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查普曼前腳剛走, 后腳便進來一名帶路的仆從。
一車三十多來人,他們推搡,擁擠著,被彼此夾下了車。等人都下的差不多,宋拾才從座位上站起身。
伊甸園里的仆從顯然是經過篩選的,不論男女,容貌精致漂亮,身姿優雅,渾然天成,猶如舒展的天鵝。
與此同時, 一些不合時宜的碎語聲響起: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仆人都挑好看的……誰知道到了夜晚他們會不會爬上主人、客人的床。”
聞言, 約翰忍不住向那群俊男美女的方向瞟,問道:“哎,劉哥,你說他們會不會晚上來我們屋子里……”
說著,他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眸。
宋拾掀了下眼皮:“閉嘴。”
“哦。”約翰只好閉上嘴,心中泛起嘀咕,都是一路貨色,裝什么裝。
似察覺到什么,他向遠處抬眸,眼前猛然一亮,聲音下意識飄出來:“我靠,劉哥!”
宋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輛低奢的黑車,綢緞似的白色長發蕩出車窗,男人狹長的金眸微斂,薄薄的唇張張合合,側著身,同身旁的人說著什么。
聯邦軍在這,身為上校,霍爾自然也在,但她心臟還是不免漏了一拍。
宋拾視線一轉,霍爾身旁的人被擋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個所以然。
約翰壓不住激動的聲音:“是霍爾上校,只在學院官網首頁看見過,沒想到能見到真人!”
這讓宋拾有些驚訝,她揚起眉毛,朝他看,“你很崇拜他?”
“算不上崇拜,只是沒想到有生之年能遇見霍爾上校。”
“……這樣啊。”
宋拾干巴巴說道,她垂著頭,跟領路的仆人穿過盛放的玫瑰花海,她的思緒卻早已飄到九霄云外。
聯邦學院……霍爾……
等等,霍爾是精神師?
猛然間,后背一涼。
陣陣微涼的風,將沁人的花香送到人鼻尖,玫瑰花瓣上晨露猶如碎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車內,女人單薄的身影匿在陰影中,潤澤的眸子透過車窗,落在“劉永貴”的背影上。
她說:“就選他吧。”
霍爾掃過那人的背影,眉峰下意識攢簇,“麻煩大指揮官了。”
大指揮官,正是諒雀,她簡單陳述道:“附身期間所受到的任何傷害,都會讓精神受損。”
頓了頓,想起什么似的,又補上一句,“術法只能維持26個小時。”
“開始吧。”
男人下頜線條優美,輪廓深邃清冽,攝人心魂的金眸微瞇,慵懶而淡漠。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不但能順勢搶奪政權,亦能毀掉于他而言,那個夢魘一般的存在。
兒時的夢魘猶如走不出去的巨大迷宮,兜兜轉轉,還在原地。
連他都覺得可笑,高高在上的聯邦上校,曾經是個孤兒,任人宰割的底層人。
逃離孤兒院,迎接他的不是糖果和蛋糕,而是暗無天日的實驗室。
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美夢醒了。
其實也沒遭到哪去,不過是從一個受人欺負的孤兒變成一個渾身插滿管子的實驗體,只是他想的太過天真。
要做的手術多得數不清,整日昏昏沉沉的,偶爾清醒片刻,也會立刻被發現,麻醉昏死過去。
時間一長,還是通過實驗人員的只言片語,猜到他們的目的。
聯邦想要讓普通人擁有精神力,而他,不過是活人實驗體中的一員。
實驗最終成功了,他是唯一存活的實驗體。
終于,霍爾出來了,被當初接他出來的軍官安德烈收養。
毫不意外地成為了聯邦學院的第一名,直到那一天——
他像個瘋子,輕而易舉地炸掉了整個聯邦學院,死傷慘重。
實驗室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控制住他,定期注射藥劑,封住精神力。
對外宣稱,這只是一場恐怖襲擊。
后來聽說,實驗室將活人實驗體換成了仿生人。
這份機密,他們讓他要爛在肚子里,就連安德烈也不知道。
兜兜轉轉,他非但沒能走出迷宮,還成了別人手下一枚棋子。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好不好用。
老頭子表面上重用他,實則絲毫沒有把實權交給他的念頭。既然不給,他就搶。
當家犬當得太久,霍爾甚至忘記了自己是一匹不擇手段的野狼。
狼,只會搶。
……
得到指令,諒雀調整好呼吸,閉上雙眸,一縷肉眼看不見的精神觸角悄悄探出了頭。
瞬息之間,在她眼中,晝夜顛倒,無盡的漆黑之中,精神觸角摸索前進,感知“獵物”的方位。
終于,視野里躍出一道明亮的身影。
就是這個人了。
觸角猛然撲過去。
“劉哥,這里好大啊,要是能把那個查普曼干掉,這里不都是咱們的了嗎?”
約翰咕嚕嚕轉著眼珠,恨不得將眼前的一切都刻進眼睛里。
“你剛不是還夸贊人家大好人嗎?”
宋拾一邊敷衍,突然頓下了腳步,蹙起眉,嘴上嘟囔著“我鞋帶怎么開了”,蹲了下去。
身后的約翰并沒在意,更不知道宋拾的鞋沒有鞋帶,他的注意力全在復古貴氣的建筑和漂亮的仆從上。
再一抬頭,便與鴿子雕像對視,紅艷奪目的紅寶石。
他下意識吞咽口水,這該值多少星幣啊。
剛才獲得的滿足感,在此刻變得如此微小,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根本填不滿越來越多的空洞。
有人生在羅馬,有人生下來就是騾馬,那些大人物從牙縫里擠點,就夠他們這些騾馬滿心歡喜許久了。
沒關系,這些他以后也會得到的。
陡然,背后一涼。
約翰的目光由呆滯變得銳利。
這時宋拾系好鞋帶起身。
即便沒有回頭,她敏銳察覺到身后人的變化。
在剛才那股精神力撲過來的轉瞬間,屬于約翰的“氣味”消失了。消失得太過干凈,像是人間蒸發。
取而代之是一股強勢而陌生的氣味。
是誰?
對方的精神力絕對在她身上,宋拾很難保證自己不會被發現。
那目光落在她背后,凝成實質般冰冷,她沒敢回頭,硬著頭皮朝前走。
走了有十幾分鐘,才走到客房旁。
“神會庇佑你們。”
帶路地仆從微微欠身,便消失在高大灌木的轉角。
倒是巧,約翰的房間就在她隔壁。
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宋拾并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流。裝作不認識的模樣,目不斜視,推門而入,又迅速闔上門。
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而有力地跳動,她的臉色一片慘白,貼著木門,整個身體險些癱了下。
后背全然被冷汗浸濕,布料緊貼著肌膚,黏膩膩的,惡心又難受。
如果她沒有察覺,如果她慢一步……那個被占據身體的可憐鬼就是她了。
那個家伙,原本就是奔著她的。
宋拾低著頭,注視著自己的掌心,一股深深的黏稠的無力感包裹她。
還是不夠,她還是沒辦法自保。
井底之蛙跳出井后,天空不再是頭頂的一片圓,而是無邊無際的浩瀚。
蛙自然是渺小的,要么匍匐在天空下,灰溜溜回到井底,要么……成為天空。
收拾好心情,她謹慎打量了房間,確認沒有監控設備,在隔音效果好的衛生間里掏出通訊器。
滋啦幾下電流,接通了,貝莉婭甜膩膩的嗓音在電流下有些失真。
“地下實驗室不定時開一次,這次不出意外是明天,務必要小心,查普曼的莊園里面警戒拉滿了。”
宋拾輕觸耳上的通訊器,壓低嗓音:“我知道……還有一件事。”
“什么?”
通訊器另一段,貝莉婭的眉愈蹙愈緊,聽完宋拾的匯報,她舔了舔干裂的唇。
“不知道是哪方的勢力……如果你說的真的,真恐怖啊,悄無聲息地占據別人的身體。”
說完,她沉吟片刻,“小心點,只要他沒妨礙到你,就不要輕易暴露身份。”
“好。”
宋拾又拋出了一個自以為的重磅消息,“霍爾好像是精神師。”
自始至終她就忽略了一件事,聯邦學院的首頁上的白色長發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霍爾,而聯邦學院只招收精神師。
“曾經是,”到底是貝莉婭,身為回溯探子,她十分稱職。
“直到有天聯邦學院遭受一場恐怖襲擊,霍爾為了保護同學,導致精神力負荷,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原來如此。”
“你碰見他了?”貝莉婭問。
“下大巴后,看見的。”宋拾道,她皺著眉,一個大膽的猜想浮了出來。
約翰那件事,會不會和他有關?
沒等她把猜想說出來,貝莉婭翹起嘴唇,輕聲:“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么事?”
“這次任務結束,我們一起離開吧,離開回溯。”
宋拾怔愣片刻,一瞬間種種困惑涌上心頭。
芙蒂斯的病治好了?西索斯會甘心就這么放她們離開嗎?
但那些話涌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最終化為苦澀的一句,“好呀。”
不管是否能兌現,人總歸要有個盼頭。
“咚咚。”門口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宋拾掐斷通訊,安靜兩秒,確認是對方是在敲自己房間的門,才出聲問:“誰?”
“先生,午茶時間。”
第52章
“先生, 午茶時間。”
宋拾拉開門,入目是堆滿甜品的餐車。
蓬松的奶香,杏仁香和巧克力混雜的氣味, 甜得膩人。都是她沒見過的甜品, 也叫不上名字。
女仆端起餐盤,優雅地走進屋內,將下午茶餐點放到桌上,她面帶得體的微笑,“祝您用餐愉快。”
“謝謝。”
“您太客氣了。”女仆笑笑,去敲下一扇門。
宋拾正欲轉身回屋, 余光卻窺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挑起眉。
那人行色匆匆,深色大衣隨著她的步伐晃動,隱約透出里面藍白色的衣服。
好歹是在安防局工作過,宋拾一眼便看出來那是安防員制服。
陶順安不在多科市,怎么在這?
她環顧了下四周, 悄摸跟了上去。
這時, 隔壁的門拖開,“約翰”目光落在不遠處鬼鬼祟祟的人身上。
他詫異地抬了下眉,是她?
按照計劃, 他應該附身到她身上的。況且諒雀的實力不言而喻, 幾乎不可能失敗。
他緊了緊眉頭,女仆顯然會錯了意,微笑道:“先生享用完,可以四處轉轉。”
“放下吧。”
霍爾收回探究的視線。
另一邊的宋拾并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她既不能跟得太近也不能跟得太遠,還要避開仆從和監控,這一路走得格外坎坷。
七拐八拐, 途中不知經過幾個歐式花亭,來到一棟仿舊的小洋樓前。
褐漆的大門緊閉,門口站著兩名穿西裝帶墨鏡的保鏢,兇神惡煞。
陶順安向他們出示了張牌子,保鏢立刻讓開路,彎腰請她進去。
看她輕車熟路的模樣,顯然不是第一次來了。
蹲在灌木下的宋拾動了動蹲麻的腿,要不要進去?
雖然她知道現在最好是待在屋里,不要惹是生非,但陶順安實在讓她好奇。
“啪嗒。”
一絲冰涼落到她鼻尖。
下雨了?
宋拾伸手,冰冷的雨水砸在她指腹上,這時莊園上空回蕩廣播:
“甜雨天氣,請做好防護。”
“……”她火速縮回手。
耳上未摘的通訊器陡然“滋啦”一聲,傳來的卻不是貝莉婭的聲音。
“宋拾。”
一道機械女聲。
宋拾驚愕愣了下,隨即“嗯”了聲回應。
她知道那個智者查崗查的嚴,墨格拉只能偶爾冒個頭。
“樓右后方有棵大樹遮擋,是監控盲區,可以爬上去。”
看來,已經有人替她做了決定。
“知道了。”
她弓著腰,躲著監控繞到小洋樓右后方,果不其然矗立著一棵翠綠大樹,樹根橫亙地面。
利落地攀登爬上樹,視野的變化,她找到二樓的一扇窗,瞄準位置,縱身一躍。
繁茂的綠葉層層疊疊,一陣風吹過,帶起一片沙沙響。
隨即,悶雷陣陣,天空一下子暗了下來,如同黑夜,雨珠漫天飛舞,噼里啪啦像豆子般砸在地面。
天邊,幾只飛的慢的白鴿漸漸透明。
“咦,窗戶怎么開了。”
女仆自言自語,上前關上兩邊的玻璃,“啪嗒嗒”的雨砸在玻璃上,頗有破窗而入之勢。
“哎呀。”
她突然驚叫,手指摸上窗邊,濕潤潤的泥土。
“又是那只該死的貓。”
嘴上罵著,也只能拿出抹布仔仔細細擦拭,直到干凈得反光。
女仆離開后,一雙來不及清理,沾著些土的鞋子踏出。
“這棟樓沒有監控,我的眼睛看不到,你小心點。”墨格拉的聲音隨著電流淌進耳蝸。
宋拾瞇眼打量四周。
昏暗中,全銅吊燈懸掛在天花板,泛著淡淡的冷意,帶有復古繁復花紋的地毯從樓梯頂一路鋪下。
這里很安靜,安靜得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頭頂一些細微的談話聲。
在三樓。
她撫過樓梯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紋,緩緩上樓的同時身體透明直至消失。
一步步踩上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談話聲響越來越清晰……
“你說天使三十三號沒了?!”
