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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這鄰居沒得話說

    今年G市的十二月中下旬, 是沒雪的天氣。

    下午的天光明亮,總讓人覺得是很可喜的溫暖。只是干燥又寒冷的風一吹, 砭骨的冷意就刺得人清醒。

    盛吟走在枝椏禿枯的梧桐樹下,呼出一口白霧。

    梧桐樹的枯枝上布掛著串串個個的小圓果,像寒冬里隨風和鳴的小鈴鐺。

    盛吟發頂上是牙白的貝雷帽,毛呢外套里面是一條牛奶白的針織裙,裙領是做成花瓣領的構思。

    在北方的梧桐樹下,她整個人就像樹旁一捧茸茸的雪。

    白色和這個姑娘真是很相襯。

    站在橋下的裴晚南一眼就看到了她。

    今天裴晚南和盛吟約在了市首美術館見面。

    市首美術館建在G市唯一的河旁, 是橋上橋的構成。

    兩橋之間,下方是河,上方是一個玻璃幕墻與遮陽筒瓦圍成的展覽大廳。

    “裴老師。”盛吟在梧桐樹下抬頭,看到了裴晚南。

    裴晚南朝她溫柔地點頭。

    今天是市首美術館新展出國外現當代美術精粹展的第一天。

    “今天可是我占用了你的時間。”裴晚南溫藹地等著盛吟走近, 和她一起并行走著。

    其實不是,本來盛吟就是準備過來看展的。只是沒想到, 是裴晚南先約的她。

    像是被老師督促作業的怠惰學生, 上次沒守時去找裴晚南的盛吟有些過意不去, “裴老師對畫展有興趣?”

    走進館內, 盛吟取下了自己的貝雷帽, 拿在手上。

    現在館內的人不算少, 只是因為大家都是很有秩序地觀賞走動, 所以館內挺安靜。

    “有些興趣, 但不太懂。”裴晚南輕笑著同盛吟說, “術業有專攻, 就想請你一同過來這個畫展了。”

    裴晚南說得實在謙遜, 明明這么多次都是裴晚南在幫盛吟解答疑難。

    “剛好我自己也是想過來,老師約的正巧。”

    市首美術館盛吟已經很久沒過來了。

    這個星期,盛吟已經回拍賣行恢復了以往的工作日常。

    待著閑著有時也會焦慮, 白天攢著,夜里就會出來。

    只是冬季還沒結束,離業界春拍也還有大半年。江予池對此還開玩笑說盛吟是給他也一并帶來了工作壓力,盛吟直接就翻了一眼回去給江予池。

    回到工作里去也好,免得江予池有時閑著就想往她這兒跑。

    江予池還不知道,盛吟那隔壁的新鄰居是誰。

    上個星期,盛吟從北環大道回來。都已經十點了,江予池還和唐樂年帶了宵夜來她這。

    :

    那會盛吟沒看到信息,聽到有人敲門時,還以為是沈斂止。

    隨他敲了好一會的門,再打開門時,盛吟還有些沒好氣。

    結果是江予池笑著站在她門前。

    應該是感知到陌生人,隔著老遠的廊道和房門板,盛吟還能聽到方糖吠得很大聲。

    一同聽到了吠聲的江予池有些微詫,說起這新鄰居竟然養狗。

    眼見江予池笑著還想帶著多一份的宵夜去敲沈斂止的門。

    也不是心虛,但盛吟還是趕在唐樂年具體鋪開描述鄰居之前,提前攔下了江予池,“是養了狗,脾氣看著不太好,這么晚了還是別去打擾別人。”

    聽了盛吟的話,江予池點點頭,說著改天有機會再認識。

    江予池都不知道,他和她這鄰居老早前都認識了,還改天。

    反正不知道,盛吟還是松了口氣,她就當沒那回事。

    那一晚,盛吟照常做了夢,夢里依舊有醫院里的尖厲聲和她的爸爸。

    只是這次的夢里多了她和沈斂止之間舊日的那道裂縫。

    所以其實就算她和沈斂止真得重新認識,那道裂縫也很難自發愈合。就連夢里,那道裂縫都要出現,來敲打她,提醒她。

    次日盛吟就決定讓自己忙碌些,索性就直接回去工作,找些事做。

    并避開沈斂止。

    “最近工作忙嗎?”

    盛吟呼出的那口氣讓一旁的裴晚南側目,她笑著問盛吟。

    她們已經走到離館門口最近的一副畫前。

    這次展出的是巡展到G市的現當代開創性畫作,多數是藝術史上國內外出名的大師作品,體量大且規格高。

    有些畫作其實盛吟之前就已經看過。

    盛吟看著眼前這副詳悉的畫出神,裴晚南看著盛吟。

    裴晚南的聲音很輕,關懷地響在盛吟耳畔旁側。

    帶著盛吟的眼睛從畫中扭曲的線條挪開,盛吟搖頭輕聲應著,“不忙的。”

    “那就好。”

    在展出館廳這種熟悉的環境里,走著說著,盛吟的思緒和心情漸漸也變得懶軟了一些。

    館內的光線也很明亮,這種狀態下的盛吟很是放松,她和裴晚南邊走邊低聲說論著畫作。

    偶爾有人像是認識那樣,跟盛吟她們熱絡打招呼,雙方便互問了聲好。

    裴晚南笑著問起盛吟,“回來后的這段時間,適應得怎么樣?”

    但也許是因為本來睡眠就不好,回來之后,時差倒不倒的,盛吟也沒能真切地感受出來。

    裴晚南聽著盛吟說沒什么異樣,也就笑著點點頭。

    “不過,這些天,我遇到了一個——”盛吟猶疑地說著,“朋友。”

    裴晚南的腳步停下,站在一幅輕和色彩的畫作前。

    沒插話,裴晚南耐心地站在那。

    裴晚南的雙手姿態和順地閑放在兜里,是很讓人覺得松緩安全的姿態,她在靜靜地等著盛吟繼續說下去。

    只是盛吟說完那句話,像是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再繼續往下說。

    “這個朋友,是你那天晚上打電話給我,提到的那個朋友嗎?”裴晚南細細想著,試圖引導。

    那是盛吟陪莊奶奶去醫院的那天晚上。

    盛吟爸爸不在之后,盛吟就再也很難控制自己的心理。

    醫院成了盛吟潛意識里的封禁,她十分抗拒去醫院。看到穿著藍綠色手術服的醫生,會有劇烈的心慌。

    在急診樓門前的長椅上坐著,已經是盛吟能忍受的最大限度。

    裴晚南在聽到盛吟說在急診樓前時,亦是覺得這是盛吟難得的一個積極信號。

    那個從醫院回來的晚上,盛吟蜷在被窩里,撥了一通電話給裴晚南。

    盛吟捏著被角,和裴晚南說了發生的事后,又委婉地和裴晚南說著,自己和一個朋友的關系交惡。但是自己和這個惡劣的朋友又說好了,不再和過去過不去。

    裴晚南在通話里溫和輕柔地對盛吟肯定,“從零構建關系框架,你內心深處當時應該是判斷,自己能夠做到。”

    只是真正將將面對時,盛吟又開始猶疑。

    所以才導致第二天的凌晨,盛吟反悔地從床上爬起來,裹得嚴嚴實實就想從那里逃開,恰好被守在那的沈斂止攔了個正著。

    裴晚南在那天晚上已經了解盛吟的許多疑問。

    現在盛吟再講起她的朋友,裴晚南就猜想,這應該是同一個朋友。

    果不其然,裴晚南看到盛吟點了點頭。

    裴晚南轉眼和煦地看著盛吟,“那現在和這個朋友,相處得如何?”

    “不好。”盛吟想也沒想地就回答了。

    話說出口,盛吟又覺得自己描述得有些潦草。仔細說來,她和沈斂止現在的關系,“也不是之前剛見面時的那樣想吵架。”

    “其實我們之間也已經沒什么別的關系,我就是,應該有點不太想見到他。”

    一看到沈斂止,盛吟就總覺得,某些不安在翻涌。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但就是覺得可能不見面,會讓自己覺得更安定。

    兩人之間已經沒什么關系,不想見到對方。

    這樣的說辭,無獨有偶,裴晚南也曾在另一個人的口中聽到過。

    那個人曾在裴晚南面前反復提起同樣的想法。

    只不過他說的時間點,是過去。上次他再來找裴晚南,已經是完全相反的態度了。

    “你用了‘應該’這個詞,那我可以理解為,你自己也是不確定自己的這個想法,對嗎。”

    裴晚南從盛吟的話語中抽取出了盛吟的存疑。

    心理治療咨詢只是引導幫助,從不會直接幫忙做決定。

    聊過之后,得到盛吟的隱藏訊息,裴晚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這次你回來是一個不同于之前的契機。你回來,是因為有要回來的理由。就像你說過的,你媽媽。但不管是事還是人,它們肯定對你很重要。”

    “心里的精神內核包括許多方面,從零構建人際關系,也是影響很深的其中一種。”

    “在這次的契機里,我們要不要試一試,在你覺得可以接受的前提下,讓它們都慢慢過去。如果你覺得很難,那就停止,我們再繼續聊聊。”

    潺潺流水的柔聲說著,盛吟安靜地聽著。

    走過天青色灰的一樓展廳,沿著旋轉樓梯往上,她們走到了館內的較里面。

    這層是藍白的墻磚展廳,抬頭看著頂部懸在半空的瓦片輕盈自在,光線更加延向明亮。

    裴晚南帶著身后慢吞吞走著的盛吟,兩人佇步停在了一幅抽象藝術先導的畫前。

    濃郁明亮的白藍、綠色的畫布,上面卻還有灰暗的赭石和黑色。

    那是康納羅基的畫作。

    盛吟也鑒賞過康納羅基的其它十幾幅畫作。

    就如同康納羅基的自傳里說的,他描述過他的色彩記憶,有很大部分是源自他反復描述的夢境。

    從康納羅基的這畫作來看,顯然這不是多愉快的夢境。

    一整座的墓園。

    畫作里濃郁的色彩,怎么化也都化不開。

    她們站在這幅畫前的時間是最長的,長到裴晚南還是問出了長久以往都試圖知道的那個問題,“阿吟,最近的睡眠時間里,你都看到些什么。”

    或者說,夢到了什么。

    拿著牙白貝雷帽的手無意識地用了點力。

    盛吟應該說實話,但盛吟覺得她不能說實話。往日的鮮活笑語,全在那段時間里。

    抓著牙白貝雷帽的手指骨有些發白,盛吟清醒回答裴晚南,“沒看到什么。”

    盛吟移開了視線。

    這幅畫為今日的觀展劃下句點。

    裴晚南和盛吟走回到美術館門口。現在天還早,橋上橋下還站著許多人,聲音要比館內要嘈雜很多。

    今天裴晚南的日程就來觀展,也沒準備再去哪。

    “那我送老師回去。”盛吟今天開了車,工作日自己開車有時更方便些。

    只是盛吟太久沒開車,半個小時車程的路,她能多用上一小時。

    出了美術館的盛吟隨手將貝雷帽戴回去。

    溫藹地看著還未落下的太陽光映在盛吟瓷白的皮膚上,裴晚南伸手把盛吟的貝雷帽扶好。她笑說,“棠語也在這附近,她送我回去就好。”

