實驗,導致那片地區(qū)成為禁地,異種泛濫。
倘若有,實驗極有可能和異種有關,甚至是導致地球上的生物產生變異的真兇。
如果和異種有關,那這個實驗又是什么?
一切都是迷云,只能等到了E2604區(qū)才能慢慢揭開這層紗霧。
她閉上眼休息,為接下來的硬仗養(yǎng)精蓄銳。
抵達E2604區(qū)正好是下午四點半。
黃沙幾乎遮天蔽日,燈塔被摧毀,從天空俯瞰,看不見半點人影,而在濃濃的黃沙霧中,隱約透出龐然大物的身影,詭譎陰森。
專家團隊將一早準備好的設備儀器打開,尋找母體確切的位置。
最終,在全息屏幕中,他們看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一幕,密密麻麻的紅點聚集于一個地方。
代表生命體征的紅點不斷跳動,偶爾輕微移動,幸好宋拾沒有密恐癥。
循著紅點,飛艇駛到了最終目的地,一道巨大的裂隙橫貫地面。
飛行器緩緩降落,他們看見地面有個不甚明顯黑點,芝麻粒大小,炮彈裝置立刻打開準備防御。
再近些時,才看清是一個人,揮舞招手,嘴里呼喊些什么,距離太遠聽不清。
一位白胡子老專家皺緊眉:“她瘋了嗎,這一帶變異種遍布,她在這是想給那群怪物送口糧嗎?”
飛行員開啟廣播,宙啟的機械聲響起:“請立刻撤離這里,請立刻撤離這里。”
然而,那人卻沒有離開,仍在揮舞手臂。
一位專家提議用激光器掃射,在輻射區(qū)生活的家伙,大腦誰知道還正不正常,說不定還記恨聯邦,想趁機搞破壞。
諒雀淡漠掃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噤聲。
飛行器徹底降落,由于不清楚對方的意圖,聯邦軍戴上頭盔,舉起脈沖槍率先下飛行器。
女人身穿破舊發(fā)毛的大衣,灰頭土臉,高舉著手。
聯邦軍扣動扳機,警告:“再上前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別開槍!我是來提供信息的。”不知是喊了多久,她的嗓音劈裂似的嘶啞。
諒雀看向她:“什么信息?”
女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可以告訴你們信息,但請大人答應我一件事。”
剛才那個提議掃射的專家跳出來,譏諷道:“你能提供什么信息?沒有你,我們照樣能查清楚。”
諒雀微微蹙眉:“先說你的請求,我來判斷要求是否合理。”
女人喜出望外,“我能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絕對不會讓大人失望。要求就是……你們能在撤離這里時,帶上學校的孩子們……”
察覺到他們眼神變化,她急忙擺手,“孩子們不是很多,沒有你們那些大城市學校的學生多,我們一整個學校也就十三個學生。”
“我們可以留在這里,死在這里,可那群孩子最大的才十四歲,最小的三歲……”
專家冷眼:“這有違聯邦法。”
“可以。”諒雀說。
“指揮官大人——”
“我覺得很合理。”諒雀語調平淡,卻不容置喙。
宋拾沒想到, E2604區(qū)荒無人煙,資源極度匱乏,到處都是變異生物,可這里卻有學校。
那人瞬間淚流滿面跪拜,“有大人的承諾,我一定知無不言。”
經過了解,她叫瓊,是學校的老師,也是校長。學校在西北方向,距離這里有一百千米的路程,本來不止她一個人,她倆是徒步而來,另外一位老師因極度缺水被留在了原地。
瓊來到這里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甚至沒有打算回去。
宋拾卻捕捉到一個最為明顯的問題,諒雀也同樣注意到了,“你們怎么知道我們會來?”
這項任務是保密的,可她們卻提前一天知道聯邦的人會來到裂縫這里。
瓊說:“這也是我要說的。幾天前,我們這里來了一群穿著斗篷戴著面具,自稱是哀涅托的人。他們在招收信徒,說成為信徒就能離開這里,大部分人跟著他們離開了,我們是被留下的那一批。”
“那個神棍圣子告訴我們,五天后,聯邦的人會來這里,他想讓我們將你們騙進地下。”
顯然,異種潮爆發(fā)和哀涅托有關,可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你為什么不按照他說的做?”諒雀問。
“我又不信奉那個所謂的苦難女神,如果真有神靈,我們也不該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況且——離開的老師被他們騙進地底后,再也沒上來過。”
“…………”
當下在場的每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瓊的話是否真實依舊存疑,但無論如何,這個地縫他們是必須要下的。
瓊知道自己的話毫無可信力,她神情無比誠摯:“不論你們讓我做什么,我都會做,下地底下也可以。”
“關于底下的生物,你了解多少?”一直沉默的白胡子老專家突然問道。
瓊思索一番,說:“地面時常出現坍塌,地縫里冒出藤蔓和異種,關于地底,哀涅托自己的人下去過,但又平安無恙地出來了。”
這個重磅消息給宋拾震撼到失語。
這意味著哀涅托能夠規(guī)避掉異種的攻擊。普通異種沒什么智慧和認知,見到活體就殺,哀涅托是怎么能夠在地下走一圈后平安出來的,而且他們?yōu)槭裁匆獛椭莻母體,為母體提供營養(yǎng)?
一直以來,哀涅托掌控人們的思想、信仰,私底下和奧羅拉,依舊聯邦一些舊勢力聯手研究永生實驗,人造變異生物。
——等等。
宋拾后知后覺突然想起,雖然在多科市安防局工作時,碰見的是哀涅托利用普通人來試所謂的“圣水”,可在永生實驗室里的實驗體無一例外都是人造變異生物。
甚至唯二成功的活體陶順安,也是和某種變異的致幻花結合后進行的實驗。
沒人會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只有人類和變異生物結合,再使用“美人魚”的血,才有幾率達到不生不死。
以上都是可以解釋得通,可哀涅托幫母體補充營養(yǎng),究竟為了什么?
第66章
諒雀和專家團商討后決定,暫時先放兩名聯邦軍和一位專家下去。
他們身穿防護服和頭盔,腰腹上綁著長長的、特殊材質的繩狀設備,確保能原路返回,哪怕遇到危險,上面的人也能迅速將他們拉上去。
很快,三個人被放了下去,消失在深不可測的縫隙中。
設備顯示屏上一面是屬于他們三人的藍點,一面是他們投射出的影像。專家團則盡心盡力觀察局勢,提前為他們規(guī)避風險,避開可能碰上異種的甬道。
距離越遠, 通訊聲越斷斷續(xù)續(xù)滋滋啦啦。
宋拾盯著屏幕,投影中,甬道漆黑,四處棲生的藤蔓,泛著點點詭異的藍色熒光,忽明忽暗,如同呼吸一般。
白胡子老專家用刀割出一小截藤蔓, 收進掛在腰間的特殊皮質袋中。
“這里……到處都是藤蔓,但……滋滋……但它們……很安靜。”
地下四通八達,全是地道, 四處爬滿成人腰粗的藤蔓。
倒也幸運, 除了兩次險些和異種碰頭,一路上幾乎暢通無阻。
左屏幕上紅點離藍點很遠,他們很安全。右屏幕顯示的則是逐漸空曠寬敞的地道。
一根碩大的根莖分散出無數熒光觸須陷入土壤,粗得無法用肉眼丈量其寬度。
老專家秉持探究心態(tài),舉著強光探照燈走近,在看清后驚駭地后退步,被蜿蜒盤旋的藤蔓絆倒。
“怎么了?”頭盔內傳來同事的詢問。
“……”專家吞咽了口口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指著根莖,堅強站起,將鏡頭對準。
根莖的薄膜下,是一張張人臉,面容清晰可見,仔細觀看,他們并沒有死,還有呼吸。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我認識他們……”
那位校長驚恐瞪大眼睛,驚魂不定盯著屏幕:“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幾天前他們是被哀涅托帶到了下面……他們現在還活著嗎?”
“還活著。”設備內傳來聯邦軍的聲音,她觀察了下那層薄膜,皺眉問道,“指揮官,需要救他們嗎?”
諒雀思忖片刻,“先將薄膜劃開,看看他們還有沒有意識。”
“是。”兩名聯邦軍用軍刀破開薄膜。
強光下,覆蓋在肌膚上的那層黏膩濕滑的液體活像鼻涕泡,一碰還嘰里咕嚕作響。
“醒醒……醒醒……”
他們兩人想先將一個人從根莖里拔出來,可拔了半天,先不說濕滑,那人仿佛與根融為一體一般拔不動。
融為一體……
老專家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推開他們,探照燈照去——那人的下半身完全被藤蔓吞噬。
可他還活著,胸脯仍在平穩(wěn)地起伏,鼻息有呼吸。
怪事。
老專家凝重地掀開他的眼皮。瞳孔渙散,對強光毫無反應,似乎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滋滋……滋滋。”
太過聚精會神,讓他大腦自動過濾掉頭盔內不斷傳來刺刺啦啦的信號聲響。
直到一聲清晰的怒吼。
“快走!離開這里!大批異種朝你們奔來……”
地面,觀察控制器的工作人員急急叫喊,原本清晰的屏幕畫面開始模糊,雪花一片。
他們滿頭大汗,驚恐地盯著紅色原點不斷地朝著藍點放心靠近。
越是靠近,信號愈發(fā)不穩(wěn)。
究竟是什么讓它們同時注意到了那里?
