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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如果又騙了她

    松開手的條件性反射太快。

    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一瞬間, 盛吟的手像塊木頭,處在逃離的半空, 不知道怎么繼續動作。

    “到時春拍就用這個反應速度,你就不用擔心了。”

    瞥見盛吟的茫然失措,沈斂止輕笑。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說著,“如果想數字訓練或者視覺練習,我倒是還可以幫忙。”

    這些天除了日常的工作籌備,盛吟閑下來的時候都沒松懶。

    在客廳書房的時候都會練習快速處理數字的專力, 基礎的手眼心并用重復來回練習,還纏著沈斂止跟她玩數獨,可算是用功到連對手都沒敢放水。

    沈斂止現在主動說起這話,就很像被放開被拋下的人來安慰她這個每每逃遁的人。

    盛吟把頭埋在蓬絨的鵝黃圍巾里。

    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沈斂止, 確認他沒有在生氣,也沒有什么其他不滿的情緒之后, 盛吟才嗯著點了頭, “我——。”

    “去吧。”沈斂止側身過去, 伸手幫盛吟解下安全帶。

    他清冽的氣息靠近, 讓人安心得很。盛吟沒再說什么, 只回了句好, 然后下車。

    就快到新年了, 盛家的老宅里平時的冷清, 在這個時候就更顯得十分寥落。

    冬日的風陣陣吹過, 院里的大樹枝椏還是禿棱, 放在幾年前, 那些枝椏現在就應該已經掛上了小燈籠和銅錢福結。

    事實上,之前的每一年都是她爸爸安排布置得妥當溫馨的。現在冷清了些,好像也很正常。

    垂下烏睫, 盛吟看著地面青石磚上的裂痕,心底浮上一些空蕩蕩的涼意。

    明天開春之后,等大樹抽出新葉,花重新開,就都好了。

    走過長廊,站在沉色的門前,盛吟把垂落的長發別在耳后,抬手敲了三下門。

    門開,在盛吟的心跳趨于平緩的時候。

    宋宛蘭坐在那,還是像盛吟上次過來見她時的樣子。

    素黑衣,白胸針,神色平淡,但面容比前兩個月更清瘦了很多。

    盛吟鼻尖有點酸。

    宋宛蘭和她有多久沒見了,從盛吟這次回國到現在,這么多個月,盛吟和宋宛蘭就只見了寥寥幾面。

    這間茶室,除了現在冬日的寒涼,還有上回兩人之間的不愉快。

    盛吟低聲叫了宋宛蘭,“媽,我前兩個星期讓李伯幫忙收拾一下家里,沒想到現在家里這么忙,李伯都還沒時間。”

    李伯當時接起了盛吟的電話,可能是太意外,可能是覺得盛吟難得主動提起,李伯語氣有些抖地連連跟盛吟說好。

    “是我跟李伯說不用的。”宋宛蘭抬眼望向盛吟。

    李伯當時跟宋宛蘭提起時,宋宛蘭淡淡地就說不用,“又沒人回來過年,你還叫李伯做這事干什么。”

    沒人。

    沒有人比盛吟更能明白宋宛蘭說出這兩個字時的沉痛,有人用高濃度的酒精、刺激濃烈的香煙、要死要活或者各種癲狂的行為,試圖以此排消她們痛苦崩潰抑或絕望疼痛的情緒。

    但宋宛蘭沒有。盛吟和宋宛蘭都只是絕口不再提起,好像從來沒有失去過。

    頓了頓,盛吟說著,“媽,有人,我們一起。”

    盛吟知道宋宛蘭看到她只會更愴痛。此刻盛吟說出這句話,說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她只覺察宋宛蘭情緒仿若有些微妙。

    宋宛蘭是想拒絕,或者是質疑的,但是最后宋宛蘭沒有接盛吟這句話。

    “最近過得怎么樣。”

    宋宛蘭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盛吟已經在跟她說著最近的事。

    盛吟細細地說著最近的工作安排,偶爾發生的一些小插曲,凡此種種,只是在有沈斂止的環節里,盛吟略過了沈斂止。

    但是宋宛蘭不是為了問這些事而找盛吟回來的。

    兔毫青釉茶盞里面沒有茶葉,只有白熱水冒著煙,等盛吟的話有了頓號,宋宛蘭適時地接了下去問盛吟,“除了這些,你有別的想和我說沒?”

    宋宛蘭抬起眼。

    她墨黑的眼睛隱在熱霧后,表情看不真切,只是就那樣定定地看著坐在對側的盛吟。

    盛吟斷了截的話音沒再繼續。

    她看著宋宛蘭身上素黑的高領針織衣,上面別著的白蘭花胸針,本來是有葉綠,但現在只剩下全白的花瓣。

    “媽,我還想和你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說這話的時候,盛吟幾乎沒忍住地就想掉眼淚。

    “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生活,重新開始生命。

    天上星辰月亮一直都在,穿過幽深和昏暗,總會有春日和藤花。

    她說這話,是用了多少時間,才能在宋宛蘭面前說出這話。

    看著盛吟微紅的眼,宋宛蘭沉默了一會。

    她僅有的幾抹溫柔,不是在此刻對她的女兒點頭應好,再看著她女兒重新踏入之前的深淵黑河。

    宋宛蘭不覺得盛吟現在的重新開始有多好,“好。那你說說,你對現在的他,了解多少。”

    簡單直接地,盛吟開始知道宋宛蘭這次叫她過來的意圖。

    她們之間繞不過的,除了盛吟的爸爸,還有沈斂止。

    “剩下的了解不太多,所以正在重新開始了解。”盛吟回答,沒再隱瞞。

    爾后盛吟看到宋宛蘭微微起身。

    她推了茶杯水給盛吟,但推茶杯的手并沒收回去,而是以一種久違地,盛吟懷念的姿態握住了盛吟放在身前的手。

    一直待在室內的宋宛蘭比冒冷風回來的盛吟的手還要冰冷上幾分。

    太過懷念,以至于盛吟心顫了下,她的眼淚終于還是簌簌。她想說很多話,但盛吟覺得宋宛蘭接下去想說的話會讓她說不下去。

    宋宛蘭說,“如果他又騙了你呢?”

    茶盞里的水誰都沒喝。

    最后,這次是宋宛蘭先離開茶室,宋宛蘭走了很久,盛吟才把門重新打開。

    “沈斂止不會的。”盛吟剛才這樣輕輕地回了宋宛蘭。

    而宋宛蘭的回應,是怔了怔之后,輕輕地,微漠地笑了-

    過來時的青石磚路上。

    天色沒有來時的早,天陰沉沉的。風比來時的冷,稍微一吹,枝椏就發出咯吱的刺耳搖擺聲。

    沈斂止一直等在外面。

    看著天空烏霧虬結,在大雨沒下來之前,盛吟還是先出來了。

    她的神色不太好,不知道想些什么。沈斂止走到盛吟面前時,盛吟甚至完全沒有察覺。

    “沈斂止,你這么快就來了。”盛吟被高大的陰影拉回了神。

    他就沒離開過,沈斂止伸手忍不住揉了揉盛吟的臉,“嗯,來得正好。”

    她臉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這一向是盛吟擅長的。

    外頭的天色越來越暗,車開動之后過了一會,雨聲就隔著車窗玻璃,清晰又模糊地打在車窗上。

    雨聲淅淅,不說話也不會也太過安靜。

    路燈都逐一亮起,沈斂止伸手把車內的燈都打開,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

    昏黃的光線下,盛吟一直在看著沈斂止。

    直到雷聲滾得更大,禿棱的樹枝被如注的大雨打得歪歪倒倒,盛吟的視線才轉而看向白茫茫的車窗外。

    這種天氣比起下雪天,很多人都不會太喜歡,更遑論本身就有潔癖的沈斂止。

    雨水打在瀝青路,路面上的灰塵隨著雨水濺起。有些不平和排水不好的路面,甚至已經開始匯流成積水。

    “我想走路回去。”盛吟說完,又重新更大聲地說了一遍,幾乎是自暴自棄,“就在那停車,我想走回去。”

    是,盛吟知道,自己就是在無理取鬧。

    她現在腦里一直想著的,都是剛才宋宛蘭說的那句話。

    沈斂止沒做錯什么,當年也可以不算他騙她,大家都有難言的疤傷。但是盛吟的這二十幾年里,從來沒有這樣害怕再次被欺騙,再次地落空。

    昏天黑地里滾著雷,大雨傾盆里,盛吟說完這兩句話后,沈斂止就只側首看了盛吟一眼。

    車當然沒停下來,她知道她確實離譜,盛吟有些難過。

    她就是想,想看沈斂止為難的樣子,想干莫名其妙而不講道理的事。

    盛吟眼眶熱熱,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類似發病的情緒起來后,盛吟就更覺得宋宛蘭的話有道理。

    她的媽媽沒再給過她的愛,沈斂止能給她嗎。世上沒有誰一定非誰不行,她又怎么會知道沈斂止到底是怎么想怎么看待她的。

    還沒等盛吟胡思亂想多久,盛吟朦朧迷怔就看到車再往前開了幾百米后,車停了下來。

    沈斂止沒多說什么。

    他伸手把他放在車后座的外套披在盛吟身上,打開車門,沈斂止到車后備箱拿出傘,爾后走過來幫盛吟開車門。

    瓢潑的雨氣之間撲到盛吟臉上,盛吟發熱的眼眶一下子被撲冷了。

    “沈斂止?”冷意讓盛吟清醒了幾分。

    眨眨飛進雨的眼睛,盛吟一臉莫名地看著沈斂止。

    沈斂止撐開傘,遞給盛吟,他在車門前背對著盛吟蹲下,是半跪半屈膝的姿態。

    他俯首,語氣未改地跟盛吟笑著說,“那我們就走回去。”

    地上濺起的雨水嘩嘩濺在沈斂止的褲管上。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比小雨還低柔,“是有什么話想和我說?”

    盛吟的手僵著,環住沈斂止的脖頸,驀地安靜下來。

    當年那孤高的月嶺上的雪,那個圖書館里踽涼淡漠的沈斂止,他踩著積水,走過泥濘,穩穩地背著盛吟,即使那把傘完全擋不住雨。

    一個半小時的走路形成,路過的人和車絡繹不絕。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形形色色,尤其是盛吟還在沈斂止的后背上眼眶紅紅。

    盛吟覺得宋宛蘭放不下過去的這種情緒不好,但是盛吟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抱著沈斂止,盛吟把自己的心臟靠過去。

    近在咫尺,盛吟自己也意識到,其實她一直都還是不敢完全地,全身心地去信任沈斂止。

    完全地信任和暴露在一個人面前,那那個人要傷害到她,簡直輕而易舉。之前的盛吟可以,現在的盛吟。

    “——沈斂止,我相信你。”

    帶著雨聲的話語從他的后背傳來。

    沈斂止的腳步頓了一下,“好。”

    第52章 第 52 章 也告訴你一件事

    放著好好的車不開, 偏要在暴雨天走路回去。等盛吟和沈斂止回到的時候,雨也只是稍微小了一些。

    物業崗亭的安保大哥正打著哈欠, 隔著濛濛的雨簾,看到走在雨里的兩人,他哈欠都停了下來。

    “改天我得跟莊奶奶好好說說,這倆人可真是——”般配,安保大哥嘖了一聲。

    盛吟還趴在沈斂止的背上,她一只手還攥著那把傘。

    事實上, 這把傘也沒太有撐著的必要。

    雨本來就大,加上有風在刮,這會盛吟和沈斂止兩個人渾身都是濕漉漉的。

    隔著濛濛的雨簾,盛吟也看到了正饒有興致往他們這邊瞅的安保大哥。

    “沈斂止”盛吟視線飄躲回了沈斂止身上。

    一路上沈斂止走得穩穩當當, 也有很多路人看著她們,但這會看到熟人, 盛吟才有些不好意思。

    沈斂止側過頭, 示意他有聽到, 他開口溫溫, “快到了。”

    她不是說這個。頭往前傾多一點, 盛吟輕聲靠近沈斂止耳邊, “嗯我想自己下來走。”

    沈斂止眉梢幾不可見地壓了一下。

    他側過頭, 只一眼, 在看到安保大哥的時候, 沈斂止就了然地點頭說好。

    小區里的草木枝被風雨吹得橫七豎八, 沈斂止牽著盛吟的手, 一個一個的腳印被細雨沖掉又踩下。

    電梯里。

    電梯清晰明亮的平面鏡反照著盛吟和沈斂止兩人狼狽的樣子。

    身上的衣服沉甸甸地還在滴著水,黏糊在胳膊和身上,整個人都不算太舒服。

    盛吟看著沈斂止那雙踩過濘水的鞋, 褲管上濺著的泥點,難以想象他得有多難受。

    也挺好想象他應該是挺難受的。

    盛吟笑出了聲,她大約知道,沈斂止好像在擔心她。

    一個難以忍受分毫污臟的人,為了她,嗯,這勉強也能是沈斂止遷就自己的極大付出。

    盛吟在心里偷偷給自己想象中的沈斂止的那份喜歡多加上一點。

    盛吟用亮亮的眼睛看向面色不算太好的沈斂止。

    沈斂止臉色只剩下無可奈何,他伸手捏在盛吟衣服的后脖頸上,輕松提了起來,“就有這么好笑?”