    裴晚南雖然是獨居,但她有個女兒,溫棠語。

    盛吟從機場回來的那天晚上,裴晚南就是帶她到溫棠語偶爾回來時睡的那間臥房。

    先前盛吟和溫棠語是見過兩面的。現在裴晚南這么一說,盛吟也知道,就陪著裴晚南在這等。

    溫棠語來得也快,日光下移不過半步,溫棠語就來到她們的視野范圍里。

    橋上的人朝著橋下的人揮手。

    爾后友好熱忱地約了下次再見-

    未至傍晚,盛吟的車慢悠悠開在回去的路上。

    沒像裴晚南那樣謙和,盛吟是實實在在地描述,她開車的這項技能確實不行。

    當年盛吟學得就一般,經年也沒都練習這項技能。

    還是唐樂年和江予池這些天臨時教學了好幾個小時,現在開起來,盛吟才勉強把車控制在車行道畫好的那兩條線內。

    分神尤其是個不好的習慣。

    盛吟有驚無險地終于把車開進小區,繞著圓水池旁慢慢駕駛了個半圓,盛吟才發現自己好像得下車了。

    左邊留的空太大,現在車前方的右邊輪子都壓了草。

    這樣再直直往前開,等下車尾就轉不出去了。

    “應該把車退后,再往前開。”盛吟來回打量了好幾遍這之間的距離。

    許是盛吟站在這打量的時間太長,臉上的表情也有些為難,遠處值班的安保人員都跑了過來。

    是上回幫莊奶奶叫了救護車的熱心安保大哥。

    他應該是還在打電話,走到盛吟跟前時,安保大哥放下了剛在耳畔的手機。

    從盛吟開車進小區,安保大哥就注意到了盛吟,她開車的軌跡也實在讓人很難不去注意。

    安保大哥開口盡職地問著盛吟,“車是有什么問題,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不?”

    盛吟的車是沒什么問題。

    只是盛吟自己的問題。幫忙倒是也不需要,盛吟再試試,應該能解決。

    讓別人上車幫忙倒車停車,這說出去還挺不好意思。

    盛吟搖頭,笑著謝謝了這位安保大哥的好意之后,安保大哥卻顯然還是不放心。

    他大手一揮,攔下了準備上車試試的盛吟。

    盡職負責的安保大哥妥帖地勸著,“沒事,你要不先歇歇。你鄰居住戶上回給我留了他聯系方式,說你有什么事我就聯系他。”

    “我剛走過來時,就給他打過電話了。都是鄰居,你這鄰居可沒得話說,一聽你有事,就直接說他現在過來。”

    第32章 第 32 章 他那前女友

    三十樓高的視野, 云層望著更稀松疏薄。

    張程式一身休閑黑衣黑褲,他正杵在沙發前, 和方糖那不善的眼神對視著。

    今天是休息日。

    他們幾人過來沈斂止這熱鬧一下。

    放眼望過去,玄關處墨灰,吊頂冷灰。

    客廳地上鋪著的是同冷灰色的地毯,皮質沙發是黑色,上面放著兩個栗色的方塊抱枕。

    沙發前是兩張高低不規則的透明玻璃桌,冰涼涼又空白著。

    除了白色到底的墻面主色調, 其余望過去點綴的都是純粹的冷靜色調。

    這兒和沈斂止原先住的那里倒是一樣的標格。

    張程式剛從廚房走出來,拿了點東西給方糖吃,企圖安撫下一直想出去的方糖。

    也不知道沈斂止這邊牧是怎么養的。

    沈斂止一開口,它就滿狗臉乖巧。沈斂止不在, 它就一直咬著張程式的褲腿往外扯。

    “老張,沈哥呢?”

    一旁的趙凱凱從廚房探了個頭出來, 他在里面等著沈斂止給他遞調味瓶, 結果一直沒等到人。

    趙凱凱同是檢察院里的, 之前受了沈斂止很多照顧。

    這回聽說張程式要過來沈斂止這, 趙凱凱連忙挨著張程式一起過來。

    他們兩人是下午到沈斂止這的。

    陳遠帆和毛奕奕也在這。

    知道沈斂止住盛吟隔壁后, 當時毛奕奕就使勁拍了一把陳遠帆的腦門, 問他他這兄弟到底在想啥。

    陳遠帆被拍得腦袋暈乎乎。

    上回盛吟生病時, 他和毛奕奕就因為這兩人的事吵了一架。現在陳遠帆還是選擇悶著, 少跟和毛奕奕再進行這個話題的相關辯論。

    這次聽陳遠帆說, 過來沈斂止這的還有張程式, 毛奕奕還提前發了消息給住在隔壁的盛吟。

    也不知道盛吟看沒看到消息, 毛奕奕想了想,就也跟著陳遠帆一起過來。

    幾人過來登門算是來熱鬧的,都沒空手過來。

    帶來的禮物放在那, 沈斂止不準備收。幾人沒帶回去的道理,就準備強行留在這。

    陳遠帆和趙凱凱送的簡單擺件,張程式送了一套玻璃杯具。

    趙凱凱眼力好,看到角落里除了方糖的窩,旁邊還丟著一尊擱在透明格里玉雕的獸。

    獸似獅帶翼,白玉質地,全玉多處帶深褐和赭黃交錯分布的玉沁。

    從他們那角度看過去,還能清晰看到雕刻蒼勁的獸首翅尾,活靈活現,雕工技藝一看就精湛。

    “這看著還挺真。”趙凱凱率先發出評價。

    這可不,知道沈家真實財力的陳遠帆點頭。

    沈斂止沒有收藏玉器的習慣,沈北柏才有。

    這尊玉應該是沈北柏送來的,沈北柏送來的東西,隨便一件估摸都是價值不菲。

    “嗯,上回院里不是還請了柳教授過來講藝術品鑒,我看著這尊是好看,但應該就沒那些丑的有收藏價值。”

    張程式煞有其事地和趙凱凱點評著。

    陳遠帆:“”

    幾人在沈斂止這聊了一下午,還打了幾把游戲。

    把把都是沈斂止贏,看得毛奕奕在一旁連連哈欠。

    好歹到了時間,拒絕沈斂止出去吃飯的提議。幾個居家的大男人起哄地湊在沈斂止廚房這,準備開啟這兒廚房的第一次使用。

    結果沈斂止臨時接到一通電話,跟他們說了一句稍等,就匆忙出了門。

    被留在屋里的還有方糖。

    方糖一看沈斂止走了,就不消停。巡看一圈,最后方糖還是選定了張程式進行狗頭攻擊。

    “不知道是誰的電話,沈哥說他下樓一趟。”張程式一邊回答著趙凱凱,一邊伸手按住方糖拱著他的大狗頭。

    張程式是看著沈斂止接了電話后出門的。

    食材事先趙凱凱就買了些,吧臺上還堆放了他們臨時順便帶來的東西。陳遠帆翻找出了趙凱凱需要的調料瓶,拿去遞給他。

    “廚藝這么好。”陳遠帆看著趙凱凱贊嘆。

    趙凱凱還挺靦腆,不好意思點頭,“我就這手藝還不錯,沒別的能拿出手。”

    轉而羨慕地看著一旁準備打下手的陳遠帆,趙凱凱又接著聊著,“不像沈哥。沈哥大學的時候,也是很優秀的吧。”

    他們就讀的G大本來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高校。

    陳遠帆笑得肯定。

    可不是,當年前后兩三屆應該都知道法學系的這個優等生。結果出了學校,沈斂止還是一貫的厲害。

    兩人在廚房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沈斂止。

    在廚房外的毛奕奕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她拿起手機,又刷看起消息。

    安靜的手機屏幕,盛吟還是沒回復。平時盛吟不愛看手機的習慣,到了這復雜的時候,可真是讓人容易擔心。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沈哥怎么搬到這來。”張程式沖著廚房方向說著,推開湊過來又想推攘他的方糖。

    加入兩人的聊天,張程式擼起衣袖,走得離陳遠帆更近了一點。他轉頭看陳遠帆,“這離去我們院里的路程,比之前沈哥那還遠上很多。”

    這個話題跳躍的幅度不大,過渡得十分自然。

    張程式目不轉瞬地看著陳遠帆,又補充了個疑問,“而且沈哥先前請這么多天的假,不會只是為了搬家吧。”

    本來都只是閑聊。

    聊到這的時候,知情的陳遠帆也順口想說,“當然不是只因為搬家——”

    毛奕奕不著痕跡地走過去,伸手掐了一把陳遠帆的胳膊。

    “嗯。”

    陳遠帆笑容只微微一滯,“應該不是,不過具體我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下問斂止。”

    期待從陳遠帆知道些什么的張程式,笑容也跟著一滯。

    張程式可不就是老關心著沈斂止的異樣,自己從沈斂止那問不出什么,才想著從了解他的陳遠帆這打聽下。

    “該不會,你怕沈斂止?”毛奕奕斜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張程式。

    “那哪會,等沈哥回來,我就問沈哥。”張程式撓撓頭,“我這不是,怕問到沈哥不想回答的么。”

    毛奕奕沒接話,她倒是也很想聽聽沈斂止是想怎么回答。

    橫豎她這次過來沈斂止這,就當是來作密探的。

    “沈哥做什么,都一定有沈哥的道理的。”趙凱凱的手下忙著,話頭也沒停下,真可謂是沈斂止的粉絲。

    鍋里油煙升起,熱騰的菜炒著,一旁還燉著鍋清湯。

    砧板上處理好了佛手柑和其它配菜,趙凱凱準備做道佛手柑扇貝,再做兩個熱葷菜兩個涼菜。

    他們這幾個人估計也差不多這飯量,輕松得很。

    不知道有沒有落下的人,趙凱凱想了想,揮著鏟,皺眉認真問著張程式,“老張,沈哥不會是下去接他女朋友吧?”

    他們來的時候,沈斂止也是下樓接的他們。

    一想也真有這可能,雖然平時沒聽沈斂止提起過。

    趙凱凱張大了嘴,有些結巴,“那,嫂子喜歡吃什么?要不我多做兩個菜?”

    廚房莫名安靜如雞。

    本來想等陳遠帆肯定或是否定的張程式也沒等到。

    方糖厚實的身軀已經跟著擠進廚房。

    被方糖再度咬了褲腿的張程式只得先退出廚房,一邊配合著被方糖扯著往門口走。

    臨出門前,張程式還想了起來,繼續多說著兩句,“我只知道沈哥那前女友。要是沈哥真得是下去接女朋友,那眼光肯定比他之前的好。”

    刷著手機,毛奕奕翻了個白眼-

    斜沉的落日下,冷蕪的草坪此時帶著金紅一片。

    “我鄰居?”盛吟走著的腳步停下。

    剛才被貝雷帽壓得她一小撮頭發斜了半邊。

    盛吟一轉頭,那小撮頭發也跟著她轉了個方向。

    盛吟不解地看向安保大哥,“誰?什么鄰居,還給你留什么聯系方式?”

    怎么她都不知道,安保大哥嗨地一聲,“就上回,牽著你手一起送奶奶去醫院的那鄰居。高高的,長得很俊的那個。”

    送完莊奶奶回來后,沈斂止隔天就來找安保人員,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

    安保人員認得出沈斂止,嘴碎地還多確認了聲,“女朋友?”