“拉他們上來。”諒雀蹙眉,立刻下達指令。
“來不及了……每一條路上都有異種。”
聽到這句話,地下的人徹底地絕望,這相當于掐斷了他們最后一絲希望。
“…………”
“…………”
長久的沉默,用不了一分鐘,那群家伙便會涌過去圍堵住他們,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宋拾恍惚聽到稀碎的、哀慟的聲響,就在身側。她轉動眼珠看去,只見郭賈同赤紅著雙眼,死死盯著屏幕,粗重的喘息聲里夾雜著似有若無的哭泣。
她這才注意到,那位眼熟女性聯邦軍。
今天上午,她還嘴角含笑著和他十指緊扣。
那名女性聯邦軍好像察覺到愛人的視線似的,原本嚴肅的表情漸漸松動,微笑:“郭賈同。”
“我在。”男人繃緊的聲音在崩潰的邊緣。
“我愛你。”
“我……也是。”男人似乎用盡全身力量說完這三個字,咬緊牙關,崩潰地閉上了眼睛,嗚咽的聲響從他喉嚨里冒出。
老專家一言不發(fā),將掛在腰上的繩索取下,脫掉的防護服緊緊纏住藤蔓,又用將掛鉤緊緊纏上。
下一秒,右邊屏幕徹底失去信號,滋啦雪花點布滿。而紅光點也在頃刻間占據整個左屏幕,吞噬掉藍點。
三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在眼前消逝,男人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聲被呼嘯的風聲壓去。
……
E2604區(qū)什么都沒有,沒有鮮花,沒有高樓大廈,漫天遍野的黃沙。
可這里有學校。
在這么一個荒涼危險的地方建著學校,老師和課本從哪里來,建設一所學校又要花費多少精力和資源,從未有人思考過。
可偏偏,這片荒漠上開出了花。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調查才剛剛有進展,即便一下犧牲了三個人,也不可能就此離開。
索性,飛行器降落在了這所破舊小的學校。
老專家拼命保留的藤蔓已經被專家團拿到飛艇上去研究成分了。
諒雀則和一部分人員分析異種突然暴動的原因。
這個學校,除去瓊,還有兩位老師,十三個孩子。他們的親人要么被異種吃掉,要么跟著哀涅托進了地下。
瓊說,原本這里有三十九個學生,她不希望他們也從她眼前消失。
呼嘯的風中,不時飄蕩來異種毛骨悚然的叫嚎。
E2604區(qū)永遠是地獄,不離開這里,死亡永遠守在下一秒。
隊員們分出食物給孩子和老師們,僅僅是奶酪、干面包片,對他們來說卻像過節(jié)一般喜悅,虔誠而小聲地歌頌食物。
圍著篝火,隊員們啃著面包,誰也不說話,仿佛死亡的陰霾仍籠罩在頭頂。
郭賈同像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看著火焰噼里啪啦燃燒,大家怕他想不開,派出一個人和他一同進飛艇休息。
坐在宋拾身旁的小女孩,叫米法特,有著一頭淺金的短發(fā),純凈漂亮的眼眸。
但她雙臂殘缺,灰撲撲的面龐上殘留著舊疤,傷是好了,可疤痕永遠地刻印在她稚嫩的面龐上。
她看見宋拾手臂上的肌肉,羨慕地問:“我可以碰一下嗎?”
“可以。”
“謝謝。”她輕輕地將臉貼在宋拾的手臂上,動作無比小心翼翼,一觸即離。
米法特是個小話癆,又怕打擾到別人,小聲地在宋拾耳邊如數家珍說著自己經歷的事。
“瓊老師是個很溫柔的人!”女孩的眼眸如同星星般閃爍明亮。
宋拾即便再繃著一張臉,也忍不住微笑。
“告訴你一個秘密,瓊老師不是E2604區(qū)的人,她出生在聯邦市!聯邦市,可她偏偏來到了我們這個糟糕的地方,一來就是十幾年,其實我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留在這里,這里那么危險。”
瓊皺緊眉頭,糾正她,“米法特,這并不值得拿出來說。”
“怎么不值得,您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米法特嘟嘴。
瓊看向孩子們,露出笑容:“好了好了,有一件好事要告訴你們……以后,你們就可以到別的城市生活了,永遠逃離E2604區(qū),這些姐姐會幫你。”
離開這里?
孩子們不可置信追問,得到確切答案后止不住小聲歡呼。
唯獨米法特神色黯淡下去。
瓊蹙眉,以為她是在意身體的殘缺,“乖姑娘,外面人人安裝義肢,到了那里安上義肢,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用擔心旁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米法特一言不發(fā)垂下頭。
天空透著濃重的黑,篝火早已熄滅,異種的嚎叫像從很遠傳來,又近在咫尺。
上半夜是宋拾守夜,她坐在磚頭壘砌的墻上,打開夜視功能。
漆黑中她看見一個單薄,孤獨的小身影從學校溜出來,蜷縮成一團,努力抑制住啜泣聲。
“小朋友,大半夜出來很危險哦。”
米法特抬頭,黑暗中她看不清對方,但音色立刻讓她辨別出是宋拾。
“那些怪物摧毀了我的家,廢墟里埋葬了好多我的親人,如果不是瓊老師救了我,我也會和爸爸媽媽一樣長眠在地下……”
宋拾沉默著,聆聽她的話。
“我知道,瓊老師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這里……可如果沒有她,我去別的地方又能怎么辦?”她哽咽的聲音幾乎絕望,“我很懦弱……我害怕夜里那些怪物的嗚咽,可更害怕沒有人陪伴的未來。
宋拾沉默良久。
于她而言,所有的選擇都圍繞著利益與生存。在生存面前,她通常將感情壓縮到無限稀薄,對生存的渴望放得無限大,甚至忘記曾經自己也有過茫然無措。
被親人拋棄,伙伴背叛,孤立無援的日子日復一日,她的后背空空蕩蕩,只有她自己,所以她咬著牙堅持,靠自己僥幸從死神的手里逃過了一次又一次。
只有經歷過這些,才知道平穩(wěn)生活的可貴。
可往往,當你真正只剩下一個人,那遙不可及的幸福只需要再往前走一步,便觸手可及時,心中有會生出迷惘與恐懼來。
宋拾難得溫柔,替她抹干淚水,堅定告訴她,“親愛的,你配擁有幸福,更不懦弱,你只是需要再勇敢一點點。”
“瓊校長是個偉大的老師,她想解救更多像你一樣的人,所以選擇留下來,她豁出性命為你們謀出這一條幾乎不可能的路,你一定要把握好。”
宋拾微笑著,揉了揉她毛絨絨的腦袋:“離開這里,你們能獲得聯邦救濟所提供的幫助,不論是上學教育,還是為你提供義肢,到那個時候,無論你想做什么,一切皆有可能,未來是有無限可能。”
還要守夜,她扭身離開,留下一句:“晚安小家伙,明天見。”
宋拾走遠,黑暗中才輕輕飄出一句小聲的:“大姐姐,晚安。”
第67章
清晨, 一縷斜陽掛在天邊盡頭,狂風呼嘯,黃沙飛舞科研人員和聯邦軍站在裂縫不遠處。
這趟下地底的目標是尋找母體,雖說有指揮官親自陪同,但死的可能性遠大于生,危險程度比昨天要高出數倍。
身為軍人,即便前方是槍林彈雨,她們也絕不退縮。
吊在腰間的繩索收緊,身體緩緩下降,眼前被黑暗吞噬殆盡, 耳邊是隊友輕淺的呼吸聲。
宋拾打開夜視功能, 懸空的腳下依舊深不可測。
冷不丁地, 腦海中閃過諒雀的話。
一、藤蔓無細胞壁,各項數據顯示,它不是植物,而是動物。
二、下地面后, 不得擅自離隊, 不能觸碰藤蔓、根莖,更不能劃開薄膜救人。
漆黑、安靜、空洞,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 她甚至能聽見血液在血管中流動, 心臟的搏動聲。
也許,一兩個小時后,她會后悔她愚蠢決定,又或許還沒來得及悔恨便死去,但宋拾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難得的機會。
越往深處, 溫度越低,宋拾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些陰冷的寒氣似乎透過防護服滲透過肌膚,蔓延四肢百骸,將她的身體凍得僵硬。
終于,腳下不再空懸,腳尖觸碰到了略微濕軟的土壤。
甬道內爬滿的藤蔓,藍色熒光忽明忽暗,在回想起它是動物后,宋拾皮膚上泛起一層疙瘩來。
剛站穩(wěn)身體,眼前陡然亮起藍光,她抬眸窺見諒雀臉上游走的藍色符文。
下一秒,一個藍色的光罩包裹住她們,溫暖溫柔,將她們與外界隔開。
諒雀冷淡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保護罩的輻射范圍是五米,沒有我的指令,不準獨自行動。”
“是。”
這趟路碰上異種如同呼吸一樣簡單,概率比多科市明天下雨還高。
宋拾在短短一個小時內,看到了十幾種未見過的變異種,它們有些不可名狀,恐怖猙獰,有些則毛絨絨,看起來像大號貓貓。
最為印象深刻的是一頭人身狼頭的異種。猩紅的眼珠在黑暗的甬道中像兩個懸空的紅燈籠,距離近些時,方看清它的形狀。
瘦長的身軀,皮緊緊繃在骨頭上,肋骨清晰可見,手腳并用在地面爬行,狼頭仔細地在空氣中嗅聞。
迎面過時,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呼吸,貼著潮濕的土墻小心翼翼挪動。
等那怪物走遠,宋拾才發(fā)覺自己渾身被冷汗浸濕,寒毛倒豎。
幸虧有諒雀,她們現在只需要保持安靜,憑借保護罩,那些異種無法感知到她們的存在。
想到這里,宋拾忍不住看向走在前面的女人,心中緩慢升起一絲疑惑。
【讀取】在諒雀身上失效了。
無論是保護罩還是別的術法,她都無法讀取到。
諒雀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嗎?