杯子“嘭”地摔在地板上,男人咬牙切齒地低吼。
迸飛的玻璃碎片劃破女人的臉頰,鮮紅的血液還未滲出,傷口瞬間愈合。
陶順安臉色慘白,手指攥緊衣角,唇瓣囁嚅:“被……被偷走了……圣子也失蹤了……”
她心一橫,索性一口氣說出來。
“永生實驗室被炸了,連一滴圣水也沒留下來。”
“那你知道是誰炸的嗎?”
“我、我的權限不夠,那邊什么也沒有透露。”
查普曼冷冷笑出聲,猶如看著一個死人。
“還是這么廢物啊,這么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
話鋒一轉,“顧念呢,她招了沒有?”
他冷哼一聲,倚靠著藤椅,閉上眼睛,手指緩慢地叩響扶手,“要是能知道那個三十三號是個什么東西,咱們就能完全擺脫哀涅托了。”
顧念身為伊索納德號的親歷者之一,絕對知道真相。
“這……”
女人吞咽了下口水,“顧念的嘴比鴨子還硬,怎么嚴刑逼供都不說……要是怕死還好,可她就是個瘋子!”
“夠了。”
查普曼剪斷她的話,語氣卻別樣的溫和。
他掀開眼皮,渾濁的眼珠盯住她,那目光像一只被踩碎的黏膩臭蟲,擦不干凈又讓人汗毛聳立。
“我的孩子,這樣可不行,即便你擁有長生,但一個廢物,不值得讓我繼續培養下去……”
是的,她不會死,可查普曼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落在他手里的人,比死了還要痛苦。
想到這里,陶順安喉嚨一緊,腿軟險些癱在地上,踉蹌上前半步,“不……大人,還有我的血。”
她從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割破纖細的手腕,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后冒出,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效果雖然不如圣水,可是服用后沒有任何副作用。”
陶順安亮出手腕,證明自己的價值,可傷口卻迅速愈合,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痕跡。
但這也足以令上位者愉悅。
“過來點孩子,別浪費了。”
鏡片下查普曼的眼白爬滿紅血絲,他有些急不可耐,卻又端著上層人驕傲的矜持,喘著粗氣,露出些猙獰的笑意。
陶順安像個提拉木偶,僵硬地走向他。
“再近些……來,快到我跟旁,噢,好孩子。”
終于,那沾著血液的手腕近在咫尺,查普曼一把攥住,急不可耐地用牙齒咬上那道淺淺的印。
他亢奮地脖頸又粗又紅,猶如食人的野獸舔舐滲出的血液。
仔細看,他眼尾的皺紋逐漸淡去,頭發的顏色變深——
仿佛年輕了幾歲。
好惡心。
“咔嚓”木桌上的花瓶陡然摔到地上,新鮮的花瓣四分五裂。
瞬間,查普曼警惕看過去,“誰?!”
咚咚咚——
未看到人影,腳步聲跑出門口一路下了樓梯。
好惡心好惡心。
宋拾邊跑,腦海中揮之不去剛才的畫面。
“快追,肯定沒跑遠!”
一陣嘈雜,老舊的臺階咯吱咯吱作響,洋樓里的女仆們動身了。
她咬住下唇,聚精會神釋放精神力,勾勒描繪目的地的場景。
藍色的“蟲洞”近在眼前。
嘟——
嘟——
刺痛耳膜的警報聲響徹伊甸園。
宋拾沒有任何猶豫,踏入“蟲洞”,另一端的房間,她的身體完全踏出藍洞,隨即能量消散。
桌上擺著未動的甜品,精致的瓷杯里的咖啡已經徹底涼透。
門外嘈雜凌亂,莊園的守衛者四處搜尋,勢必要揪出不速之客。
若是說懷疑的重點對象,毫無疑問,就是他們這些品行低劣的聯邦學員,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找上門。
她必須要速戰速決。
“咚咚。”冷不丁地有人敲響了門。
比預想的要快。
“咚咚。”
“有人嗎?”
因緊張心臟劇烈跳動,宋拾深深吸了幾口氣,穩住心神,困惑揚起聲音:“誰?”
門外傳來女仆的聲音,口氣帶著嚴肅,“莊園里進了恐怖分子,為了您的安全,麻煩開一下門。”
“當然!但是女士,我正在洗澡,麻煩等一下。”
說話間,她把通訊器塞回領域,跑到衛生間換上仆人提前備好的干凈衣服。
門外女仆不依不饒:“請您立刻開門,不然我們就要采取一些粗魯的手段了。”
“馬上就好!”
宋拾咬著唇,將花灑打開,簡單打濕頭發后,調到最高溫,浴室瞬間充盈著暖烘烘的水霧。
還差最后一步,她的臟衣服臟鞋……上面沾了不少泥土碎葉,不管藏哪都會被翻出來。
“先生,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開門,后果不會是你想要的。”
噗通噗通,這一刻,她只能聽見心跳聲。
“三。”
宋拾無比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學個清潔的術法……等等,也不是沒有。
“二。”
伽藍傳送的術法中,好像有個清潔術。
“一……”
門開了。
熱騰騰的水汽撲面而來,“男人”的頭發濕漉漉的,水珠滾入衣領,打濕布料。
她眨了眨眼,滿臉驚愕地看著懟到眼前的槍口,張了張嘴,像是恐懼得說不出話。
女仆長舉著槍,對身后的安保人員示意地勾勾手,隨后她們魚貫而入。
“女士,我保證房間里沒有人。”宋拾一臉無辜,舉起手。
女仆長冷漠地扯了下嘴角,“有沒有碰見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宋拾一副苦想的模樣,沉吟半天才道,“花亭那些家伙算不算,他們把蛋糕踩在腳下,撕扯彼此的衣服。”
女仆長深深吸氣,“……我沒時間和您耍嘴皮,也勸你不要耍什么心眼。”
她緊緊盯著她,生怕錯過任何表情。
“有沒有出去過?”
宋拾大氣不喘:“沒有,我一直待在屋子里。”
這時,凌亂的腳步聲靠近,幾位安保員檢查完畢,走出來,說:“一切正常。”
宋拾吐出口氣,露出笑容,“看吧,我就說沒藏人。”
“打擾了。”她放下槍,帶著一幫人去了下一間房。
第53章
有聯邦軍鎮守, 騷亂并沒有持續太久,莊園漸漸安靜下來,頗有些息事寧人的意味。
宋拾躺在床上, 細細理清剛才的信息。
已知陶順安是哀涅托的永生者, 但實際隸屬于查普曼,為他獲取圣水。
說到獲取圣水。
她陷入沉思,下意識咬住指甲。
這個操作怎么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多科市執行任務,誤入大型邪一教現場,她敲暈的那個家伙就是為了他們家大人獲取圣水去的。
他家大人好像叫……叫什么來著?
宋拾搔了搔頭。
她記憶雖然還算不錯,但過了那么久,也很難立刻憶起。
焦躁地錘了幾下腦袋, 一閃而過的靈光在腦海中乍現。
那塊象征身份的木牌上刻著——查普曼區。
她忍不住笑出聲,查普曼還真鍥而不舍啊。
查普曼只有一個,但抱有這種念頭的人絕不止一個。
有了金錢和權力,人們便渴望握得更久,如果有個期限,那一定是永遠。這也是為什么哀涅托舞到臺面上也沒人管。
她再一次想起伽藍的話:“你們不滿足,總是不滿足,渴望這份不屬于自己的力量。”
宋拾不置可否。
飲用過血后的查普曼的確年輕了些, 圣水不僅篡改了生死簿, 還改變了血液。
身為成功的實驗體,陶順安有什么不同嗎?當然是不同的,她是尸體與異種的縫合體。
付秋棠說,那是一朵能致幻、控制精神的花。多科市醫院里的幻境恐怕也是由她一人操作。
但她為什么會受查普曼控制,甘心聽他差遣?
宋拾思考太入神,沒意識到指甲蓋被咬禿一大截。
不管如何, 這次任務結束后她要找到顧念,她幫了她很多,她必須要救她。
消化完信息后,宋拾看了眼墻上的鐘,現在休息還太早,倒不如再練練精神術。
預知這個術法她只用過一次,不知道喝過精神值拓寬藥水后會不會更上一層樓,最好能提前預知明天會發生什么。
她閉上眼,緩慢吐息,一絲絲藍霧似地符文在她肌膚上游走。
睜開眼是一片漆黑,空蕩蕩,沒有一絲聲響。
她邁開腳步,向著更黑的方向走去。
猛然間,刺眼的白光吞噬掉黑暗,也吞噬了她。
夜晚的月亮格外的圓,泛著魚鱗的光澤,但月光下可不是什么歲月靜好。
爆破聲一聲接著一聲,建筑倒塌,火光滿天,警報與呼救聲交織,有一瞬間宋拾以為自己來到了地獄。
怎么一用預知就出現勁爆畫面,上次是挪亞爆炸,這次是聯邦市爆炸。
緊接著,畫面一轉。
聯邦大樓樓頂,呼嘯的狂風大作,吹亂男人的銀白的發絲,他金色的眼眸閃爍著某種嗜血的紅意。
宋拾輕盈地漂浮在半空,身體呈半透明狀,短發被風微微帶起,似有若無的癢意。
她浸墨一樣的眼眸圓而亮,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男人的手正掐著一個人的脖頸,那人并不陌生,她今天還見到了的人。
“你……”查普曼似乎想笑,可痛苦的窒息感又讓他的表情變得尤為猙獰,臉紅了又爆青,額頭的血管仿佛下一刻便要爆開。
他用盡全身力氣,攀著男人的手,試圖扒開,費勁地從嘴里擠出:“你……你不能……”
霍爾忽然湊近,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右眼微微痙攣了下,“老家伙,你說,我為什么不能呢?”
查普曼卻活見鬼一般猛然掙扎起來,“你、你、你不是霍爾!你是誰!”
“才反應過來啊。”霍爾嗤笑。
他力道加重,手背上青筋脈絡凸起。
“當年沒直接殺到你家,是我最大的敗筆,早知道不炸那個破學校了。”他揚起的唇角間透出尖尖的虎牙,有些邪性。
“咳咳……”查普曼痛苦咳嗽,布滿血絲的眼珠凸起,“聯邦學院是你炸的?你……是你……你沒死?”
聯邦學院是霍爾炸的?貝莉婭不是說是恐怖組織炸的嗎?
宋拾CPU燒了,但吃瓜人的素養,還是讓她耐著心看了下去。
霍爾單手扼住他的脖頸,提拉到樓頂邊緣。
聯邦大樓足足有三百層樓高,只要手一松,查普曼就會被摔得粉身脆骨,這下,他徹底不敢動了。
“我當然是死了,實驗很成功,普通人也能獲得精神力。可沒想到啊,不光我的精神力移到這小子身上,連帶著我的意識也跟了過去,只要他使用精神術,我就會醒來。我還以為他不會再用到我的力量呢。”
男人慢悠悠說道,笑容擴大,“把我送進實驗室的那天,你就該想到自己的死期了。”
“咳咳……霍爾呢?他不會殺我的!”查普曼的眼睛里迸出亮光,試圖喚起眼前人的良知,“難道你要毀了聯邦嗎?!”
男人蹙了蹙眉,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見狀,查普曼再接再厲,苦口婆心說:“霍、霍爾,你看看眼前,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男人眨了眨眼,金色的眼底映著火光,茫然:“這是……怎么了?”
“是你毀了聯邦!霍爾,你快放開我……不對,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
霍爾的右眼痙攣了下,茫然的語氣,“你怎么在這里?我馬上松手。”
“好好好!”查普曼喜極而泣。
他向來是惜命的,今天這恐怖的一幕恐怕要給他的生命蒙上一層陰霾,只可惜,他沒有明天了。
“蠢貨,他也想殺了你。”
那只手松開了。
他失重往下墜落。
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上面的人,只見男人目光中微露譏諷,轉身消失了。
看戲的宋拾驚得合不攏嘴,還沒回過神,刺眼的光將她吞噬,眼前的場景消散。
“臥槽!”
她猛然從床上坐起。
這是什么驚天大瓜!