    不過看著有點也不太像,又沒一起住。

    安保人員當時懷疑著,就看到沈斂止面色沉靜地搖頭否認。

    看著眼前停著一溜歪斜的車,盛吟抓了一把她的頭發。

    這事怪是怪不到這安保大哥身上,但是,盛吟也是不知道怎么說,“大哥,他說聯系他,你就聯系他。就這點事——”

    安保大哥還在為自己的敏銳觀察而感到得意。

    這不是,他上次牽你手也沒見你甩他臉子啊。

    剛順手取出來的車鑰匙還拿在盛吟手上。

    盛吟跺了下腳,準備抓緊時間回車上,把車停好,然后立馬上樓。

    電梯里,顯示屏上三十的數字慢慢往下掉。

    沈斂止已經從電梯大步走出來。

    不知道是盛吟和安保大哥說話的耗時太長,還是電梯的速度其實相當可觀。

    盛吟還沒來得及貫徹她想抓緊走人的方案,沈斂止就已經一眼看到了她。

    白色的小汽車還臨停在小區進來拐彎處的圓水池旁,車停著的那個姿態有幾分滑稽的搶眼,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更是讓他注目。

    “沒事吧?”沈斂止幾步來到盛吟跟前。

    盛吟的動作一頓,今天她覺得自己的境況真是每每都有些奇怪。

    在裴晚南面前,自己像個被催促作業的怠惰學生。現在停個車,沈斂止一來,自己竟然像個等家長來的什么闖禍角色。

    連帶著一旁還沒走的安保大哥,都似是有些什么期許一樣地看著他們。

    接著剛才未完的動作,盛吟把手上的車鑰匙置入后,才慢吞吞地抬頭回望沈斂止。

    他穿得還是干凈的白襯衣,黑西褲,身形長立。站在水池旁,像是研墨的黑和宣紙的白。

    連微微俯身的樣子,都很有一種清越標冷的感覺。

    而盛吟,剛好彎腰坐進駕駛座,車門都還沒來得及關上。

    沈斂止就站在車門旁,俯著身,低著頭看向她。

    看盛吟搖了頭,上下再打量了一下盛吟,沈斂止幾不可見地緩和呼吸。

    能感受到盛吟的目光也停留在他身上很久,沈斂止下意識地皺眉問她,“是路上有發生了什么別的事?”

    她又沒在路上撞到什么,能有什么事,盛吟對沈斂止再度搖頭。

    矛盾應該是人在生活里經常會遇到的,就像盛吟現在。明明已經在跟裴晚南聊過之后,很想試下裴晚南提出的建議。

    但沈斂止一出現,盛吟就又開始想著,要不還是算了。

    沈斂止的手已經伸到了她眼前。他的掌心比盛吟寬大得多,手指比例是干凈修長的好看。

    盛吟看著他的手,沒吭聲。

    第33章 第 33 章 叩動

    五味雜陳的心情像潺潺的小河掀著浪, 盛吟忍住自己想要回應沈斂止伸手的舉動。

    白色的車,停的地點和狀態都挺尷尬。

    車尾巴就快挨到水池壁, 車身橫在路中,車頭前方的右邊輪子都壓在了行道的草地上。

    只一眼,沈斂止就知道盛吟這車技四年來估摸也還是原來的那樣。

    盛吟是在大學時候考取的駕駛證。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比如,開車。

    沈斂止陪考,看著盛吟那兩個需要開車上路的科目就補考了三四遍。等盛吟終于拿到駕駛證后, 沈斂止又陪著盛吟加練了好些時長。

    他坐在副駕駛位,盛吟坐在主駕駛座。

    盛吟總是手忙腳亂,沈斂止就幫她看著前后左右的車況。在盛吟偶爾沾沾自喜的時候,沈斂止默默伸手幫她按下轉向燈。

    車碾過草坪撞上憑欄, 環島和s彎拐不過去,停車停不好, 每每解決不了的時候, 盛吟就總是握著方向盤看向沈斂止。

    沈斂止會從副駕駛座上下來, 他會伸手, 把主駕駛座的盛吟帶下來, 幫她把車開正。

    現在。

    斜沉的冬日之下, 沈斂止看著她的眼睛, 向她伸出的手沒有收回, “你先休息一下。”

    暖陽傾瀉洋灑在他的白襯衣上, 簡單的一件白襯衫, 在他身上都是耀眼得讓人心顫。

    盛吟沒吭聲。

    她的目光從他還伸著的手心挪開, 完全理直地朝著沈斂止抬起眼,“不用,我自己會開。”

    盛吟說完這話, 沈斂止的手也不見他收回。

    呦,這兩人是在吵架呢。

    一旁的安保大哥聽著,往他們跟前湊近了兩步,剛想開口。

    “也就是快把這圓池撞開個口子而已。”挺括的白襯衫只是一個停頓。就微微半步退后,示意車尾巴和池壁那相差不了幾厘米的距離。

    “幫你把車停好,給你省點水池的賠償費和修車費。”

    “盛小姐還是像之前那樣,轉賬給我就行了。”

    沈斂止低眸看她,若無其事地說完這幾句話。

    一旁的安保大哥眨了眨眼,張著的嘴又自動閉上。

    盛吟:“”

    沈斂止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噎人了。

    活生生的證據就在跟前,盛吟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心里一梗。

    在盛吟這里,這本來也不是多丟臉的事情。盛吟的臉皮本來就沒那么不堪一擊,如果對方是唐樂年,盛吟早直接讓唐樂年來開車了。

    就算現在,對方是沈斂止又怎么樣。

    盛吟伸手拿起她放在座上的貝雷帽,用貝雷帽拍掉了眼前沈斂止還在向她伸過來的掌心。

    “不就停個車。”

    說完這話,盛吟拿著貝雷帽起身從駕駛座下來,她目光正對著沈斂止些微起伏的寬闊胸膛。

    “我只是剛才一不小心方向盤打偏了。不就是開個車,誰還不會了。”

    盛吟甩著貝雷帽走到另一側,坐到了副駕駛座。

    一旁還在看著倆人的安保大哥差點沒笑出聲。

    他看著這兩人的語氣和臉色可真是熟稔得很,這位先生幾句話就把人家姑娘氣得讓他坐上了駕駛位置。

    這還不是小情侶,那得是什么關系。

    “大哥,謝謝。”準備上車的沈斂止回頭跟他道起了謝。

    又是助人的美好一天,安保大哥笑著起了滿臉的褶子。

    安保大哥揮手,又是嗨地一聲,“沒事,鄰居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

    再一點頭,安保大哥悠悠地走著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沈斂止俯身坐進主駕駛位上。

    揚起的風把沈斂止身上的氣息帶到了盛吟鼻尖前,車內淺淺浮動交織著清冽的氣息和橙香。

    這是部新車,主駕駛座記錄的是盛吟慣用的座椅位置和高度。

    沈斂止手長腿長的,跨進主駕駛座,手腳都舒展不開。

    從他的氣息里壓住心神,已經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盛吟看不過眼,伸手按下‘M’下面的按鈕‘2’。

    這是座椅記憶功能。

    ‘1’錄入的自然是盛吟的使用參數,不管怎么調整,只要按回‘1’就能自動調整回盛吟設好的座椅位置和高度等參數。

    ‘2’上回江予池用過之后也錄了進去,‘3’是唐樂年。

    江予池和沈斂止的身量差不多高。

    果不其然,座椅自動調整成江予池設置的參數后,看著還是挺合適的。

    本來還準備調整位置的沈斂止,一時動作頓住,他抬頭看向盛吟。

    “看什么。”盛吟奇怪問他。

    他不開車看她做什么,盛吟指了指車內的操作位置,難得找到個機會嗆他一句,“沈斂止,你是不是不會開這車。”

    薄唇抿著,沈斂止沒說什么,默著伸手把車門關上。

    沉悶的車門帶著風,風帶著沈斂止身上愈發清冽的氣息,撲了盛吟一臉。

    盛吟微微閉了下眼。

    車鑰匙串上掛著的縮小版汝窯鵝頸瓶,隨著車門關上的動作左右擺動個不停。

    灑著金紅落日的車子低聲啟動。

    沈斂止打下手里的方向盤,車尾巴就駛離了水池壁,車拐著彎回到正軌。

    完全不存在不會開這車的問題。

    盛吟一時語塞,她看著她的車,沈斂止開得好像比她得心應手多了。

    忽略了自己的車技,有人開車兜底的感覺果然還是舒心些。盛吟抱著手,倚在副駕駛座,看著沈斂止輕松地把車倒正開好。

    印象中,盛吟也想不起來,還有什么事情難住了沈斂止。

    看著沈斂止車拐彎進了小區停車域,一路開著過去停車位那邊,盛吟安靜坐在副駕駛座。

    她沒低頭看手機,也沒側頭望向車窗外,和前幾次的她都不太一樣。

    沈斂止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這幾天,很忙嗎?”不知道是關心還是疑惑,沈斂止問出了和裴晚南一樣的問題。

    住在隔壁的鄰居,好幾天出門回來都沒碰上面。

    盛吟倚在副駕駛位上,瞟向沈斂止的視線剛好和沈斂止的目光撞個正著。盛吟面不改色,“特別忙。”

    “忙什么?”

    “要你管。”

    話說回來,盛吟側眼問沈斂止,“我什么事,你憑什么讓安保大哥通知你。”

    “都是鄰居。”沈斂止說得再是自然不過,“鄰居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你要是覺得不平,你也可以跟安保大哥說,我有什么事,讓他也告訴你。”

    掛著鄰居名義的幫助和關心,像掛著餌卻撲空的魚鉤。

    “我又不需要你的幫助。”盛吟說出的話讓車內有一瞬的沉默。

    盛吟看著沈斂止的小梨渦又出來了,立馬想起現在的處境,當即為自己找補了一句,“這次是意外。”

    誰想知道關于沈斂止的什么事。

    “好,知道,這次是意外。”沈斂止點頭,語氣還有幾分完全配合式的聲調。

    夕陽的半抹橘落在他漆黑的瞳孔,暖光淺淡。

    盛吟選擇性地沒吭聲。

    沒聊幾句的時間,車已經拐彎,沈斂止把車調好頭,停好在空著的停車位上。

    盛吟先一步下了車。

    沈斂止后腳下車,看了一眼車牌號后,他把車鑰匙遞還給盛吟,“你這車開得,是不是應該得再進修一下。”

    她這樣子開車上路,確實很危險。

    這人真得不止什么都會,還很像教導主任。

    捏著鑰匙串上的迷你汝窯瓶,知道沈斂止說得沒錯,盛吟只用鼻尖應了他一聲。

    側過臉轉身走到電梯前,盛吟按下電梯按鍵,身旁的人一直跟著她的腳步亦步亦趨。

    感受到沈斂止的目光還一直在她身上,盛吟不得不回他的話,“我到時會再找人幫我一起練下車的。”

    “一定不會把小區的公共觀賞區撞壞,請放心。”盛吟瞅著他的眼神,“這下沒意見了吧?”