——當然是不同的,宋拾心底已經給出了答案,她還沒見過哪個精神師使用精神術法像喝水吃飯那般輕松。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聯邦才會費盡心機地搞克隆體吧。
漸漸,漆黑的甬道豁然開朗,泛著熒光的藤蔓交錯遍布,比別處都要明亮,無需開啟夜視功能,也能看見的程度。
又是粗大的根莖,從它上分出大大小小的芽來,緊貼土壤。
而根莖表面的薄膜鼓起,勾勒出一個又一個人臉的輪廓,隨著呼吸,那些薄膜輕微地起伏,詭異且陰森。
甚至是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想到昨天的隊員就是在這里地方被生吞活剝,眼下每個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某一個動作激起了異種群的暴動。
針落可聞的靜謐之中,宋拾腦海里嗡嗡響起高頻率的窸窸窣窣聲響,一絲煩躁悄然升起。
仿佛有幾百個人在里腦袋里不停地說話,嘰嘰喳喳,宣泄著無從發(fā)泄的情緒。
一瞬間,那些她刻意隱蔽的想法盡數涌上來,幾乎淹沒吞噬她。
那些聲音無比柔聲細語:
“宋拾,你明明不想下來的呀……為了一個破任務,真的值得嗎?”
她蹙眉,竭力壓過心頭的負面情緒。
這條路像走不到盡頭,兜兜轉轉,她們竟然又轉到了那棵碩大的根莖下。
腦海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看,多危險呀,一不小心就可能會喪命……宋拾,你已經陷入沉沒成本的騙局了,為了那些任務,你整日活在刀刃上,可如今又無法果斷割舍,只能讓自己越陷越深。”
“任務又如何,智者又如何,還是趕快找人取掉炸彈,偷偷找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安度一生吧。”
真煩人。
宋拾煩躁地晃了下頭,狠狠咬住下唇,唇瓣的刺痛,以及唇齒間溢出的鐵銹味,讓她清醒了不少。
這些念頭不是沒有過,宋拾厭倦了四處流亡流竄的日子,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依舊如此,她比任何人都無比渴望擺脫眼下的所有糟心事。
可是,這些不過是曾經一轉而過的雜念,她深知自己在如此危險的情況下,大腦不至于會想的那么偏。
宋拾深深吸氣,不動聲色地打量每個人的神情,旋即發(fā)現她們臉上的表情凝重。
不是譫妄,是有東西在影響她們。
“不要相信你們腦海里的聲音。”宋拾突然出聲。
“……差點中招。”諒雀晦暗的眼眸明亮起來,她微微蹙起眉,肌膚上的符文速度愈來愈快。
頃刻間,仿佛有層膜在他們繃緊的神經之間破開,涼風灌入紛亂的思緒。
宋拾頭腦從未有過的清醒。
然而,見她們恢復神智,新的一輪精神污染開啟。
“餓……”
“餓……”
似人非人,如同囈語的聲音共振交疊,高頻率從四面八方侵入她們大腦。
糟糕。
“快走。”宋拾咬住舌尖,竭力忽略那些聲音。
終究是慢了一步,她余光窺見一個人踉蹌著朝著根莖的方向走。
諒雀顯然也看見了,她快步上前扯住那人的肩膀,男人僵硬地轉過身來,是郭賈同。
“怎么是你?”諒雀下意識皺眉。
因為昨天的事,郭賈同的精神狀態(tài)不算穩(wěn)定,這次任務也是將他留在了地上,諒雀沒料到他竟會偷摸溜下來。
男人明明在看她,但視線毫無焦距,置若未聞轉身,固執(zhí)地往根莖的方向去。
“親愛的……親愛的……你找到了這么好的地方,為什么不叫我呢?”他低聲喃喃,語調卻頗為怪異,像是……嫉妒。
看著郭賈同的背影,宋拾心底攀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觸碰頭盔,問留在地上的人:“變異生物有沒有異動?”
滋滋啦啦幾聲電流,傳來人聲:“無。”
得到答案,宋拾卻沒有絲毫放松,不安的下墜感讓她頭腦一陣眩暈,身體呈現出緊張的繃緊感。
“立刻,離開這里。”諒雀后退,下達命令。
有人心生不忍,問:“……不管他了嗎?”
“這是命令。”諒雀加重了語氣,半晌,她嘆了口氣,“……他已經死了。”
死了?
這令宋拾忍不住看向她,諒雀是天生的領導者,她冷靜強大,在危險關頭能迅速分析利弊,但越是如此,越會讓人覺得冷血,但她并不冷血,宋拾還記得她站在挪亞廢墟中的決絕。
不再猶豫,她們快速撤離這里,臨走前,宋拾感應到什么似,猛然回頭,瞳孔縮成針尖。
郭賈同的頭盔里爬出一只蚰蜒,他姿勢怪異地拿軍刀破開薄膜,旋即,沉睡的女人猛地睜開只有眼白的眼,伸出手臂將他扯了進去。
宋拾喉嚨哽窒,毛骨悚然,那東西是怎么爬進的防護服。
陰濕寒冷的空氣中不時回蕩著“餓……餓……”的低喃。
不知是走了多久,仿佛在這里已經度過了三天,每個人都無比筋疲力盡,又餓又渴,但頭盔顯示,她們在地下僅僅待了三個小時。
果然還是被那些稀碎的聲音影響到了。
大概是快靠近母體的位置,漆黑的甬道里,冷不丁冒出幾只變異生物,隊員們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沒多久,她們又碰上了人身狼頭的怪物,不是一頭,而是一群,烏泱泱從黑暗中涌來。
蜘蛛一般的四肢撐開,弓著腰,姿勢詭異地爬行,肋骨被皮勒得尤為明顯,干瘦如柴,但因為體型過于龐大,令人有種滅頂的壓迫感。
怪物們重重呼出氣流,不斷嗅聞。
宋拾跨過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藤蔓,思緒飄散,郭賈同也劃破了薄膜,但異種沒有暴動,是因為諒雀的保護罩嗎?
很快,她輕輕甩了下腦袋,摒棄一切雜念,冷靜地盯著過路的異種。
良久,它們快要消失在視線中。
突發(fā)事變,有聯邦軍猛然抽搐起來,口吐白沫,瘋狂低喃:“逃不掉,我們都逃不掉的!放棄吧!”
他的頭盔中冒出一只蚰蜒,觸足深深陷進腦殼,霎時血流不止。
他恍若渾然不覺,神色中沸騰著某種癲狂的情緒。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靈魂逃脫軀殼的契機……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靈魂逃脫軀殼的契機!”
宋拾頭皮發(fā)麻,無他,這和家用終端里那個戴維教授所說的話一模一樣。
果然,那群家伙猛然抬頭,猩紅的眼眸閃爍,興奮地咧開嘴,熏臭的涎水順著牙粘稠滴落。
它們鼻子聳動,似乎嗅到了什么,在判斷方位,有的四肢攀爬到了土墻上。
望著不斷逼近的怪物,宋拾手心冒汗。
電光火石間,卻見有人拽著那位發(fā)癲的家伙跑出了保護罩,她的袖子不知被什么劃破,鮮血浸透布料,隔著頭盔,宋拾似乎聞到了血腥。
“嘿!丑八怪們,想吃我嗎?”那人高聲大喊,頃刻吸引了異種的注意,它們興奮又焦躁地來回踱動。
她見它們撅起屁股,似乎是在蓄力,重重吞咽了口吐沫,目不斜視,大聲說:“不要管我!你們快跑……”
怪物們嗚咽一聲,猛然撲過去,女人咬著牙,扛起抽搐的男人,發(fā)瘋一般沖進無盡的黑暗,徹底被無盡的甬道所吞噬。
沒過幾秒,驚恐而絕望的尖叫聲劃破黑暗,隨即伴隨著咀嚼聲的響起而消失。
宋拾閉目,心情像浸濕的毛巾一般沉重無比。
又死了兩個人。
死亡的喪鐘仿佛就在她頭頂。
諒雀攥緊手心,“你們檢查一下防護服有沒有破損。”
一時間,大家意識到什么,立刻仔細查看防護服狀態(tài)。宋拾心臟砰砰跳,確認沒有破損后,肩膀微微松弛。
然而,有道發(fā)顫的嗓音響起:“指揮官,我的衣服破了……”
第68章
防護服落下。
宋拾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被吃空的腹部內蜷縮著一只饜足的蚰蜒。
蚰蜒脊背閃爍著和藤蔓如出一轍的藍色熒光,伴隨身體兩側氣門的翕動,熒光明滅,它足步細長,呈暗藍色,怪不得沒人發(fā)現。
宋拾喉嚨一緊,難以抑制地后撤退一步。
“疼嗎?”頭盔內傳來專家的詢問。
那人血色褪盡,面部肌肉痙攣縮動,搖頭,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果然啊……”研究人員低聲喃喃,隨后恢復正常音量, “這是夢魘蟲,和正常蚰蜒不同,它食肉,尤其喜歡人類大腦,通過幻覺來操控干擾獵物,涎水具有麻痹神經,屏蔽痛覺的作用。
“你們之前碰到的幻聽, 大概率出自它們。”
“……我還有救嗎?”那人眼底被恐懼占據,嗓音緊繃發(fā)顫。
“五臟六腑都被吃空了,如果不是夢魘蟲還在體內,你早就死了,希望你別介意我的表述……不過任由夢魘蟲寄生的話……”
研究人員話還未說完,受傷的聯邦軍怪叫一聲,眼球死命上翻,抽搐口吐白沫,唯一一絲清醒的意識讓他痛苦而艱難求救:
“救……救救我……”
眼眶里不斷涌出淚水,絕望爬上他慘白的面龐,踉踉蹌蹌朝著她們走來,“我不想死……不想死……”
一時間,所有人舉起手中的槍,目光落在諒雀身上,等待指令。
宋拾瞳孔里映著諒雀冷峻的臉,她微微抬手,正要下令之時。
然而,幾聲電流滋滋作響,科研人員急忙出聲制止,嗓音中難以抑制地透著興奮:“先別動!我們對夢魘蟲寄生人體的情況了解實在太少,樣本極度匱乏。而眼前這個,可是現成的樣板!”