炸掉學校的是霍爾,不對,不是霍爾,是一個精神師……原來有副作用啊,怪不得會用上伽藍這類產生自我意識的仿生人。
腦袋雜亂一團麻,宋拾平復好內心的波濤洶涌,瞥眼鐘,七點四十九分,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預知耗費了太多精神力,這時她才后知后覺感到疲乏。
外面的雨還在下,噼里啪啦夾雜著幾聲雷鳴,狂風呼嘯,樹葉沙沙作響。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漸漸垂了下去,一夜無夢。
次日。
行程比宋拾想的要緊,天還沒亮透就要啟程。
大概是激動,大部分人昨晚并沒有睡好,疲憊地依靠靠背,眼皮耷拉。
倒是巧,假約翰正好坐在她旁邊,繃著一張臉,連個眼神交流也沒有,這也好,省的她費力氣演戲。
偏偏,她又覺得他有些熟悉。
就比如,他看見廣告牌中人們不愛穿衣服的畫面,眉峰便不自覺攢簇,移開視線。
抵達目的地時天邊才微微透亮。
地下研究所的位置可謂荒涼且隱蔽,能在寸土寸金的聯邦市找到這么一大片空地,倒也稀奇。
嚴陣以待的軍人整齊站好,有人發現端倪也晚了,沒跑兩步,太陽穴就被開個窟窿。
這么一場殺雞儆猴的戲碼,沒人再敢逃了,腿哆哆嗦嗦,老老實實進了研究所。
人群中,宋拾特別注意了假約翰的反應,不出所料,沒什么反應。
他冷著一張臉,眼神淡漠,似察覺到目光,他扭頭向她看去。
宋拾立即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倘若用扇形統計圖來表示,那一定是五分苦澀三分無奈,還有兩分對未來的恐懼。
可她的觀眾并不買賬,像看到那些廣告一般挪開了視線。
雪白的墻,漫長的走道,數不盡的門,實驗人員腳步交錯,瓷磚地板踩得噠噠噠響。
這里充斥著濃烈刺鼻的酒精和消毒水的氣味,地板干凈得反光。
一位年輕的實驗人員悄然走到他們面前,對著聯邦軍微微點頭。
“一,二,三……”
她用筆點著人數了數,隨后在筆記本上寫上37人。
“還是遠遠不夠。”她遺憾地搖頭,與推著尸體的平車擦肩而過。
他們被分成了三批,十人左右為一組,第一批先進了實驗室,剩下的人則被關在隔壁,手腳被特殊繩索捆住,動彈不得。
宋拾是第二批,自覺地挪到角落里,好在精神力能用,悄悄掙扎了幾下,繩索脫落。
那個假約翰就比較倒霉了,上來就是第一批。
隔壁總是不時傳來駭人的尖叫或者癲狂的笑聲,嚇得屋內的人直打哆嗦。
走廊地板鋪的是瓷磚,腳步聲噠噠噠響,在他們實驗室前停了下來。
門開了,走進來三位實驗人員,麻溜迅速地選中一名幸運兒帶走。
這代表已經有一位不幸死亡了。
隱身的宋拾悄悄跟著他們走出實驗室,走到隔壁實驗室時,她忍不住朝里面望一眼。
一瞬間,毛骨悚然,從頭冷到腳。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密密麻麻的機械聲交織。
十幾臺精密儀器同時運轉,鍋蓋樣式的頭盔套在實驗體頭上,將精神師與仿生人連接。
與仿生人平靜的面容相比,人類的表情就顯得痛苦猙獰多了,只有眼白的眼珠,顫抖的肌肉,過電一般發顫,少部分人發了瘋,眼斜嘴歪大笑。
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但卻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腳趾蜷縮,用力扒著地面,像是被什么東西抽走,連帶著靈魂。
門重重闔上。
宋拾久久回不過神。
第54章
回過神來, 她也沒看清假約翰究竟在不在里面。
只要不阻礙任務都無所謂。
廣播不停地傳喚人,走廊里人來人往,他們腳底恨不得踩出火星子, 不敢慢下半秒。
宋拾摸了摸耳朵上的通訊器,它有實時定位功能,貝莉婭會根據定位將車停在附近。
“墨格拉你在嗎?”
她壓低的嗓音在實驗室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下,并不明顯。
通訊器的電流聲讓耳朵有些酥麻,傳來生硬的機械女聲:“我在。”
不知為何,宋拾竟奇異地感到些許安心。
“向前直走,盡頭有個電梯可以下到達負十八層。我在這里的權限不多, 能幫你的地方不算太多。”
“沒關系。”她說。
其實單是指路這點已經幫了她很大的忙,不然不知道要摸索到什么時候。
中央空調冷氣給得足, 加上越走長廊上的人越少,有種太平間似的濕冷壓抑。
穿過無數扇門,走到電梯門口,她才真正意識到墨格拉所說的權限, 電梯需要掃虹膜才能進, 唯一的辦法就是等。
直到一位推著推車的實驗人員到來。
核對虹膜,負十八樓,電梯門打開。
骨轆轆——
推車進了電梯,帶著一名偷渡者。
推車被寬大厚重的白布蓋的嚴嚴實實, 除了皺巴巴掀開的一角——
那名實驗人員緊緊眉頭,伸手將那片皺起的邊角撫弄平整。
唯一透光的地方伸下來一雙手,宋拾盡可能蜷縮成團,屏住氣,眼睛緊緊盯著那雙手把布掀下來。
頃刻間,擁擠狹小的空間漆黑無比。
墨格拉的話淌進耳朵, “負十八層裝置著檢測精神力波動的儀器,不想暴露的話,任何精神術法都不要使用。”
鉆進推車的剎那,她就恢復成原本模樣。短發,杏眼,一身方便行動的貼身衣服,營養不良的羸弱,整個人都極為嬌小。
封閉的空間,似乎總會讓人產生那么些錯覺,宋拾恍惚間聽見另一顆心臟在胸膛緩緩跳動的聲響。
仿佛是要印證她的想法,極輕淺的呼吸熱氣噴灑到她的臉頰上。
這里,有人。
宋拾差點抑制不住喉嚨間的尖叫,連忙捂住嘴。
瞳孔警惕戒備地盯著身側微微晃動的人影,黑漆漆的,她剛才怎么沒發現?一面想著,一面注意著外面動向。
手悄悄探進鞋縫,摸上事先藏好的短刀。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在黑暗中劃過。
宋拾精神都繃緊了,捏緊短刀,等對方下一步動作。
“叮。”電梯門打開。
骨轆轆——推車動了。
實驗人員匆忙地踩著瓷磚嗒嗒,迅速利落地將車推進一個房間內,掃描虹膜的提示音結束后,門重重落下。
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宋拾卻覺得無比煎熬,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對方做出什么讓她暴露的事。
頭頂布料摩挲的聲響,腳邊的縫隙變大,白布被人掀起,冷空氣透了進來。
黑暗中的倆人同時身體一僵。
光亮爭先恐后涌進來,縫隙越來越大,幾乎快要遮不住人,千鈞一發之際,廣播響了。
“ B組組長張菲,請立即前往負三樓資料室,請立即前往。”
那雙手頓住,白布落下,逼仄狹小的空間再度陷入漆黑。
“幾個廢物,沒我會死嗎?”
聞聲,宋拾小心翼翼掀開一角,看見潔白的褲腿和套著鞋套的鞋,那人不耐煩地將地板踩得噼里啪啦,門咣當一聲,腳步遠去。
只留下詭異的安靜。
身旁的人率先掀開布,無人,倆人迅速鉆出來。
明晃晃的燈光下,那人的容貌自然暴露在她眼里。
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金發藍眼,鼻尖點綴著幾顆雀斑。
約翰?
她吞下差點溢出喉嚨里的名字。
能來到這里,橫豎不過是為了那些實驗數據。
她在打量他的同時,對方也在觀察她,彼此似乎都沒有攻擊的意思,這意味著有談判余地。
“我們互不妨礙,怎么樣?”
青年卻不動聲色,“這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了。”
那雙秋泓一樣的修眸注視著她,宋拾恍惚片刻,竟然產生一種他生的極好的錯覺。
“……”她頓了頓,“也許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呢?”
“那倒可以合作。”
宋拾聞言懸起的心也算落了地,這才注意室內的一切。
空間大卻不顯空曠,終點盡頭似乎是一扇圓圓的門。
瓶瓶罐罐整齊有序擺在倆旁,圓柱狀的營養罐,濃綠液體中浮動著各種丑陋的異種,每個罐下都標注著編號和介紹。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種類的變異生物,大的跟恐龍差不多,小的甚至需要顯微鏡來看。
不敢相信這些家伙如果跑出去會造成什么后果。
冰冷的玻璃罐映射著她們一前一后的身影,盡頭處的圓門漸漸清晰起來。
猛然間,宋拾看見什么,愕然愣在原地,就連假約翰也停頓了腳步。
營養罐中人魚起起伏伏,安靜的睡顏,猶如長眠。人魚的旁邊,是一個小女孩,裸露的皮膚上生滿青綠的鱗片,痛苦的眉毛揪在一起。
底部標注:人造異種裴羽流,人造異種張諾諾。來源于永生實驗室,并未喪失人類感情,對外界反應強烈,具有研究價值。
其他熟悉的面孔也在其中,有些因實驗死亡,被制成了標本。
喉嚨里泛出淡淡的酸,說不上的無力感。
她逼迫自己移開視線,目不斜視,往前走。
只能往前走,不能回頭。
兩人走到圓門前,不知是誰踩到了機關,陡然出現的紅色激光變換著形狀移動而來。
青年縱身跳過去,他身姿矯捷,動作利索,眨眼間便到了對面。
他唇角微彎,定定地看著她,“需要幫忙嗎?”他當然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對方卻不這么認為。
宋拾眼皮跳了跳,嗅到了挑釁的味道。
“你在瞧不起誰?”
“我……”男人想解釋,但還是沉默了。
一生要強的宋拾身姿比他還要矯健,三兩下翻跳過去,但還沒站穩,本移過去的激光猛然往反方向來。
她眉心一跳,正要翻身往后滾時,一只冰冷的手摟過她的腰,往后一帶,堪堪躲過。
距離太近,她聽見他亂了一拍的心跳,擂鼓一般。
碧藍的眸有些失神,癡癡地看著她。
她皮膚很白,不健康的白,面頰上細細的絨毛看起來極為可愛。
“好看嗎?”
他聽見她問。
“好、好看。”
“你想要摟到多久?”宋拾面無表情,盯著他的眼睛。
青年繃緊唇,一臉淡定地撒開了手,耳朵卻燒紅起。
宋拾意味深長地看他,帶著嫌棄,“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想吃我豆腐。”
他別開視線,冷淡的聲音,“……抱歉。”
宋拾瞇起眼睛,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最后一扇門沒上鎖,輕輕一推便開了。
撲面而來的機械的冷調氣味,大大小小的儀器映入眼簾,從桌堆積到地上的A4 紙張,就連垃圾桶內也堆滿的碎紙屑。
讓人無法忽視的是角落里的營養罐。十來個罐子里的小女孩一比一復制,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宋拾心臟驟然擂起鼓來。
和她幼年版一模一樣的臉。
諒雀的克隆體。
“這次多少人?”
屋內只有一位實驗人員,是個上了年紀的亞洲女人,身形瘦小,銀發中夾雜了一些黑,噼里啪啦打著字,沒有回頭,聲音疲憊。
青年沒吭聲,還是宋拾模仿剛才那個實驗人員的聲音:“37人。”
上了年紀的女人只是嘆息,沒再繼續搭話,埋頭忙起了工作,似乎忘記他們的存在。
青年上前,利落抬掌將她劈暈。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把槍,瞄準女人身前的主機。
宋拾驚恐瞪大眼。
完啦,目的不一樣。
她猛地撲過去要奪槍,男人反應迅速,倆人擦肩而過,槍口對準她。
他神情嚴肅,危險地瞇起眼睛,冰冷道:“看來我們無法合作了。”
仿佛剛才害羞吃豆腐的人不是他。
宋拾舉起雙手,“不不不,你誤會了。”
“誤會什么?”
她正打算使用湮滅擊過去,卻見男人身上陡然閃爍起猩紅的符文,沸騰的血液一般游走在皮膚上。
這是……他的精神術的顏色。
下一秒警報拉響,震得人耳膜發疼:
“實驗室內非法使用精神術,實驗室內非法使用精神術。”
紅光閃爍,緊張氣氛拉慢。
完了完了。
宋拾喉頭發緊,血液仿佛從腳開始朝頭頂倒灌。
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時間想不出對策來。
未來得及反應,眼前一道黑影撲來,旋即嘭一聲,微熱的鮮血濺到她臉上。
男人罩在她身前,左胸口處的窟窿不住地滲出血,病毒似的擴散,染紅布料。
他依舊冷著臉,眉都沒皺一下。
為什么?