    沈斂止還想說些什么。

    只是盛吟的話音落下,電梯也跟著緩緩落在他們面前,潔亮的銀面門打開。

    沈斂止想說話的舉止一頓,他伸手掌著電梯門,讓盛吟先走進電梯。

    盛吟站定后,他才跟著走了進去。似是隨意,白襯衣挨著牛奶白的針織裙。

    一個想說些什么,一個不想說些什么,沉靜的聲息彌漫在兩人之間。

    電梯的顯示屏上,樓層的數字緩緩跳動。電梯的空間內,有人的心跳跟著那紅色的數字一下一下地叩動。

    盛吟低頭拿出手機,調整恍惚的心緒。

    跳過半屏的未讀消息,盛吟找到了和沈斂止的聊天框。

    她瑩白的指尖點著,想轉賬給沈斂止的信息還沒發出去,一只手先擋在了她的屏幕前。

    那是剛才向她伸出的手,幫她開車遞給她車鑰匙的手。

    沈斂止的臉色不太自然。喉結輕滾,他的聲線低沉清晰,回答著她剛才的話,“有意見。”

    “我早晚都有時間。現在,隨時,我就在你旁邊。你要去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慮來找我么?”

    他可以隨時都在。

    他以為盛吟要去找陪練的人是江予池,但是盛吟想找的其實是唐樂年。

    她的發頂還有沈斂止微涼低柔的呼吸,盛吟微怔地抬頭。

    心有懷疑地看向沈斂止的耳朵,盛吟看到,沈斂止那冷白的皮膚上,薄紅慢慢泛起在他的耳上。

    “一起吃飯嗎?”沈斂止還在看著盛吟的眼睛,“毛奕奕也在。”

    電梯到了三十層。

    “噔”地一聲輕響。

    牽著黑色牽引繩的張程式剛打開房門。

    確認了牽引繩牢實地系在方糖身上,張程式半按住想開跑的方糖,一邊和它打著招呼,“先說好,我們就只是下去溜一圈。要是你敢鬧騰,小心等下沈哥回來收拾你。”

    方糖半是不屑,半是被壓迫地點頭。

    電梯緩緩升起,張程式想著真是趕巧。

    不快不慢,他們到電梯前,電梯就正好停在了他們面前。

    而且更不巧的是,剛才還點頭應承的方糖突然變得很是歡快,尾巴甩個不停。

    張程式使勁按住方糖的時候,抬頭一看打開的電梯,當場滯住。

    電梯里,沈斂止和盛吟兩人站得很近。目光對視之間,沈斂止的手好像還緊緊挨在盛吟的手旁。

    張程式的下巴都快掉地上。

    方糖的反應要比張程式快很多,掙脫了呆若木雞的張程式,方糖跑去盛吟身旁轉著圈圈。

    看著方糖對著盛吟的熟稔還勝過對他,張程式更是結巴。

    “盛——盛老師?”

    “沈哥,還邀請了盛老師一起?過來一起,熱鬧一下?”

    張程式的聲音實在扎耳。

    盛吟遽然清醒地退后兩步,拉開了她和沈斂止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

    方糖在盛吟腳下,熱絡地跟著她一起甩著尾巴出電梯。

    只是盛吟走出電梯后,腳步又停了下來。

    她的鞋尖朝著自己的房門,張程式卻還在結巴地指向沈斂止那邊,幫她指路說著,“盛老師,是在這邊。”

    盛吟聽到身后的沈斂止也嗯了一聲,“是這邊,盛老師。”

    盛吟:

    第34章 第 34 章 誠心想問為什么

    冬季落日沉下的速度很快。

    盛吟腦里的念頭就像是這幾分鐘的天色連串切換, 她出口否認,“我不是——”

    她不是來和他們一起, 她只是也住在這里,就住在沈斂止對面而已。

    而且她還比沈斂止早搬過來這邊住。

    這是盛吟難得地特別想澄清的一次。

    只是顯然,相比起真話,人們總是更愿意以他們自己的想法和猜測去揣度當前發生的事。

    張程式還在結巴著,為盛吟的出現找到一個比事實看著更能接受的解釋,“都是朋友, 都是朋友。”

    分手后也能做朋友。

    可能比起盛吟和沈斂止住對門,張程式更傾向于接受這種說法。

    手里還捏著自己的貝雷帽,盛吟回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停頓了幾秒, 順著腳邊方糖的力道,后面還有人用手輕輕帶了她一下, 盛吟的小短靴遲滯而緩慢地掉轉了個方向。

    “我來開門。”沈斂止跟在她的身后。

    不知道為什么, 盛吟有種莫名的直覺, 她忍不住回頭。

    果然看到沈斂止漆黑的眼里有幾不可見的笑意。廊頂上的圓燈隨著他的話亮起, 照得他平時少有表情的五官此刻十分低柔。

    盛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沈斂止唇角旁的小梨渦卻更深了些。

    兩人對視起來是有些旁若無人的, 一邊目瞪口呆站著的的張程式, 還停留在電梯口處。

    他一手僵直地維系著幫盛吟指方向的動作, 一手還攥著方糖的牽引繩。

    沈斂止邁出電梯, 看向張程式, 出言提醒他, “可以吃飯了。”

    沒解釋什么, 沈斂止伸手從張程式手上接過方糖的牽引繩,把方糖重新帶回去。

    手里一空的張程式在方糖歡快的吠聲里回過神。

    行,合著他上次問沈斂止該不會還放不下時, 沈斂止說的‘怎么會’,都不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想起自己剛牽著方糖出門前,還對著趙凱凱他們大放厥詞說了盛吟的不好。

    張程式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尷尬地跟在沈斂止他們兩人身后。

    傍晚六點。

    三十樓高的窗外,云層顏色跟屋內的主色調是一樣的低灰。

    滿屋人工智能式的潔凈配色,卻因著他們幾個人,反而有種熱鬧炫目的感覺。

    門打開后,盛吟的眸光不經意地越過玄關,和上次她匆匆一瞥的沈斂止住所,看著是相差無幾的模樣。

    這邊的角度,和她那邊看出去的景致也沒什么不一樣的。

    盛吟伸手壓了下被貝雷帽覆得翹起的那一小撮頭發。

    玄關處擺著幾雙大小和格調都不一樣的鞋靴。

    沈斂止從玄關柜門拿了雙未拆開的拖鞋,遞到盛吟的短靴前。

    “沈哥,這位是,嫂子?嫂子真來了——”

    還沒看到毛奕奕,一個穿著帶帽衛衣的年輕人就先從屋內探出個頭來,語氣有些輕快地朝著他們打招呼。

    還沒走進屋內的幾人身形同時一頓。

    衛衣年輕人的手上還拿著個白瓷勺。

    還沒等他們說什么,看到盛吟,衛衣年輕人露出了一副“果然是這樣”的表情,“嫂子好啊。我就說,沈哥那么匆匆地去哪,就知道是去接嫂子。”

    “現在天氣還這么冷,沈哥匆忙得連外套都沒穿,這是得多擔心讓嫂子久等了。”

    衛衣年輕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彎著。

    看到盛吟的目光望向自己,為了表示自己的話沒做假,他還很認真地伸手指了指屋內。

    沈斂止的風衣外套正披放在沙發上。

    盛吟回望向沈斂止,看著他身上的白襯衫,衣領內清晰的下頜和頸項線條。

    盛吟開口,“沈斂止你是怕我把樓下的噴水池撞壞,影響你平時溜方糖時的心情么。”

    沈斂止眼眸淡定,他垂下目光看她,“嗯。”

    溫暖橙黃的燈照在盛吟身上,是沈斂止這幾年從不敢設想過的場景。

    她在他的屋內,從發絲到裙擺,生動得猶如披著軟紗的白凈花枝骨朵,讓人虔誠地想捧著抱著。

    察覺他的異常,盛吟正側過眸,懷疑地看向他薄紅的耳尖。

    沈斂止伸手,沒有其它舉止。

    只是帶著她的手腕,往屋里走。

    都是極出色的人,兩人佇站在一塊,再看沈斂止的神色,誰不得說一句相襯。

    趙凱凱把白瓷勺立馬放回去,走出來朝著盛吟自我介紹, “嫂子,我,趙凱凱,叫小趙就好了。”

    趙凱凱向著盛吟周到地伸出手。

    “盛吟。”沈斂止朝向趙凱凱介紹盛吟。

    沈斂止溫熱的掌腹還牽在她的手腕上,她名字那簡單的兩個字,從沈斂止口中聽到格外讓人容易有遐想。

    對著朋友兄弟介紹自己,這一幕簡直是是越過四年時間而后遲來的,不合時宜的場景。

    盛吟掙開了沈斂止的手,伸出手回握了趙凱凱,“我是盛吟。和沈斂止,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這話一落下,幾人之間平添了一些沉默。

    就連一旁的方糖也是不出聲地看著他們,空氣間流淌著些難掩的微妙。

    后頭還干站著的張程式只敢腹誹。

    哪普通了,最起碼,盛吟和沈斂止可是不簡單的前任關系。

    “別站著,先進去。”臉上神色不改的沈斂止先疏淡地發話。

    收到沈斂止的眼神,不太知道內情的趙凱凱撓撓頭,趕忙走開給盛吟讓出道來。

    餐桌上本來就干凈得不行,東西一應也差不多準備好。

    毛奕奕正站在吧臺那兒找杯子,沈斂止這的吧臺櫥柜是放了好幾套杯具。

    透明無色的長杯,帶圖案的可愛瓷杯,還有翡翠的玉質杯。

    沈斂止就一個人自己獨居,看著沈斂止的性格也不像是好客的樣子,放了這么幾套杯具也不知道拿來做什么用。

    依毛奕奕看,還都像是沒用過的樣子。毛奕奕當然也分不出,沈斂止這幾套杯具都有什么講究。

    想了想,毛奕奕還是拆開了張程式帶來送的那套玻璃杯。

    不曉得他們在說什么。

    毛奕奕往豎條紋狀的手握玻璃杯里倒著啤酒,聽著趙凱凱說的話,毛奕奕不經心地低頭回著話,“怎么,沈斂止是帶了誰回來,還比他的前女友好得很。”

    屋內吊頂上的燈好像都在張程式眼前晃個不停。

    果然背后說人壞話就是不好,只是他這現世報也來得太快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張程式認命地想著,他對向毛奕奕干巴巴地笑,“你倒是抬頭,看看來的人是誰。”

    任誰也沒有她家阿吟好,毛奕奕依舊是沒過腦,想也沒多想地抬頭。

    視線一個相對,然后毛奕奕就看到,一直沒回手機信息的盛吟站在她面前,正有些無奈地回看她。

    這總不能是和沈斂止又在一起了。

    還停留在兩人只是鄰居狀態的毛奕奕,從不經心的抬頭,一下子驀地睜大了眼。

    她沒說出口的話,只被盛吟一個輕輕的搖頭示意,毛奕奕就又會意地閉上嘴。

    應該也沒發生她不知道的事,毛奕奕把她的驚訝又咽回肚子里。

    實在是很巧,卻也不算巧。

    陳遠帆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他對沈斂止的認知比毛奕奕多些,猜得到的也就比毛奕奕更多。

    幫著毛奕奕端杯子,陳遠帆一邊對著盛吟笑著點頭,“阿吟來了。”