    壓在身上沉甸甸的重量霎時輕了不少,盛吟更輕快了些,她老實巴交地點點頭。

    “盛吟——。”

    沈斂止卻是很認真地叫她的名字,像是想要撂什么話的樣子。

    盛吟恍然抬頭,看向沈斂止的眼睛,確實好像沈斂止有些在生氣。

    她不知道,沈斂止想。

    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猜到什么。他本來是有幾分絕望,那種她什么也都不愿意和他說的濃深到底的失望。

    但在盛吟抬頭的時候,在看到眼前已全然乖巧的姑娘時,這些想法在那一瞬間都彌散了。

    沈斂止說不出什么責備的話,默了半響才說,“下次不許這樣了。”

    冬日雨寒,淋過雨的盛吟面色白得蓋過冰雪。

    屋門剛打開,屋內和屋外的溫差就讓盛吟不自主地打了個顫。

    方糖早就敏銳地聽到開門聲,沒停頓地立馬小跑過來圍著兩人轉,順便蹭了半身水。

    “今天天氣這么好,我帶你下去跑跑?”

    盛吟低頭還和方糖開玩笑,聽不出真假,不過已經是全然忘了剛才某人說過的下次不許。

    她的聲音從鼻腔像是灌了水的發出。

    方糖當然沒聽出來,很開心地回應了盛吟。只是直接被沈斂止無情否決,“不行。”

    沈斂止沒看方糖一眼,幫盛吟把濕沉的鞋子和外套脫了丟在玄關處,拿著沙發上的毯子把盛吟一裹,帶著她往浴室去。

    “沈斂止,你不難受?要不要一起?”

    始作俑者雖然理虧,但是還很坦然地邀約剛才雨中的代步工具。

    代步工具卻還是冷靜拒絕,“——有事叫我。”

    在浴室門前悶站了兩秒,把盛吟推進浴室后,沈斂止就把浴室門也給她帶上。

    外面應該還在下著雨,門一關上,門內的人臉上笑容終于沒再維系下去。

    密閉無人的空間里,盛吟有些木木地看著透明到淡漠的玻璃。

    他是喜歡自己的,不是像她媽媽說的那樣。

    她媽媽只是太擔心她了,也是因為太愛她了。

    這個愛說起來,竟然讓她又有些想笑。

    不知道為什么,浴室的熱水打下來的時候,盛吟又想起她媽媽,她感覺心里爛了的地方原來竟然好像是沒愈合過。

    霧騰騰的熱水帶著淚水往下掉,止不住地,有些崩塌。

    對,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一面佯作無事希冀勇氣,一面又崩潰茫然。很想有人愛,又很懷疑那份愛意。

    水聲不斷,似乎也只能聽到水聲。

    沈斂止站在門口站了很久。

    方糖在他腳邊吠了好幾聲,沈斂止一動未動。

    開了陽臺的風,濕漉漉的雨氣和風涌了進來,帶著電話那頭人的話飄了過來,“小事,交給我就行了”

    沈斂止靠在陽臺邊上,說,“勞煩了。”

    這都不是事,電話那頭的張程式點頭應承,“沈哥今天是去哪了,連車都丟我們這邊半路上。”

    “半路和阿吟走回來的。”沈斂止說得簡短扼要。

    走路,張程式難以置信,“在這大雨天?放著車不開?”

    要是張程式看到這樣的沈斂止,估計更是大吃一驚。

    “盛老師這愛好真是”

    張程式說一半又不敢說,但他還是很想說,“沈哥,就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

    “你們在一起,男女之間的感情不就那么回事,和好如初的新鮮勁就在這幾個月澎湃。男人的事業多重要,沈哥,就聽我一句,你想想你之前是為了什么,就你現在已經唾手可得,你就真得要直接丟棄——?”

    “是,真得。”沈斂止淡聲。

    可能是感受到張程式都快氣得發昏了,但是也沒太多跟他解釋。沈斂止說,“什么重要,自己知道。我就是想清楚是為了什么,才做的決定。”

    張程式有些牙根緊繃,要說起思辨和邏輯,他也不用和沈斂止比。

    但凡他能怎么說得過沈斂止的,張程式早說了,但他就是不甘,“如果盛老師知道了,她難道會——”

    “阿式。”沈斂止頭一次打斷別人的話,“她要是知道了,我也只能去求她的原諒。”

    電話那頭的張程式安靜了一會,最后罵了一聲操。

    他們這種守紀律的人,很少說粗口,除非是真得忍不住-

    盛吟在里面泡了很久的熱水,到了頭昏腦漲的時候,盛吟才想起自己要停止。

    裹著暖絨的衣服出來,房間和客廳都看到人,盛吟往陽臺走去。

    雨聲細碎如低歌,沈斂止在微暗的陽臺那。他還是穿著一身濕透的衣服,眉上的濕發冷冽。

    她本來想問沈斂止,卻看到沈斂止在打電話。

    在腳步停下來之前,盛吟還是不小心聽到了一點。

    “?”盛吟微微歪頭看著掛斷電話的沈斂止。

    聽到是張程式,盛吟順便問沈斂止,“張程式最近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

    意見應該還挺大,就是不知道從哪來,難不成張程式還記著她最先開始時對沈斂止的惡劣態度。

    她這不是當時也沒想到沈斂止也是無辜的,說到底,張程式也是太過小肚雞腸了,盛吟不由腹誹。

    剛在浴室哭過,盛吟細長的眼角還有淡淡的紅,在燈下輕易就看得出來。

    但是她不說,也沒關系。沈斂止垂眼看她,“車離他住的地方不遠,我讓他去幫我們找人把車拖走。”

    那輛雨天在半路被車主遺棄的孤零零的車。

    “去客廳坐,讓方糖陪你一會,我先去沖個熱水。”沈斂止伸手摸了摸盛吟半干的發頂。

    盛吟半迷糊被沈斂止安排在客廳的沙發上時,才想起,她本來是還想問為什么沈斂止不把他身上的濕衣服先換掉。

    溫柔暖黃的燈光照得冷水泡完熱水泡的人兒愈發懶軟。

    滿屋靜謐。

    沈斂止出來后,方糖正甩著尾巴繞著沙發走圈圈。沙發上,盛吟上面蓋著的薄毯子歪歪斜斜。

    把盛吟抱回臥房的床上,沈斂止低下頭在她眼睛上親了親。

    這些天的適應,讓盛吟終于在夜間也能感應到這是她有所熟悉的氣息。

    她抱著沈斂止,雖然她今天晚上的狀態更不好。

    在夜間,盛吟說的話都是含混不清的。今天更是整個人一直在掉眼淚,意識看著有些崩潰。

    沈斂止出聲想喚回她,“阿吟?”

    盛吟沒回應,但是她抓住了沈斂止伸過去想摸她額頭的手。她迷糊說著,“沈斂止,我其實有事,想告訴你的。”

    “好。你說,我都在聽著。”沈斂止現在比較擔心盛吟淋雨發燒了。

    被抓著的手沒抽出來,沈斂止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盛吟的額頭。

    還好,體溫看著是正常的,沈斂止的手貼在盛吟的臉頰。

    閉眼哭著的盛吟一抽一抽的,似是猶豫地搖搖頭,“還是再等等。”

    再等等,人總是做出某個決定的時候容易,但是付諸行動的時候卻每每會退縮。

    然而沈斂止確實也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特別是現在盛吟看著也不是清醒的狀態。

    沈斂止沒說不好,只是問盛吟,“阿吟是要等到什么時候。”

    立下個付諸行動的時間,能讓退縮的腳步不退得無邊。盛吟想了下,她的長睫遮著眼,卻還是在夜間的暖燈下爍爍。

    “就,再過幾個月。”

    她顯然也還是不清醒,沈斂止想,“那我到時也告訴你一件事。”

    第53章 第 53 章 她是?

    這一年的新年來得突然而又不同于任何一個往年。

    過年時候的盛家老宅, 安安靜靜,和盛吟上回回來的時候也許算是別無二致的。

    “好久沒回來過年了, 還習慣嗎?”李伯過來端東西,看著盛吟笑呵呵問她。

    盛吟正坐在院里,風吹得她鼻尖微紅,和手上紅色的圍巾手套搭在一起,是院里的另一抹亮色。

    李伯看了一眼和盛吟同坐在院里的宋宛蘭,向她們打了聲招呼之后就離開院子。

    風吹過, 大樹枝椏上掛著的小燈籠和紅福結抖動得輕快。

    宋宛蘭有些不適應,她閉閉眼,語氣緩慢,“你出去這幾年, 倒是真變了不少。”

    連她的話也不聽了。

    宋宛蘭都已經讓人別布置院里的這些東西,看著讓她有些煩心。

    上回盛吟白著臉離開, 誰都知道。結果再回來時, 盛吟就跟沒事了一樣, 還自顧自地把老宅里里外外都布置了個新年的樣子。

    聽了現在宋宛蘭的話, 盛吟小聲笑了下。

    對著她的女兒, 沈斂止也是真有辦法, 宋宛蘭無端地有些自嘲。

    宋宛蘭抬眼看向盛吟那副手套和圍巾, “我記得, 你好像一直都很少穿戴這顏色的? ”

    那是挺扎眼的大紅色。

    盛吟不過猶疑了兩秒, “是比較少, 他送的。”

    空氣里似乎是有輕嗤的一聲。這時候的一月, 話語還能比天氣更寒涼,只是兩人這次都平靜了很多,情緒也都是淡淡的, 那天說過的話仿佛就是個意外。

    盛吟這兩天一直在這陪著宋宛蘭,某些時刻又有些回到當年的錯覺。

    “他可真有辦法。”宋宛蘭臉上此時也沒慍色,她知道的,盛吟遲早也會知道,“所以,阿池那邊,你也就直接和他說開了?”

    盛吟點點頭,“不會影響我們后續的配合合作的。”

    “后續都還沒開始,你怎么知道后續。”宋宛蘭一句話堵回盛吟。

    盛吟一時語噎。

    只是盛吟也明白,宋宛蘭并不是那種想要她靠什么手段去獲取助力的父母。她和她爸爸一樣,正直豁然。

    “嗯,我會記得注意的。過兩天去江家拜年,媽媽要一起去嗎?”盛吟乖巧應好。

    安然地聊了幾句之后,盛吟取下手套。

    按著宋宛蘭曾經教過她的茶道,盛吟熱好溫茶器,放入茶葉,洗茶,提起沸水,熱騰騰的香伴著茶水出茶。

    盛吟捧著茶杯把茶水遞給宋宛蘭,“媽媽,新年快樂。”

    是要像天氣般漸漸和暖的,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她這樣說過話了。

    宋宛蘭顯然是怔了一下,從那杯茶水里面回過神來,“新年快樂。”-

    G市,紅旗和小燈籠掛滿的街道上,車人都很少見到。

    “叔叔,我還以為你這里也是冷清清的。”爽咧的聲音帶著滿滿的不可思議,“想不到,這也不太像叔叔你的風格啊。”

    林為言正站在屋里,驚訝地打量著。

    他一直還留在G市。反正岑從筠是管不到他了,只是反復叮囑林為言別老給沈斂止找麻煩。

    林為言是個怕孤寂的人,年節很多人都闔家團聚,林為言當然更閑不住,干脆不打招呼就直接從原先沈斂止的那個住所過來。

    多親熱,他可從來沒和沈斂止一起過個年節。

    這還是林為言第一次過來。

    死皮白賴對于林為言來說,他也不會不好意思,左右都是他叔叔的。

    只是林為言也沒想到,現在沈斂止住的這里,除了鴿子灰的墻,其它大多數是和原先風格大不一樣的裝潢。

    暖色的窗簾,日光四灑。地毯蜜色,抱枕綠色,杯子花色。

    就連屋主人——沈斂止的身上,都破天荒地穿著紅色的毛衣。

    在這之前,林為言也從沒想象過,還能見到沈斂止身上出現這樣的顏色。

    怎么說,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整個人的狀態不太對。

    沉溺在戀愛里的男人,好辨別得很,這話在沈斂止身上,原來也是不能免俗啊。

    聽說沈斂止已經決定要從檢察院離開了,張程式還一直讓林為言再跟沈斂止勸說勸說,難道張程式說的那些竟然有部分是真的。

    當然還是不能全信,林為言慢吞吞地又轉頭。

    暖白的桌和透明茶幾上,欲滴的白玫瑰鮮艷花香。

    這在以往,林為言合理懷疑可能只有那些狗毛在這個屋子里出現。

    現在呢,就連圓滾壯實的方糖,那狗脖子上都系了個扎眼的紅色短圍巾。

    林為言默默摸著自己光溜溜的脖子。

    “看在我之前天天溜你的交情上,方糖你老實說,這屋子有女主人了是不是?”林為言低頭扯著方糖的紅色短圍巾。

    “嗷。”

    方糖聽懂了,甩著個大腦袋,把自己的紅色短圍巾從林為言手里扯救出來后,方糖飛快地小跑去屋里。

    沒一分鐘,方糖矯捷地又從屋里跑出來,回到林為言跟前。

    它的口里叼了一個杯子,搖著腦袋讓林為言拿去。

    這可能是仿唐還是仿宋時的陶瓷杯,林為言判斷不出來,但覺得大概率是。

    他拿起玻璃茶幾上放著的,沈斂止的杯子,翻看得仔仔細細。

    一樣的紅綠黃蓮花底,楷書“福”字,紋飾鮮艷,最令人震驚的是蓮花上還繪制了鴛鴦。

    鴛、鴦。

    和方糖嘴里叼著的那一個杯子上的鴛鴦顯然是一對,兩個湊在一起還是回首相望的一對樣子。

    這杯子,莫名有種說不出的熟悉,隱約讓林為言想起一個人來。

    熱騰騰的水被端到眼前。

    林為言回神,眨巴眼睛看著遞給他水的沈斂止,和那個盛著熱水的透明玻璃杯。

    更有貓膩了,家里只有那么一對鴛鴦杯子是特例,其它的杯子都是豎紋的透明玻璃杯。

    “叔叔,你這,誰送的嗎?是那個張大哥?還是?”林為言小心地示意了下,他還是有些怵沈斂止的,問得也有點磕磕絆絆。

    “這還挺”看著那復古到不行的陶瓷杯,林為言斟酌了一下用詞,“別致的。”

    沈斂止在林為言身旁坐下,絲毫不以為意林為言的驚駭,“嗯,你手上拿的那個杯子,是我女朋友的。”

    林為言相當震驚。

    好一會兒,林為言才從他叔叔真得在談戀愛的事實里面反應過來,林為言支支吾吾:“我,該不會打擾你了吧叔叔。”

    有種捉到人的欣喜,又有種說不出的復雜感。怪不得岑從筠再也沒提過給沈斂止介紹女孩子,估摸也是岑從筠知道了。

    就剩下他這一個不知情的,林為言小心地刺探了下,“叔叔你女朋友發了信息過來?”