宋拾腦袋嗡嗡作響,像舊世界電視機信號不好時發出的鳴叫,高亢而刺耳。
她翕動唇瓣,話還未說出口,男人強撐著轉身,開了一槍。
她透過縫隙看見方才昏迷的女人不知何時醒的,手里還握著槍,眉心被子彈射穿,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望著男人踉蹌的背影,宋拾一把扶住他,將他貼著墻放倒。
“我沒事。”他說這話時,嘴唇蒼白得嚇人。
“你有事,流了那么多血。”
她擔憂地說著,又“一不小心”按到他的傷口處,果不其然,男人疼得臉色一白,微微闔上眼睛,嘴唇抿起。
“別動。”
他要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宋拾卻泥鰍一般躲開。
“啊呀呀,我不動了,你先緩緩。”
她說著,趁機將貝莉婭給的u盤一樣的東西插到主機上。
下秒,子彈嘣了過來。
屏幕瞬間四分五裂,滋滋啦啦,雪花飄飄。
屏幕碎片差點蹦她臉上。
宋拾如鯁在喉。
男人倚靠著墻,舉著槍的手重重垂下,他似乎松了口氣,扶著墻想要站起身。
“主機遭到破壞,系統正進行云端備份,一分鐘后實驗室自毀。”碎得稀巴爛的主機發出了令人始料未及的遺言。
他徹底站穩身體,對著宋拾唇角牽動了下,“宋拾,好久不見。”
他的身份再清楚不過了。
血紅的符文更盛,瞳孔血一般猩紅,霍爾捂著不斷往外滲血的胸口,一縷縷紅色的精神力穿透雪花屏幕。
“備份失敗,自毀……失效……”機器徹底報廢。
宋拾心徹底涼了,取出U盤,沉著眉,思索究竟有沒有讀取到資料,哪怕一點也好,總歸是個交代。
沒有就算了,大不了再想別的脫身辦法。
正想著,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為什么不說話?”
子彈正中心臟,霍爾臉色慘白,出氣比進氣少,但他卻露出一抹蒼白的苦笑。
他快要死了,又一次。
宋拾掀了下眼皮,可謂毫無情面,“我們很熟嗎?”
男人幾乎站不穩,她只好托著他的腰,任由對方的下頜輕輕搭在肩上。
他的呼吸紊亂,意識已經不清了,斷斷續續道:“我會救他們的,只是、我沒想到聯邦會這么對待他們……咳咳,宋、宋拾,等我……我馬上來救你……”
最后他再無氣力,從宋拾身上垂落癱軟。
第55章
宋拾松開手。
她該走了。
童話故事里公主需要等待王子的拯救, 但她卻覺得這種等待愚蠢至極,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何其荒謬。
等人的時間, 她已經用到逃跑上了。
主機報廢連帶著安防系統也跟著癱瘓,宋拾隱身又加速,一路上簡直暢通無阻。
快到出口處,卻看見烏泱泱的人群堵在長廊里,吵吵嚷嚷亂成一鍋粥。
聯邦軍劃分兩派互相打起來,場面一度混亂,趁亂跑出來不少實驗體, 實驗人員也在手忙腳亂地束手無策。
那些喊著“住手,你們快住手!不要再打啦!”的工作人員從一開始的焦急到面如死灰。
“砰砰!”幾聲槍響。
猩紅游蛇似的光繩刺啦啦,頃刻間將暴動的人群錮住。
迎著光,她窺見清空的路中央走來一個男人的身影,寬肩長腿,身形挺拔。他輕慢地甩了甩手,手掌間赤紅的符文暗淡下去。
他寬闊的肩膀披著件黑大衣,浮躍的光為他描摹輪廓,仿佛行走的人形衣架。
走得近些時,宋拾才徹底看清對方的容貌。
他的骨相優越, 猶如古希臘雕刻的藝術品, 深邃冷峻的眉眼,捕食者般的金眸微微一瞇,便給人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今天,就是一只蒼蠅也不能飛出去。”霍爾的聲音冷硬,不容置喙。
“是!”聯邦軍們高亢應聲。
“這可是謀反!”軍隊里有人不甘地喊。
“所以?”男人矜貴地微抬下頜,冰冷的目光掃過去,那人噤聲不再敢說。
其實細看,他的面龐透著病態的蒼白,眉目間流轉著淡淡的倦怠,但也僅此而已。
宋拾不敢耽誤時間,放輕腳步從他身側擦肩而過。
偏偏這一剎那,他似乎感應到什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又覺得是錯覺收回目光,帶人沖進研究所深入。
門口的光越來越亮,微風徐徐,撩起她面頰旁的碎發,那些刺鼻的消毒水味總算甩在了身后。
蔚藍的天空,厚度不一的云勾勒出小狗的形狀,像孩童稚嫩的筆觸。
通訊器連接上信號,她臉上露出輕松的笑,眉眼彎彎,似宣紙上的墨暈染散開。
“貝莉婭,我出來了,就是那個資料不知道有沒有錄到。”
短暫的電流后,傳來少女甜蜜的嗓音:“你沒事就好。我的方位是……”
宋拾按貝莉婭給的方位走,可走著走著,那邊的信號卻陡然被掐斷,只留下滋啦啦的電流。
“不……快跑……滋滋……”雜音交織。
隱約間意識到不對勁,她心臟一緊,蹙起眉,著急忙慌地循著方向跑。
腳下是遮過腳踝的草地,熱浪一波接著一波翻滾,草聲唰唰。
她喘著氣,腳步卻無法慢下來,也不敢慢下來,心臟撲通撲通跳動,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腳壓倒一片片草。
也壓彎了她繃緊的神經。
“宋拾,跑!”
貝莉婭倒在血泊之中,偏頭望著她,絕望的目光發出悲鳴,紅眸倒映著一個人的臉。
她的臉。
瞬間,和之前預知到的場景疊影重合。
只不過在預知夢里,是她要殺貝莉婭。
宋拾艱難地將目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那是個清瘦的女人,馬尾高高扎著,容貌清麗,她的指尖溢散著霧似的藍氣一路蔓延,插進倒在血泊中少女的胸口里。
陣陣風吹過,掀起她米咖色的大衣,柔軟的白色長裙隨風搖曳。
那張臉,和她一模一樣。
宋拾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遇到她。
“放手。”
聞聲,諒雀看向她,波瀾不驚的眼睛終于泛起漣漪,她眨了眨眼,有些驚喜,唇角不太熟練地揚起一抹弧度。
輕啟的唇還未吐出音節,蘊含浩瀚能量的白光團直直朝她襲來,她有些困惑,一個抬手,那光團消散了。
就、就這么輕而易舉化解了?宋拾不可置信,趔趄向后退了兩步。
諒雀卻沒有攻擊,緩慢眨了下眼,歉意地問:“她是你的朋友嗎?我不知道。”
“我們很熟嗎?”她冷冷地看著她。
“我知道你呀,你叫小拾,在挪亞小鎮,我問了你好多事情呢!”說到挪亞,諒雀露出憂愁的表情。
宋拾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熱情,瞥見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打斷她滔滔不絕的話。
“你想要做什么?”
諒雀露出笑:“霍爾讓我排除意外,但人都會有失誤的時候,你們走吧。”
話落,她釋放精神力,溫柔的藍光瞬間包裹住重傷的少女,藍光消散后,貝莉婭身上的傷痊愈,連衣服的破開的地方也恢復如初。
就這么放過她們了?宋拾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可以,真希望我們還能見面。對了,要打仗了,離聯邦市越遠越好。”諒雀眼皮垂下,遺憾嘆氣,她的身形化作點點藍色的碎屑消散,離開了。
她似乎……不討厭她,還好像挺喜歡的?誰家好人會喜歡自己有克隆體啊!
宋拾搖搖頭,將那些胡思亂想甩出腦袋,急忙跑上前,手忙腳亂地查看貝莉婭的傷勢。
“你沒事吧?”眼底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
貝莉婭被弄的癢癢的,忍不住笑,連忙抓住她的手,“你別鬧,我好了,真的。”說著站起身,還跳了幾下證明。
“你傷的那么重,好的哪有那么快,你坐后座,我來開車。”
“真的沒事。”
最后還是磨不過宋拾,她只好坐到后車座,系好安全帶,不忘問道:“你會開車嗎?”
“會。”宋拾說得信誓旦旦,在末世的時候,她什么車沒開過啊。
貝莉婭的腦袋靠在車窗上,笑吟吟看她操作。
“你們為什么長得一模一樣?她不會是你素味蒙面的姐妹吧?”
“不是,我是她的克隆體。”宋拾瞇起眼,試探性地按下某個按鈕。
引擎發動。
“克隆體?!”貝莉婭驚呼,瞪圓眼睛緩了許久,感慨道,“關鍵她對你還挺友好的,怎么會有人不膈應自己的克隆體啊……”
“我也不太清楚呢。” 宋拾應付著,按另外一個按鈕,懸浮車徹底起飛。
她頓時喜上眉梢。
“宋拾你是不是笨蛋?”
她絲滑的大腦沒有任何思考:“也許是吧……啊,不對!”
倆人嘻嘻哈哈鬧了會兒,宋拾才交代當時發生的一切,“他開槍毀了主機,也不知道讀取到了沒有。”
她抬眼望了眼后視鏡里擺弄U盤的少女,她在嘗試連接智環。
“我有件事情要做,咱們后天再回去吧。”
她要找到顧念,順便詢問一下伊索納德號的事情。
“好。”
下雪了,天地間被白雪籠罩,雪簌簌地落著,但這并不是下雪的季節。
“怎么會突然下雪?”
宋拾開窗,裹挾著雪氣的冷風吹進來,她驚奇伸出手,晶瑩的雪花落在指腹上,又極快地融化,留下一小點雪水。
貝莉婭陡然看向某方向,神色黯然,低聲:“過生日時會有人特地安排一場雪,是不是特別有排場。”
“誰的生日?”
少女無意識地用指甲刮著玻璃,舌頭打著旋,“能是誰呢?奧羅拉的小少爺汪子堯咯……你大概不認識。”
……
羅元市,某公寓門口,貝莉婭敲了敲門。
門開了,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原本睡眼惺忪的人驀地睜大眼。
“宋拾?你怎么來了!”
付秋棠驚喜看過來,居家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抱著棕色小熊玩偶,側身讓她們進來。
宋拾癱坐在沙發上,從白天開車開到半夜,可謂身心俱疲,她反問:“你怎么沒回聯邦?”
付秋棠嘟起嘴,“不想回去,我那個便宜爹兒女多得能湊十幾桌麻將,少我一個也沒人在意。”
“不無聊嗎?”
“不無聊啊,多虧了貝莉婭把出租屋借給我,我這才能整天窩在沙發里吹空調,打打游戲,和聯邦網上的噴子斗智斗勇……只有偶爾會想家。”
她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這個家自然是她原本世界的家,她想念學校里的朋友,家里熱氣騰騰的飯菜,而不是飽腹的營養液,甚至想念媽媽的叨嘮,爸爸不合時宜的冷笑話,曾經那么稀疏平常,如今卻是不可及的存在。
只能放在玻璃瓶里,不時拿來回憶。
宋拾見狀,轉移話題:“芙蒂斯怎么樣,治好了嗎?”
“這個嘛……”付秋棠的聲音小了下去。
“芙蒂斯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階段。”坐在一旁的貝莉婭出聲。
“不過沒關系,總會有辦法的。”
少女嘴角依舊彎起甜美的弧度,仿佛毫不在意。
一如既往地,她又一次戴上了厚厚的面具,將真實的情緒蓋在心底。
她嘆氣,對付秋棠說,“很抱歉那段時間讓你一直待在小屋里。”
付秋棠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你是為了保證我的安全,該抱歉的是我,沒能治好你妹妹。”
宋拾聞言,看向貝莉婭:“那你說要離開……”回溯。
“既然治療不了,我就帶她去世界各地逛逛,總比泡在罐子里強。”她笑著,卻那么憂傷,將臉頰旁的卷發搭在耳后,像迷路的綿羊。
“你和我一起離開吧。”綿羊發出邀請。
宋拾嘴唇翕動,“我不知道趙柯這次往我身體塞了什么,一時半會恐怕走不了……西索斯會甘心放你走嗎?”
貝莉婭皺皺鼻子,罵道:“我也不清楚,他這人一向混蛋。但我替他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憑什么不放我離開,而且他承諾我,這是最后一個任務。”
說完,她跑進臥室調試智環去了。
客廳就只剩下她和付秋棠。
“終端借我用用唄。”宋拾露出和善的笑容,蒼蠅搓手。
“之前的終端你還沒有還我!”
提到終端付秋棠就炸毛。
宋拾順走她的終端也就算了,她竟然還沒有半點察覺!
第56章
“丟了。”宋拾無辜地眨眨眼睛。
被回溯抓住后, 那個終端自然被收走了。
付秋棠皺著眉毛,糾結地將終端遞過去:“好吧,但你要記得還我。”
“會還的會還的, 付女士真是人美心善!”