    語氣之間都是熟稔。

    屋里開著暖氣,沈斂止接過盛吟手上的貝雷帽和她的外衣,放在沙發,挨著他的風衣外套一起。

    方糖還圍著她打轉,盛吟蹲下身,像上回那樣解開方糖身上的牽引繩。

    任著方糖自個活動去,盛吟去到吧臺那洗了手,準備過去幫毛奕奕的忙。

    沈斂止跟著她走過去,單手遞了方帕給她擦手。

    像是低聲問了盛吟一句什么,但盛吟搖頭,沈斂止也就順著她只點點頭。

    張程式拿著眼睛偷偷瞅他們兩個,看不出什么,又轉過眼,看向毛奕奕揣測著她又是什么反應。

    “這,大家原來已經都認識?”趙凱凱有點駭異,左看右看。

    能在沈斂止身邊的朋友,哪個會是沒眼力見的。

    趙凱凱看著他們那幾人,都沒說話,也沒多客氣的寒暄。只是一個眼神對視,好像就知道對方的意思。

    方才還有些許交談聲的屋內,聽到趙凱凱這話,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比較適合當中間人的毛奕奕整理了一下措辭,她指了指盛吟,“這是我大學舍友。”

    剩下的,趙凱凱大概也知道的,陳遠帆是沈斂止多年同學,和張程式他們也是通過沈斂止才彼此認識。

    誠然,G大那個圈子就那么大,他們幾個之前認識,好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只是總有些趙凱凱覺得哪里說不出的樣子,卻沒人再對毛奕奕的話有任何的補充。

    張程式也跟著點了點頭,這句話是部分客觀的事實,當然也沒得反駁。

    倒是毛奕奕看著張程式,想起張程式剛才說過的話,毛奕奕揶揄地火上加油,“不過吧,怎么沈斂止和阿吟一來,老張反倒是比剛才話少了很多。”

    她還提,張程式簡直想給毛奕奕鞠躬道歉。

    他怎么知道,沈斂止還對盛吟這么放不下。

    所以說,女孩子真不能得罪不是,張程式殷勤地幫毛奕奕接過她手上的活,“姐,你就坐著,讓我來吧。”

    毛奕奕冷哼了一聲。

    餐桌上的長頸花瓶插著新鮮的滿天星和白玫瑰。

    簡約的長方式桌形,盛吟跟毛奕奕坐下后,沈斂止落坐在了盛吟身側的空位。

    從剛才的拒絕,到現在自然融入地和沈斂止的朋友坐在一張餐桌上,實在是沒想到的戲劇化。

    還是在沈斂止的新居。

    這還是她的鄰居。

    “你的杯子給我。”沈斂止側過頭,跟她說著。

    盛吟手旁就只有那個豎條紋狀的手握玻璃杯,毛奕奕剛已經幫所有人都倒上的啤酒。

    “你的審美怎么越變越差。”不明白沈斂止的意思,但盛吟還是拿著手旁的玻璃杯遞給他。

    這套杯具比沈斂止前幾天放在盛吟那的杯具,看起來是更花哨一點。

    餐桌上一陣的安靜,張程式黑了臉,毛奕奕悶著笑。

    沈斂止跟著輕笑一下,他沒出言反駁,只把盛吟的那杯啤酒放在他的位置上。

    起身回吧臺那重新拿了一個空玻璃杯,沈斂止從冰箱取出橙汁,倒在玻璃杯里,拿著重新走回餐桌前遞給盛吟。

    眾人詢問式的目光紛投,沈斂止只不著痕跡地看向毛奕奕。

    這行為太過明顯,他眼神問毛奕奕的意思都有點欲蓋彌彰。毛奕奕配合地搖頭,“不用,我能喝啤酒。”

    唯一的橙汁顏色搶眼地在盛吟的玻璃杯里明晃晃。

    可是啤酒她也能喝,盛吟皺眉壓著聲,“你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客觀想起盛吟的酒品,沈斂止伸手擋握住了盛吟伸過來拿酒杯的那只手,“為了等下不麻煩別人,也不算多此一舉。”

    仙女也是可能有很多短板的,除了開車,還有酒量和酒品。

    醉了酒后溫熱的體溫,淺淡的酒氣,當年按在她背脊處的微燙手掌,和上回晚間,他按在她腰窩處的手重疊。

    那些過去了許久的視覺和觸覺,在他們簡單的兩句對話里面,如在平行,輕易被勾起。

    被沈斂止半握著的手腕像被燙到一般收回,盛吟從和沈斂止的對視中挪開視線。

    盛吟拿筷子戳了戳空碗,勉強嗆了一句,“你上次的酒品也沒好到哪里去。”

    幾人坐著的距離也不算遠,兩人說話的聲音壓得再低,桌上的人也聽得清楚明白。

    上次,哪個上次,有人只能暗想。

    餐桌上擺著的飯菜香氣四溢,在不停的說話聲里,擾人的事迭忽遠去。

    原來一向待人冷冰冰的沈斂止,也有笑得眼彎嘴咧的朋友。

    盛吟想起剛才拿著白瓷勺的趙凱凱,不由地夸贊他的廚藝真好。

    沒有對著沈斂止時的帶刺,盛吟看著人的雙眼茶色明澄。她一笑,就讓人覺得這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盛吟這么一認真地夸,夸得趙凱凱有些不好意思,臉紅地表示也沒她說的那么好。

    燈光暖黃地灑在桌上,掩住了夜愈深的寂怖。

    幾人都是隨和得很,大家拿著自己之前的事說著玩笑話,三言兩語就說得夜色熱鬧了起來。

    沒盛吟想象中的不自在。

    地上的方糖搖著尾巴也在吃飯,盛吟的眉眼跟著水般流軟地彎了起來。

    沈斂止的確是他們里面的主心骨,他說的話比較少,但每次一說話,張趙他們就很是捧沈斂止的場。

    盛吟斜眼睨向沈斂止。

    不知道沈斂止是不是會錯了她這個眼神的意味。

    她一個眼神,沈斂止牙白的筷就越過她不喜歡的梁溪脆鱔,落到了餐桌那端的佛手柑扇貝上。

    這道菜做得特別好看,扇貝外層是微微的焦,上調了一層佛手柑醬,點灑在扇貝上,很像雪落在白玉上。

    沈斂止夾了個扇貝放到盛吟碗里。

    “我上回就是跟副處信誓旦旦地保證,結果一回頭——”張程式還在說著自己打臉的事,看著沈斂止夾了那個扇貝到盛吟碗里,他的話頭漸停。

    盛吟把那個扇貝夾著丟回給沈斂止,結果不知道想到什么,盛吟又把那扇貝夾回來,丟放回自己的碗里。

    只是她面上的表情算不上是多好的臉色。

    毛奕奕順著張程式的目光看過去,扭頭回去打斷張程式的若有所思,“老張你倒是別停。你總是說你自己,怎么不說說你沈哥。”

    “說我沈哥什么。”又被點名的張程式一時有些無辜。

    抬頭看著對面和沈斂止對視之后,又重新撇開眼的盛吟。

    她可能都不知道,她視線不在的范圍內,沈斂止到底是怎么樣的沈斂止。

    張程式忽然覺得自己確實需要說點什么,只是希望沈哥到時不要因私報復他。

    “沈哥當然也有些好笑的事。”

    本來想說‘打臉’,結果字到嘴邊,張程式還是不敢說這詞,還是委婉地換成了‘好笑’二字。

    “上回院里不是有個藝術品鑒和文物真偽鑒別的講座,就G大柳教授和盛老師來的那次。”

    那次講座趙凱凱剛好出任務去了,現在張程式講起,趙凱凱也不知道,這能跟沈斂止有什么關系。

    “沈哥前一天很堅決地跟我說不去。結果第二天的一大早,講座都快開始了,沈哥行色匆匆地又出發過去講座那。”

    “沈哥是因為什么才臨時改變的想法,我也是不知道。”張程式飛快說完。

    而且沈斂止還坐在了講座場下第一排的那個位置,在冬日清晨薄弱的光下那樣一瞬不轉地看著盛吟。

    那個對視盛吟當然也還沒忘。

    桌上的滿天星和白玫瑰不言不語,卻有穿過峽谷的颶風,帶著呼之欲出的春雷向盛吟迎來。

    盛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轉頭,去看沈斂止此時的模樣。

    知情的人不止一二。

    陳遠帆略過毛奕奕還掐在他胳膊上的手,他開口也問起沈斂止,“不過斂止,這兒離院里的路程,比你先前住的那段路還遠得多,你為什么還搬來這。”

    這問題陳遠帆當然知道是為什么。

    只是總有人不知道,一旁的張程式聞言,也跟著認可地點點頭,這個問題他是真想知道。

    在席卷而來的颶風里,呼之欲出的春雷終于在盛吟耳旁轟轟作響。

    盛吟想起,沈斂止對唐樂年解釋時,是說這離他工作的地方比較近。

    其實盛吟上回送酒醺的沈斂止回去時,就知道沈斂止現在是住在哪兒。

    但凡盛吟想,她就能輕易猜到,沈斂止為什么要搬過來。

    只是因為盛吟不想自作多情,也完全拒絕深想。

    她已經不像幾年前的她一樣,潛意識里也讓自己直接接受了沈斂止說的那個再拙劣不過的理由。

    盛吟本來就應該清楚地知道他們說的這些話的答案,知道這些都是為什么。

    只是她已經習慣避開,這猶如之前她陷過的泥濘沼澤,讓她不想再次踏足。

    也實在令她望而卻步。

    “因為我想追求盛小姐。”沈斂止卻沒有她往日印象中的避而不談。

    被追求的對象盛小姐現在正坐在他身旁,當著幾人的面直接說出來,實在是不像沈斂止會做的事。

    像熔漿堵在喉間,盛吟的聲音一時像是啞了,只有沸著的火星子躍到了她的眸里。

    沈斂止接住了她的對視,接住她眸里的火焰,“我是認真在追求盛小姐。”-

    熱鬧終會告一段落,更何況,那本來就并不是屬于她的。

    離開了沈斂止的房子,盛吟站在他們之間的廊道。

    頂上的圓燈亮著,盛吟立在光下。明亮的所在讓盛吟覺得更便于自己思考,尤其是在夜間。

    沈斂止已經送另外那幾人下樓去。

    被毛奕奕再懟一遭后,沒人問盛吟為什么不一起和他們走。

    毛奕奕還悄悄捏了盛吟的手,想去盛吟家一起睡一晚,最后還是被盛吟笑著勸走。

    廊道的燈光柔柔地落在盛吟身上,她走離沈斂止的門前。

    “上周的周二,盛老師是在北環大道。”

    張程式卻去而復返。

    他本來是跟著大家一起下樓去。結果一摸兜,想起自己剛鑰匙丟在在沈斂止沙發上,張程式就又回頭自己上樓拿。

    看著盛吟,張程式說出的這話說得肯定。

    盛吟沒有否認,她大抵知道張程式問這話是為什么。

    盛吟其實不是記仇的人,上回張程式雖然是開玩笑騙了盛吟,但是誠心而論,盛吟本身就是個撒謊精。

    這么說起來,她就更沒記張程式仇的理由了。

    盛吟轉眼看向張程式,“對。”

    得到肯定的張程式也沒想怎么樣,他越過盛吟,回到沈斂止房門口,低頭按下房密碼。

    嘀地一聲,伴隨著張程式悶悶的說話聲,“我就猜到,沈哥特意跨越半座城市還能去見誰。”

    “不過,我還是想誠心地請問下,盛老師你當時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第35章 第 35 章 這樣的答案

    在剛才熱鬧亮燦的屋內, 吊頂的燈光映著孤清月色般的沈斂止,和坐在他身旁那一身白色針織裙的盛吟。

    “我是認真在追求盛小姐。”——沈斂止這樣說。

    他的聲音穿過夜色, 所有的喧雜都安靜了下來。桌上的滿天星和白玫瑰都屏了息,他們的朋友都在看著他們。

    盛吟連指尖都僵住。

    然后盛吟轉過頭,背著光,她木然地拒絕,“沈斂止,你有病?”