    “她等下回來吃飯,我介紹她給你認識。”沈斂止低頭看手機,再抬眼時,唇邊是清淡的笑意。

    “那我在這,好像也不太合適,會打擾叔叔你們的二人世界啊。”林為言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他是有多想知道,連眼睛都完全不受他控制,不停地不禮貌地瞟向沈斂止的手機屏幕。

    敞亮,沈斂止給對方的備注是[行星]。

    這得多有分量的一個女孩子。

    “嗯。”沈斂止望了一下好奇到了頂點的林為言,他回答了林為言,“但是她一直也想找個機會和你說,今天正好。”

    不賴啊,林為言暗道,這女孩子的性格一看就更敞亮了。還一直想見他,等下見面,不知道是不是得熱乎地叫她一句叔母。

    林為言搓搓手。

    “你也可以等下見面完就走。”還沒等林為言說好,沈斂止加了這么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我本來還有事想問你呢。”林為言嘀咕,伸手把那顯眼的陶瓷情侶杯放回桌上。

    看著沈斂止已經伸手拿起一本書翻看著,林為言不由地望著那陶瓷杯出神,“叔叔,你有沒有覺得,這兩個陶瓷杯子還挺古風古氣的?盛姐姐的那幾期《讀懂文物》你有看嗎?”

    “肯定沒看。”林為言自發幫沈斂止回答。

    就上次沈斂止和盛吟那兩次劍拔弩張的見面,林為言拿起那只陶瓷杯子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哪里買的,感覺盛姐姐應該也會喜歡。”

    沈斂止翻書的動作有一瞬的暫停。

    但是很快,沈斂止放在桌上的手機有信息的震動聲進來。

    門口的密碼嘀嘀聲同時響起。

    “人到了是吧,我去門口把人家接進來。”林為言急匆匆地搶下了開門的活。

    門已經開了,顯然那個開門的人家也不需要林為言去接。

    然而林為言看到站在門口的人的時候,還是愣怔了好久。

    盛吟站在門口,她的笑容掛在瓷白的臉上,眼睛烏亮,比上次他們見面時更多了幾分明快。

    “姐姐,你怎么來了?”

    “為言,你什么時候來的。”

    盛吟和林為言的話先后落下,林為言花了好一會功夫,才反應過來。

    她用的“來”字,這主謂就感覺她就是本來在這屋子里的。林為言瞠目結舌,“來?我這是來的,我叔叔的家里,吧?”

    那這確實是,盛吟老實地點點頭。

    “姐姐你,這是來找我叔叔?”林為言結結巴巴。

    這好像也算是,盛吟好像還是得點點頭。

    “叔叔,你女朋友說要過來?”林為言梗著脖子轉去看沈斂止。

    沈斂止臉色如常,他走過來,讓林為言往旁邊讓讓之后,沈斂止牽著盛吟的手走進屋來。

    門關上,林為言僵滯站著,他看沈斂止幫盛吟取下那裹在身上的紅圍巾。

    林為言想過去幫盛吟的手懸在了半空。

    這個場景,簡直就像極了當時他和盛吟坐著同一班飛機,剛回國,在機場的那個時候。

    彼時,他向盛吟介紹沈斂止,盛吟向沈斂止打招呼,她伸出去的手,被沈斂止無視,懸在半空。

    那個時候的林為言有多為難,他冷汗直流得,一個是他叔叔,一個是他心儀的姐姐,他都不知道他叔叔的脾氣能那么差。

    結果現在,盛吟身上那紅色的圍巾,手上紅色的手套,和沈斂止身上那紅色的毛衣,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一個系列出來的。

    林為言腦袋嗡了又嗡,“不是,叔叔,你這也太過界了吧?你不是說,你女朋友要來呢?”

    “對。這就是我女朋友,盛吟。”沈斂止說道。

    林為言腦袋里像是有什么炸開了。

    “她是你女朋友?”林為言的聲音驀地都變了,“她什么時候是你女朋友?”

    “那張大哥說得都是真的嗎?他說你之前就被她無情地拋棄過一次,那現在,你是真得要為了她,離開檢察院?”

    盛吟掛在臉上的笑意停頓了下來。

    她轉過頭,看向沈斂止。

    第54章 第 54 章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年初二, 盛吟還樂呵地在門口和林為言沈斂止他們說新年快樂。

    只是聽清了林為言的話,盛吟有些迷惑地看向沈斂止。

    在外面吹的冷風慢慢散去, 盛吟瓷白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這是對林為言那句控訴她無情拋棄沈斂止的尷尬。

    但回暖的頭腦思索了下,林為言那話,什么叫為了她?

    這些天,她好像也沒發現出什么特別的,可能她忙了點,但是除了很偶爾的時間, 盛吟看著沈斂止確實好像是在看那些什么數據。

    別的不說,沈斂止做什么都好,他的家世優越到不行,除了財力, 他自身能力也沒得挑剔。

    如果說沈斂止要去做些什么,那盛吟會毫不猶疑地相信他可以。

    但無論去做什么, 盛吟還是希望那是沈斂止真正想做的事情, 而不是他那個討人厭的爺爺催著他。

    在這段和沈斂止約好的, 要更了解彼此的時間過程中, 盛吟認識了以前從不知道的沈斂止和他爺爺, 他的爸爸媽媽。

    盛吟不像沈斂止。

    盛吟的原則很簡單, 她喜歡沈斂止, 那沈斂止不喜歡誰, 盛吟就不喜歡誰。

    只是按現在林為言說的, 沈斂止難道這是, 準備, 改行?

    盛吟不遮不掩的疑惑被沈斂止看在眼里,她眉眼彎著明晃晃地就在跟他說——林為言他說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今天為了搭他送她的紅色圍巾,盛吟戴了一對嵌著月亮的星軌彎弧耳墜。

    金燦燦的月亮和紅色的星軌在她耳垂邊搖著, 她笑著等他回答,像月光下盛開的明朗的皎潔。

    沈斂止搖搖頭,還沒說什么,盛吟就“哦”地點頭,她有些緊張,“不會是因為你爺爺吧?”

    看到沈斂止又對她搖了搖頭,盛吟才放下心,呼出一小口氣。

    稚然又可愛。

    沈斂止伸手捏了下盛吟的手心,然后和她十指交握,“先進來,晚點我跟你說。”

    盛吟點點頭,她應了聲好。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會在構建親密關系的過程里建立。不知道什么時候,沈斂止得到了盛吟那么多的信任。

    看著林為言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先放下了沈斂止帶來的疑惑,盛吟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主動開口跟林為言打招呼,“為言,好久不見。一直想約你一起吃飯,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林為言現在才明白,為什么剛才沈斂止會說,他女朋友一直想見他。

    他看著盛吟的眼里,晶晶亮的。

    而沈斂止,他牽著盛吟手的動作再自然不過,看著盛吟的眼神和對盛吟說的話也好像是尋常的溫柔。

    所以,現在的沈斂止和盛吟是真得在一起,張程式說得沒錯。

    那像張程式說得那樣,沈斂止和盛吟當年也真得曾經在一起過,然后分手。

    所以,在機場那個時候,也不是他們兩人的初見。

    那天雪夜,盛吟半路下車,也只是因為不想見到沈斂止。那次在驚蟄小館,盛吟和沈斂止針鋒相對也是有原由的。

    從來就沒有什么兩人磁場不合,沒有什么兩人互相不喜。只是單純的,兩人當時是想見到對方,又很不想見到對方。

    林為言雖然大大咧咧,但是他也想得明白,沈斂止和盛吟之間,得是真喜歡過,才會在這幾年后一直沒放下過。

    結果現在,兩人倒是好上了,還瞞了他這么久,也不對,應該是他完全也沒敢往那方面想過。

    林為言的腦瓜嗡了又嗡,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其中扮演的好像是什么paly的角色。

    林為言簡直差點咬斷后牙槽,“不是,我?@#&#@%$*#@%$*?”

    憋著股悶氣,林為言跟在他們兩個身后一起進了屋。

    落地窗外日光勝春意,鴿子灰和蜜色掩映,放在豆綠抱枕旁的紅圍巾溢目生色。

    圓滾的方糖在眉眼彎著的女孩子身旁打滾,沒滾幾下,就被它那冷漠的男主人按著頭安分坐好。

    溫白水剔透地流入透明玻璃杯,綢緞般的深褐滿在那對紋飾鮮艷的古瓷杯里。

    盛吟和沈斂止坐在一起,他們親昵的那對杯里盛著同樣的喜好。再看看自己面前的溫白水,簡直讓林為言覺得荒謬到不行。

    所以根本就不奇怪為什么林為言看著這只陶瓷杯子就想起盛吟,這原本就是盛吟選的杯子,所以沈斂止才會用上這么花俏的杯子。

    “姐姐,你不是喜歡喝茉莉花茶的嗎?”林為言看著那兩個杯里的紅茶,抑郁又不甚甘心地問著盛吟和沈斂止,“還有當時,叔叔你說過,不會再有下一次。”

    沈斂止當時說的,不會再有去見盛吟的下一次。

    那時候在驚蟄小館,林為言先幫沈斂止點了壺紅茶,爾后盛吟就說她喝茉莉花茶。

    當時兩人一言一語冷嘲熱諷的尷尬場景,林為言仿佛還歷歷在目。回家之后,林為言看著沈斂止滿臉冷霜,放下的這句話,讓林為言都完全不敢再說些什么。

    此時此刻,林為言看向沈斂止,他本來不想提起,但誰能忍得住。

    林為言語序錯亂地倒出一堆他的疑問,“你們四年前真得在一起?那到底為什么分手?”

    “還有方糖是怎么回事?前兩次你們見面的時候?那次姐姐你送我叔叔回家?你們現在是怎么又在一起為什么在一起?”

    要問的實在是太多,林為言滿腦袋里的不可思議不亞于告訴他,現在他們住的這顆不是圓的地球,而是方的月球。

    四年前和盛吟分手后,才養的方糖,是因為沈斂止知道盛吟設想的未來里面有一條邊牧。

    剛開始的見面,是兩人對彼此過往傷害的不釋懷。

    林為言撞見的那次,也是沈斂止,騙的盛吟送他回家。現在也是沈斂止,找了無數的理由讓自己搬了過來。

    然后是盛吟,不決的人聽從了女神福爾圖娜的方向舵,微微懸著的天平終于傾斜,并逐漸傾塌。

    現在再回想起來,重新遇見已經非常不容易,能再重新開始又是多么地有勇氣。

    當時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反常,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在當時,林為言又完全不敢進行這樣可怕的想象。

    他有好幾次,本來就能知道的,林為言現在心里就是一個勁地懊惱。

    而在娓娓的道來里。

    “實際上,她之前喜歡喝的是各種不健康的東西。”沈斂止繼續說著。他還記得,帶著微不可查的輕責,“讓她喝兩口沒味道的水,她肯定寧愿渴著。”

    那你之前也根本很少喝紅茶的,盛吟丟了一個眼光過去。

    清晰的棱角在冬季的日光里柔化,沈斂止輕輕笑了起來,“在之前,是的。”

    “你喜歡什么,我就喜歡什么。我也是這樣的,阿吟。”

    勝火的光亮綿延流向他們,胖邊牧在日光下搖頭晃腦,聽著男人如常的聲音說著最動聽的情話。

    林為言看著沈斂止。

    那個一直在條規和原則鐵軌上的人,仿似抖掉了一直披在身的冷清和涼霜。

    他終于走進了知苦知痛的煙火世界,帶著他從不示人的愛意和溫柔。

    林為言驀地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那幾個問題的答案。

    最后他們三人也沒在家里用晚飯。

    年初二,沈斂止其實早就訂好了一家私房菜,這會他們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從這里,開車過去就得用一個多小時。

    而沈斂止,剛好是個平日里從不在早晚高峰出行浪費時間的人。

    只能是因為盛吟,林為言看向盛吟,“姐姐,這家很好吃嗎?”