聞言,宋拾皺眉,心底涌起不適感。
多腳蟲子絕不只一兩只,它們隱匿在藤蔓里,不知不覺咬嚙防護服,悄然寄生。而在專家眼里,一個具備危險性的樣本竟比活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視線昏暗,她似乎聽見隱約的歌聲,又聽見足步從血肉里抽出“噗嘰噗嘰”,令人汗毛倒豎的聲響。
目光落到那人身上時,不可避免的看到駭人的一幕:蚰蜒爬過他的胸脯、臉,觸足勾住頭皮,狠狠插入。
那人的眼球徹底翻了過去,嘴角詭異咧起。
溫度驟然降低,陰冷濕黏,宋拾身體仿佛被某種力量定住,心臟緊縮,耳邊一陣細碎、毛骨悚然的窸窸聲。
大片大片的蚰蜒從各個陰暗縫隙中瘋狂涌出。
它們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數不清的細長足快速爬動,相互碰撞摩擦,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窸窣聲,像潮水般迅速蔓延。
被寄生的家伙冷不防猛然沖來。
宋拾急忙躲開,下一秒那道幻聽似的歌聲再度響起。她的瞳孔擴散,呆愣停留在原地,眼前浮現鳥兒的影子,潔白的鳥羽如雪花般飄落。
白鴿,數不清的白鴿。
下一秒,后背刺痛讓她意識恢復,那家伙將她撲倒在地掐住脖頸。
箍在脖頸的手指用力到變形發(fā)白,宋拾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fā)白,眼球脹痛得似要爆開。
她強撐著,摸索上腰間的槍,朝著他開了幾發(fā),非但沒讓他倒下翻到激起了他的憤怒,手指不斷收攏、收攏。
耳邊嗡鳴一片,胸腔內心臟跳動越來越快,血液上涌。她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離開,不知道蚰蜒有沒有爬上她的身體,唯一的念頭是:
她要活。
她要活著。
暴露身體就暴露吧,再這么下去,她可真要為回溯的臥底事業(yè)獻身了。
湮滅還未使出使,桎梏在她喉嚨間的力量驟然一松,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額頭,宋拾嗅到了血腥味。
她咬破舌尖,用力推翻那家伙,站起身眼前一片花白,她晃晃頭,才聽見頭盔內傳來滋滋啦啦的電流。
信號斷了。
剛從窒息的絕境掙脫,宋拾身體搖晃,來不及查看當下情況,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胸腔劇烈起伏,不顧呼吸道火燎的灼痛,竭盡全力地吸入更多氧氣。
砰砰砰——幾聲子彈。
她繃緊渾身肌肉,朝聲音來源望去——
墻上、腳下,蚰蜒密不透風涌來,幾乎每個人都被寄生,無意識地開槍掃射,然而子彈打在她身前,卻被某種屏障截住。
宋拾聽見沉重的呼吸聲,眸子一動,看見蜷縮在墻角的女人。
“指揮官?”
諒雀雙目緊閉,唇瓣毫無血色藍色,符文游動速度越來越緩慢。一只蚰蜒正爬在她肩膀上啃噬血肉,血浸透布料。
聽見聲音,她勉強掀開眼皮,嗓音沙啞:“有歌聲……影響……我沒救下她們……抱歉。”
宋拾蹙眉,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聽見了。
那歌聲會影響人的神智,不然她也不至于躲不開,被掐住脖子。
“咚咚咚!”一聲大過一聲的敲動聲,讓宋拾扭頭看過去。
猶如喪尸的人們貼在屏障上,一邊敲打,一邊猙獰的盯著兩人。
“快出來呀……快出來呀……”它們呢喃,近乎變態(tài)地笑。
屏障的顏色已經幾乎淡到看不見。
宋拾指尖一動,寄生在諒雀肩上的蚰蜒仿佛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甩開,落地,騰地一下,生出火焰來,燒成了灰燼。
諒雀沉晦地盯著她,“你是誰?”
宋拾稍加思索,最終還是掀開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是你……”諒雀如重釋放放松身體,眼皮疲倦地聳拉,“是你就好……”
“你不怕我殺了你?”
宋拾俯身,手覆蓋在她的胸口上,藍光閃動,注視著猙獰可怖的傷口,她的眉越皺越緊。
傷口竟然沒有絲毫愈合。
術法失效了?
一只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微弱的聲音:“別費力氣了,如果能愈合,我自己就先動手了……這里的異種和別處的不一樣。”
她蒼白的像一張紙。
宋拾怕她睡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你的屏障要消失了。”
“那接下來……就靠你了。”
諒雀強撐微笑,撫上她蹙緊的眉心,輕嘆了口氣,驟然湊近,將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
宋拾眼前一黑,旋即看見了浩瀚的宇宙,繁星璀璨,那些星石散發(fā)著或冷冽、或溫暖的光芒。
諒雀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精神力是一股力量,一團為人所用的力量,不要把它想象成一個個分別的術法。
“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下一秒,一股強大的吸力將宋拾抽出,她睜開眼眸,眼底閃爍著雀躍。
她明白了。
精神術法從來不是單獨分開的咒語法術,而是精神力在現實世界的具體展現。
意識到這點后,宋拾意念微動。
原本即將消失的屏障瞬間被新一層保護罩所替代,藍色符文在上面飛速游走,貼在上面的家伙像被碳火煎熟一般,滋啦啦冒白煙。
宋拾背起諒雀,朝著深處走,怕她昏過去,絞盡腦汁尋找聊天話題,思忖半晌問道:“你為什么不討厭我——我是說,正常人都應該會討厭自己的克隆體吧?”
諒雀伏在她肩膀上,略帶潮濕的氣流撲撒在頸窩處,有些癢。
“小時候就知道我有一堆克隆體了,溫妮莎告訴我,她們都沒有活下來,就算活下來又如何呢……我又不在乎她們是否會取代我……咳咳……”
“宋拾,你不一樣,你逃脫了聯邦的掌控,而且活了下來,還活得很好,我很高興……很高興。”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就好像有人替我過了我想要的生活。”
“很久以前,他們送了我一個寵物狗,它很乖,喜歡搖尾巴,我睡覺都需要它陪著我……然后有一天,他們讓我殺死它。”
“我還有一群好朋友……沒想到我還能交到朋友,”她說著,語調上揚,“她們很好,和我一起玩游戲,送我禮物……”
“但有一天她們都消失了,我不知道她們去了哪里,就連溫妮莎也打探不到她們的消息……”
諒雀幾乎將一切隱蔽稀碎的事情,無論大小全都說了出來,宋拾聽得認真,注視著黑暗的甬道,熒光藤蔓與蚰蜒,一步步朝前走。
“我不怕死……可我現在不能死,哀涅托,回溯,聯邦,還有異種,好多事情等著我去處理。感謝霍爾,是他讓我獲得了自由。”
“宋拾,你呢?”
“我?”宋拾精神時刻緊繃著,注意著四處的動靜,生怕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蹦出一個異種,同時她又要時刻注意諒雀,不能讓她昏睡過去。
這一路上,她又不時聽見歌聲,她甚至無法分辨真的有東西在唱歌,還是精神污染了。
半晌,她輕聲道:“我有個秘密,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諒雀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語氣有些雀躍,“那我可以知道嗎?”