宋拾拍完馬屁,點開終端里論壇的圖標,登上了自己的賬戶。
許久沒上線,一上線便看見論壇炸開了鍋,最新的帖子密密麻麻刷滿屏幕。
包括但不限于“一覺醒來,聯邦炸了”“奧羅拉集團太子爺生日”“聯邦市的大雪”“跳樓的人疑似查普曼”“人在聯邦市,還活著,勿念”“男朋友得了痔瘡用我的衛生巾怎么辦?”“【圖片】聯邦市的煙花怪好看的”。
平常宋拾不怎么刷帖子,但論壇第一次這么熱鬧,她沒忍住爬起樓來。
高歌的啞巴:聯邦市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大家快趁熱吃吧!
悲傷の可達鴨:為什么沒人說多科市? !我們多科也炸了好嗎?
雪:誰來救我?我可以先付三十萬星幣!救到人后再給五十萬!急急急!
查無此人【用戶已死亡】回復雪:私。
愛吃折耳根回復查無此人【用戶已死亡】 :老兄你人怎么沒了? !
雪回復查無此人【用戶已死亡】:一路走好【雙手合十】
AAA呀:一路走好【雙手合十】
知秋:有人知道發生什么了嗎?
abandon回復知秋:霍爾上校謀反,帶領聯邦軍攻占了聯邦大樓,也不知道從哪冒出個精神師, 恐怖得跟核武器一樣, 到處亂殺。
小星星:【眼睛】大家都是夜貓子嗎?
想毀滅回復小星星:我不想罵人,你家炸了,你還能睡的著?
我來烤烤你回復想毀滅:大城市的人遭到報應了吧!聯邦市搞活體實驗的那天就該知道今天!哈哈哈哈!爽!
想毀滅回復我來烤烤你:哦?原來是久藤的啊,怪不得嘴那么臭,又吃【便便】了吧。更何況,活體實驗是自愿的,你想去還不夠格呢(捂嘴笑)。
話題漸漸歪了,地域歧視愈演愈烈,硝煙氣息彌漫。
宋拾沒再看下去,打開用戶主頁:
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
賬戶余額:十五萬星幣
精神術法: 【骨肉再生】【復制】【隱身】【預知】
未解鎖:【讀取】
她點開任務表格, 手指靈活地打上大段大段的話。
“聯邦學員失蹤的幕后真兇就是聯邦,目的是為了給實驗提供實驗體。”
打上最后一個句號,任務進度緩緩推進至百分之八十。
宋拾感覺肩上的重擔一下子輕了不少,聯邦學生的失蹤已經真相大白,還差伊索納徳號,等找到顧念后就能問清楚了。
說起來,她本以為顧念還在多科市,畢竟陶順安當上了多科市安防局大隊長,總不能將她關在太遠的地方。
但墨格拉說,陶順安不久前帶著顧念離開了,去了一個叫E2604的地方。
關于E2604,宋拾在聯邦網上查了,相關資料少得可憐。
索性發帖詢問,“E2604好神秘啊,值得去旅游嗎?”
她剛點擊發表,就被付秋棠按住肩膀猛晃,手機滑進沙發縫隙里。
“聯邦炸了耶,我沒回去果然是正確的!”
“什么?”宋拾這才注意到家用終端里傳來的新聞報道。
聯邦上校發起政變,軍隊包圍住眾多大臣的住所,就連聯邦總統付修明也被囚禁,安德烈病情加重,似乎有生命危險,不知從哪出現的女人,看不見臉但猛得一批,指哪殺哪。
熒幕中,記者身后秩序混亂,大樓傾倒,火焰熊熊燃燒,人們抱頭流竄呼救,車輛相撞,亂的不能再亂了。
記者冒著汗介紹,猛然看見一個窩在墻角瑟瑟發抖的人,快步上前采訪,卻被那人搶走終端,氣得他口吐芬芳。
“還好這里比較偏——”
宋拾說著,彎下腰去掏沙發縫里的終端,論壇帖子已經有了回復。
久藤第一食人花:E2604區也叫E2604輻射區,一去一個不吱聲。
久藤第一食人花:你見過鋼筋混泥土上的螞蟻人嗎?他們就是。落后的交通與醫療技術,和舊世界有什么區別?完全被時代完全遺棄的地方好吧,不建議去,還不如來我們久藤【位置共享】。
最最離譜的是,政策要求當地居民不能更改戶籍,不能去其它城市,必須要世世代代留在本地,那可是輻射區啊!
樓主回復久藤第一食人花:謝謝。
宋拾素來是行動派。
歷時六個小時的奔波,她騎著重金租來的摩托車來到E2604區。
裹著沙的狂風呼嘯,吹得E2604鐵牌搖搖欲墜。
風很大,塵土漫天飛揚,灰蒙蒙的天空,始終被厚重的塵土籠罩,沒有霓虹燈的光污染。如果說別的地方是賽博,那這里就是廢土。
腳踩沙礫踩的嘎吱作響,一望無際的荒涼。
E2604不在墨格拉的監控范圍,終端始終連不上信號,導航也無法使用,宋拾只能先將摩托車開到一家修理店。
店鋪上了年代,布滿刮痕的玻璃窗還缺了一角,裝潢復古,木質地板踩起來咯吱咯吱響。
老板是個面善的中年女人,人總笑瞇瞇的,和宋拾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姑娘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啊,怎么會來這里?”老板坐在馬扎上,粗糙的手指捏著旱煙,往水泥臺階上磕了兩下。
“去見一個朋友,”宋拾頓了頓,接著道,“她在康樂街,老板知道怎么去嗎?”
昨晚她剝繭抽絲查了好久,才查到陶順安并不是多科本地人,而是E2604的原住民,也不知道怎么躲過程序更改了戶籍。
“朋友?”老板怔愣片刻。
這里是輻射區,變異的嬰兒和變異的動物屢見不鮮,政策是不準他們離開E2604半步的,但還是有不少人決定鋌而走險到外面謀生,這么想,倒也不太奇怪。
“哎呀,康樂街離這里有些遠,我也不好給你指路……”
老板扭頭撇了眼店里的鐘表,“喲,你趕得還挺巧,再過幾分鐘途徑康樂的公交車就來了。”
“謝謝。”
宋拾付了五百星幣,將摩托車寄存在老板這,又換了些零錢。
沒等太久,漫天飛舞的黃沙中駛出來一輛破舊的公交。
離開前老板特意囑咐了一嘴:“不要和車上的人說話,特別是那些看著就精神不正常的人……”
上車,投幣,車門鈍鈍地合上。
司機透過后視鏡,盯著上來的女人投了幣才移開視線。
車內充斥著汗氣和人體的臭味,他們萎靡頹廢地癱在包漿的座椅上,死氣沉沉的眼珠一眨不眨。
他們被丟在舊世界,看不見黎明的曙光。
車窗外翻滾著黃沙,看不清太遠,那些破舊荒廢的大廈在風沙中若隱若現。
一路上的建筑都是舊世界遺留下來的,斜斜的鋼筋混泥土建筑立在地面上。
高大的燈塔在風沙中忽明忽暗,舊得仿佛上世紀的老古董。
宋拾跟老板閑聊得知E2604區異種時常出沒,倘若沒有燈塔的守護,當地居民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但聯邦可不會給他們撥款,別說換新,連修葺的錢都沒有。想要活命,就只能他們自己修。
人們幾乎沒有什么防護措施,爬上幾百米高空去維修,從下往上看,那些自愿爬上去維修的人像一粒粒不起眼的黑螞蟻。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路線,到康樂還要途徑七八個站點。
天氣炎熱,坐在她身旁的婦女懷里的嬰兒卻被被褥裹得嚴實,厚重的布料下傳來斷斷續續的哭啼。
“乖……”
婦女機械性地拍了拍襁褓,眼底的青黑透著深深的疲憊。
突然,她滿是紅血絲的眼珠瞪向宋拾。
“你要不要幫我抱一下孩子呀,我好累……好累……孩子爹也死了,就留我們母子倆……”
她說得顛三倒四,卻不忘重復那句,“幫我抱一下孩子吧……”
宋拾眼皮跳了跳,想起老板的話,于是移開視線,沒搭腔。
女人卻不依不饒,將蒙的嚴嚴實實的嬰兒往外送。
滋——
公交遽然剎車,遞到半路的嬰兒由于慣性被她摔在了地上,隨即爆發撕心裂肺的哭啼聲。
被褥散開,一張畸形的臉上布滿褶皺,一顆大眼占據足足大半張臉。
車內的其他乘客像是沒有聽見任何動靜,全程都沒有往婦女那邊看。
司機扯著嗓子急躁喊:“死亡路到了,要下車的趕緊下車!這里沒有燈塔!”
婦女蹲下去,瘦骨嶙峋的胳膊伸出去,好似一根粗糙的木棍。
“啊呀,不要哭……人家不要你……”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孩,木然的臉上露出可怖又凄慘的笑容,嘴唇張了張:
“真不抱抱嗎?”
宋拾望著窗外,沒有回頭,直到聽見腳步挪開,一步步離開了公交車。
公交車駛遠,她發現那個詭異的婦女還在盯著車,很快,風沙淹沒了她,消失在視線中。
車顛簸行駛,不知過了多久,車上的乘客只剩下她一個人,康樂街到了。
這里根本不是條街,也許曾經是。
地表被沙土覆蓋,甚至沒有半點綠植,舊世界的建筑仍佇立著,它們曾經遭受過變異物種的大規模破壞,已經荒廢了。
擁擠的居民樓外曬滿了衣服,唯一讓人覺得生機勃勃的是樓下嬉鬧的孩童,跳格子,丟沙包,嘻嘻哈哈。
嘎吱嘎吱的木樓梯,有幾節遭到了侵蝕,只留下參差不齊的豁口,一眼能望到沙地。
宋拾一口氣爬到五樓,敲響一戶人家的鐵門,沒敲幾下,門透出來一條縫,露出一張滄桑的女人的臉。
她看起來六十多歲,滿頭白發,歲月的痕跡沖刷她的面龐。
“你是誰?”她警惕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輕女人,幾乎瞬間下了結論——
生的這么白,絕對不是E2604的人。
宋拾彎起眉,柔聲笑道:“阿姨您好,我是陶順安的同事。”
第57章
鐵皮屋向陽開著扇窗,養著幾株仙人掌,晾曬的兩件洗褪色發毛的衣裳被燥熱的暖風吹得一蕩一蕩。
房間不大,客廳不僅是客廳,還是臥室。
陶順安的母親和嫂子坐在板凳上,臉上掛著局促的笑。
嫂子的四個孩子安靜地待在角落里,她們的衣服雖然破舊不合身,卻并不臟,睜著眼睛懵懂地望著坐沙發上的陌生女人。
宋拾彎起眼眸,讓自己看起來更親切些:“順安很能干,才進入多科市安防部就當上大隊長了。”
“才?”母親愕然愣住, 就連旁邊的嫂子也蹙起了眉。
卻見一個小男孩蹦起來,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珠:“你胡說!姑姑八年前就當上安防員了!”
“小石!”嫂子眼神嚴厲地剜過去, 男孩畏畏縮縮地又低下了頭。
八年前?這次換宋拾愣住。
八年前就是4025年,陶順安出車禍死亡的那一年……
“哎呀,你說,她當上大隊長了?”母親抹著眼淚,悄悄地轉移話題。
誰知情緒一上來, 眼淚剎不住似地,嗚咽起來,“我是高興的, 上次回來也不告訴我。”
其實她們早就察覺到不對勁, 可沒人敢去問去思考。
陶順安有三年沒有和家里人聯系,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她們也去不了外面,只能托人去多科市找,結果得到的音信卻是:
“我問了,人家說安防局里就沒有一個叫陶順安的人……”
八年,足以讓一個年輕的姑娘蛻變成成熟的女人, 可時間未在她女兒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她依舊笑盈盈的,依舊是個充滿活力充滿夢想的小姑娘。
“應該是想闖出一番成就后,再告訴你們吧。”宋拾安慰道,心里卻敏銳地注意到她說的“上次回來”。
她悄悄地打量房間,遺憾的是,實在沒找到能藏人的地方,顧念應該不在這。
嫂子給她一罐過期罐頭,這顯然是她們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
幾個孩子流著口水,緊緊地盯著罐頭,宋拾吃了幾口,就分給孩子了。
“我不餓,來之前已經吃過飯了。”
三個孩子烏泱地擠過來,倒是有個女孩,她始終都很安靜,也不去搶罐頭,只是坐在角落里玩弄著缺了一只耳朵和腿的兔子玩偶。
嫂子嘆氣,指著女孩說:“這孩子天生不愛說話,偏偏和她姑姑關系是最好的。”
兩人又扯七扯八問起陶順安的情況,但宋拾全然聽不進去,下意識答復著,余光卻注意那個女孩的一舉一動。
小女孩似乎習慣了隱形人的生活,一聲不吭擺弄著玩偶,突然她抬起頭看了眼舊鐘表。
“我們安安沒得罪人吧?她從小呢也不懂為人處世,希望你能多擔待擔待……”老母親操心地說著。
“沒有沒有,順安人很好,對我們這些同事也很好,那可是兩肋插刀呢……”
雖然是物理意義上的插刀。
宋拾抿了抿唇,違著心說道。
嫂子身子前傾,湊的進了些,眼底盛滿希冀:“順安說政策改了,有機會能帶我們一家都到多科市生活,是真的嗎?”