    盛吟搖搖頭,“沒試過呢,一般預訂得提前兩三個月。”

    因為特別難約,所以盛吟就有些反骨地一直想來這家私房菜試試。

    得到回答的林為言瞬間明白。

    “餓不餓?有零食。還有一會才到。”沈斂止在一邊和盛吟說著。

    林為言叼著個盛吟分給他的大白兔奶糖,剛才的悶氣揉成了一腔挫折。

    天幕還沒黑之前,他們就堪堪到了。

    私房菜的名字挺好聽,珠璣古巷。

    那實在是個非常適合愛人用餐的地方,紅紙燈,連成排的溫燭火,還是盛吟一貫喜歡的木色江南。

    壁上是花鳥林鹿,屏擋是云深月高,把他們隔在單獨的暖融空間里。

    閩南紅菇云腿燉的水鴨湯清甜,金不換焗樂蝦搭著花雕百合十分鮮脆,西柚汁醬鎖蠔豚吃起來像是酸甜口的冰淇淋。

    幾個小吃配菜都點了上,雕成繁花模樣和造型別致的菜色,就算不好吃也好看。

    比盛吟先下筷子的菜,沈斂止試完之后會點評兩句給盛吟。

    主人家看得出很用心,過來好幾次問盛吟她們有沒有哪里不合胃口的。

    饒是剛才吃了一堆零食的盛吟也挑剔不出來,她一直搖頭,“沒有,好吃的。”

    桌上有盤叫“落湯錢”的小甜品,糯嘰嘰的一團里面軟綿綿,口感上卻是外焦里嫩。

    盛吟夾了一個又一個,愣是沒分辨出來外面那層是什么做的。

    “你好,幫我們重新下兩道菜。”在盛吟又端詳的時候,沈斂止已經叫來了服務生。

    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了那盤糯嘰嘰的落湯錢。

    “就只有我一個人在吃,吃不完。”盛吟把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拉回來。

    沈斂止和林為言就只夾了一筷子,就沒再動過。

    “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給方糖。”沈斂止眉梢微挑了一下,好像也是個惦念家里胖邊牧的好主人。

    “那要不再來個甜品,這個,看著挺好喝的。”沈斂止還在建議著。

    林為言好奇地探頭過去看,發現沈斂止指著一道十年陳皮紅豆暖湯圓。

    綿密的陳皮豆沙,流心的湯圓餡和糯軟的紅豆,看著就是甜口。

    沈斂止覺得挺好喝?

    林為言輕咳了下,他朝著服務生擺了擺手。

    最后,毫無意外地,只有盛吟在品嘗著收尾的這道甜品。

    林為言張了張口,又忍下沒說。

    自己確實不應該在這里的,林為言有這個自覺。

    在林為言的目光再一次從桌上的小雛菊投向盛吟時,林為言還沒張口,就接收到了來自沈斂止警告的目光。

    林為言其實是還想問什么的,沈斂止知道。

    沈斂止淡淡地瞥向他,“為言剛才說還有事,要先走,我先送他出到門口。”

    “我?”林為言瞪著眼睛回看向沈斂止。

    “為言要先走了嗎?”碗里的湯圓還沒吃完,盛吟巴巴停下,也看向沈斂止,“那我們要不就一起回去,可以送為言。”

    沈斂止的推卻早就想好,“知不知道這里為什么叫‘珠璣古巷’?往這邊走過去還有個古鎮,現在新年節日很熱鬧,我們等下一起去看看?”

    投其所好不外如是。

    沈斂止半哄,“阿吟,你先坐在這等一下。”

    說完沈斂止起身,盛吟目光亮亮地朝為言揮手,“改天再見。”

    “叔叔。”

    跟盛吟道過別,繞過屏擋,林為言跟在沈斂止的身后出去。

    林為言想問盛吟,為什么當時要離開這么多年,那以后呢,她和沈斂止規劃的未來呢。

    這是為沈斂止問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沈斂止一眼就看穿林為言的糾結。

    “不用問她,也不準問她。”沈斂止一字一眼地和林為言說著。她有她的難處,沈斂止自覺有很大的責任。他很后悔當時,但是絕對不后悔現在。

    愛人總會自覺虧欠,這句話,林為言從沈斂止身上得到驗證。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林為言還是最后想問一句,“叔叔,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規劃你們的以后。

    第55章 第 55 章 你不在的那幾年

    綿密的陳皮豆沙見底的時候, 盛吟抬頭,才發現沈斂止正倚在門口看她。

    沈斂止的皮膚在溫燭光下有種冷玉的質感, 分明的鼻梁和喉結與光明和陰影交織。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沈斂止倚在門旁,長腿支地。花鳥林鹿在他的身旁,好看得過分,和當年在圖書館垂著冷睫的沈斂止是截然不同的實感。

    原來,當年那個年少的沈斂止,長大了會是現在的樣子。

    餐桌上小雛菊鵝黃的蕊溫溫暖暖。

    甜食和碳水還有眼前的沈斂止, 讓盛吟有些笨地坐在那。

    又怎么會有這么讓人心動的女孩子。

    沈斂止走上前,他右手指骨微曲,輕輕碰在盛吟的臉頰上,“阿吟, 要不要再吃點?”

    不吃,誰再吃誰是豬。

    今晚好像自己也只是吃得稍微多幾筷子, 盛吟沒好氣地拍下沈斂止的手背。

    沈斂止的手順便就牽著盛吟起了身。

    他的另一只手拿著盛吟披在一旁的外套。

    “那我們出去走走。”

    沈斂止沒有騙她。

    從珠璣里面出來, 走過兩條長街, 越往人多的地方走, 就能看到這附近是有個古鎮。

    小古鎮的門口是很老的城墻石頭砌成的門, 裂痕道道。因為是新年佳節, 四處張燈掛喜, 有種辭舊迎新的良好詮釋。

    沈斂止把手上盛吟的外套幫她披上。

    濃萊茵藍的大衣外面半披著紅澄澄的圍巾, 漂亮得像熒幕上走出來的月光天鵝。

    長街人來人往, 他們的手牽得牢牢的。

    盛吟很喜歡路上經過的這些老東西, 走兩步路就得停一會。

    沈斂止也不愧是當年陪盛吟修過史學課的好學生, 聽著盛吟的點評,他還能認同地再補充上幾句。

    “沈斂止,和你聊天真是不怕會冷場。”盛吟哇地驚嘆。

    她還很好奇長街上擺著的那些聞起來很香的小點心, “看著好像挺好吃的?”

    “你不是說要打包些吃的回去給方糖嗎。”半響之后,盛吟站在一個在冬天還能冒出一堆冷煙的小攤前。

    攤主笑瞇瞇地遞給她一個冒著冷煙的冰淇淋,粉色的雪糕頂上面放了幾塊切成片的草莓。

    “沈斂止你要不要吃點。”盛吟咬了片草莓,草莓也是冰過的,在這寒冬的晚上,盛吟那一口好牙都有點被冰得顫了下。

    “好吃么。”沈斂止幫盛吟接過冰淇淋。

    這個剛才在珠璣私房菜里還想著狗的好主人,現在搖了搖頭,云淡風輕地說著,“方糖它不喜歡吃這個。”

    只是這也不好吃,沈斂止看著盛吟都開始抽鼻子,“要不把這冰淇淋帶回去給它。”

    盛吟就著沈斂止的手,一勺一勺挖完這冰淇淋,末了還往沈斂止嘴里也送了一勺,“我說沈檢察官,這離我們那的距離,和現在這天氣的溫度,等我們回家,你說這冰淇淋還能叫冰淇淋嗎。”

    你之前冬天這么冷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知冷暖嗎。

    沈斂止慢慢說出口,他牽著盛吟被冰凍涼的手。

    雖然不知冷暖,但還是很想你,只是想你的時候就會知道更冷。

    吃完冰淇淋,盛吟開著玩笑。

    玩笑話說完,她就看到沈斂止本來黑邃的眼睛安靜地在一瞬間黯了下去。

    這個元月,冬風凜冽卻溫軟款款。

    有蒲公英的花絮盈盈繞繞灌滿心口,盛吟心臟怦怦跳動,她踮了腳,飛快地在沈斂止好看分明的右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再回到家里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月光色的風吹過牽著手的兩人。

    開了門,沈斂止先進屋去把燈全打開。

    盛吟松開沈斂止牽著的手,從他的手上提過個小袋子,朝著屋里輕快地喊了兩聲,“方糖,給你帶了吃的回來,快點過來。”

    “乖乖呢?——”

    安靜的屋里沒有方糖的任何聲音,盛吟轉了一圈,不合理地發現,方糖竟然都不在屋里。

    出門的時候,門都鎖好了的,盛吟轉頭回去看沈斂止。

    看著沈斂止拿出手機,盛吟湊過去。

    手指一劃,解鎖之后,沈斂止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待讀消息里,有好幾條來自[林為言]的消息。

    沈斂止連別人的微信稱呼都改得非常規矩板正,就只有一個姓+名,再無其他昵稱外號備注。

    20:03,[林為言]:剛才沒吃飽,怕叔叔你把方糖也餓死,我順便把方糖帶走了

    20:26,[林為言]:我只是和方糖一起吃飯。不是幫叔叔你制造什么兩人世界兩人機會,等下晚點我就馬上送回去。

    21:13,[林為言]:叔叔你們回來沒?

    21:50,[林為言]:還沒回來嗎?

    22:09,[林為言]:[動畫表情]

    連續好幾條信息,分開不等地間隔了幾十分鐘。

    看得出發信息的人還挺憤懣不平,并且好像因為生氣發完,思考過后又反復在修正自己上一句的語氣。

    盛吟眨眨眼看著這個被人控訴會餓死方糖的沈斂止。

    看來林為言的攻擊明顯沒什么作用,收到信息的沈斂止完全不為所動。

    沈斂止很平靜地敲了一句信息回他:“那它先在你那養段時間,什么開銷都算在我這。”

    可恨的地主,連句麻煩也沒有!

    收到信息的林為言更氣了,可惡,他到時一定不會給沈斂止省錢。

    林為言抱著一旁一起坐在沙發上方糖那圓滾的狗頭哀嚎,“只剩下你陪我了方糖,只有你,我們的好方糖,從來沒有騙過我的任何感情——”

    回完信息的沈斂止,反手把手機丟到透明玻璃桌上。

    時間確實也不早,沈斂止剛一側過頭,就看到還眼巴巴望著他手機屏幕的盛吟。

    不知道盛吟剛才看沒看清林為言的話,沈斂止還是跟盛吟解釋了下,方糖在林為言那,不用擔心。

    然而盛吟的眼神也沒挪開過一下。

    “?”

    盛吟的目光還是巴巴望著沈斂止的手機,沈斂止失笑,原來,“是想看我手機?”

    果然,盛吟當即點點頭。

    “先去換身舒服的衣服,回來我把手機給你。”這其實沒什么,沈斂止示意他的手機就放在那,他不會去動。

    沈斂止伸出手摸了摸盛吟今晚被風吹亂的頭發。

    盛吟“好好好”點頭,“不過你那么愛干凈,你先去洗漱,我等會再過去。”

    盛吟鼻尖應唧了一下,沈斂止做事可好歹都嚴謹得很,她這個突擊不是剛剛好么。

    沈斂止失笑,他認真想了下,看著盛吟興致勃勃的樣子又怕她失望,“真得沒什么好看的。”

    話不多說,盛吟把沈斂止推去了盥洗臺前,再踩著綿軟軟的地毯坐回沙發上。

    拿起桌上沈斂止的手機,盛吟心滿意足地按下熟悉的解鎖密碼。

    就像沈斂止自己說的,他的手機里空空蕩蕩的,很少留下別的痕跡。

    他的訊息列表里還是空空的。

    上回在驚蟄小館質問盛吟的那唯一一條短信——盛吟單方面發給他的分手,現在也沒有再留存。

    是個不記仇的好孩子。

    盛吟很是有些做賊心虛的心理,她打開了聯絡人列表。

    所有人都是板正的姓名躺在沈斂止的列表里面,這點盛吟沒有懷疑過,沈斂止的一貫性原則。

    只是她的名字呢。

    盛吟拉著列表往下,按著拼音索引。S那列,盛吟思索了下,沒有可疑的別人,也沒有她。

    心想總不可能,盛吟頓了下,懷著忐忑的道不出的心情,盛吟打開了沈斂止手機里的微信聊天框。

    看清了沈斂止的置頂,確認了她的大狗頭頭像,她在沈斂止那的備注標簽之后。

    盛吟回到聯絡人列表,輸入了[大行星]這幾個字。

    原來,這才是她在沈斂止手機通訊錄里的備注名字。

    屋內的燈光是暖暖的通明,抱枕和毯子這一切都在慢慢換成她喜歡的顏色。

    在這片讓她很安心的空間里,盛吟甚至不敢去想,沈斂止到底把她置頂了多久,就在幾年前她刪掉他之后。

    如果聯絡人列表和好友通訊錄里都能記錄這些軌跡,那是不是也就能記錄著,當年她刪掉沈斂止之后,沈斂止一直留存著的關于她的痕跡。

    他是不是發過很多信息給她,有沒有問過她為什么。

    盛吟想起沈斂止那本厚厚的記錄本上,那標識的每一個星星。

    他永遠是很多人信服的天之驕子,很優秀,又很漠漠然。而這些星星對他意味著什么,盛吟很清楚。

    偌大的屋內安安靜靜,沈斂止再出來時,盛吟手里已經拿著書。

    看上去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是不是很無聊?”沈斂止自覺,他不會哄人,也是個很無趣的人,“我的手機只有一些照片而已。”

    還都是她的照片。

    聞著沈斂止身上已經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盛吟把頭扎進沈斂止的懷里。

    突如其來的親昵和主動,讓沈斂止整個人都沉滯了一下,他輕聲問她,“怎么了?”

    盛吟卻會錯了意,她突然想起,自己晚上在外頭人來人往的,衣服也沒換,也還沒洗漱。

    自己是個挺喜歡干凈的人,沈斂止就更是了。

    “啊。”盛吟短暫地訝咿地叫了一聲,然后這聲很快就消音。

    是沈斂止伸手按住了她的發頂,沒讓她逃離開他干凈的懷里。

    盛吟甕聲甕氣地提醒沈斂止,“我沒怎么了。只是,小阿止,我可還沒洗頭洗香香呢。”

    那是上回,岑從筠打電話給沈斂止的時候,盛吟很“不小心”地聽到了岑從筠叫“阿止”。

    從那個時候開始,盛吟時不時就開玩笑也這樣叫起沈斂止。

    “嗯。”沈斂止失笑地應了她一聲。

    沈斂止抱著盛吟,盛吟干脆像只裹著衣服的樹袋熊窩在他懷里。

    盛吟捏著他的手指,不再去想剛才的事,“小阿止,過兩天我要和我媽媽去阿池家里做客。我們家和阿池家的長輩是故交,之前每年都會來往拜訪。小阿止你呢?”