“等離開這里,我再告訴你。”
諒雀哼哼,大概是虛弱,她此刻像個孩子,嘟囔道:“好吧好吧,討厭的家伙,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徹底與外界失去聯系,同時也失去了時間。甬道飄蕩著濃稠的黑暗,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宋拾疲憊想思考,臥底身份暴露,她顯然是失去的價值,與其等待西索斯處置她,不如趕緊想辦法擺脫控制。
或許,她可以操控趙珂來幫自己做手術。
這么想著,心情微微好了些。
漸漸,視野愈發(fā)開闊起來,宋拾察覺背后人的呼吸越來越輕、微弱。
“喂,你還醒著嗎?”
“我醒著。不過,宋拾,你抬頭……”
聽到她的聲音,宋拾順手捏死一只安吉爾后抬眸,瞳孔驟然一縮。
“這……是什么?”
一個碩大的人臉花,深紅的花瓣上生又數不盡的尖牙,漂浮在空氣中的觸須正是那些藤蔓,泛著熒光。
無數根莖下是一張張人臉。
它的面容是女性模樣,完美符合所有人類對母親的幻想,溫柔,慈愛,美麗,可當這一張臉放到花上時,無比詭異驚悚。
宋拾喉嚨發(fā)緊,“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人臉花那張姣好的面龐泛著健康的紅,雙目緊閉,像沉睡一般,美麗而危險。
“……”諒雀沉吟片刻,“我從未見過這種異種,教科書上也沒出現過……它會不會是母體——”
話尚未說完,她似乎警惕察覺到什么,閉上了唇。
安靜的環(huán)境中,噠噠噠的腳步聲格外明顯,明顯到幾近刺耳。
“怎么漏掉了兩個……”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黑暗中現身,乳白色的鱗片覆蓋在她的腿上,長發(fā)披散。
“裴羽流?”
宋拾錯愕看著她,一時間大腦飛速運作。
所以一路上那些迷惑人的歌聲,是她。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怎么是你?”裴羽流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神情疏離而淡漠,“我現在帶你們離開。”
“為什么?”
裴羽流移開視線,重復:“這里很危險,我送你們回去。”
宋拾注視著她,固執(zhí)地立在原地沒有動,等待解釋。
“你為什么會幫助異種?”
空氣一瞬間降到冰點。
良久,裴羽流沉寂的眼眸看向那朵花,“如果我告訴你,這就是受人供奉膜拜的神呢。”
宋拾不可置信愣住。
“廣場上的雕塑原型就是這個?”
人類信仰的神明,竟然是一只變異生物。
裴羽流竭力壓下心中的惶恐,身心俱疲說道:“宋拾,自從我成為異種,體內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它們叫囂著,保護母體,殺死侵入者。如果你們想傷害祂,我會毫不猶豫殺掉你們。”
“我也不是沒有嘗試求助其他人,可發(fā)在論壇上的帖子和消息,很快就被刪除了。”
宋拾猛然回憶起什么,問道:“論壇上的一根小羽毛是你,對不對?”
裴羽流聞言,唇瓣微揚,算是默認,她輕聲問道,“你知道哀涅托幕后的人嗎?”
宋拾心臟驟然跳動,心臟莫名生出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道:“是誰?”
“智者。”
宋拾想不通,為什么是他,如果她的記憶沒出錯,回溯幕后的家伙也是智者。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裴羽流眼睫落下,陰影將眼底的情緒遮蔽得干凈。
“我猜不透他的意圖,他永遠守在幕后,看著聯邦、哀涅托、回溯互相爭斗,又互相合作聯系。”
“他甚至加速了祂的蘇醒。”裴羽流看著她怔愣的神情,扯了扯嘴角,“你以為他是信仰祂,所以想讓祂提前蘇醒嗎?”
宋拾的目光緊鎖在她身上,女人的嘴角緩緩滲出血絲,眼珠也流淌出血淚,臉上蒼白。
她身上似乎有某種桎梏,阻止她說出真相。
宋拾想要沖過去,可身體像是被灌滿水泥,腳底生了根,動彈不得。
她啞然打斷她,“不……別說了,夠了!夠了!”
裴羽流卻搖了搖頭,“宋拾……宋拾,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我不想被這個怪物掌控,所以,安靜聽我說完。”
宋拾窒哽著喉嚨,看著人臉花的觸須緩緩抬起,卷住她。
那些觸足閃爍著詭異的熒光,隨著藍光閃爍,裴羽流像被抽干一般,一點點癟下去。
“他能控制這個怪物,控制全部的異種,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而他真正的目的……”
怦——那觸足一用力,捏碎了裴羽流,點點碎如土的塵埃散落。
宋拾通過她的唇形,看到了答案。
他想毀滅世界。
智者想毀滅世界。
……
不知何時,諒雀緩緩站起身來,她的臉色雖仍透著些許蒼白,卻較之前好了許多。
宋拾思緒混亂,深深的無力感侵入五臟六腑,茫然無措。
上天讓她重活一世,所以她無比珍惜自己的生命,費盡心機在一次次危機中逃生。
可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告知她,她所歷經的一切不過是幕后黑手精心預設的劇本,而這個世界離毀滅不遠了。
自己就像一只困在迷宮里的老鼠,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供人消遣的游戲。
她所努力一切都是無用功。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宋拾思緒回籠,敏銳察覺到諒雀的顫抖,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兩人對視,她才看見,諒雀雙目渙散,眼角淌下血淚。
“你怎么了?”
“祂……醒了。”
諒雀身體綿軟地癱倒,宋拾一把摟住她。
她扭頭望去——
原本閉著的眼睛的人臉花,陡然睜開雙眼,眼眶內只有漆黑的眼黑。
“神,不可直視。”
糟。
剎那間,一股森冷寒意沿著她的脊梁瘋狂躥升,心臟生理性地恐懼擂動。
她的瞳孔猛地一縮,大腦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太陽穴牽動心臟般的疼痛。
滾燙的血液順著口鼻,眼眶,耳朵源源不斷冒出,視線一片模糊。
而這僅僅不過一個對視,人類之軀完全無法承受。
她們之間的力量懸殊猶如天塹,在祂面前,人類渺小得如同螞蟻。
如果祂徹底離開地下……宋拾不敢想,也再無力氣去思考。
緊接著,眼前的世界迅速扭曲、收縮、變暗,意識瞬間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徹底吞噬。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兩道藍光。
溫暖而輕柔。
第69章
黑暗消散, 一束光芒灑落,猶如回到母親的子宮,浸泡在溫暖的羊水。
封存泛黃的記憶毛毛刺刺, 長條膠卷一幕幕展開。
小區(qū)樓下, 清晨的曙色灑落在小女孩干黃的發(fā)上。
小小的肩膀聳動,哽咽抽泣斷斷續(xù)續(xù),蜷縮成一團,坐在滑滑梯的扶梯之上。
眼眶被淚水氤氳,透過淚,天空陰蒙而灰敗。
別的孩童肆意的歡笑與她毫不相干。
臉頰上的淚痕被冷風一吹,火燎的灼痛,可她恍若毫無知覺。一邊騷弄著手臂上被皮帶鞭打出的傷痕,一邊輕聲朝著空氣訴說:
“奶奶,爸爸罵我是賠錢貨,是廢物,什么都學不會……”稚嫩的嗓音滯澀了下,染著濃濃的鼻音, “可是啊,囡囡好想奶奶。”
“奶奶,我不想回家, 我把碗摔碎了, 爸爸一定會打死我的。”
宋拾一個人自言自語,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堅信那個唯一愛她,長眠于地下的人能聽見。
她想念鄉(xiāng)下的蟋蟀,后院的草莓藤,舊藤椅, 又發(fā)自心底恐懼那個漫長的嚴冬。
自那個冬天起,一切都變了。
奶奶永遠地松開了和她拉鉤的手,小院里的藤椅積灰腐敗,栽種的草莓藤也被霜雪凍死。
爸爸不愛她,卻還是不得已帶她來到這個大城市。
這里大廈林立,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帶著濃濃鄉(xiāng)音和腳底泥巴未干的她,無論如何也融不進來。
她不優(yōu)秀,天生愚笨,試卷上紅筆浸染的叉像是涂抹她人生的叉。
奶奶離開后,宋拾第一次理解什么是死亡,恐懼不安恍若深海,將她溺斃。
死亡能將人存在過的痕跡一一掩埋,哪怕是記憶,也會隨著時間而褪黃變色。總有一天,她會徹底遺忘故鄉(xiāng)的方言,鄉(xiāng)間的泥巴路,自己來時的路。
可她又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只有死亡能結束一切痛苦與煩惱。
她想成為天空上自由飛翔的鳥兒,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直到再也飛不動,掉落在樹林的土壤里,腐爛、生根、發(fā)芽,輪回成新的生命。
“宋拾。”
一道清亮的嗓音劃破了她的思緒,女孩愕然抬頭,冰涼的手指悄然湊近,揩過她眼角的淚。
女人逆著初升的陽光,眼底的柔色如月光下的潮水,笑盈盈注視著她。
她的眉心也有一顆鮮艷的紅痣。
“該醒了。”
她說。
……
隔壁刺耳的電鋸聲滋滋啦啦,好不容易停下,樓上“咚咚咚”響個不停,孩童的嬉笑聲,來回奔跑。
床上的人哼哼幾聲,掙扎著弓腰半跪起身,她擰眉,眼皮掀開,黑漆的瞳孔微微呆滯。
夢?