兩人距離太近,宋拾能清楚地看清女人粗糙的皮膚上的皺紋,她帶著討好的笑,偏偏這一笑,眼角的皺紋更是層層疊疊擠在一起。
“抱歉,關于政策方面,我也不太了解。”她搖頭,余光窺見那個小女孩悄悄站起身,走了出門。
她似乎一直那么不起眼,走了后,也沒人發現沒人在意。
“這樣啊……”嫂子臉上的笑僵住,失望地縮回身子。
宋拾歉意一笑,“其實我是來找順安的,既然她不在,我就先告辭了。”
“這么早就走了,”母親站起身,“我送送你吧……”
“不用送不用送。”宋拾連連擺手拒絕,迅速閃出門外。
鐵門關上的那剎,里面傳來女人低聲卻歇斯底里的話音:“我就說順安是騙我們的!你瞧她同事的表情,哪能有這種政策……我命真苦……”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娟啊,是我們虧待你……”
“虧待?!”女人的嗓音不自覺拔高,“陶順康那個傻貨為了妹妹的前途,家和命他都不要了!現在倒好,他死得輕松,我呢?我要照顧這么一大家子!陶順安那家伙,他哥那么待她,她一分錢也不往家里拿!失蹤那三年我還以為她死了呢!”
“娟……”
“你現在說虧待?有用嗎?!”
“……”
宋拾嘆了口氣,悄然走開了,剛走下樓梯,就看見小姑娘鬼鬼祟祟地探著腦袋張望,溜進黝黑的房間。
她輕手輕腳地跟著進了房間,房間黑漆漆的,爬滿蜘蛛網,灰塵飛舞,不時溜過幾只耗子,地窖似的板子被人擱到一旁。
廢棄布滿蜘蛛網的地下室,草垛上躺著一個滿身傷痕的女人,衣服上的血早已凝固發黑,唇色發青發白,脖頸被一條成人手臂粗的鐵鏈拴住。
水泥柱旁堆放的變質食物臭氣熏天,蚊蟲嗡嗡嗡。女孩皺著鼻子,努力從這些變質食物中挑選能吃的。
草垛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卻嗤笑:“喲,你比你姐善良點,她可不會給我挑。”
女孩終于挑好食物,走到女人跟前,平靜的目光俯視她,好半天才費勁地從嘴里擠出一句:“她不是我姐。”
“放了我唄,我當你姐。”
女人臉上有道舊疤,不笑時像生氣,勾起唇笑卻又帶著些不正經的痞氣。
小女孩好似沒聽見,喂女人吃了點東西和水后就離開了。
地下室重歸安靜。
顧念翹起二郎腿,眼睛瞇起斜睨黑暗的角落,“還要待多久啊。”
“隊長還是那么敏銳呀。”
陰影中好似有什么晃了晃,走出來一個人,黑發黑眼,干凈利落的短發,嘴角掛著散漫的笑。
顧念有一瞬間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說實話,有些感動,但下秒,那些感動蕩然無存。
“哎呦呦,落魄了顧隊,你可欠我個人情哦。”宋拾嬉皮賴臉湊過去,指尖的藍光在鐵鏈上一繞,啪嗒一聲斷裂。
“……”顧念頓了頓,問道:“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本來去多科市沒找到你,然后看監控發現陶順安帶你去了E2604,我就來了。”
她說得煞有其事,一只手扶著顧念,空出來的手為她治療,原本蒼白的臉頰逐漸紅潤起來,嘴唇也有了血色。
兩人簡單地聊了大概,宋拾將她放進自己的領域內休息,離開了地下室。
小姑娘早已不見身影,大概是跑上樓回家了。居民樓下剛才玩鬧的一群小孩也只剩下兩個,安靜得令人心生燥意。
也不知道下一班公交什么時候來。
她踢著碎石,走到搖搖欲墜的公交站牌旁。
嗚嗚的狂風吹著,空中的沙終究是糊了宋拾一臉,她呸呸呸吐個不停,余光中看見有人朝這邊走來。
喲呵,熟人。
陶順安背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家伙腳步一淺一深走過來,她顯然也看見了她,腳步快了些。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宋拾徹底看清她背上的人。
面部幾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樣,但她還是認了出來是查普曼。
她忍不住想到前天晚上的預知,查普曼這幅模樣顯而易見是霍爾弄的,只是沒想到老登真難殺,又被人救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陶順安警惕地看著她,實在沒料到有人會摸到這里。
但見只有她一個人,想著應該還沒有找到顧念,才舒了口氣。
不過,怎么會是她?
她難道不應該隨著永生實驗室的爆破死掉了嗎?
宋拾笑容擴大,很是缺德,探頭問:
“哎呀,這不是查普曼大人嗎?怎么碎成這樣啊,你這是……打算把他拼回去?”
“跟你有什么關系!”陶順安惡狠狠地瞪她一眼,“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呀,人家專門來看望你的呀,誰知道你不在家呢?”
宋拾溫溫柔柔笑著,陡然放高音量,“阿姨!順安回來了!”
樓上的人聽見動靜,探了頭,有小孩喜悅尖叫:“姑姑回來了。”
隨后是樓梯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安安!”母親的呼喊。
“哎,媽,是我!”
陶順安應聲,鎖緊眉頭瞪她:“你沒給她們說什么吧?”
宋拾沒回答,目光犀利起來,上下掃視她,“你不怕你這樣給他們帶來麻煩嗎?”
“你在胡說什么?”
“你我都知道,這次上面大換血,你這么救他,還把他帶到家里,真不怕給自己家招災啊?”
“我救他當然是為了我的家人!”她頓住了,惱羞成怒,“這關你什么事?”
“你不想說?”宋拾挑釁看眼樓梯口,啪嗒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陶順安這才真的慌了,崩潰地壓低嗓音:“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我奉勸你說實話,不然你也不想你的家人知道一切吧?特別是你失蹤的那三年。”
她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嗓音發顫:“醫院的事是我搞的鬼,還有白崢裴木清以及顧念,都是我害的!哈哈哈,你滿意了嗎?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查普曼才會幫我修改我家人的戶籍,搬離這里,你滿意了嗎!”
她面容猙獰,可看見朝她奔來的家人時,又瞬間揚起了苦澀疲憊的笑。
“安安!母親想要抱住女兒,可見她后背血肉模糊的人,頓時嚇了一跳。
陶順安蒼白解釋:“媽,有些東西不好解釋,他需要在我們家養一段傷。”
養傷,能怎么養,傷成這樣子,多半是用自己的血來喂養吧。
母親沒察覺到不對,看見不遠處上公交背影,“咦,你怎么也不拉你朋友進屋再坐坐?她專門來咱家看望你的,只是我告訴她你不在就有走了”
“聊了……她有什么說我什么?”
母親笑了,“你這孩子,人家說了你升職,怎么這么大的事也沒告訴我。”
“工作太忙了。”
第58章
“請居民們減少外出, 在家等待雨停,出門時務必帶上專用雨具。”
羅元市夜晚,甜雨簌簌下起, 發出警示的光球游蕩在城市上空。
悲憫的女神像垂眸俯視人間,淚似的雨從她眼下滑落,折射著水晶光澤落到城市每一處。
落在十字路口,模糊的紅綠燈,一朵朵黑傘,擦肩而過。
甚至落到了床褥上。
付秋棠感到一陣冷意,半夢半醒間, 聽見“咚咚”急促的敲門聲, 她茫然睜開眼。
百葉窗開著,雨水順著縫隙溜進來,落在她的面頰上。
駛過的懸浮車將百葉窗浸染成夢幻的色彩,一層層絢麗的光交織變換。
“咚咚。”
“來了來了……誰啊……”
付秋棠揉著眼睛,睡眼惺忪,打著哈欠走出臥室,打開門,濕冷的水汽頃刻間襲來,激得她汗毛直立。
門外的女人渾身濕透, 打濕發黏在面頰, 纏在蒼白脖頸,活似剛從水中爬出來的水鬼。
水鬼突然笑了,“爹的,下的甜雨,還好我跑的快……”說完,連打幾個噴嚏。
付秋棠見狀, 頓時困意全無,連忙推她進屋。
“淋成這樣還真是命大,浴室有熱水,你先去洗把澡。”
“……你餓不餓?餓的話我給你煮面吃,最近剛學的煮面條,但還沒試過,你要不要嘗嘗?”
宋拾瞥了眼終端,凌晨3:45,再過兩三個小時就可以準備回基地了。
她打斷她,“貝莉婭呢?”
“你剛走沒多久,她就離開了,像是有很急的事情,讓我告訴你別擔心。”
“哦……”也好,行程不那么趕了。
宋拾頓了頓,后知后覺想到什么,狐疑打量她,“你會做飯?”
“那當然。”
付秋棠不免神采奕奕起來,汲著兔子拖鞋往廚房走,她半個身子陷進廚房,“你等著,我給你煮碗面吃。”
“好。”
溫馨的燈光照下來,溫暖而舒服,遲來的疲憊幾乎吞沒她,渾身酸痛,宋拾恨不得直接癱在沙發上。
但還不能休息。
她將顧念放出來,放在沙發上,用清潔術法將她身體清理干凈,拿張毛毯蓋上,才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
淅瀝瀝的流水,潮濕朦朧的水汽,女人倚靠著瓷磚墻,任由熱水順著脖頸一寸寸淌下。
水霧模糊了視線,刺痛眼球,好像也刺痛了別的地方,疼痛愈演愈烈,猶如一把利刃刺進膝蓋,她慘白著臉弓起背。
耳邊嗡鳴,大腦空白片刻,便閃出可怖的念頭——該不會得了風濕吧。
一時間有些眩暈,她甩了甩腦袋,卻看見瓷磚地板上的花朵變成小風車,吱呀呀地轉。
終于,大概是幾個小時,又或者是幾分鐘,痛意消退,她劫后余生走出浴室。
這時,付秋棠端著一碗雞蛋面走出廚房,她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你——是不是長高了?”
“??”
宋拾不明所以,走到落地鏡前。
她瞇了瞇眼睛。
好像……
“你不是成年了嗎,成年怎么還能長個子——”
付秋棠又驚又疑盯著她,將碗放在桌上,猛然瞥見沙發上的人,險些飄高音,“哪里冒出來的?”
“我帶回來的。”
宋拾順手向她展示了領域空間,隨即收獲崇拜的小眼神。
“真好,要我也是精神師就好了,還能變魔術逗自己玩……我再去做一碗吧,過會她醒了就能吃了。”
付秋棠“噔噔噔”跑進廚房里忙活,客廳重歸安靜,餐桌上的面條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宋拾這才好好打量這間出租屋,它被付秋棠布置得很溫馨。
粉色餐桌上擺著精致的花瓶,插著幾朵新鮮的花,五個座椅上都會擺上不同的玩偶,大概只有這樣才不會覺得孤單。
她埋頭吃起面,自從離開挪亞小鎮,她就沒吃過人飯了。
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面很能撫慰一個干癟的肚子。
不一會兒,大碗面見了底。
“呀,你醒了。”
不知什么時候,付秋棠端碗走了出來。
顧念醒了,她倚靠著沙發,還很虛弱,唇色蒼白干裂,卻勾著唇:“什么東西那么香?”
付秋棠笑容加深,將碗遞過去:“這是給你的。”
她第一次做飯,沒想到那么招人喜歡,不免開始飄飄然。
真有那么好吃?
她讓宋拾喂她一吃口,結果入口齁咸,鹽放多了。
她看眼顧念,對方埋頭干飯,吃的很香。
“……”
“你們真覺得好吃嗎?”不會是怕她傷心吧。
結果倆人異口同聲:“好吃!”
宋拾豎起大拇指:“大師水準。”
付秋棠恍惚了。
有種全世界的廚藝都下降了,連她這種貨色都能稱得上是特級廚師的荒謬感。
……
宋拾扒拉完最后一口,瞥見廚師小姐恍恍惚惚飄進臥室里補覺去了。
她閑的無事,托腮盯顧念吃飯,“說起來,我有好多事情搞不明白。”
“什么?”
“當時發生了什么?白崢為什么突然去監獄殺人?”