    盛吟抓著把沈斂止的手指沒松開,發頂還余留的香味,伴著指間的癢癢麻麻連到神經,沈斂止稍微動了動手指。

    “可能在家看書,我們家沒什么親朋需要我這幾天拜訪的。”

    雖然有很多人想來拜訪他。

    盛吟眨眨眼,“書?什么書?”

    盛吟想起之前在書房看到過的,那本書簽夾到中后段的書,已經讓沈斂止放到了客廳里。

    她春拍需要的資料就放在隔壁架子上。自從盛吟的資料越備越多,沈斂止就在客廳里多放了一個書架。

    六層高的牙白書架,絕大多數的地方都被盛吟占用。只有一小角,放著沈斂止的三四本書。

    沈斂止抱著盛吟沒放手,他稍一側傾身,伸手夠到書架,把那本依舊夾著書簽的書取下來遞給給盛吟。

    《親密關系》。

    這是一本很專業的屬于心理范疇的書,讓盛吟覺得很眼熟。

    沈斂止看著盛吟,“你不在這里的那幾年,我去修讀了心理學。”

    第56章 第 56 章 看不見的公爵

    夜色沉沉, 盛吟抱著那本書,有些怔怔地。

    手上溫黃的書封, 有些熟悉的感覺,讓盛吟默不作聲了一會。

    沈斂止的身上,有淡淡的,這些天彼此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心理學上,有個普魯斯特效應。

    這個效應的意思是,感官能帶來刺激。像咖啡和香氛館, 會通過保持特定的熟悉的氣味,激活大腦和心里面的記憶,以至于還可能能喚起你當時聞到這種氣味時的情感。

    此刻,這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正在她面前。

    盛吟終于想起來自己應該點點頭, “這樣,心理學簡單嗎?好玩嗎?”

    “不簡單, 不好玩。”

    如果盛吟是白日般的敏銳, 她就能輕易聽出沈斂止現在的語氣是多么的鈍澀。

    他試圖坦白一個他們從沒談論過的禁區。

    那是比任何一座高山一處峻嶺都難翻越的困境。

    他總是要說的, 沈斂止單膝抵著沙發,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 “我修讀心理學時的老師, 叫裴晚南。”

    裴晚南, 那個五十多歲的和藹地像個長輩的裴晚南, 那個在國內心理學領域算得上頂好的教授。

    那個今天盛吟還發了信息過去, 想約一次長談的裴晚南。

    裴晚南確實心理學的造詣很高, 去聽過裴晚南講座的人就知道, 裴晚南的共情和修復治療能力。

    沈斂止的老師是裴晚南,也沒什么問題。

    優秀的學生搭厲害的老師,本來也無可指摘。

    盛吟腦袋里暈暈的, 她本來想跟沈斂止說,裴晚南,她也認識的。

    但是話到嘴邊,她的思緒突然有一半變得清晰了。

    他是裴晚南的學生,而她,卻只是裴晚南的病人。這種不平等甚至居高臨下的關系,讓盛吟怎么說得出口。

    世界上有多少再巧合的事情,還能巧合成這樣。她的尷尬和不堪,甚至可能通過另一個人的口中被他知道。

    盛吟點點頭,“那這個老師是不是很厲害?”

    沈斂止也點頭,“是。”

    非常厲害,所以她和他才這么巧都找的她嗎,盛吟突然有點想笑,“那你怎么認識裴老師的?”

    “——打聽來的。”這次沈斂止的回答有點慢。

    以盛吟對沈斂止的了解,這種遲疑,只能是沈斂止在思考。

    這個簡單的問題竟然還能難倒沈斂止了。

    盛吟順著往下問,“那你,是慕名這個裴晚南老師而去?”

    她看著沈斂止搖了搖頭,“還是因為你覺得其它學科都太簡單了,所以你想試試,關于人心和感情這類比較復雜的學科?”

    盛吟的疑問沒得到解答,她再次看到沈斂止搖了搖頭,“不是。”

    那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告訴她他老師的名字。

    盛吟從混沌的思緒里撥出這條線,想了想,她重復,“不是慕名而去嗎?那是你喜歡心理學?又或者,為什么你會有想學心理學的這種念頭?”

    盛吟細細數了數有可能的原因。

    她一連串問了很多的問題,看著沈斂止搖了下頭,就好像她好不容易為他堆砌好的理由和借口輕松被他擊否。

    沈斂止說,阿吟,都不是。

    這門學科很復雜,在她身上,他有的是時間,也從來不缺什么耐心,但是他缺一個坦陳的機會。

    “因為你,阿吟。”沈斂止從盛吟有些涼的手上幫她接住那本書,“我想,知道你的心情。知道你很開心或者很不開心的時候,都能陪著你。”

    “在你每次感知到喜歡的事物和人的時候,像你每一次主槌完滿結束的時刻,或者像你在想你爸爸的那瞬間。”

    屋里暖黃的燈隨著沈斂止的話一點點變成冷白,桌上的鮮花和夜幕嵌著的星星謝了暗了。

    蓋在夜色下和夢布里的瘡傷被揭開。

    鳴笛般的刺耳,讓盛吟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了,“你提我的爸爸干什么?”

    盛吟的話語,盛吟的眼睛,和所有,都是刺人而難以接近的濃煙。

    “不準你提起他。”

    盛吟的聲音有些平靜,那是不同于往日,匿藏很久的情緒惡獸。

    ——他本來要聽她的,他本來就是準備全部聽她的。

    但卻要除了這件事。

    黑夜靜謐,沈斂止把書丟在沙發上。他按著盛吟的肩,伸手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想把她一整個人融進他懷里。

    沈斂止很怕她再跑掉,“好,我不提。那我能問,你想不想他嗎?”

    怎么會不想,盛吟當然想。

    非常想。因為太愛,每天夜里入睡之后,這種想念,就像一把刀,在夢醒之時一刀一刀割著盛吟。

    甚至在當時和沈斂止分手時,盛吟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種疼痛占據了主導,抑或是它們的交織讓她當時的精神完全就潰敗。

    她曾經也是多志驕意滿的一個人,怎么會不知道現在沉湎在這種想念里面的她,是多么的病態。

    這種對自己扭曲心理的認知,一直是支撐她去對外尋求幫助的殘余動力源。

    然而到了夜里,盛吟在情緒深淵里全身就像被攜裹著,就那樣,在茫茫大霧里分不清,一邊陷落,一邊想著,這不是也好像挺好的。

    這就是她沒對裴晚南坦白的其中一部分。

    人總是很難自控,盛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對著沈斂止點頭。

    但沈斂止的聲音猶如連接深淵和現實的橋梁,由遠而近,越來越清晰。

    盛吟惘然了片刻,循著聲音,看清了眼前沈斂止的臉。

    他在說話,說著書上有的一句話,但是盛吟沒聽清楚。

    她只知道她很困了,也很累了。

    “我,先去睡了。”

    沒回答沈斂止的問題,盛吟用力掰開沈斂止的手。

    從他溫熱的懷里退出,匆匆丟下最后這句話后,盛吟就從沈斂止身上跑開了。

    然而她明明也還沒去洗漱。

    時間是晚上的十一點多。

    沈斂止翻開手上的那本書,那一頁淡黃的書頁上有一句,“既然會愛,就會愛她的全部。”-

    ——最近有沒有做之前那樣的夢?

    她有一小段時間沒找裴晚南了,裴晚南沒幫她記錄。雖然盛吟多次隱瞞,裴晚南的記錄情況其實也不準。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沈斂止知道了什么?

    ——她是不是應該跟沈斂止說些什么?

    連她都不接受這樣的自己,誰還會接受她?沈斂止可能真得喜歡她,但是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承載被拋棄多一次的可怕。

    洗漱完,換上軟綿綿的睡衣,盛吟躺在床上,她把自己的頭埋在枕頭里。

    在窗外夜幕和屋內通明燈光巨大的明暗對比強烈下,盛吟在心里拷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

    在想起最后的這個問題,和最初躊躇的自己時,盛吟就覺得越想越煩。

    喘不過氣的感覺一點點上來,就連被子的那一角都被盛吟翻來覆去地揉捏。

    “是不是該睡覺了。”沈斂止的聲音適時地在她身后響起。

    也不知道他過來了多久,盛吟捏著被子的手一抖,莫名而來的窒郁一下就又莫名其妙卸掉了大半。

    沈斂止后來好像管得越來越多。

    盛吟小小聲“喔”地應了沈斂止一聲。

    就著沈斂止過來掰正她的手,盛吟翻了個身就把頭埋進沈斂止的懷里。

    今晚不想和沈斂止再說話。

    安心的氣息在鼻尖,盛吟睡得快,也睡得沉。

    只是安靜的夜,在無邊無際里,盛吟做了一個不知道多長多短的壞夢。

    在情緒波動紛雜的這一天,盛吟在這個夢里沒有看到之前的快樂。

    在這個夢里,她不再是堅硬的蚌殼。她的軟弱和混沌被很多嘈雜尖叫攻擊著,她看到她爸爸不再沉睡。

    她本來應該開心,但當她爸爸走得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盛吟看見,他的全身和臉上都長著可怖的釉質和色斑。

    在無聲中暴裂,腐爛,最先開始的快樂到最后只剩下恐懼。

    在過去的幾年,她的爸爸一直都不是這個模樣,這次盛吟卻被她爸爸嚇得醒了過來。

    心跳震得臟腑好像都跟著顫,盛吟嚇得睜開了眼睛。

    她小口地喘著氣,映在她眼里的是一個寬熱的胸膛。那干凈柔軟的睡衣上還繡著綠色的小怪獸,是齜牙咧嘴的可愛。

    盛吟慢慢平復自己的氣息。

    這小怪獸睡衣是盛吟買給沈斂止的,她自己身上這套繡著的是奧特曼。

    睜著水蒙蒙的眼睛,盛吟腦袋里還在不可避免地回憶著剛才看到的那可怖場景。

    她可以想象自己現在一頭的冷汗。

    也許是被噩夢嚇到,盛吟的嘴里有點干。人卻好像越來越清醒。

    聞著沈斂止身上令她安心的熟悉氣息,盛吟精神的沉重才覺得慢慢卸載了一些。

    她抬頭,看向沈斂止。

    沈斂止睡覺的時候,也像他平時那樣安靜,一直都是這個姿勢,很少變動過。他離她離得很近,就好像她有什么需求需要他一樣。

    試探性地,蒼白地,盛吟小聲地喊了一句,“沈斂止——”

    “沈斂止,我做噩夢了。”盛吟看到沈斂止沒有睜眼,沒有反應,她小小聲地告訴他。

    他大概是真得睡著了,就這樣讓他不知道也挺好的。但是她剛才怎么會在那一瞬間,就想告訴他。

    有些說不上來的悶悶的窒郁。

    盛吟難過地又不受控地想掉眼淚。可能是被掀起藏了許久的傷口,可能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爸爸怎么變成那個樣子。

    她的爸爸從來不舍得這樣嚇她,是不是她的態度讓爸爸傷心了。

    但是盛吟比先前的任何一個晚上都要清醒一點點。她知道不能哭,等下要是沈斂止被自己哭醒,就得問自己為什么了。

    盛吟的難過還沒來得及正經開始和抑制,她的發頂就被人用下巴蹭了蹭。

    像方糖蹭她時候的動作,盛吟微微一怔。

    “——怎么了?”沈斂止的聲音從她低著的發頂上傳來。

    他沙啞地問她,“睡不著嗎?”

    盛吟有些木然,她腦袋有些不清楚,但她看到沈斂止正閉著眼。

    他像只大型安撫犬科動物,還在用下巴蹭她發頂,“要不要我給你講睡前故事?”

    沈斂止還是閉著眼,只是清冷的棱角和薄唇說出與他不符的話語。

    就像他也在做著夢一樣。

    盛吟的抽搭一下子就停了,也就是這時候,盛吟才發現自己剛才好像已經掉過了很多眼淚。

    抬手一抹,她的手上臉上都是涼涼的。

    盛吟的動作胡亂抹著,沈斂止完全也沒看到。

    他閉眼慢慢敘述著,“在一個很久前的國度,有位年輕的公爵,他擁有著世界上最大的財富和土地,可是他卻一直不開心。”

    “公爵很喜歡玫瑰,他的領土上種滿了各色的玫瑰,但是,公爵都看不見。”

    第57章 第 57 章 更好的人

    公爵看不見的原因, 盛吟后來也沒聽到。

    她的手緊緊扯著沈斂止的小怪獸睡衣,發呆地聽著沈斂止冷清的聲音講著不太相襯的童話故事。

    再睜眼時, 已經是金黃鮮亮的陽光替代了燈亮。

    盛吟再去問沈斂止公爵后來怎么樣了的時候,沈斂止說,這個故事還沒有一個結局。

    怎么會有沒有結局的故事,那就是沈斂止自己謅的,盛吟想。

    三月是春天的第一個月,是桃花開的時節。

    在這個月里, G市的風已經微暖,沿路有冒出新綠的小芽。

    萬物復蘇的這個時節,除掉厚重的外套和棉帽圍巾,人身上終于少了幾分慵懶。

    “阿吟, 我又要去考試了——”電話那頭,毛奕奕一聲中氣十足的巨吼給自己提前鼓足士氣。

    膽氣從電話那頭漏逸出來, 傳到通話這端的客廳甚至帶起回響。

    盛吟把手機拿著離她耳旁半米遠, 她輕輕地笑。稍一移開眼, 她還能看到身旁的沈斂止正挑眉對著她有所思的笑。

    看來沈斂止也清楚地聽到了。

    “知道了, 那這幾天你可別再熬夜。”在毛奕奕一大堆的話語之中, 夾雜著盛吟一兩句的回應。

    盛吟想了想, “那天要不要我陪你去考場?”