宋拾緩慢地眨眼,瞥了眼墻上的電子時間,才慢騰騰拖起沉重的身體走向盥洗室洗了把臉,遲鈍的大腦終于開始工作。
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就像經歷過一樣。
她敲了敲發(fā)脹的額頭,呆滯著盯著鏡中的自己。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遲鈍的思緒逐漸活絡,宋拾噔噔噔跑回臥室,一把撈起床上的終端,點開,密密麻麻的短信瘋狂蹦出,刷滿整個屏幕。
“于衡,軍律系統(tǒng)通知您,請在6月4日中午十二點之前前往聞楚云上尉的辦公室。”
“于衡,軍律系統(tǒng)通知您,6月4日下午兩點在聯邦大樓集合,護送大指揮官前往E2604區(qū)。”
“于衡……”
宋拾似被冰激了下,皮膚上泛起疙瘩,她吞咽了口吐沫,翻看日歷,赫然顯示著:
4033年6月4日。
血液在瘋狂上涌,一時間,她感到有些難以呼吸,目光移到時間,上午九點四十五分。
她重生了。
那些都不是夢。
裴羽流是真的,人臉花也是真的。
她居然沒死。
額頭一陣突突的刺痛,宋拾緊蹙眉頭,咬住下唇,隱藏于記憶之中的藍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藍光……意識消散前,她似乎看見了藍色的光。
所以是她這具身體又一次救了她?
宋拾闔上雙眸,檢查身體。
皮膚上泛起藍色符文,藍光游過全身,鼻尖沁出大大小小的細汗。
不知過了多久,她驟然睜開雙目,眼球上晦澀的符文還為來得及消散。
血液急急上涌,在耳邊炸開,宋拾不可置信深深吸氣。
安裝在心臟的炸彈不翼而飛,就連眼球……
她撫摸上左眼,一片柔軟。
這算是因禍得福嗎?宋拾不知道。
……
暴雨滂沱,烏云密布,整座城市水霧氤氳,冰冷潮濕。
紅綠燈交替,斑馬線上,黑傘交錯,密集的雨水在傘面上敲起水花,綻放而后消失。
高速疾馳的懸浮車闖了一路的紅燈,針尖似的雨水在車窗上落下一絲絲水痕,窗外雨勢巨大,霓虹燈光在水霧中若隱若現。
不知是車窗玻璃有臟污的原因,鋼鐵建筑群中翻滾的濃霧,透著某種異樣的深色。
車內屏幕里播放著天氣預報,優(yōu)雅的仿生人女主播雙手交疊。
“未來幾天,聯邦市、多科市等多個城市將持續(xù)被大霧籠罩。大霧天氣,水平能見度大幅降低,對交通出行和人們的日常生活帶來諸多不便。”
上輩子有這條天氣預報嗎?
宋拾注視著窗外,呼出的熱氣將車窗玻璃氤氳開來,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小姑娘你有些眼熟啊。”
司機透過后視鏡瞥了她一眼。
“是嘛,好多人都這么說呢,前陣子還有人把我認成他老表了。”
宋拾托著腮,心不在焉地說胡話,摁開終端點開鐵皮貓的聊天框。
今天撿垃圾了嗎:聯邦市有多少機器人是你設計的?
她沒等太久,鐵皮貓回了消息,“聯邦官方使用的機器人都是我設計的,不過普通人用的機器基本來自奧羅拉科技,怎么了嗎?”
宋拾打字的手指微頓,思忖琢磨片刻,才慢吞吞回復。
今天撿垃圾了嗎:你能把奧羅拉科技黑了嗎?
鐵皮貓:? ? ?不是,我的好姐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雖然我除了是義肢協(xié)會主席,還是聯邦醫(yī)院的首席醫(yī)師,作家、業(yè)余歌手……但臣妾真不是黑客啊。
鐵皮貓:你想黑奧羅拉科技嗎?實在不行……我努努力學一下。
宋拾沒忍住笑出了聲,積壓在胸口的陰霾總算散去了些。
回了句“我們見一面吧”,她熄滅終端,閉上眼睛,耳邊回響著老式鐘表滴滴答答的聲響。
時間不多了。
藏匿在幕后,操縱無數傀儡,上演這出戲的智者仍躲在暗處,她幾乎對他一無所知,更無法確定,他是否知道她重生了。
僅靠她一人抗衡這個怪物,簡直天方夜譚,所以,她需要盟友。
宋拾微不可察輕嘆,手掌貼上冰涼的車窗,注視天空中一只落單低飛的鳥兒。
哪怕不可能,她也必須一試。
懸浮車緩緩降落,宋拾撐起傘,踩過大大小小的水坑,掃過虹膜后進入軍律所。
人來人往,一切都和記憶中的場景吻合。乘上電梯,她有預感地身體一側,避開了險些撞上來的機器人。
小機器人屏幕上顯示微笑的表情,表示眼睛的弧線彎曲,軟軟糯糯的嗓音:“于衡,上午好!”
“上午好。”
電梯門關閉,宋拾摁了下按鈕。
如記憶那般,小機器人盯著她,兩條機械手乖巧的交疊在腹部,自帶音效眨動圓眼,問道:“于衡,你看起來很疲憊,是沒休息好嗎?”
話音剛落,它彎腰挪動到她跟前,掏出一瓶營養(yǎng)液:“給你。”
宋拾接下玻璃瓶,手指痙攣似地摩挲了下瓶身。
小機器人的“臉”上開始綻放煙花,稚嫩的嗓音軟糯的像綿羊:“我是軍律所的新員工,叫樂樂!累了餓了的話就來找我哦!”
“謝謝。”
電梯門打開,宋拾輕聲答謝離開。
電梯門徹底合上。
宋拾輕車熟路來到聞楚云辦公室,叩響房門:“篤篤。”
“請進。”
推開門,一陣潮濕的冷風吹來,拂起細軟的紗簾,辦公文件被唰唰唰風吹起翻頁,綿密的雨聲敲擊在心臟上。
坐在皮椅上的人卻不是聞楚云。
“指揮官大人。”
宋拾右手置于胸口,睫毛翕動,遮掩住眼底的錯愕。
指針滴滴答答走動,冷冽的風裹著潮濕的氣,帶起皮膚上的疙瘩。
最終是諒雀開口:“你也重生了,對吧?”
迎著對方晦澀的眼眸,宋拾點頭。
諒雀繼續(xù)追問:“當時我沒辦法向你問清楚,那個智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是誰?以及,你是哪方的臥底?”
大概是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她忙不疊搖頭解釋,“這事關整個聯邦,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理解……關于智者,要解釋的就多了。”宋拾煩躁地攏了攏頭發(fā),抿了抿唇。
“但首先你要相信我,成為臥底,也是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不然接下來的對話也就沒有太大意義,不論我說什么,你都會保持懷疑態(tài)度。”
“我相信你。”
“好。”
雨越下越大,呼嘯的風聲蓋過了兩人的交談,磅礴雨勢下窗紗濕了大半,潮濕的寒氣陣陣吹進室內。
終于,口干舌燥的宋拾講完了事情的全貌,從她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到死亡來臨的那刻。
諒雀自出生起便束縛在聯邦里,循規(guī)蹈矩地重復,做過最過激的事情還是在挪亞忤逆查普曼,乃至聽完宋拾的經歷,她心中升起意猶未盡的悵然來。
“不出意外,伊索納德號的幕后就是智者,他是哀涅托的領導者,只能是他。如果這一切沒錯的話,我們就有見他一面和得到一個愿望的機會,可是……”
宋拾思索片刻,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這種人完全不可信,貿然見面,有送死風險。”
所以她們必須要調查智者。
但直接從他這個人上入手,根本無從入手。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默契異口同聲:“E2604。”
母體不在別的地方而是E2604區(qū),那里曾經一定發(fā)生過什么。
“聯邦資料庫里應該有一些有用的信息,那里幾乎什么都有。”諒雀定了定神,咬住下唇,“但里面有太多機密,霍爾未必會愿意把權限借給我。”
宋拾眉梢微挑:“我們還有個幫手。”
“誰?”
第70章
聯邦資料庫, 沉重的大門打開,封藏已久的厚重氣息滾滾而來。
“聯邦資料庫居然這么大。”宋拾倒吸了口涼氣,朝深處走去,驚奇地環(huán)顧打量,靈巧地避開暫時死機的安保仿生人。
她的回聲蕩開、蕩開,嗓音顯得異常空靈。
一眼望不到盡頭,入眼滿是擺滿資料的架子,室內光線昏暗,全憑資料的書脊上的字幽暗地閃爍的光。
諒雀亦步亦趨跟在身后,沉晦的聲音響起, “你說的幫手居然是宙啟。數字生命原來真的有意識……啊!”