顧念臉頰的疤痕一抽,眉峰攢簇。
“罪犯9533 ,當年殺害白崢姐姐的兇手,聽說今年刑滿釋放,雖然恨,但老白不是那么沒有理智的人,我也搞不明白怎么會突然闖進監獄殺人……”
“他當時沖進我家,一副神志不清的樣子,緊接著陶順安帶著一大批人烏泱泱來了,說我私藏罪犯,不配合調查。”
宋拾:“……”
原來是這么個回事。
“那裴木澤呢?他是怎么死的。”
顧念回憶了下,才道:“在醫院跳樓自殺了,人好端端的,突然跑到醫院頂樓,自盡了。”
都是被幻術控制了。
宋拾沉思著,咬住指甲。
“你應該不止想問這些吧。”顧念突然道,微微抬起下頜。
“確實還有一個,關于伊索納德號的事情……”
“又是伊索納德號啊……”
顧念伸了個懶腰,癱在沙發上。
“也不是不能說,反正我被停職了。你救我也是為了這個?”
這句話相當刺耳,但宋拾只是如實道:“無關。”
顧念笑笑,開始娓娓道來:“那是個夜晚,我們收到了一條求救信息,伊索納德號船員發來的。”
“他們說,美人魚殺人了。”
“當時船還沒有登陸,我們立刻抵達港口疏散群眾,后來,船靠岸了。按理說,船能成功停泊,上面肯定還有活人,但恐怖的地方就是,沒有。”
“我們也見到了所謂的美人魚。”
顧念要來了紙筆,信手勾勒幾筆,丑陋的魚形生物躍然紙上。
人體魚頭,大腿是長在一起,小腿分開,生有蹼,無腳趾。
“我曾在一本絕版的書里見過這種異種,說是美人魚,其實和繪本中的美人魚毫無關系,它們模樣丑陋,傷口愈合極快,成長周期緩慢,不死不滅的惡心生物。它們會在海洋上釋放催眠的音波,吃掉船上的人。”
她咳了幾聲,回歸正題。
“它很聰明,甚至可以說是有靈智,會控制船,裝成人類誘殺獵物。那家伙根本炸不死……碎掉的肉居然也能吃人。”
宋拾聞言,眉蹙得緊,盯著紙上的美人魚。
碎肉,不死不滅,吃人。
這不是天使三十三號嗎?
“后來呢?”她問。
“這種情況需要向聯邦匯報,得到的回復是,等。”顧念頭疼地揉揉眉心。
“再后來哀涅托的人來了,那個圣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帶走了全部尸塊。”
她眉眼倦怠,圓珠筆隨意地戳破紙,“除了我和半途離開的老楊,在場的所有安防員都被上面的人悄悄處理掉了。”
……
宋拾蜷縮在次臥床上,窗外微微透亮,她按著鍵盤輸入。
假設被人魚襲擊純屬意外,聯邦第一反應該是控制局面,可偏偏是讓他們等,等的還是哀涅托。
況且,把話說死了,這也只能算一次異種襲擊,為什么會把事情壓得那么死?不透一點風聲,連帶當時在場的人都要處理掉。
除非……那艘船的目的就是為了引人魚?
她試探性地打上:
“伊索納德號就是為了捕撈美人魚,船員卻被其反殺,安防員只能炸船阻止人魚上岸,而碎肉正是哀涅托的天使三十三號……”
打字的手微微一頓。
三十三號?那曾經會不會有一號,二號……
她之前怎么沒想到,三十三號其實是個編號,這也就說明,聯邦和哀涅托的這種合作維持很久了。
“讓安防員消失是為了隱瞞聯邦與哀涅托合作,秘密研究永生。”
打完最后的句號,屏幕陡然蹦出黑漆漆的字:
【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任務進度為百分之九十,您離完成任務就差一小步了哦。 】
【這里為您解鎖術法讀取,可在個人用戶頁面查看。 】
百分之九十,還差“幕后黑手是誰”。
她勾起唇,志在必得填上“聯邦和哀涅托”,但進度條一動不動。
不對? ?怎么可能?
她又試了好幾個名字,但無一例外,進度條絲毫沒有變化。
宋拾煩躁丟掉終端,咸魚癱直在床上,思緒愈發混亂。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
前面推理的沒有問題,偏偏幕后黑手……不是聯邦和哀涅托,還能是誰?
猛然間,什么東西從她腦袋里閃過。
論壇要的答案具體到人。
天亮了。
陽光透過紗窗照射進來,鴿群飛速從窗前掠過,宋拾抬起手臂蓋在臉上,鼻尖縈繞著沐浴露的香氣。
精確到人的話——哀涅托幕后的人,或者說:
神。
可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
宋拾不信鬼神,她撈起甩到床邊的終端,點開主頁。
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
賬戶余額:十三萬六千三百星幣
精神術法: 【骨肉再生】【復制】【隱身】【預知】【讀取】
她的視線落在【讀取】上,大拇指蠢蠢欲動,但想了想,又按滅屏幕。
睡吧,再不睡會猝死的。
她卸去渾身緊繃,闔上眼皮,漸漸的,困意涌上眼皮,沉沉睡去。
朦朧中聽見敲門聲,好像是顧念,邊罵邊說什么這次大換血,正好回去處理那些破事。
她應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第59章
家用終端屏幕上, 兩個卡通小人你一拳我一拳,右邊被打得毫無反手之力,血條噌噌下掉。
“KO!”碩大的紅字霸占屏幕。
“啊!又又又輸了!”付秋棠如遭重擊, 抱頭打滾, “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宋拾笑容燦爛,按住她的肩膀,扶正臉,粗紅的墨水在小鴨子旁勾勒出一只大烏龜,“才不要,誰讓你人菜癮大。”
“哎呀, 求你了, 再陪我打一局嘛, 這次讓讓我好不好?”
付秋棠頂著一張開動物園的臉,可憐兮兮看著她,就在這時——
“篤篤篤”房門敲響。
“我的快遞!”
她表情由陰轉晴,噌的一下跳起,噔噔噔跑去開門。
門開的瞬間, 玫瑰香水氣撲鼻而來,是個身形高大男人,金發碧眼, 金絲眼鏡襯得他溫文爾雅, 像中世紀的貴族紳士。
他瞇起眼,倨傲地上下掃視眼前的女人:
兔子拖鞋兔子睡衣,亂蓬蓬的頭發,臉上畫滿幼稚的涂鴉……
這就是西索斯讓他找的人?
“你是渡鴉?”
什么渡鴉?付秋棠一臉懵,還未反應過來,肩膀被人撞開,宋拾擋在她面前,微微抬起下頜。
“我是。”
“是你啊——”Z挑了挑眉,音調拖長,當初他們的見面可不算友好。
“我來接你回去。”他垂眸壓下情緒,彬彬有禮側過身。
紳士又優雅。
付秋棠忍不住冒起泡泡,戳宋拾,“這是誰呀?”
宋拾淡淡道:“……一個愛噴香水的男人。”
Z臉上的笑容僵住。
“走吧。”她像沒看見似地,走出去的同時房門被帶上。
“你的嘴一直那么毒嗎?”
Z打了個響指,空氣扭曲,時空裂隙逐漸擴大,率先走進去,宋拾眸色微暗,緊跟其后。
最后一個術法【讀取】,能讀取一切精神術法,只要別人在她面前使用,她就能收為己用。
只可惜,Z使用的這個她已經會了。
基地顯然是的換了地址,和上次見到的又有所不同,但熟悉的是金屬長廊,“ X”的標識。
來來往往的鋼鐵人神情冷峻,踩在金屬地板發出“鐺鐺鐺”的聲響。
兩個半機械化的小孩嘻嘻哈哈跑著打鬧,猛地撞到人身上,抬頭看見一張冷硬的臉,立刻站直,眼觀鼻鼻觀心。
“Z先生……”
男人居高臨下掃視他們一眼,足以讓兩個孩子打了個寒噤。
走遠了后,宋拾聽見兩個小孩嘀咕:“我聽薛宏說,西索斯大人其實是騙我們的,趙元博的弟弟其實不是精神師殺的……”
宋拾豎起耳朵。
“真的假的?你可別亂說,不是精神師,那是誰啊……”
“是西索……”
“喂,你們倆個小孩,嘀嘀咕咕什么呢?”有人訓斥一聲。
孩子鳥獸般跑開。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長廊里回蕩著腳步聲, Z輕笑了聲散漫地開口,嗓音華麗腔調浮夸:
“有些家伙起了謀逆之心,居然說是西索斯大人殺的他們的親人,謠言散開后,一些蠢貨聯手妄圖殺死大人。”
他碧藍如深海的眸子看向她。
“當然,他們都死了。”
宋拾不明所以挑眉。
這是警告她不要起不該有的念頭?
趙柯的實驗室依舊擺滿瓶瓶罐罐,但那最大的營養罐卻空了。
貝莉婭真的帶著芙蒂斯離開了?
不一會,體檢報告下來,除了有些營養不良,她很健康。
離開實驗室,Z才帶她去見西索斯。
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出聲:“我的搭檔呢?”
“搭檔?”
“貝莉婭。”
聽到貝莉婭的名字, Z眉頭舒展,笑容有些尖酸刻薄的意味,“貝莉婭?她沒告訴你她已經離開回溯了嗎?”
她松了口氣,卻又有些悵惘,黯然垂眸。
再次見到西索斯,裘皮大衣下的身形更消瘦了,形銷骨立站在那里,戴黑皮手套的手握拳在唇邊,止不住咳嗽,蒼白的臉頰咳出病態的紅。
怎么不咳死呢。
心中咒罵著,但宋拾沒忘記她操的人設,恭敬彎腰行禮,“大人。”
他身側站著兩名鐵皮人,頗有保鏢的意味,看來那件事鬧得不小,給西索斯整出心理陰影了。
她努力壓下想要揚起的唇角。
西索斯審慎意味的目光落到她臉上,似乎想要找出端倪,她坦坦蕩蕩站得筆直,任對方的視線肆意打量。
“貝莉婭說你受傷了,休養的怎么樣?”
怪不得她待了好幾天,Z才找上門,一回來就是帶她去檢查身體。
“大人放心,傷已經好了。當時情況危急,也不知道那數據有沒有搞到……”
“讀取到了大部分。”他漫不經心說著,突然話鋒一轉,“你有什么想要的獎勵嗎?”
老登怎么突然這么問?
當然想要離開這里,但她不能那么說。
“能為大人效力,是渡鴉的福氣。”宋拾目光炙熱,透亮的眸子毫無半點雜質。
西索斯眸色深了些,端詳她好一會,突然笑了,唇邊的弧度滿是譏諷,眉宇間透出淡淡的膩煩。
“我最討厭這些漂亮話,以后不要說了。”
這是被人背叛后產生的應激反應?
既然討厭,她可就要多說點了。
“這不是漂亮話,它們都來自這里……”
她墨色的眸子淬著碎星,單手握拳置于左胸口,“是您在我最灰暗的時刻解救了我,為您效力,是我的榮幸。”
“閉嘴。”
男人皺眉,不耐煩地打斷她。
“果然在那!”
陡然間,“砰砰砰——”幾聲,裹挾著勁風風子彈嗖嗖嗖襲來。
一群五大三粗的鋼鐵人舉著裝置著槍的手臂,烏泱沖來。
子彈將至前,一只手抬起,它們通通懸停在半空,手指聚攏,叮叮當當落地。
宋拾警惕地盯著他們。
“他身邊的是個精神師!什么和精神師不共戴天,果然是騙咱們的!”
“愣著干嘛!殺了他!”
原本守在旁邊的鋼鐵人猛然拿刀刺向西索斯,事發突然,他甚至來不及躲閃。
卻覺得可笑又可悲。
這是命吧。
身邊的人,無論是誰,無論多么親近,都會背叛他,他已經習慣了,習慣將猜忌審視刻進骨髓。
“真是一群蠢貨!”西索斯嗤笑,摸上兜里的控制器,只要輕輕一按,那些鐵疙瘩都會報廢成一堆廢鐵。
“我要是死了,你們以為你們——”
灰色瞳孔映著砸來匕首,一個單薄的身影擋在他跟前,瘦弱的身軀接下了兇狠的攻勢。
隨即,他身體一輕,被人扛起。
那雙墨色眼眸映著他驚愕的臉。
“大人,是都殺了還是留條命?”
女人輕快的嗓音像是在問今天吃什么。
有人氣極反笑:“好大的口氣!殺了她!”
“一個不留。”西索斯長睫垂下,看不清神色。
“如您所愿。”
話音落下,她行動利落地拿著匕首,見血封喉,槍口迸射出的子彈皆懸停在空中,又迅速射向開槍者。
精神力好像又強了些。
宋拾將他放下來,蹙眉看他,“大人有沒有受傷?”
西索斯冷哼一聲,不自然地別過臉,被人扛在肩上的屈辱感讓他胸口憋著火,可偏偏是為了救他,也不好說什么。
余光窺見一抹紅。
“你受傷了?”
他淡淡看了眼,順口問了句。
宋拾瞥了眼手臂上被匕首劃傷的口子:“小傷,不要緊。”
又正色審視他,打量半天,才松口氣,還好沒受傷。
要是體內沒炸蛋,她絕對要在旁邊加油助威……現在還要提心吊膽擔心西索斯太過脆皮直接死掉了。
西索斯這個瘋子給每個人都安置了特殊炸蛋,如果他死了,回溯的每個人都逃不掉。
她剛想到這,西索斯眉越皺越緊,原本蒼白面龐愈發蒼白,猛地干咳起來,摧毀肝肺似的。
“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休息?”