    不被喜歡和分手的深沼不會讓她沉沒, 盛吟不在意。像之前去倒追著他跑,她也是自己愿意的,盛吟想。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能再喜歡他。

    只要用尖銳的話語直接拒絕沈斂止,以后就不用想著再去隔著霧看他, 不用想著怎么去遮掩現在的難堪萬狀,甚至也不用再試圖去回到之前的他們。

    沈斂止都不是那么地喜歡她, 他都沒有像她之前那樣, 那么認真地喜歡過他。

    心口滲在寒涼的夜里, 誰知道, 她當時為什么要和沈斂止分手。

    盛吟抬起眼。

    眼前, 廊道, 張程式還站在她幾步遠處, 張程式一字一句地問著她, “你為什么要和沈哥分手。”

    張程式的話說完之后, 盛吟不聲不響了太久。

    廊道頂的圓燈因著兩人的默然無聲, 也自動滅掉光線不去打擾。

    處在一個虛無思辨的狀態, 盛吟連抬眼都覺得費力氣,她垂眼回答了張程式,“他不喜歡我。”

    “所以剛好, 我們分手。”

    盛吟的聲音落下,廊道的燈感應著帶著光源驟降。

    遲遲沒有等到張程式接下去的話,他是還沒想好要怎么來為沈斂止抱不平么,那就算了。

    盛吟轉身,理解了張程式的一聲不吭。

    原來冷亮的光線下,不知道什么時候,沈斂止站在他們身后。

    他的身影筆直頎長,光亮第一次這么刺眼,盛吟沒有抬眼去看他臉上的表情。

    盛吟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從容自若地從沈斂止面前離開。

    像沾了鹽水的羽毛翻開掩著的傷口,翻開時覺得好像真好了,鹽水戳碰到模糊之后,疼得像鉤子在血肉里面攪一樣。

    但也很快就會愈合。

    盛吟回到她屋里。

    滿屋的燈灑遍她屋里的每個角落,盛吟還是坐在客廳里,落地窗旁。

    在無火香薰的苦橙香息里,盛吟還是拿起一本書翻著。

    不清楚是影評還是小說,盛吟只聽到書頁翻響的沙沙聲,字一個個從她面前路過。

    然后按著安排好的最適合入眠的固定時間,在她安靜至極的臥室里,在只有她一個人的關閉空間里,盛吟把自己裹進被窩里。

    盛吟閉上眼,迫著思緒努力清空后,滿屋的燈光還是擋不住盛吟夢里的舊影。

    從醫院尖銳的嘈雜聲里,盛吟還是看到那些過往的結束,還是那些深切的苦難和黑暗。

    只是這次盛吟從醫院走落到了岸邊霧濃的灰藍海面,那里的云上沒有月亮光,只聞得到越來越濃的海水味,像是從她的身上一一劃過的澀苦。

    寒涼的深水覆在盛吟的面上,盛吟的耳旁還能清晰聽到水流淌的聲音,涌灌壓沉在她的整個心口。

    把盛吟壓沉得小口小口喘著氣。

    盛吟喘著氣睜開眼,看著依舊是杏子灰的天花板。

    自己還能在這兒待多久,盛吟一時間突如其來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外頭的天色還沒亮,屋里的暖氣很足,盛吟臉上斑駁凌亂的痕跡卻干澀得她臉皮發疼。

    盛吟的耳旁一直響徹著各種聲音,未明的天光里,她滿屋的燈好像都在閃爍。

    去盥洗臺用冷水拍了拍臉,盛吟喘著,冷意墜到她心里,刺骨讓人冷靜,干預了盛吟的精神才慢慢恢復清醒。

    盛吟終于從她耳旁各種雜亂的聲音里面找到了滴滴答答的水聲,還有噼里啪啦的嗞響聲——這個聲音十分趨近現實,不是從她的夢境衍生出來。

    也確實是里面唯一現實的聲音,盛吟循著聲響走過去。

    聲音來源是總電閘的配電箱,不知道是哪里的水滲出來了,配電箱里有水滴著的聲音。

    盛吟伸手把電閘先關掉-

    滿天星和白玫瑰待著的屋里,燈也徹夜明亮。

    冬夜安靜地像海面一樣,無聲無息,沙發上還放著那頂被主人遺落的白色貝雷帽。

    它不是不被需要,他才是。

    沈斂止看著屋內沙發上的這抹牙白,靠著沙發坐了大半宿,方糖在他旁邊連句吠聲都不敢出。

    直到一通電話打來,看了來電顯示,沈斂止才緩慢地揉了揉手腕。

    伸手接通電話后,沈斂止又坐了一小會。他換掉昨天的那身衣服,才動身出門。

    電話是一直跟在沈北柏身邊的助理打的,說是不知道為什么,老爺子忽然不舒服,已經送去醫院。大家都聞訊趕過去,老爺子就說只想見沈斂止。

    沈斂止來到醫院時,該去的不該去的,都已經站在了病房外候著。

    整層都沒閑雜的人在,來的都是沈家的親朋,或者一些商業往來的合作伙伴。

    本來都按著位置有序站著的人,在看到沈斂止來之后,都紛紛自覺走靠兩旁給沈斂止讓出條道來。

    還有人湊上來跟沈斂止搭話,“老爺子在里面等著。”

    這種對情緒消耗的行為,沈斂止對此只是點了點頭。

    骨子里的禮數驅使,還有出于他父母的緣故,沈斂止還是要過來探看沈北柏的。

    沈斂止走經這些人,來到沈北柏的病房門口。

    門口站著的助理已經幫他推開了病房門。

    沈斂止走進去,沈北柏正半躺在病床上,手里還拿著份有些泛黃的紙在看著。

    病床上的人精神看上去雖然一般,但是目光還是清明,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了。

    沈斂止的腳步停頓在了他的病床前。

    “我要是不說病了,你會過來看我么。”沈北柏笑了一下。

    他放下手上那份有些泛黃的紙,示意沈斂止坐在他身旁那張椅子上。

    “所以這回也只是康健的體檢?”沈斂止沒有坐下,也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除了在盛吟面前,沈斂止從來沒想著有那個必要在其他人面前說任何的謊言。

    這樣的伎倆不是第一二次,被當場直接戳穿的沈北柏也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我很想見見你。”

    可能是因為,已經快到沈斂止爸爸忌日的那天。

    沈斂止看向沈北柏,半響沒有出聲,只等沈北柏先開口。

    孫水容已經讓沈北柏打發走了。

    見沈斂止不坐下,沈北柏也沒再勉強,他把手上那份泛黃的紙放下,“小止,回來吧,不要像你爸那樣。”

    沈斂止沒說話,低眸看著那泛黃的紙。

    那是由有些年頭的舊日報紙拼接而成的,反復出現了沈斂止爸爸的名字,“沈峻”。

    “沈峻”這個名字,曾登過四次報紙。

    很早之前的第一次,是沈斂止還在讀小學時,沈峻成為追求正義的人民英模登上了報紙,鋪天蓋地的頌揚。

    第二次是沈斂止剛上初中那年,沈峻因公殉職時,人民報紙頭版刊發了痛悼和致敬。

    第三次是四年前,一家小報影射當年一樁沈峻參與過的案件有隱情。

    那起案子是數年之前,復雜地牽涉了很多人。出事那天,沈峻正駕駛著車執行任務,一輛小汽車撞上沈峻的車,沈峻的車起火并斜撞向路邊的小孩。

    那樁事故沈峻活下來了,小孩卻不在了。

    最后一次,是三年前,宣告那起案件執行原判。

    曾經人民頌揚的沈峻站在光下,明明應該一直是亮著。卻在離開后的數年,被人影射地翻提出來。甚至一度,被影射涉嫌故意。

    當時作為直系家屬牽扯在內的沈斂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說起來也不知道應該說是諷刺,還是心酸。

    “我理解他的情懷,也理解他的信仰。我當年就差點勸動他了,就差一點。現在的你,你和他不一樣。”

    “小止,你完全可以不用像他一樣。你很出色,做什么事都很冷靜,你沒有同理心那種沒用的東西,也根本融入不到那些人里面。某些方面的觀念來說,小止,你很像我。”

    沈北柏的聲音甚是溫和。

    只是,沈斂止怎么會像沈北柏。

    沈斂止從小時候就不想成為的人,明明就是沈北柏。

    “你不理解他,他如果還在,無論怎樣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沈斂止淡聲反駁沈北柏。

    “如果今日是為了跟我說這些話,那我已經聽到了。”

    沈峻堅守的是不會就這么三言兩語被改變,沈斂止十分確信。

    病房安靜了片刻,沈北柏才帶著不忿開口,“我怎么不理解他,如果不是他,你會從小時就一直一個人呆著,你會在四年前卷進去。”

    “那個盛家的女孩子,當年如果沒這事,她也不會背棄你。她不就是看你身陷囹圄,怕被你拖累。”

    “你要去做什么,我從來不會阻攔,但是你是沈家的——”

    沈北柏不提起這事,沈斂止都不會像現在被死死地扼住了喉嚨。

    為什么盛吟會覺得他不喜歡她,沈斂止坐了一整晚,從盛吟說的那幾個字,還有現在這個醫院,這個病房,沈斂止想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

    她那么似驕陽似軟花的性格,被當年孤僻至極的他冷落,都還是那樣嬌傲地笑著看他。

    盛吟會那樣覺得,很大可能是,盛吟聽到過他說了這樣的話。

    沈斂止轉身從沈北柏所在的病房離開。

    病房前形形色色的人都還在那等著,看著他,詢問和探聽聲不言而出。

    沈斂止頓在病房門口,看著面前這些人的冷眼愁眉,當年盛吟也曾在他不在時,孤零零地一個人看著。

    而沈斂止,他來得那么遲,來得那么不該。

    略過這些急赤白臉,沈斂止轉身走在靜僻昏黑的安全通道。

    與外面尖銳的嘈雜不同,安全通道里的昏黑十分安靜,幾乎帶著種末日席卷而來的感覺。

    那年的場景明晰浮在沈斂止眼前。

    他來得太晚了,晚得找不到盛吟在哪里。

    他和別人走在尋盛吟的路上,那人問著他,他是不是真喜歡盛吟。

    在那時,沈斂止第一次連呼吸都覺得是抵著酸楚苦辣,而最后沈斂止只自嘲地說了一句,“喜歡她?”