她被身側突然凝聚而成的全息影像嚇了一跳。
虛擬形象并不陌生。
標準格式化的微笑,優(yōu)雅大方的站姿,她是整個聯邦市民熟悉的人工智能,連三歲孩童都能輕易認出。
“數字生命具有意識,是人類科技的奇跡。”
宙啟禮貌微笑,“顯而易見,人類也從未想過我們會擁有自我意識,這也使得人類比信任同伴還要信任我們。所以,我擁有的權限不比掌權者少。”
她貼心地走到貼著“銷毀”的書架旁,視線落在一本待銷毀的資料上。
《533計劃》
宋拾了然,上前抽出資料,攤開,隨即在三人面前投射出密密麻麻的字。
猛一下跳出這么多行大段文字,她忍著頭皮發(fā)麻耐心往下看,內心不禁感慨:
有閱讀障礙的她能看完這些,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533計劃就是人造精神師計劃,資料內詳細記載了整個計劃的全過程, 包括提出此項計劃的人,名單上宋拾還看到了老熟人查普曼。
而起因,則是來自于上層貴族對精神師的忌憚與不滿。
誠然,只需要拋出一點蠅頭小利,那些草根出身的精神師便會虔誠地匍匐在地,對他們感恩戴德。
可時間一長,誰又能清楚那些卑賤的家伙心中究竟有沒有生出謀反的念頭。
當這種他們所沒有的“特權”掌握在少數人手中,老貴族們發(fā)自內心的恐慌,要是他們,他們的孩子也擁有這股神秘的力量,屁股下的位置才能坐的更長久。
于是,無法估算的生命在實驗室消逝,精神師也好,普通自然人也罷,都將成為維護他們統(tǒng)治的墊腳石。
終于,這場如屠殺般的實驗中誕生了一位奇跡。
黑白圖片上,奄奄一息的男孩渾身插滿罐子,眼睛卻燃燒著怒火正對鏡頭。
透過黑白照片,宋拾仿佛能切身感觸到他窒息般的痛苦,后腦勺陣陣發(fā)緊。
這個安德烈將軍親手從孤兒院中親手接出的男孩,躺在手術臺上時年僅八歲,卻經歷一遍遍慘無人道的實驗。
實驗成功,他活了下來。
安德烈如接他離開孤兒院時一樣,帶他離開實驗室,并收養(yǎng)下了他。
然而,正當所有人歡呼雀躍進度終于有進展之時,一向溫順乖巧的男孩卻性情大變,活像變了一個人,殘忍殺害老師同學,炸毀掉整個聯邦學院。
實驗室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控制,火速銷毀一切目擊者和證據,對外宣稱,這是一場殘忍的恐怖襲擊。
這個男孩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宋拾沉默著,往下看去。
至此,實驗室才發(fā)現實驗帶來的副作用,普通人獲得的不止有精神力,還有對方的意識。
一個軀體容納兩個的靈魂。
那個倒霉蛋精神師草根出身,原是查普曼的手下,被老登親手送進實驗室。
宋拾一目十行,怪不得她在預知中看到的霍爾跟精神分裂了一樣,也難怪查普曼見到霍爾卻直嚷嚷著“你是誰”。
只能說老登自作自受,純活該,只是可惜陶順安一定要救他,不然真喜大普奔,旺旺碎老登了。
接下來實驗室改變策略,將自然人替換成了具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再沒發(fā)生過“還魂”事件。
然而成功概率僅有萬分之一,加之精神師數量稀少,在實驗室被炸毀取締前,研究人員一直在改進方案。
有趣卻不容忽視的地方,三者之間術法的顏色不盡相同,仿生人是金色,自然人是紅色,精神師則為藍色,但原因尚不明確。
這項計劃甚至和諒雀也有著聯系,諒雀行走的核武器,卻身體羸弱,活到現在,既是燒錢砸科技的成功,又是奇跡。
聯邦做足了兩手準備,一是克隆體,二是533計劃,奪取諒雀的精神力。
看到這里,宋拾忍不住打量起諒雀,對方卻神色自若,察覺到視線,她困惑歪頭。
潤玉似的墨瞳眨了眨。
“怎么了?”
“你不生氣嗎?”宋拾指上面的文字。
如果是她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被人惦記又算計,一定要親手扭掉對方的腦袋,塞進馬桶里沖下去。
諒雀恍然大悟,蒼白的臉蜷縮在圍巾里,若有所思道:“我不會生死人的氣……那次政變里,我殺了很多人,包括他們。”
宋拾:“……”
是她膚淺了。
一旁安靜的宙啟突然朝深處走去,“有關E2604區(qū)的資料存儲在W區(qū)67號柜第三3層,請隨我來。”
兩人對視一眼,緊隨其后跟上去。
穿越排排書架,偌大的空間內回響著兩人的腳步聲。
良久,宙啟停在標志著“ W”的資料室前。
她的眼球陡然流竄著幾行數據,資料室大門開啟。
“67號柜第三層……”
宋拾默念著,視線來回逡巡,得到宙啟的示意后,那浸墨般的眼眸驀地一亮,抽出一本封皮明顯與其它不同的資料。
《臣央市》。
如果她記憶沒出錯的話,聯邦并沒有一個城市叫做臣央的。
宋拾攤開資料,隨著文字在眼前浮現,真相也漸漸浮出水面。
E2604區(qū)之前并不叫E2604,而是叫臣央市。
E2604區(qū)之前的確有個一場實驗,堪稱劃時代的實驗。
3833年,臣央市健康研究所,一個為科學獻身的科學家,飲下了那瓶增強人體體能的藥劑,她的身體沒有發(fā)生任何形態(tài)變化,并且獲得了非人的“力量”。
她成為了重點查看對象,每天都有實驗人員仔細地記錄,她沒有像其它實驗體那般變成扭曲猙獰的怪物。
就在所有人覺得這瓶藥劑就是他們所追求的真理時,那名科學家私自將藥劑炸到云層中。
一場古怪的甜雨降下,一夜之間,有的人獲得了力量,有的人和動物卻變異,喪失理智,徹底淪為怪物,但多數人觸碰到雨水是被其一點點吞噬。
下面是那位女科學家的日記:
“3829年四月五日,陰轉小雨。多虧小西老師的舉薦,我終于進了臣央市健康研究所,這里一切都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只是比預想的要忙一些,不過沒關系,我會適應的。”
“3829年五月二十一日,晴。我們的實驗只要成功,絕對具有劃時代意義,人類生活會翻天覆地改變。”
“3829年十二月十七日,陰天。又有一大批實驗體死亡,默哀。他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藥劑一定能研制成功,人類也一定能進化成新人類。我會努力。”
“ 3830年二月十八日,陰天。又是陰天,又是陰天,該死的破天氣!實驗真的會成功嗎?!死去的那些人,他們的家庭又該怎么辦!該死該死!這里每個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根本不尊重生命!”
然而,下一條日記的內容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3830年五月二十二日,晴。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緊接著,又變成枯燥簡單的記錄。
“3830年六月九日,晴。實驗毫無進展。”
“3830年八月十三日,晴轉陰。無進展。”
“3831年一月二十五日,大雪。無進展。”
……
幾乎沒什么可看的有用信息,直到不斷下滑,她們的視線落在3832年七月二十六日。
“3832年七月二十六日,外面好像在下雪,不過不重要了……成功了。喝下最新版藥劑后,我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單手舉起一個成年男性。”
“ 3833年一月九日,一切正常,沒有發(fā)生任何形態(tài)變化。”
“ 3833年八月八日,大暴雨。那群自私的資本家,居然要將藥劑高昂售賣出去,這場實驗犧牲那么多人,成果明明屬于全人類!雨啊,下得再大些吧!新時代即將到來。”
日記戛然而止。
上面還有那位科學家的照片,隱隱約約透著眼熟,隨后兩人不約而同對視,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錯愕。
科學家和E2604區(qū)地縫下人臉花的臉有六七成相似,直覺告訴宋拾,這位正是地下的那個母體。
“可這些和智者有什么關系嗎?”諒雀困惑攢簇起眉。
是啊,這些和智者有什么關系。
大腦思緒混亂如麻,宋拾咬著牙思索,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日期上。
3033年。
橫跨兩個世紀。
“怎么了?”諒雀看向她。
宋拾心臟緊張得急促跳動,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看向宙啟,問道:“你能再找一下永生、長生一類的資料嗎?”
“當然。”宙啟微笑頷首。
關于長生的資料倒是有好幾個,最終宋拾鎖定到一個包含實驗的資料。
果然,正如她所預料的那般,就連永生實驗,也是有前身的。
3833年,臣央市健康研究所。
同一年,同一個實驗室。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諒雀翻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信息,實驗體幾乎無一例外都是死亡,唯獨一個紅圈特殊標記出來的。
她念道:“3833年十二月八日,3759號實驗體在注射美人魚的血和藥劑后失蹤。”
同時注射了美人魚的血和藥劑……
“我懷疑, 3759號實驗體就是智者。”宋拾目不轉睛盯著資料。
那么久遠的歷史和秘密,被重重保險鎖在資料庫中,如果不是親歷者,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第71章
前往E2604區(qū)的調查任務被緊急叫停, 原因不明,本準備大干一場的聯邦軍們霎時清閑下來,擦拭槍械猜測叫停的原因。
有人神秘兮兮伸頭道:“對了,那個新人于衡什么來頭,一大早指揮官點名指姓見她。哎,老郭,你上次任務不是和她一起的么,你知道什么內幕嗎?”
隨即有人附和:“聽說人還被指揮官收走了,這算升職吧?”