西索斯站直身體,陰惻惻冷哼,手指摩挲控制器,“既然想要我的命,那我當然會把他們一個二個通通都揪出來。”
“墨格拉。”
滋啦一聲,全息影像,女人面帶微笑,雙手交疊于腹前。
“我在。”
“一切可疑的人,列個名單出來。”
“好的。”話落,藍光交織,一排排名單浮現在半空。
這么多?
男人眼底一片幽幽的陰鷙,“拿去給趙柯當實驗體。”
“是。”
西索斯狠是真狠,那些名單上的人,有些的僅僅是可疑,他也容不下半點沙子,萬分之一的不穩定因素也要解決掉才能夠安心。
有些硬骨頭不愿成為實驗體,就自爆了。
回溯基地不時傳來嘭嘭的聲響,不是煙花,是他們炸了。
對于這種狗咬狗的戲碼,宋拾不給予評價。
她以為自己起碼能閑上幾天時,西索斯突然拍拍她的肩膀:“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什么?”
下秒,她聽見那句熟悉的話語。
“去聯邦做臥底。”
“……”
人是窩囊惜命的,臥底自然是要當的。
很快,智環傳輸過來資料:
于衡,23歲,性別女,聯邦軍校畢業,一名新晉聯邦軍。
無父無母的孤兒。
照片上的女人眼尾細長高挑,薄唇緊抿,眼神冷冽,看起來生人勿近。
資料內容大到家庭狀況,小到喜好厭惡,甚至是走路姿勢,握筆習慣,如此細致,像是蓄謀已久。
墨格拉說,他們調查的人不止一個,資料庫里一堆,從中選擇合適的倒霉蛋。
趙柯新研制的“臉皮”一比一復制,完全看不出來不同,省去了她自己變。
【復制】好是好,可也僅適用于短期,長期的話,一旦意識昏迷,就會現出原形。
回溯已經掌握了“人造精神師”的資料,趙柯加班加點研究,實驗體量大管夠,地下牢房關押了不少奄奄一息的精神師。
恐怕,就是為了今天。
回溯想要奪取政權,不單單需要那些人造精神師軍團,還需要她這種奸細,搞個里應外合,實時匯報聯邦內部情況。
距離新晉軍上任還有三天,她需要趕緊記住這些信息,不能露出半點馬腳。
第60章
“廣場上好多人啊!”
年輕漂亮的女人拿著終端,浮夸的表情像卡通人物 ,那雙眸子映著不斷閃過的評論:
“主播終于露臉了!”
“小姐姐你是誰?還我倒立行走的主播!”
小徐是個有兩萬粉絲小網紅,由于視頻內容過于抽象,始終沒有廣告商找上來,只能靠著平臺給的三瓜兩棗維持最基本的生活。
今天是神誕日,比那些法定節假日還要熱鬧,有些信奉苦難女神的老板甚至會直接給員工放假。
抓住這次契機,說不定她能咸魚翻個面。
終端鏡頭給到苦難女神像時,直播間的人數迅速攀升,從幾百人漲到上萬。
小徐瞠目結舌,立即調整鏡頭,將畫面變得更清晰些。
她是不信這些的,想不通一個不存在的神祇哪來那么大魅力。雖然心中冒嘀咕,但沒人會和流量過不去。
“感謝女神。”
她隨意嘀咕了下。
話音未落,頃刻間“感謝女神”刷屏整個直播間,魔怔又癲狂,那些字仿佛在她耳邊不停呢喃,雞皮疙瘩霎時起了一身。
女神高大的雕像俯瞰一座座城市,慈悲的眸光落在每個朝拜人的身上,聆聽心愿。
她為人類帶來贖罪的機會, 只要忍過今生的苦難, 贖清罪孽,便可升入天堂。
朝拜的人虔誠匍匐在雕塑之下,這在鋼筋水泥建筑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屏幕也不斷地飄過愿望,直播間人數再創新高。
“希望我的小女兒黛西病快點好!”
“暴富!這次彩票一定要中!”
“我喜歡的人會喜歡我嗎?好像和他在一起啊。”
“該死的上司,神誕日都不放假,神啊, 您真該讓他下地獄!”
“希望他們別催婚了!我真的不想結婚啊啊啊!”
很快,人數突破二十萬。
二十萬!
她嘴角的弧度再也壓不下。
感謝女神給她帶來的流量,要是再多點就更好了,信女不貪,只求大富大貴一輩子。
一陣清涼的晨風襲來,似乎吹來了一些若有若無的警鳴。
節奏急促又規律。
小徐在網上聽到過這種特殊的鳴聲,好像是——
聯邦軍車特有的警鳴聲。
她眼皮一跳,這個時候鳴笛……
一種猜想漸漸浮上心頭。
嘶,該不會網上傳的是真的吧?說是掌權的霍爾上校十分厭惡苦難女神,揚言要砸掉全聯邦的女神雕像。
好好好,流量這不就來了嗎? !
標題都想好了,“霍爾上校砸的是雕塑還是信仰?”
她捏緊終端,拔腿循著警鳴聲走:“憑借我敏銳的嗅覺,預感有大事發生,女神像過會再給你們直播,先帶你們看看別的。”
聞言,觀眾的好奇完全被吊起,看著畫面顛簸了好一陣,才逐漸清晰起來。
距離女神公園不到幾百米的大道上,幾輛鳴笛的聯邦軍車疾馳,又是闖紅燈又是超車加塞。
評論騰地熱鬧起來,眾人吃瓜的心再也按耐不住。
“這是干什么呀這是干什么呀,聯邦軍車怎么會這么多?不會有什么恐怖襲擊吧。”
也有眼尖心細的,“它們好像在追前面那輛車。”
前方的豪車如逃命亡徒,瘋了似橫沖直撞,防窺玻璃窗緊閉,看不見里面的光景。
逃亡車漂移閃躲過好幾發子彈。
評論也格外熱鬧。
“這就是我們聯邦軍人的實力……?這屆新軍準頭不行啊。”
“別打到路人了!!”
“車牌號有點眼熟。”
“臥槽臥槽我想起來了,是江代偉的車!”
“江代偉是誰?”
“前面的,江代偉你都不知道!那可是咱聯邦赫赫有名的大貪官,你居然不知道?之前怎么舉報也沒用,這怎么突然被軍隊追了?”
“嘭嘭嘭——”
猛然間,連著數發子彈射穿車窗,“啪啦啦”玻璃四分五裂。
“槍法突然準了怎么回事,誤打誤撞?”
瞥見這個評論,小徐忍不住笑了下。
懸浮車的黑影從頭頂掠過,呼嘯的風帶動搖曳的裙擺。
她仰頭。
行駛靠前靠上方的聯邦軍車車門大開,站著一個身姿瀟灑帥氣的女人,佩戴著特殊的藍色眼鏡,舉著狙擊槍。她狹長上挑的眸子微光流轉,唇瓣輕抿。
驀地,那雙淡淡的眼眸同小徐對上,小徐只覺呼吸一滯,大腦斷了片。
可那身影旋即便消失在視野中。
直播間炸開了鍋,人數竟直逼五十萬。
五十萬!
小徐不可置信,握著終端的手微微顫抖。
“主播,五秒!我要這個女人的全部信息!!好帥!啊啊啊啊啊!”
“果然好看的都上交給了聯邦了。”
“剛刷到這里的我心動了,帥到心巴上了。”
“誰懂誰懂!!她看過來的那一刻,我體會到了什么叫一見鐘情!”
……
“干得不錯,于衡。”
聞楚云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但在看到唯唯諾諾盡可能縮成團,壓低存在感的狙擊手時,那抹笑意蕩然無存,眼底只有冷峻。
“你是怎么回事?射了那么多發子彈,全打在地上。”
聞楚云這人向來嚴厲,加上令人心生畏懼的外表,沒有哪個新兵不怕的。
她習慣剃寸頭,眼神像鷹,犀利而冰冷,左手臂固執地使用機械手臂。
如今是義肢產業極為發達,完美貼合人體的逼真手臂很多,但她更在乎功能而非外觀。
狙擊手不敢接話,垂著頭不言不發,看見于衡落座,才松了口氣。
“還得是你啊于衡,早知道應該讓你來當狙擊手的。”他半開玩笑道。
“……哦。”對方禮貌性地答復了下。
狙擊手:……完全聊不下去是怎么回事? !
倆人坐得近,他甚至能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看見她黑漆漆的瞳孔,淡漠至極。
“這么多年你真的一點沒變啊,我還以為同窗十幾年的情誼,能讓你多說幾句話呢。”
他無意說著,并未注意到對方攥住狙擊槍的手指愈來愈用力,骨節泛著青白。
于衡……也就是宋拾,她成功混了進來。
自從進入聯邦軍隊,她的無時無刻不膽戰心驚,生怕自己哪里出了錯,露出端倪。
但還好,到目前為止她演得像模像樣,沒人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他們的任務是活捉江代偉,所以她在射殺司機后,又在目標膝蓋射了兩槍,喪失行動能力又能保證生命安全。
霍爾設了場鴻門宴,聯邦市大臣官員都在受邀范圍內,有人想借機攀附新大樹,也有人心虛,像江代偉一樣趁著宴會空隙,妄圖逃之夭夭,但無一例外都被活捉了回來。
上校并沒有打算殺他們,大換血需要循序漸進,更何況,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和哀涅托關系密切,不得不謹慎。
“不是我說,沒事你跑什么?”
聞楚云叼著煙,居高臨下地打量被錮住手臂,壓住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肥頭大耳,油膩膩的臉上滿是大汗。
“求求你們,求求上校大人,我不想死啊!我不能死!我的老婆孩子還需要我——”
江代偉哀嚎,肥肉橫生的面龐被驚恐占據,豆大的眼珠竭力瞪得更大,一副悔恨的模樣。 “老婆孩子不是被你丟在家里了嗎,現在又想到她們了呀。”
聞楚云嗤笑一聲,斂眸,“帶回去。”
江代偉像青菜一樣,兩腳無力垂著,被架上了車,血液順過褲筒滴成一條直線。
余光瞥見身旁的人,她的冷硬的表情才稍稍松弛,唇角帶笑,拍拍對方的肩膀,“好好干。”
“是。”
年輕的女人嘴唇繃成一條直線,看起來比她還要嚴肅。
一個優秀又省心的手下,聞楚云簡直喜歡得不行,唯一的缺點就是下屬話太少,說三句只回應一個字。
對此,宋拾也同樣痛苦,維持簡潔的答復和面癱的表情,比殺了她還難受。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不如黃泉路上你們陪我作伴!!”
崩潰的尖叫聲爆發。
只見江代偉不知哪來的氣力,拿匕首刺穿壓制他的人的手掌,掙脫開半個手臂,掀開大衣,露出捆綁在腹部的炸蛋,就要引爆。
眾人驚恐萬分,大腿像被水泥灌滿風干,跑不動。
千鈞一發之際,“嘭”子彈射穿了江代偉的眉心,他猙獰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臉上。
宋拾放下冒著硝煙氣的狙擊槍,神情淡然。
“……”
“……”
“……”
全程凝固,隨即爆發出驚天的歡呼。
只有聞楚云走上去,怒視那名受傷的聯邦軍,“手銬為什么不拷上?要真出了事,在場人的命你怎么陪?”
“我剛想要給他拷上,誰知道……”
“剛想?”聞楚云被氣笑了。
宋拾望著那如鵪鶉一樣新兵,感慨恐怕工作不保咯。
突然,她察覺到什么,扭頭看向道路一邊。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舉著終端照來照去,宋拾眸光轉利,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
“我的老天,她來了來了!她剛剛那一槍好帥你們有沒有看見,我要窒息了!”
“這是什么?這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侶!”
“姐姐是不是在看我,嘻嘻。”
“前面的,是在看我!”
“你們也太夸張了,也沒有很帥好吧~_~,瘦成這樣,我一拳能打倆。”
“呵,有人又開始自信了。”
那張臉愈來愈近,小徐撲通撲通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怔愣站在原地,直到手心空了,也沒反應過來。
白皙修長的手指抽過終端。
那雙漆黑的眸子漫不經心地看了眼鏡頭。
“!!!啊我死了!”
“她就是看我了!”
“這是……直播?”
一聲極淡的笑意消散在空中,好似只是她們的幻覺,從未出現過般。
小徐這才回過神,緊張地看著眼前的軍人,局促不安地摩挲衣角,“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隨便拍一拍。”
可下一秒,終端落在她手心。
古墨般的眼眸微挑,不輕不重說道:“下次不要這樣了,很危險。”
小徐懵懂地睜大眼,隨即眩暈感侵襲,腳底輕飄飄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可以問一下,您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