    “那可不要, 陪我去考場, 這怎么跟當年看我去補考大英一樣。”

    毛奕奕連忙拒絕, “陳遠帆到時陪我一起去就好了。等你春拍的事完滿結束, 我們再一起出來聚聚。”

    盛吟點點頭說著好。

    盛吟說話的興頭不是很大, 但毛奕奕在,她們的對話就一直熱絡著。

    毛奕奕也沒讓話停下過,“阿吟, 杜老師布置的功課和資料你都學完了沒有?沈斂止呢,聽說杜老師還挺喜歡你倆的呀。”

    “還看不出,沈斂止竟然還有這方面的才華。”

    毛奕奕的聲音沒有刻意壓小,說到這還越吼越大聲,說話的內容沒有一句不是明明白白地傳到了沈斂止的耳里。

    毛奕奕就是故意的。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沈斂止老發信息給陳遠帆,讓陳遠帆告訴毛奕奕,讓毛奕奕和盛吟多聊天。

    沈斂止怎么不直接找毛奕奕呢,這一人傳一人的,沈斂止也真是不嫌麻煩。

    毛奕奕本來不想理沈斂止,但是這又是盛吟,所以毛奕奕一邊積極地和盛吟打電話,一邊又不死心地老想陰陽沈斂止。

    不過就算毛奕奕再怎么內涵,沈斂止臉上也還是淡淡的笑。

    他的手上正若無其事地拿著書在翻,目光卻不經意地在盛吟停留。

    盛吟一邊聽著毛奕奕電話,一邊看著外面。

    她的眼神有些沒有聚焦,不知道是在看陽臺的花,還是在看著外面的日光。

    向陽的落地窗承載了溫柔的暖色陽光,他們的陽臺現在種了月見草、牡丹還有一大片玫瑰。

    再過段時間,落地窗前還能做個花藤秋千。

    如果沒有方糖,陽臺上的花花草草現在應該已經非常茂盛。

    盛吟從一陣陣的金光眩暈中,看到了方糖正在陽臺那打滾,地上都是它扒拉下來的花瓣和小葉。

    陽臺窗臺上已經做了加固的密實的銀色圍欄。不知道是防方糖,還是用來防她的。

    盛吟想起上次她站在窗臺往外面高空望下去的時候。她想起了她的很多個夢,在天空中,在大海里,那些失重的,不由己的感覺,應該跟從窗臺上落下的那種感覺是別無二致的。

    讓人害怕,又讓人著迷。

    也就是這個時候,盛吟意識到,原來她自己好像真得有些不太妥當。

    “阿吟?”通話那頭沒得到回應的毛奕奕輕輕嘀咕叫了一聲。

    這可能是最近沈斂止一直在騷擾陳遠帆的原因,毛奕奕想著。

    陳遠帆最近都被沈斂止的信息量震驚。

    尤其是當毛奕奕建議沈斂止可以多給盛吟講笑話時,陳遠帆都擔心自己被沈斂止拉黑,結果沈斂止竟然問了他一句,“講什么笑話。”

    這話問得簡直驚悚,陳遠帆都認真考慮起了這真得是沈斂止吧。

    “阿吟,你可不要太辛苦了。”毛奕奕語氣都開始帶著些擔心。

    最近盛吟也在刻苦用功。

    四月下旬,就是春拍的日子了,盛吟的壓力有多大。

    盛吟拿下慕家藏品的聯合拍賣權,之前又在國外的幾場拍賣上主槌。這次在國內春拍里主槌,卻算是第一次,相當于是在國內同行里打招呼。

    現在離四月春拍也沒有多少時間,藝術品拍賣的市場在國內外又不一樣。

    國際拍賣場上,瓷器可能算是長期占著半邊天。但是目前在國內來說,書畫才是國內拍賣的主場。

    所以就算盛吟對瓷器覺得再過穩妥,她也還是得再選一場書畫的主槌。

    所以他們這兩個月還特意請了國內的杜老師,過來指點和順便一起參加春拍預展。

    毛奕奕說的杜老師,就是在書畫鑒藏上的資深老師。

    這些天,杜老師就差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了。

    盛吟的美感鑒賞沒得說,然而毛奕奕和他們一起湊去預展的時候,挺訝異地發現杜老師也挺喜歡沈斂止的。

    “沈斂止不是也不想去檢察院了,和你同行我看也能行。”

    光是沈斂止這模樣站上去,可不就是活脫脫矜冷貴公子,一抬手一落錘,肯定有很多人為他買單。

    毛奕奕一邊想著,一邊在和盛吟開著玩笑。

    聽到毛奕奕這笑話,盛吟回過神搖搖頭笑,毛奕奕不知道,最近沈斂止其實也挺忙的。

    有時候盛吟都隱約覺得,沈斂止也睡得不是很好。只是他的面上一向風輕云淡,盛吟也就總覺得可能也是自己多想了。

    自己最近確實有些想多了,盛吟想著。

    上個月她找過裴晚南。她們長聊了一次,很久。

    人要剖開自己的心是真得很難。

    裴晚南照常幫她記錄了最近的一些狀況,也像往常之前那樣,問了她一個問題,最后盛吟是跟她說了自己害怕被拋棄。

    這句是實話,誰都害怕被拋棄。但裴晚南說,她覺得有個更好的人適合陪伴她。裴晚南說的時候,不是用心理醫生這個詞。

    盛吟問她是誰,但裴晚南只溫柔地笑著搖搖頭,她說,等到時候再說。

    裴晚南是覺得自己沒辦法再陪伴她了吧,盛吟已經換過了好幾個心理醫師了。

    盛吟出神地想著,她還沒回復裴晚南呢。

    再和毛奕奕聊多一會,盛吟放在茶幾上的水杯由溫熱放到冷。沈斂止默不作聲地,幫她換成溫熱的,又在那晾到冷。

    沈斂止來來回回換了三遍溫水之后,盛吟終于和毛奕奕掛斷電話。

    “喝水。”沈斂止淡淡出聲說話提醒盛吟。

    盛吟點頭說好,不過也沒有去喝水。

    她一直在望著窗外那已經變得很明媚的陽光。

    不知道是最近累的,還是她本來就沒有好過,情緒的反復,讓盛吟覺得和裴晚南承諾過的那些回應好像又已經墜進了忘川里面。

    之前,盛吟曾經對裴晚南承諾過,如果有一點的不舒服,她就立刻告訴裴晚南。她也曾答應裴晚南,對她不隱瞞。

    但是她喜歡撒謊的壞習慣一貫難改。

    墜進去多好,不用掙扎起來多好,盛吟想著。需要努力的事情總是不被大家所選擇,因為困難和辛苦。

    盛吟望著外面紅燦燦的落日,她有些迷茫地問,“沈斂止,你看外面太陽的顏色,像不像《燃燒的六月》里面那條橙紅的長裙?”

    盛吟問的時候,這種語氣,這種場景,似乎是之前很多次盛吟從曾經這么迷茫地問著別人,或問著自己。

    沈斂止移開眼,順著盛吟的目光看出去。

    外面的落日在沈斂止眼里其實沒什么好看的。

    《燃燒的六月》是維多利亞時代一副偉大的畫作,那畫作主要是仿效了古希臘繪畫藝術,用沉睡的女神寧芙和那伊阿得斯參照的繪畫風格。

    油畫的大篇幅是一個穿著橙紅長裙的女孩子睡在那,畫中的右上角擺放了一盆有毒的夾竹桃,一邊是睡眠,一邊是死亡。

    這畫挺特別。

    在當時這幅畫被大眾認可為是存世最美畫作,但過了維多利亞那個時代,這幅畫進入了拍賣行,起拍價低至一百多英鎊,也沒有人感興趣,以至于這幅畫直接在當時流拍。

    流拍,也就是賣不出去,沒有人愿意成交拍下這副只是幾千人民幣的名畫。

    流拍可以稱得上是拍賣主槌最害怕遇上的事。

    可是這幅畫在七十年代后不斷攀升,到現在,已經估值一千四百萬英鎊往上。

    當時的大多數人又怎么會想到這幅畫還能有今天的價值。

    這是藝術品收藏的價值之一,也是拍賣師的價值之一。

    有時候拍賣師的審美就像創造,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堅定的判斷,才能完成藝術品和拍賣師之間的相互成就。

    盛吟的眼睛里盛滿了落日的金紅,還有些許迷茫。

    她在擔心被打敗。

    她在擔心,擔心自己沒有達到她爸爸媽媽的期許,而這些擔心往往會把她往情緒的深淵推去,任何多余的壓力和外界的任何一項因素都有可能導致自己世界崩塌。

    沈斂止想起這些天晚上的盛吟,每天的凌晨兩三點,盛吟就會無意識地想陷在大霧落入大海,整個人汗淚交織,極度不安。

    像是被剝離到恐懼深淵,她甚至不太敢沉睡。

    然后在每天黎明將起時,盛吟又開始清醒。每天的白日,盛吟又揚起臉地對他笑,像明媚的暖暖的玫瑰。

    在關于她爸爸的事情上有回避癥狀,情感的麻痹,讓她拒絕交談。

    如果在心理學上,這應該叫創傷后應激障礙,在面對的時候,很可能還會伴隨著闖入性癥狀。

    但不應該心理學上任何的名詞術語去形容盛吟,她不是病人,她只是現在情緒不好而已。

    沈斂止在第八所的時候,見到過很多因為各種緣故而被自己情緒徹底壓垮的人。

    很多醫生其實看了太多生命的來來去去,內科外科婦產或者是兒科,他們的死亡都是可以想象的,這些科室在面對生死的時候都可能已經覺得是再疏松平常不過。

    這些知道生命已經到盡頭的病人家屬或者病人本身,面臨時的情緒就像潰堤一般的外泄,他們痛苦絕望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通告。

    但是心理科的不一樣,他們的情緒和精神狀況讓他們選擇了不一樣的傾瀉和述說,甚至絕大部分可能,他們完全不想對任何人進行述說。

    他們處于一種大家無法共情,不被理解,被拋棄的艱難處境。而這也讓他們在面對的時候更難坦然。

    她已經很勇敢了。

    沈斂止放下手里一直拿著的,卻沒在看的書。

    他走過去,坐在盛吟同側,和她望著同一個角度下的同一個金紅太陽。

    他握著她的手。

    她的手柔柔軟軟,指尖微紅,猶如染滿桃花的丹櫻。

    沈斂止點點頭,“是有點,但是也不太像。它比<燃燒的六月>更有價值。鮮活的生命力是任何東西都沒辦法比擬的。”

    “畫作都可以估價,但是真正無價的更有價。”

    “不過我們盛老師有什么價是估不出來的。”沈斂止伸手拿過那杯溫水遞到盛吟嘴邊給她。

    看著盛吟終于喝了兩小口,眼光還直盯盯地看著自己,沈斂止才緩慢地接著往下說,“當時你轉賬給我算那個油費,那個停車費,還有房費,不都是算得挺準挺精細的。”

    記憶伴隨著溫水站上心窩肺。

    油費是盛吟剛回來的那天,大雪,在機場,盛吟假裝不認識沈斂止,坐了他的車后想結給沈斂止的那個油費。

    停車費是之前盛吟因為車技不佳車卡在小區樓下的那次,沈斂止幫她把車開了回去。房費是盛吟第一晚借宿的時候,想和他撇清關系所以又轉了房費過去。

    都幾個月前的事了,沈斂止現在突然提起來。

    死去的尷尬回憶一下子涌上心頭,想起自己轉的那個幾百塊,再想想人家沈斂止這財力,這什么估價,說起來比較像在嘲諷沈斂止。

    盛吟有些訕訕,小聲嘀咕,“什么時候的事,你怎么那么斤斤計較還記得那么清楚。”

    沈斂止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他記性就是那樣好。

    盛吟訕訕地想找回場子,“機場那次,大半夜的,我還提前下車了。”

    要不是剛好遇到那個好心的師父,她那天不還得在那被冷風吹傻了。

    “都怪你。”盛吟開始強詞奪理。

    “是是是,那為了怪我,你現在是不是還要和我結下這幾個月的房費。”沈斂止點頭。

    聽了這句話,盛吟不由笑了起來。

    轉過頭,她看到沈斂止格外認真的臉,“當時看著你向我伸過來的手,很怕我自己握上了之后,我會抓著死不放開。”

    所以在機場那天,盛吟維持面上的神色向沈斂止伸出手,沈斂止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

    但凡沈斂止不在意,他依然可以讓自己像個陌生人,向她伸出他的手,冷漠,淡然,而不是轉身就走。

    春季和煦的風終于帶著冬日的解釋姍姍而來。

    所以從來不是她想的她會被拋棄,她永遠是他最堅持的選擇。

    盛吟還在想著,腦門突然感覺有些癢癢的。

    有手指落在盛吟的腦袋瓜上,輕輕的,癢癢的,有些呆的盛吟生理上的反應還是忍不住讓她慢慢紅了耳朵,“小阿止,你干什么呢。”

    “不要管我。你專心看你的落日,想你的事情。”沈斂止的手指還落在盛吟腦袋瓜上。

    他的指腹干燥溫熱,在她的太陽穴和腦袋瓜上輕輕打圈。

    盛吟半靠在沈斂止的懷里,他低低的話在耳旁,相信他,一切交給他。

    金紅的太陽最后也會沉入遠方的樓宇海平線下,最后的光亮也會消失殆盡。城市的鋼筋水泥總是冰冷,但是霓虹燈會逐一亮起,萬家燈火之下,總有溫柔生長的。

    盛吟打開手機,回復了裴晚南的消息,“好,什么時候見見新的心理醫師?”