郭賈同摸摸鼻子,剛要翻白眼說“都內幕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就見話題主人公的身影出現在視,他咧開嘴角,“喏,人來了。”
離開聯邦資料庫,為方便接下的行動,諒雀向聞楚玉提出將宋拾調在她身邊,上尉雖驚訝,但觸及上層的事,她也不好多過問,爽快答應,讓宋拾來軍律所簽字。
如今已是下午兩點,外面雨停烏云散去,透出溫暖的陽光來。
宋拾倚靠在電梯墻上,視線落在同乘電梯人穿戴的外骨骼設備,忽想起方才預知中的畫面,沉悶地吸了一大口氣, 腮幫子鼓起。
災難序幕最先鬧事的既不是哀涅托,亦不是回溯,而是她們下意識忽略的財閥集團奧羅拉。
聯邦內部管理層大換血,權力易主,奧羅拉難得消停一陣子。
而短暫的消停,僅僅是他們以為霍爾同之前聯邦那群道貌岸然的老東西一樣,行行賄便睜只眼閉只眼,誰知霍爾一掌權就隱隱有打壓財閥的意思。
年輕氣盛且油鹽不進。
財團老總們倒是有恃無恐。奧羅拉科技遍布聯邦,上到聯邦軍方,下到貧民百姓,無一不是使用他們的義肢外骨骼設備等等產品。
只需要稍稍出手就能解決的麻煩。
他們可不在乎這座城市是否會滿目瘡痍,人們是否會受傷——不,受傷了才好,那些義肢和醫(yī)療設備的銷售量絕對會直線飆升。
宋拾感覺,這個時代的繁華如同飄在水中的油,空泛虛浮,淺淺一層又油膩至極。
猶如蛀滿蛆蟲的金箔蘋果,彌散這紙醉金迷的浮華與腐臭。
在財閥集團和老貴族眼里,普通人不過是金字塔底端的螞蟻,在滾輪上用力奔跑的老鼠。
底層人除非被檢測出精神力,才能跨越階級。
電梯門打開,宋拾半只腳剛踏出電梯,抬眸,一群人蜂擁而至圍堵上來。
嗯
她愕然環(huán)視她們,后脊背悄然繃緊,抿唇,“怎么了?”
一時間,他們面面相覷。真湊到正主面前,反而忸怩起來。貿然打探人家的事,怎么想都不禮貌,還是郭賈同直言詢問,“聽說你被調走了?”
聞言,宋拾松弛了肩膀,原來是問這個啊。
她眨巴眼,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活生生站在眼前時,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你們消息還蠻靈通的。”
得到可能的答案,還有人想問些什么,卻被郭賈同提前打斷。
“問那么多干嘛,”
他鄭重清嗓子,“好了好了。我有一件事要宣布……”說著,瞥了眼身旁的女聯邦軍,黝黑的皮膚開始冒紅。
人們心照不宣安靜下來,笑瞇瞇凝視著自認為是地下戀的情侶。
男人深吸氣,耳垂紅得滴血卻牢牢攥住對方的手,緊繃著臉說:“下周三我倆舉行結婚,你們可都要參加啊。”
“那肯定去,一定要吃到你倆的喜酒才行!”
大家演技堪稱精湛,佯裝震驚,紛紛送上賀喜,以及虛心夸上一句“藏的夠深啊”“我們都不知道呢”。
“誰追的誰呀?”
“這還用問呢?怎么想都是老郭追的阮玉。”
又是一陣起哄,與友善的笑聲。
宋拾卻沉默下來。怎么會那么巧,仿佛是上天開的玩笑,暴亂日期正是下周三。
好苦難的情侶……
突然,準新娘阮玉cue起宋拾,嘴角含笑:“于衡,你也要來哦!”
她面龐柔和,嗓音溫柔,天生自帶親和力。
“好,我盡量。”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邀請我嗎?”
聞楚玉笑著從辦公室走出來,不輕不重斥責,“剛才就聽見你們一群人在走廊嚷嚷,真不怕被執(zhí)勤機器人撞見扣績點啊。”
郭賈同樂呵呵:“老大,我和阮玉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不邀請你啊。”
“少拍馬屁,我看你們今天也沒什么事,都散了吧。”聞楚玉揉揉眉心,轉身,將宋拾叫進辦公室簽字。
整個過程無比順利,聞楚玉什么也沒過問,她一簽完字,便被放行了。
走出軍律所,地面水跡未干,陽光卻將人炙烤得暖烘烘。
宋拾看了眼終端,覺得時間還早,戳開和付秋棠的聊天頁面,約飯。
……
餐廳裝潢簡約考究,室內光線充足,映照得木質桌椅泛著柔和的光澤,掛在墻壁上的大型終端播放著義肢廣告。
靠落地窗的位置,侍應生禮貌微笑,躬腰為兩位客人上好牛排與紅酒,欠身離開。
付秋棠怕被人認出,裹得嚴嚴實實,鴨舌帽低垂,口罩幾乎裹住大半張臉。
端詳桌對面陌生的謝頂中年男人面孔,付秋棠想說的話在喉嚨里哽窒了下,郁悶道:“你下次還是變成女的吧,剛才進門我都不敢認你……”
宋拾一言不發(fā),單手撐著臉頰,她凝望的目光在付秋棠眼里,她是盯著她的,然而那道虛虛地視線繞過她,落在隔壁桌上。
重生后,宋拾不僅是精神力增強了,連帶著身體也悄然發(fā)生微妙變化。體能和行動速度、視力聽力都遠超人類的范疇。
比如此刻,隔壁桌上身穿正裝的女人沖著終端,嘴唇張張合合,壓迫著喉嚨,幾乎是用氣流帶出的聲音,可落入她耳畔里,那些字節(jié)清晰無比。
女人托著終端的手顫抖著,壓低聲音說:“錢會打入你的賬戶,但你要承諾,公司的丑聞一定要發(fā)遍整個星網,并且保證他們不會查到我。”
終端內是一聲輕笑,經過特殊技術變調的人聲,聽不出年齡性別:“當然。”
陡然,一道聲音將宋拾的視線拉回。
“你居然會請客哎。”
付秋棠暴露在外的眼睛促狹彎起,說著,前傾身子,“還有哦,你怎么突然想要搞奧羅拉啊,這可比炸實驗室難多了。”
她眉梢微挑,沖著方才那位俊美的侍應生努努鼻子,“看見沒,你以為這是真人?其實是奧羅拉集團下的仿生人。整個聯邦,除了聯邦總部,都充斥著奧羅拉的科技。”
“就連這家餐廳,也是奧羅拉旗下的。”
見宋拾微怔的模樣,付秋棠滿意露出笑靨,裝不過三秒,得意洋洋抬起下巴,“是不是感覺我很厲害!自從你今天上午問起,我可是馬不停蹄地做功課,怎么樣?厲害吧?”
宋拾緩緩收回視線,不吝嗇稱贊:“厲害。”
“所以你為什么想要搞奧羅拉啊……是因為之前那個地下實驗嗎?”
“不是。”宋拾搖頭,垂眸思忖該怎么解釋時,耳邊是短促的終端提示音。
隨即悶響的“嗡嗡”提示音從每個人的終端內傳出,幾乎是同一時間,人們手上,口袋,包中的終端嗡嗡震動。
干凈的玻璃窗外巨大的全息投影黑屏,街上的行人紛紛頓下腳步,查看訊息。
緊接著,空氣里傳來一片吸氣與驚呼。
宋拾凝望窗外無數全息影上的視頻。
昏黑的光線,逼仄凌亂的室內,一個巨大的游戲轉椅后傳來經過變調,聽不出原聲的聲音。
“今天,就讓我來曝光我們親愛的奧羅拉公司。蠢貨們,你們真以為身上的義肢是什么好玩意嗎?被竊取個人信息,被義肢操控了思想都不知道。當然,為了證明我不是空口說瞎話,證據已經發(fā)到了星網上。”
“奧羅拉竊取用戶信息”“奧羅拉操控用戶”等等訊息瞬間登上熱搜,一樁樁罪證釘在屏幕上。
最令人們惱怒的不是竊取或販賣他們的信息,如今人人信息幾近透明的時代,逆來順受的人們早就默然接受。
不知何時起,不知不覺就習慣上秒說完需求,大數據立刻推送相關信息,又或者是源源不斷的推銷電話。
大部分人都是渾渾噩噩過完一輩子,能活著就不錯,誰又能奢望過得有意義有價值。
所以習慣,所以接受。
可被機器操控思想,那還是人嗎?
這意味著,只要奧羅拉需要,他們一個個都會變成失去靈魂、唯命是從的傀儡。
其實最近幾年一直有這種“內幕”曝光,可要么是證據不夠充分,要么證據充分也會被瞬間撤熱搜,壓流量。
然而這次,與以往都不同,熱搜的瀏覽量持高不下,牢牢掛在星網上。
絢麗的菜花:我之前都說過,奧羅拉的義肢能操控人,可是沒人相信我!
kk:我以前在公司上過班,后來因為知道的太多,差點被人搞死。這些消息的的確確都是真的,也不知道那個黑客怎么搞到的。
Rain! :勸你們這些抗議的人冷靜一下。冷知識:聯邦用的義肢和外骨骼設備是由奧羅拉科技提供……財閥和聯邦都是一丘之貉。你們覺得,他們是會解決問題,還是先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
爭論與抗議愈演愈烈。
不用想,后臺的技術人員此刻正焦頭爛額,想方設法撤下熱搜。
宋拾雙手十指交叉,下頜抵在手上,看向隔壁桌,座位已然空了。
她好像找到了最合適的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