    在他以為自己隱秘地說出這句話,自以為是這為了當時的盛吟好,卻沒想過那時的盛吟聽到了。

    盛吟是怎么聽到的,她拿著她爸爸的病危通知書,獨自躲在這一片的昏黑里。

    她本來應該等到一個同樣一片赤心對她好的人,帶她走出這片漫頂的可怖昏黑,結果她都從他的口中聽到了什么。

    像是掉在海里的花枝骨朵,他沒有伸手把她小心地撈起來,還丟了一塊巨石將她沉下去。

    沈斂止遽然難以直視這樣的答案,他撐住額頭,難受不堪-

    物業讓維修師傅過來幫盛吟查看電路情況。

    維修師傅把配電箱拆開,里面確實有水從墻體滲出,滴答地落打在電閘上。

    滲水的原因還沒找到,照明還是必要的。

    維修的師傅暫時只能用絕緣瓶子幫盛吟把滲水的地方堵住,把電源開關的電線切了,拉到隔絕出來的分電閘去。

    勉強能用,但是這臨時的工程看著就跟豆腐一樣白軟不經碰。

    維修師傅最后認真地留下一句能不用電就先不要用電,明天過來修好,然后維修師傅就走了。

    天光從乍破到猶如被什么捅樓了一樣。

    冬日的雨打在落地窗前,盛吟對著亮著的手機屏幕望了很久,又看向烏云密布的天。

    在屋內的燈通明之下,配電箱好像又發出了嗞響。

    猶豫著還是撥了一通電話之后,盛吟把分電閘也關了,就在屋里等著江予池過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電閃而過,屋內有一股像籠在罩里面的悶。

    風大打得雨斜得不像話,啪啦打在落地窗上像是什么的拍門聲。

    外頭是白茫茫的大雨,要不還是不能麻煩江予池。

    盛吟的頭埋在臂彎,她撥著通話,靜靜等著江予池接通。

    江予池的敲門聲卻先一步響起。

    盛吟的心跳了一下。

    她拿著還沒接通的手機,赤著腳跳下沙發,小跑過去開門,像是感恩他的到來,“阿池,你來了——”

    門開了,敲門的人卻沒有說話。

    他敲門的手很涼,同樣寒涼還有他的懷里,還帶著外頭雨水的濕意。

    她的耳膜震顫,聽到了他的心臟跳動聲,盛吟一下子就認出是誰。

    盛吟有幾分潰崩,“沈斂止,我又打錯電話給你了?”

    開著擴音的通話此時也接通了,江予池的聲音從通話那端傳來,清晰入耳,“阿吟?”

    第36章 第 36 章 住一晚

    “今天天氣可真差, 還是昨天的天氣好。”

    被澆打在窗上的雨聲提醒,陳遠帆從筆記本電腦里抬起頭, 唏噓了一句。

    看著外頭說下就下的雨,陳遠帆把手頭的事情暫時放下。他出去把衣服收了,關好窗,才又回到客廳里。

    客廳的沙發上,毛奕奕翹著個腿,仰俯著坐在那刷著題。

    毛奕奕正準備再次參加明年文史單位的編制考試。

    畢業幾年, 還在準備考試,毛奕奕不得不憋著老大一股怨氣。

    聽到陳遠帆說著天氣,毛奕奕涼涼地接著他的話,“可不正是, 你哥們昨天還是挑了個好日子跟阿吟表了個白。”

    陳遠帆坐回她身旁,臉上的表情有點無奈, “而且還是被阿吟當場拒絕。”

    “阿吟都拒絕了一回又一回, 沈斂止這次應該也死心了吧。”毛奕奕想了想。

    上回沈北柏生日的時候算一回。

    這回更尷尬, 不止他們在場, 沈斂止院里共事的兄弟也在。

    “不過, 阿吟拒絕得也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張程式也不是想指責盛吟, 但是她說人家沈斂止有病。有病, 這個詞用來說沈斂止也真是有些羞辱的意味了。

    盛吟當時說完, 他們幾人俱是面面相覷。知情的, 不知情的, 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雨聲沙沙地夾在兩人的說話聲中。

    客廳靜了片刻之后, 毛奕奕放下筆,把手里的模擬題捏成了一卷,“那阿吟不喜歡, 就拒絕唄,難道阿吟還有錯了不成。”

    沒有太多的底氣,毛奕奕說這話的時候中氣也不太足。

    陳遠帆捏了把她的臉,“你是阿吟這么多年的好朋友,你難道還沒我了解她。你自己說說,你這話說得心不心虛。”

    “昨天我們吃飯說話還開著玩笑,我們一群人,他們兩個的眼神不都是落在對方那。斂止是一直看著阿吟,但是阿吟笑著的時候,眼神不是也瞥向了斂止。”

    喜歡一個人,就算是一群人一起,他們都是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對方的。

    拍開陳遠帆的手,毛奕奕甕聲甕氣,“那阿吟也就只看一下,也立馬把眼神撇開了,又算不上什么。”

    只是毛奕奕也算是不得不認可陳遠帆的某些話,最起碼,依毛奕奕看,沈斂止對盛吟好像真得是真心的。

    毛奕奕和陳遠帆對峙的眼神有些游移。

    陳遠帆呵地笑了一聲。

    他啪地把筆記本電腦關上,趁著毛奕奕有些心虛,繼續為沈斂止說話,“而且你上回還說,斂止在阿吟最難過的時候,還給她難受。”

    “那是你們不了解斂止。我算了下時間,那正好是斂止爸爸舊案有事的那個時間。”

    “那件事對斂止的影響有多大,他那時一聲不響,只默著陪在盛吟身邊。要真不喜歡,斂止會做這些無謂的事情么。”

    每個人都有很狼狽很深陷苦難難以自理的時候。

    只是他們的那個時間段剛好重疊,從他們當年本來就遇到困頓的感情里破開,讓他們在那個時候分手。

    當年他們那段感情,盛吟一直是主動的那一方。在盛吟那個幾近沒有辨別能力的時候,沈斂止的這一句話,簡直就是給盛吟巨大的傷害。

    說到底,沈斂止也有他難言的理由。

    但是,盛吟也曾用無意的話傷害過沈斂止,沈斂止的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對盛吟當年的感情抱著“她只是跟他試試”而已的態度。

    毛奕奕聽得心都開始生疼,“那你現在,是想用這個誤會來挾裹阿吟的自責?”

    這哪能。

    陳遠帆再度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相信斂止。”

    “話是這樣說。”毛奕奕糾結了一下,“但阿吟都那樣拒絕沈斂止了,沈斂止再去跟阿吟示好,不就有點不要臉了?”

    盛吟拒絕過很多人的示好和追求。

    對待一般人,盛吟總是會因為考慮別人的感情,想著盡量委婉地拒絕。然而對著沈斂止,盛吟卻是用帶著刺的尖銳去拒絕沈斂止。

    這放在沈斂止身上,確實很難想象。

    不過對方是盛吟,倒也沒那么難接受。陳遠帆慢悠悠重新打開筆記本電腦,“要不打個賭?看你了解你姐妹,還是我了解我兄弟。”

    毛奕奕對他們昨天離開時他們兩人的氛圍就是不看好。

    還有沈斂止那性格也是,叫他給你擺個冷臉容易,讓他一個勁地放低姿態,那可不好說。

    “賭你半年工資。”毛奕奕出言譏諷,“到時和阿吟一人分一半,看你們這些狗男人還自信上了。”-

    潑天白茫的雨還在打著。

    尚早的天色被烏云蔽了白亮,廊道的燈亮著,映著眼前沈斂止此時狼狽的模樣。

    盛吟這次沒有打錯電話給沈斂止。

    盛吟腦袋發空,在沈斂止的懷里,她心臟的跳動趨近幾乎與他在同個頻段。

    生怕一切都不夠糟糕,盛吟都不知道為什么,沈斂止總要在這種時候,剛好地出現。

    明明她在二十個小時前,在他的朋友面前,還罵了他有病。

    沈斂止這是為什么。

    她的鼻尖被他懷里的雨意打濕,盛吟伸手推開了他,“你有病是——”

    盛吟聲音微頓,她的手心摸到了一手的雨水。

    被她這一推,沈斂止沒設防地,被她推得向后踉蹌地退了兩步。

    沈斂止還是默不作聲。

    不知道淋了多久雨,他身上的衣服連同里面的襯衣濕透,黑發濕得都貼在了眉骨。平時冷清難接近的他,此時盡是一副狼狽的樣子。

    盛吟抬頭對上沈斂止的視線,他漆黑的眼睛就只定定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什么沉落遺失的珍貴東西。

    里面有皸裂破碎的痕跡,讓盛吟到口的話也一下子停住了。

    盛吟不明白沈斂止怎么還有這么狼狽不堪的時候,“你做什么去了?”

    沈斂止搖頭,淡嘲的口吻笑了下,“我之前犯了個很嚴重的錯。”

    他的聲音像是一天一夜沒睡的沙啞,“我總自詡起訴時嚴密周全。”

    卻沒想過自己也有罪。

    不管當時盛吟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態和他在一起,當他緘口不言,自以為是地處理自己的事時,他就已經開始在傷害她。

    他背棄了盛吟給他的信任,放棄了盛吟曾經想了解他的善意。

    沈斂止的話說得沒頭沒尾。

    手機開了擴音的通話里,江予池的聲音重復了一遍,“阿吟?”

    盛吟想起了她打電話給江予池的初衷,往屋內退了兩步,對著通話那頭的江予池應著,“阿池——”

    “——嗯嗯,對,你別出門了,沒事了。”

    盛吟說得含糊不清,外面暴雨還在潑著,“阿池,沒事,你別過來了。”

    得到江予池的應承,盛吟才放心地把電話掛斷。

    盛吟轉頭看還啞著聲站在她門口的沈斂止。

    他的目光一瞬不轉地還在看著她。

    盛吟想了很久,想起今天是休息日,沈斂止說的那個錯是有多嚴重,讓他在這個大雨天這么頹靡。

    “那跟你來敲我屋門有關系?”盛吟問,沈斂止不止敲她門,行為還跨過了鄰居的界限。

    沈斂止盯著她的眼睛,“我想說,我喜歡你。”

    潑天澆地的雨下的風呼著廊道而過。

    盛吟臉上沒有多少的表情,這話,他上次喝了酒的時候也說過。

    “過幾天,你能跟我去看下我爸么。”沈斂止薄唇動了動,說出了這句話。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靜謐的情緒微漲,盛吟無視現在不到七點的時間,和沈斂止對視的眸光移開,“我要休息了。”

    話音落下,盛吟垂著的視線看到沈斂止垂下手。

    他身上還在滴著水,站著的這塊地方周圍積了一片水漬。

    風有點冷,讓人覺得煩得很,到底是有什么事。

    盛吟裹在厚絨家居服里,她握緊了手里的手機,看著他貼著肌理的襯衣,“你先回去換衣服,過幾天的事過幾天再說。”

    盛吟又往后退了一步,想把門關上。

    沈斂止卻像是已經冷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抵在了她要關上的屋門。

    他用手掌著門,捕捉到盛吟身后黑著的屋,“怎么沒開燈?”-

    盛吟還赤著腳。

    她站在一旁,看著換了一身衣服的沈斂止,正撥著她屋內配電箱里的線路。

    “沈斂止,你行不行的?”盛吟涼颼颼地問沈斂止。

    盛吟手上拿著照明燈幫沈斂止打光,好讓他看清配電箱里的情況。

    剛才聽到盛吟悶著聲說屋里配電箱滲水,沈斂止回去換上干凈的襯衣長褲就又過來,說是讓他修修看。

    他換了白色的套衫和灰長褲,是平時少見到的散漫。

    寬肩撐著白衫,頭發還是濕的。沈斂止側著臉,五官在照明燈下印著深深的陰影輪廓。

    聽了盛吟的話,突出的喉結隨著他說話聲輕滾,沈斂止緩緩回她,“什么不行了。”