    第58章 第 58 章 見面,你好

    金紅的日光消逝之下, 獨立的復式老宅。

    木色的長椅上,裴晚南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老花鏡, 她溫和的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心情比平時紛雜不少。

    從業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裴晚南做這樣的橋梁。

    看著盛吟發來的信息,這段陪伴關系也差不多走到了尾聲,然而裴晚南還是有些擔心的。

    裴晚南試圖和沈斂止進行最后一次溝通, “陳教授那邊對這種情況的疏導和療愈非常擅長,我和她已經溝通過很多次。她的講座,你之前也是去聽過的,對她應該很有信心。”

    “現在的狀況已經趨于和緩, 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是由陳教授介入也是一種助益, 可以試著再相信一次陳教授。”

    這是裴晚南第一次說這么啰里啰嗦的話, 同樣內容的話, 重復來重復去地說, 而且這啰嗦的對象還是她那個聰明年輕的學生。

    不是怕他看不懂, 而是太怕他不想看。

    她這個學生是為了盛吟才來當她學生, 雖然理解, 但是裴晚南一直也不怎么贊成沈斂止的這種行為。

    沈斂止這種介入在這個領域來說是被不允許的。

    個體很容易對心理咨詢師產生依賴, 將過去關系中的情感和情緒投射到咨詢疏導師身上。這種投射可能是無意識的, 但情感的產生和轉移是真實的, 也就是移情。

    只是這又有些不一樣, 因為沈斂止本身就是盛吟過去關系情感中主要的一部分,這種參與,更復雜, 誰又能說這一定不好。

    裴晚南專業的判斷有一絲的動搖,還因為沈斂止的承諾,讓裴晚南猶豫。

    他沒把盛吟當成病人,他把盛吟當成他的醫生。

    裴晚南低頭看著沈斂止的回復,也是如她預想的一樣。沈斂止只是道謝,然后說他會持續去拜訪和請教陳教授,其它方面的意思沒有動搖。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和她見面?她想和你見見了。”裴晚南問沈斂止。

    她想和他見見,不是和沈斂止,是和新的心理咨詢醫師。

    對方似有一世紀那樣漫長的沉默。

    夜半時分,時隔十數小時,裴晚南才收到沈斂止的回復,“如果可以,請等她春拍后再見,謝謝老師。”-

    春季時令的風和煦微微,拂著額前的碎發癢癢。

    金黃落在窗簾上,日光讓盛吟睜開眼。看著老早就從灰色替換成暖杏的窗布,再清醒了一些,她一個滾身,順著熟悉的味道翻進沈斂止的懷里。

    沈斂止伸手,懷里已經很好適應這樣突如其來的投入。

    “現在還早,再睡一會?”沈斂止在這半年也是學會了很好的睜眼說瞎話。

    鴿子灰色的墻上掛著的鐘擺已經是八點,盛吟本來就賴了一會床了,她斜眼看向沈斂止。

    沈斂止手環在她腰間,薄唇不慌亂地繼續說,“今天也沒什么事,你最近得多休息。”

    本來壓力就快到臨界點,多休息肯定是對的。

    但那可不一定,盛吟可還有事。

    盛吟拍了拍讓沈斂止松開手。她半俯起身,手機放在床頭柜上,越過沈斂止,盛吟的手想去夠著拿回她的手機。

    白綠色干爽的睡裙,烏黑的長發和松松垮垮的睡裙一起半起半落。她的半邊身體還倚在他身上借力,露出一片光潔的鎖骨。

    盛吟的脖頸很好看,白皙細膩,纖細如玉,尤其是現在仰著的時候,沈斂止還能明顯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她幾近無隙的呼吸。

    沈斂止目光下移,定在盛吟腰間。過了幾秒的漫長,沈斂止慢慢移開眼,伸手輕松拿到手機遞給盛吟。

    在大學時,盛吟就老想著玷污沈斂止這表面冷如冰的高嶺花。

    結果世事的發展總是讓人完全想不到。幾年的時間里,她和沈斂止分手,決裂,到現在復合,誰能想到現在的他們,在一個被窩里一起睡了這么久,還純良到什么也沒發生。

    盛吟沒注意看其它,她的全身心此時都在想裴晚南。

    從沈斂止的手里接過手機,被沈斂止又塞回被窩后,盛吟沒停頓地就解鎖手機。

    屏幕亮著,看到裴晚南的回復,盛吟的動作滯頓了一下。

    這個滯頓很明顯,她的眼神,至少在那個頁面停留了二十秒。

    沈斂止低頭,環住她的動作更緊了一些,“怎么了?”

    盛吟的手機屏幕換的防窺屏,沈斂止低頭一看,只能看到一片不帶字的黑,還有盛吟那微擰著的細眉。

    她不動不出聲,在他懷里就像株細弱的藤枝。

    “我在想一件事。”過了四分鐘,思緒縹緲的藤枝抬頭,仔仔細細地定定看他。

    在沈斂止心里都開始有些沉的時候,藤枝好像確認了什么事情一樣。

    “阿止,你覺得我春拍準備得怎么樣。”藤枝開口問他。

    在認識盛吟之前,沈斂止從不說假話。在認識盛吟之后,沈斂止說了幾回假話。但這回不是,沈斂止認真地評價,“很好,過分地好。”

    從沈斂止說出來這幾個字,簡直是相當好的評價和肯定了。

    不說謊的人說出來的話總是特別有信服力,聞言盛吟也笑了下。

    “不用等到風浪平息才啟航,不用在想象中預演失敗。”你本來就是生命的戰士,成長的骨骼會更加強壯。

    愛讓荒野能重新開花,愛人的話語像溫柔的推力,讓人心里跟著安定下來。

    這是值得奔赴的征程,盛吟低下頭,啪嗒啪嗒地在手機上敲著信息。

    點擊發送之后,盛吟呼了一口氣。放下手機,盛吟空出的手去回抱了沈斂止。藤枝攀在花樹上仰頭看他,“阿止,我想在春拍前處理一件事。”

    她終于覺得她可以以一種更好的心態去迎接接下去的日子。

    眼前暫時的安全感和慢慢攀升的幸福指數總讓盛吟產生不真實感。

    像懸浮在半空,在眼前,卻又不落地的不踏實感。

    盛吟想要伸手去抓,想要很確切的那種得到,而不是感覺自己總在濃厚的云端。然后,“然后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這是她剛才看著他然后當下做出的決定。

    突如其來的告白,沈斂止看著盛吟虹膜中自己的倒影。

    她的話語猶如狂風呼嘯滔滔而來,穿過萬里長空千度冷雪,讓他滾燙炙熱地呼吸著。

    ——所以沈斂止才覺得,盛吟是他的醫生。

    沈斂止想起之前,在圖書館她無掩溢出的善意,在雨天堅持給他遞傘時她肆意的歡喜,在山上看到他來時的相信。他想起每次她朝他跑來的毫不猶疑,展開的眉眼和心意。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么一個人,在他的世界里燃燒,比太陽和月亮都更明亮皎潔。

    像盛夏的黃檸檬海鹽氣泡水,千瘡百孔的氣泡冒著,炸開后浸著卻也還是甜的。

    她的靈魂只是暫時漂流在外。

    而這世上很多人的心都是枯萎的,只有她,鮮活充沛。在五風十雨里,她比任何人都要勇敢,比任何人都更值得生活的厚愛和饋贈。

    現在的數十個早晨,盛吟在他懷里不安,抑或在他懷里撒嬌,在他懷里鬧和貼,她軟糯地喊他“阿止”,不清醒地蹭一蹭他。

    他知道盛吟的意思,但他也懷疑,這個決定很可能會影響到這次的春拍。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壞。

    離春拍也就剩下兩周,沈斂止想起現在盛吟沉甸甸的信任,想到那即將到來的不安。

    還有這一刻。

    沈斂止動情地吻了盛吟。

    盛吟被吻得幾乎踹不上氣來,原先半環在她腰上的手已經離開。

    平日清冷的沈斂止不再,盛吟推了幾下沈斂止的胸膛,也沒讓他停得下來。

    他有些沒控制住的意味,動作的輕重都不像往日,甚至帶著些祈求性。

    有些要將她吞下去的意味,盛吟疼得眼睛都開始泛起些水蒙蒙。

    松垮的睡裙一點點往下掉,肩上的涼意讓盛吟認真思索端詳起來。

    她好像是太不尊重沈斂止作為一個成年男性的正常需求。在沈斂止睜開眼的時候,盛吟安慰他,“時間還早。”

    這還是他們可以繼續的時間。

    盛吟伸出手,回環住沈斂止。

    沈斂止的全身繃得更緊了

    十幾分鐘后,盛吟在盥洗臺。白綠色植物大戰僵尸的無風情睡裙被她丟在盥洗臺旁,盛吟打量著自己的身上,除了鎖骨和脖頸上留下的點點痕跡,沈斂止其它都克制得很好。

    “我該起了。”這是沈斂止沙啞十分說的話。

    然后他就像恢復冷靜似的去了洗手間。

    明明她剛才看到沈斂止眼眶都燒起來了,是吧?她沒看錯對吧?

    真是新時代持身端正的另類,這也太難拿下,盛吟小聲嘀嘀。

    對著盥洗臺的鏡子打量了十幾分鐘,腦子里只剩下嘀咕和不解的盛吟才走出臥室。

    她覺得自己現在更相信自己可以應對兩周后的春拍。她對裴晚南的問詢進行了確認,是的,春拍前和新的心理咨詢醫師進行溝通。

    然后盛吟終于收到了裴晚南的消息,時間,地點,都有了,只是還沒對這個新的老師介紹一下-

    白灰簡單的書房里,上灰下白的圓形無棱角煙灰缸放在書桌上。

    沈斂止是不抽煙的。在最令他痛苦煩躁的那段日子里,沈斂止也只是靜靜地坐著,目光沒有焦距地放空著。

    這個煙灰缸是之前張程式自己過來,順便帶來放在沈斂止這的。

    要是抽煙可以解決煩惱,張程式現在估計都可以把自己抽死了。

    張程式嘴里咬著煙就是停不下想罵人的心,看著沈斂止的動作,忍不住又取了一支咬在嘴里。

    兩支煙并排咬嘴里的這種奇異舉動,終于為張程式贏來了沈斂止的一個抬眼。

    沈斂止手上正在收拾著資料,有些還有用的資料準備送給張程式,有些拿去毀掉,還有很多蓋著紅章的金本本,摞摞堆堆都是他優秀的見證。

    沈斂止已經正式離開了,他說什么都勸不動沈斂止。張程式一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煩。

    那如果是盛吟呢。

    說不好,他也搞不懂。

    張程式煩躁地拿出打火機,嗤地火苗竄起,一把把他嘴里叼著的兩支煙都點上。

    吞云吐霧的繚繞里,張程式在感慨還是煙是好東西時,張程式就恍惚看到骨節分明的手朝他伸了過來。

    在擔心沈斂止要把他的煙按掉的時候,張程式正想閃躲,只見沈斂止的手伸到了張程式跟前,就再也沒動。

    那手是一個索取的動作。

    這是?

    ——張程式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不會錯,沈斂止現在是在跟他要煙。

    “”張程式看著沈斂止接過了煙,所以,現在的沈斂止是有多煩呢。

    屋里陽光溫暖燦爛,映得陽臺上新栽的花和爬欄藤都變了顏色。

    盛吟和裴晚南定好的時間是這個周六,下午三點。

    地點也很近,離盛吟她們小區只有幾公里遠的一個私人獨立咨詢室。

    盛吟換了身衣服,寬松的半高領單衣,蜜色的植絨長裙,是一身舒服的狀態。像沾著春日的丹櫻,但還帶著曙光和微風起時的不安和忐忑。

    她相信裴晚南,現在也相信自己。

    盛吟手里還拿著裴晚南給她的一個小信封。

    信封里頭封著東西,還沒拆開。

    裴晚南說是上次盛吟留宿時,落在裴晚南家里的。裴晚南還給她,現在也就算是物歸原主。

    上次,留宿在裴晚南家里,那應該是剛回來在機場遇到裴晚南的那天晚上。

    把小信封先收好,盛吟循著地址來到了這個咨詢室。

    第59章 第 59 章 好,你很好

    事情的經過發展說起來好像也沒有很復雜。

    那日陽光微煦, 小花似被曬焦焉了低著頭,彌漫著焦躁的不安。

    咨詢室的墻面米白, 燈光柔和,沙漏和綠植零散錯落在暖白的臺面上。沙發是安全的半圓形,剛煮沸的水正在咕嚕嚕冒泡。

    整個環境布置得讓人覺得很舒服,安全,讓來人不容易有被評判的尖銳。即便可能這種粉飾只是試圖為接下來的不舒服減少一些。

    盛吟是準時到的,但還是晚到的那一方。

    門敲了三下, 門里一聲低沉的回應,熟悉的感覺讓盛吟她伸手推開門的時候,沈斂止就已經站在了里面。

    他的臉半背著陽光,陰影也沒隱去他臉上棱角的緊繃。他的視線有些沉, 很注意著門口這邊的動靜。

    門推開后,兩個人打了個照面, 相對而視。

    室內和緩的香氛有一瞬的滯凝。

    盛吟本來就是很聰明的人。這陣子的相處過程, 加上沈斂止已經讓她知道和了解到的那些事, 件件樣樣, 串成線, 逐一浮排在盛吟腦里。

    盛吟在想, 裴晚南是沈斂止的老師, 果然, 之前這種被按下的隱隱不安還是被證實。有的時候她也會怨自己的敏感, 或者說是敏銳。

    沈斂止到底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覺得她可憐, 才同情她,他是站在施恩者的位置來看待她的嗎。

    他看著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情, 看到她掙扎的時候,他又是怎么想的。

    “所以,沈斂止你為什么在這里?”這是盛吟那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事情其實顯而易見。

    然后是一個清脆的巴掌聲。

    受了的沈斂止紅著臉,紋絲不動,聲音低啞,“盛小姐,想求您重新認識一下。”

    “我是心理執業醫師沈斂止,只為您執業。”

    所以這就是沈斂止脫掉那身檢察官制服的原因,所以她長久以來沒說出口的不堪和難受,沈斂止全部都知道,只是他不說。

    那天陽光溫暖,氣溫卻低到讓人心里發寒。

    他聽到盛吟在里面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說,“沈斂止,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還能騙我——”

    看著她哭,這感受像肺里灌滿了內疚自責,十分難受,話語無法描述的痛苦。

    解釋的話語在她的面前十分蒼白,沈斂止把在腦海里排演了無數遍的話語說出來。

    只是好像任他說什么,盛吟都毫無反應。沈斂止更慌了,但盛吟毫無回應的同時,沈斂止堅持不走。

    直到毛奕奕過來。

    這不是動畫里主角終于如愿以償要在一起時,又出現了更大的boss給他們制造麻煩。

    這是他們在一起之后,主角好像突然發現他們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被預謀的是件錯誤的事情。

    盛吟大哭了一場之后,搬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搬回去了?什么時候?有人幫忙嗎?”沈斂止聽到林為言說,當下就抬眼看向林為言。

    其實盛吟的行李不算多,甚至可以說很少。

    也許是因為這幾年在外面養成的習慣。沈斂止其實最先開始是有些意外的。

    但當他想到這可能還是因為她一直在飄泊,像她無處不敢安放的靈魂,想通了這里面的原由后,就不覺讓他眼圈發熱。

    那日之后,毛奕奕把沈斂止趕了出來。

    沈斂止回到了原先一直住的地方。

    又回到那個滿目冷灰墨灰的住所,放眼純粹的冷色,只是在這住了好些天的林為言凌亂的東西為這里平白增加了許多煙火氣。

    林為言看到沈斂止回來的那一剎那,剛迸發的喜悅沒兩秒就被駭怕推翻。

    昔日漆黑的眼瞳里現在愈發沉黑,憋得干澀如刀割,連同被一起趕回來的方糖站在他旁邊,都不敢大聲吭哧一點。

    林為言也很想知道,但是林為言也真得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從阿年那里打聽到的。”

    林為言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發展到這個地步。唐樂年最近對林為言的態度也是陰陽怪氣的,也許是沈斂止真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

    盛吟從沈斂止那里搬走了,沈斂止也沒在那里住。

    那個屋子的房門一直打開著,不知道是在為誰留門。

    林為言看著沈斂止臉上已經消退的巴掌印,竟然還有人往沈斂止臉上呼巴掌,畢竟是一個那樣孤冷的天之驕子。

    甚至沈斂止又跟林為言要了煙。

    不喜的煙草味嗆進肺里,有種粗糲的痛感。

    暗色沉沉壓在睫毛上,過了好半宿,沈斂止又想到盛吟是不是跟那天坐在醫院里一樣,心情是不是也是這樣。從最初的恐懼,憤怒,到最后慢慢地平靜做出選擇。

    做出離開和強制割裂的選擇。

    沈斂止一想起來,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是意料之內的,只是沈斂止現在甚至評估不出,盛吟的心態。

    那天盛吟的眼神讓沈斂止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如刀割,他設想過,但是實際發生的時候,還是根本無法面對。

    饒是再敏銳的沈斂止,都看不出那天盛吟的眼底是什么樣的顏色。

    但眼神交匯的那剎,是心臟被刺穿的發涼。

    他可以不以心理咨詢醫師的身份,但是她要求必須見面,那他就必須告訴她真相了。

    他終于知道了,她的癥結。

    那是害怕被拋棄,在最親的人離去的時候,那種絕望衍生而出的。在裴晚南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終于知道了。

    他不可以選擇一直不告訴她,他不認為這是件可以隱瞞的事情。這件事上,他不能說謊。

    “如果在這件事情上隱瞞,那我們的以后應該怎么辦。”岑從筠聽到了沈斂止幾近絕望地問她。

    “那,那就別隱瞞”岑從筠被那份痛苦駭怕。

    岑從筠不知道沈斂止做了這么多事,在她眼里,這么不甚理智的事。

    沈斂止對岑從筠袒露過情感的次數屈指可數,就連沈斂止父母不在時,她都只從這個冷靜而又幾近脫離世俗的年輕人身上聽到一句想他們了。

    而現在,沈斂止迷惘又苦痛,甚至,卑微。

    說實在話,岑從筠覺得沈斂止不應該和盛吟在一起。

    年長的人大多會對歲月投降,對生活的理解也往往會更不一樣。

    岑從筠也不是愚蠢的人,她看得出,盛吟對沈斂止的影響多大。在人生的大方向上,沈斂止也能為之校正,她不認為沈斂止需要這樣去負擔。

    “那你之后想要怎么做呢?”岑從筠問沈斂止。

    “想要她,像之前一樣。不管誰,什么時候,看到她,都會覺得‘她一定正在被世界所愛’”。

    想要她如火燃燒,燦爛笑著,想要她一直在白晝,不再沼澤。

    而在實現這些之前。

    “阿止——”岑從筠開口想說點什么,她也確實說了很多勸沈斂止的話。

    畢竟勸沈斂止放棄的話很容易就能說出來很多,那種讓沈斂止堅持的話岑從筠才說不出口。

    沈斂止靜靜在聽著,也可能只是在想其它的事。沈斂止清楚知道,“我的以后,必須要和阿吟在一起。”

    快樂或沉重,或在灰燼里,或在黑暗里,但都在向往生命的徑路里。

    而他,再怎么樣都不會讓這次的春拍出現任何一點的問題。

    和岑從筠掛斷電話后,林為言看著沈斂止一直坐在那。

    四天過去后,直到沈斂止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洗漱整理衣著。

    穿鞋的那一瞬,林為言終于確認沈斂止是要出門了。

    林為言有些緊張地看著沈斂止,巴巴結結地問他,“叔叔,你這是去哪呢?和誰一起?我和你一起啊。”

    林為言的話像是小石子投入了大海,毫無回音。

    直到林為言終于忍不住又要開口時,沈斂止才說,“我出去一趟,不用。”

    不用他一起啊,林為言巴巴地看著沈斂止出門,但是沈斂止也沒說他到底要和誰一起出門啊。

    一色到底的杏子灰墻面,吊頂同色。

    “知道了,我沒事啦,只是阿吟這幾天看著太正常不過。”毛奕奕和陳遠帆正通話說著悄悄話。

    越來越正常,看著是挺好的,只是毛奕奕覺得總有哪里說不出的古怪。

    掛完電話后,毛奕奕拎著袋零食就往客廳走去。

    這幾天在這和盛吟一起,古物的知識跟著增進不少,食欲和飯量也增長了許多。

    這客廳布置得還不錯,連軟裝都看上去是暖暖的。但是幾個月沒住人,現在再過來再一看,毛奕奕竟然覺得好像沒有比沈斂止那邊更暖。

    盛吟正坐在栗色的地毯上,薄衣光腳。

    “這地毯看著好像比隔壁的薄哦?”毛奕奕干笑地問盛吟。

    盛吟有時隨性了一些,睡在沙發上,或者坐在地毯上。沈斂止早就把隔壁的地毯換成了厚毯,所以這邊的地毯肯定比那邊要薄上很多。

    “不知道,可能吧。”盛吟點點頭。

    毛奕奕認真思忖打量地盯著盛吟,這幾天,盛吟比剛開始的第一天要冷靜了很多。

    不是毛奕奕說,那天毛奕奕把沈斂止趕出去,也是非常沖動的了。

    這幾天毛奕奕時不時冷靜下來之后,她都佩服起自己。竟然敢對沈斂止做那樣的事。現在再看到盛吟這模樣,想想也覺得她那天還是便宜了沈斂止。

    只是她也不能像盛吟那樣,給人家一巴掌不是。

    “阿吟,這是什么?”毛奕奕看著盛吟手上拿著個小信封,已經兩三天了,時不時就拿起來看上一小會。

    白色不透的信封里包了個什么東西,從外面只能看到是個硬物件。

    不知道在想什么,盛吟就只拿在手上。

    “我幫你拆開?”毛奕奕湊過去挨著盛吟,一塊坐在地毯上。

    “地上涼。”盛吟不讓毛奕奕坐下,她看著這幾天毛奕奕身體好像不太舒服。

    這地上是涼,暖氣早就已經關了。聽到盛吟的關心,毛奕奕笑瞇瞇地伸手拉著盛吟坐回軟沙發上。

    盛吟還是自己拆開了那個小信封,這是裴晚南給她的。

    其實看著大小形狀,盛吟已經大概猜得到是什么。

    那是她熟悉到不行的那個U盤。半指大小,栗色小長方形,多年的痕跡讓它磨損得已經露出了里面泛銀的金屬色。

    翻到u盤的背面,刻著的是字母——SLZ。

    這是她借宿在裴晚南那時丟掉的那個U盤,結果兜兜轉轉,裴晚南還是幫她收了起來,甚至在這個時候選擇還給了她。

    “呃——”毛奕奕又發出了個像嗝不是嗝的聲音,這幾天不知道是消化不好還是飲食問題,毛奕奕看著不太舒服。

    “我陪你去看看醫生吧。”盛吟把那個U盤丟在桌上。

    “不用,就是消化不好,我讓我們家老陳送點消食片過來了。”毛奕奕擺擺手,她記得,“你今天是不是還約了杜老師?”

    毛奕奕劃出行程表確認了下。

    “時間快到了都,趕緊換衣服,我們一起去。”毛奕奕“嘖”一聲,時間觀念她果然比盛吟還要好點。

    推著去換了身衣服,今天是預展,經驗老道些的拍賣師在預展上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杜老師也跟著一起過去。

    還有沈斂止。

    沈斂止提前了兩小時出門。

    一推門,盛吟和毛奕奕就看到沈斂止已經站等在門外。

    毛奕奕眼神飄著看向盛吟。

    盛吟的目光有一瞬細微的搖動。

    三人面面覷著沒說話。直到盛吟開口問沈斂止,“那一年,分手之后,你也是這樣等我的嗎。”

    盛吟指的是她說分手之后,沈斂止在盛家老宅那個燈下狼狽等了一晚的當年。

    學校論壇上現在都留有的那張狼狽照片。

    是的,她可以作證,毛奕奕在一旁簡直想拼命點頭。

    好不容易蚌殼沈斂止的嘴動了一下,他正想開口,毛奕奕萬分期待著的時候,盛吟寡著一張臉對著沈斂止說,“你別說話。”  ?

    毛奕奕的期待在一瞬被破滅,讓沈斂止不說話,那盛吟還問呢。

    “呃——”毛奕奕又大大地打了個跟yue差不多的嗝。

    迎著兩人投向她的目光,毛奕奕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既然沈斂止過來,那我就在這等我們家老陳過來給我送消食片。”

    “你們先過去吧,沈斂止,注意安全,小心開車。”毛奕奕老媽子地多叮囑了兩句,希冀的目光望向沈斂止。

    沈斂止的目光看向盛吟,盛吟沒理會他,她對著毛奕奕點頭說好,“等下記得讓遠帆帶你去醫院。”

    好好好,毛奕奕滿口應承。

    關門前,毛奕奕還在對著兩人一起離去的背影揮手。

    緩和氣氛的角色和打圓場的能力是有多么重要。

    毛奕奕大咧咧的話語之后,層層霧靄就籠罩在剩下的兩人之間。

    電梯內,顯示屏上的數字從三十慢慢地一直往下掉。

    二十八,沉寂的沈斂止先開口,“剛才和杜老師聯系過了,聽說預展的成色大家都覺得還行,他等下會和我們一樣準時到。”

    二十三,沈斂止還在說話,“這場書畫拍品有三百多件,數量不少,總估價九億上下。有些新晉畫家的畫也在里面,他們有的也會參加這場拍賣。”

    十六,沈斂止的話還在繼續,“那天天氣有點轉涼,到時出門多披件外套。”

    空白音持續了十六層。

    在電梯顯示屏的數字跳成0,電梯門慢慢打開時,沈斂止問盛吟,“這幾天,睡得好嗎?”

    在沈斂止說了這么多句話之后,他的這句話終于是得到了回應。

    “這幾天我不想和你談論別的事情。”盛吟聲線幾乎是筆直的平,沒有多的起伏。

    看得出她的態度應該是沒有縱容自己在這個節骨眼想下去。

    這就好。

    雖然沈斂止早已經想好了,不管怎么樣,這場拍賣都不會讓它有一點不完美。

    看到盛吟現在這樣,意外地,沈斂止是有些為她感到驕傲的。

    沈斂止沉寂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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