    “你先穿好鞋。”沈斂止黑漆的目光從配電箱看了盛吟赤著的腳一眼,又把目光挪回電路里。

    做人總不可能什么都會,這也顯得太得天獨厚。

    把照明燈塞沈斂止手里,盛吟溫吞地回沙發那穿回鞋。

    本來想在一旁譏嘲沈斂止兩句,但是畢竟是幫她修電路,盛吟就沒吭聲了。

    沈斂止看了下問題所在,轉身去拿了一瓶純凈水過來。把純凈水倒掉,沈斂止把空水瓶堵在另外滲水的地方。

    他指節分明的手把電線又重新撥了一下,重新連了一些能開的閘。

    “得看下是不是樓上問題,或者是下暴雨也有可能導致外墻滲水,具體明天再看下。”沈斂止從配電箱撤手。

    “這樣子只能暫時維持,不安全。”沈斂止薄唇微抿,“要不要先去我那住一晚。”

    “客房是干凈的。”沈斂止補充了句。

    第37章 第 37 章 叫人覺得遺憾

    下了許久的大雨是在黎明四點未半停的。

    盛吟躺著沈斂止家的客房。

    從夢里醒來后, 在客房亮通夜的吊燈光中,盛吟睜眼望著白色的天花板。

    思維遲緩地在厚實的被窩里蜷成一團。

    盛吟伸手按向床頭旁的智能顯屏。

    灰色的簾隨之緩緩半開, 盛吟看著窗外的雨從淅瀝一步步漸停,天色從灰暗一步步到晦明,然后微亮。

    盛吟才起身,掀了被子,伸手抓起她放在床邊的厚絨外套。

    穿上床尾放著的鞋子,盛吟逃一般地離開了沈斂止家。

    她整一串的動作行云流水。

    如果沈斂止不是站在吧臺那像是在準備早餐的話, 那應該會讓盛吟更沒有心理負擔。

    反手把沈斂止的房門砰地一聲關上,盛吟還能聽到方糖咕噥跟著吠一下。

    天穹確實已經亮了,只是還是會讓人覺得迷茫。

    盛吟回到自己那。

    還沒回味出沈斂止剛才看向她是什么表情,看著自己屋內隨著天亮而明晰的光線, 盛吟往自己屋內走幾步。

    緩過神來,盛吟一低頭, 才看到她還把自己的鞋落在了沈斂止那。

    她大約是真得太怕黑了, 連去沈斂止家借宿都不避諱了, 盛吟把腳上穿錯的鞋踢在一邊。

    不敢思考費用多少的這個問題, 問了唐樂年這附近大概的水平情況, 盛吟轉了個賬過去給沈斂止。

    這回, 在按下轉賬確認的時候, 盛吟的指尖滯停在屏幕上方好一會。

    盛吟和沈斂止的聊天框, 應該算得上是盛吟消息列表里最機械的一個聊天框了。

    寥寥幾句話的之后, 是兩個轉賬記錄。

    前一個轉賬是上回幫她停車的“停車費”, 這一個轉賬盛吟是備注的“房費”。

    上回的轉賬, 沈斂止完全沒有回應。

    盛吟望著這次稍顯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塊,完全笑不出來。

    轉賬過去的五分鐘后,聊天框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明明知道她這個舉動對沈斂止來說, 是多極盡惡意地曲解他。

    盛吟曾經聽幾位年長點的前輩們說起過沈家。

    她實在不了解沈斂止,沈斂止也沒主動提起過。所以聽別人提起沈家時,盛吟完全沒想過,那是沈斂止所在的沈家。

    沈家那已經不是二三代的問題,不管沈斂止愿不愿意,他壓根就沒有需要為錢考慮的時候。

    所以盛吟轉賬給沈斂止的這個舉動,在沈斂止的眼里,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錢,只余下明白的關系切割。

    從沒有回應的聊天框里退出來,瑩白的指尖打開了另一個聊天框,盛吟敲下了一句,“年年,幫我去了解一下——”

    安靜的車里,手機的震動聲格外響亮。

    “阿吟,昨天真沒事?”江予池側眼笑著問盛吟。

    江予池開著車,盛吟坐在他車內的副駕駛座上。

    昨天接到盛吟電話時,江予池剛從外頭回到家。聽了盛吟的幾句話,江予池又折返下樓開車過去。

    江予池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每隔幾分鐘就要看一回手機的盛吟,不免開口問她,“這幾天沒發生別的什么事吧?”

    “沒事。”盛吟搖搖頭,她很不好意思,“昨天你不會已經出門了吧?”

    盛吟強迫自己放下手機,轉頭望向車窗外,那露出一絲微弱藍白的天空。

    從前些天,盛吟開始回到工作,江予池都有好幾天沒和盛吟見面了。

    江予池狹長的眼回正前方,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沒有。你這幾天避我如什么妖魔鬼怪,你都說不要我過去了,我哪敢還過去。”

    江予池是真得喜歡貧嘴。

    盛吟也斜過眼神看他,“我這是順便幫你避嫌,不是剛好別讓你的那些愛慕者們誤會了。”

    色如春曉的面容上,盛吟剛半斂的眼神抬起,似冬時冷日下還生動不已的玫瑰。

    江予池唇角的笑意加深,“我們需要避什么嫌,你介意那些愛慕者們的存在么。”

    還是不甚正經的語氣。

    盛吟翻看了一下手機,一邊跟他貧,“那肯定得避嫌,我們是什么關系。要說介意的話,那我哪能。就你在大學至今的劣跡來看,誰介意都介意不來。”

    還沒認識江予池之前,盛吟就聽到了江予池在大學的各種花名,都不知道以后江予池的女朋友得多受累。

    不過想想這兩年,好像倒是沒見過江予池身邊出現過誰,倒還是給自己省事的。

    江予池笑不可支,“這件事你說了算,你想要我們什么關系,我們就可以有什么關系。”

    白天的智商上線,處于正常狀態的盛吟口齒和腦子轉得快。

    好歹當年學課成績也是前幾優等的盛吟,占便宜的事情當然知道得占。

    盛吟眨眨眼,很好地會意,“那,叫爸爸就不用了,把我手頭的活干了吧。”

    有些無奈,江予池的唇角一僵。

    他學著剛才盛吟的樣子搖搖頭,“我是想幫你把活干了,只不過,今天這位老朋友說許久不見,想要和我們見上一面。”

    現在行業內已經多少在籌備春拍,江予池和盛吟所在的拍賣行,父輩們是原先的領航人。到了他們這一輩,江予池擔起了他爸爸原先那塊的工作。

    這兩個星期,江予池也是去回攏了國內之前有和他們拍賣行合作過的商業關系。

    盛吟自不用說,盛吟爸爸去世后,盛家叔伯有的套了現退出,有的另投他行。

    還是因為江予池爸爸當時的幫助,加上柳教授的愛徒名聲在她身后,盛吟沿著盛吟爸爸走過的前半段路,在行里拿穩了槌,立下腳步才不被別人看輕了盛家。

    秋拍那次的成功得來不易,但是一次的成功在被別人稱贊之余,也有保持觀望的聲音。

    這次回來,盛吟會為他們拍賣行在過幾個月的春拍再次主槌。

    說她不緊張應該不可能。

    一個紅燈停車,江予池松了下手里的方向盤,他轉頭過去,看著放下手機后,認真縷析近幾年流拍圖錄的盛吟。

    江予池當年也沒想到,盛吟竟然會選擇成為拍賣師。

    他知道盛吟對油畫和古物的品鑒,尤是古瓷方面,一向天資聰穎,畢竟盛吟是柳修化一直掛在嘴上的得意門生。

    但盛吟在她父母的溺護下太久,以至于江予池到現在都覺得,盛吟就應該在被人呵護的錦繡之下,欣賞和點評美的事物,僅此就可以了。

    只是當盛吟拿著幾國拍賣師執照,在場上完成控場和數倍拍出拍品時,江予池才知道自己當年真是小看她了。

    只是明明她現在身邊再無別人。

    江予池踩著油門,笑了,“阿吟,如果我說我想追求你,那是不是我們也不需要避嫌了。”

    別的不說,那盛吟媽媽應該挺高興的。

    盛吟一頓,翻著手上的圖錄,把這個笑話和這個想法也翻過篇,“那我們是不需要避嫌,直接疏遠就可以了。”

    江予池笑說,這未免也太無情了。

    今天這位舊識是有幾樣東西想委托他們,所以正好,江予池就和盛吟一起走一趟。

    藝術品之所以會是藝術品,其一是因為有喜歡和欣賞的人在。

    不流通的幣帛沒有價值,拍賣的意義之一是希望每樣東西能落在喜歡和欣賞它的人手里,得到品研,得到與之相匹的價值認可。

    江予池說得沒錯,委托人確實是老朋友。

    盛吟看到對方時,也是微微一愣。

    她前兩個月回來,毛奕奕到她那住時,還提起過對方。

    盛吟看著對方的眉眼依舊有幾分眉清目朗,還有幾分大學那時的樣子。

    那幾年都沒注意過,這些忍一個兩個都是有錢的人。

    盛吟笑了下,“陸系草,好久不見。”

    真是太久沒人叫過他這稱呼,陸盡霽聞言也是一笑,朝她伸出手,“阿吟,好久不見。”

    “上回被邀請加入你們的班級群里時,他們估計也沒想過,我這么快就會和你見面了。”

    陸盡霽說的是上回,盛吟和沈斂止在驚蟄小館前被拍下那張合照并上傳到論壇時。

    當時沉寂許久的班級群突然就紛紛詐尸,連帶著當年追求了盛吟很久的陸盡霽,都被拉了進去被迫圍觀。

    只是盛吟從始至終都沒在里面回應過。

    當年陸盡霽追求盛吟的事情已經是過去多久的事了,盛吟自若地笑著回握手,“我當時也沒想到。”

    江予池在一旁散漫地笑著聊起別的話。

    他們這趟來雖然有老朋友相邀敘敘的名頭,但主要也是為了來看東西。

    陸盡霽帶著他們兩人走到藏室,“我和卉卉的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屆時奉上請柬,兩位可請一定賞臉參加。”

    卉卉是盛吟當年班上很好的一個女孩子,他們倆準備結婚的事毛奕奕也說過。

    盛吟笑著點頭,江予池幫她回話,“恭喜了,到時我和阿吟一定一起過去。”

    藏室的門打開,盛吟拿出隨身攝像胸針別在她白毛衣的衣領上。

    陸盡霽在一旁袖手站著,盡著主人本分客氣聊著話。江予池做不來品鑒,只在一旁幫盛吟看著,記錄一下。

    翻看底部和瓶身,盛吟手指一一撫過。東西不多,也簡單,除了一只真坯假彩,是彩繪后重燒的,其它成色都挺好。

    “這只。”盛吟指向那只彩釉對著陸盡霽笑著搖頭。

    她笑得眉眼彎著,意思溢于言表,話到這就行,主人家也知道什么意思。

    這樣的性格還是讓陸盡霽想起當年的喜歡,陸盡霽對著盛吟點頭,也淺笑著直接應了聲好。

    “這項工藝自唐宋開始,明清是全盛時候。明時成化瓷質良色精,這件成化彩瓷就是那時”

    盛吟順帶當著講解,站在那三五句把那幾件的工藝說法介紹。

    明亮流轉的眉目讓人難以挪眼,江予池笑著倚在架旁的白墻看著盛吟。

    “到時會有人跟進后面的細節。”江予池跟在盛吟的話音結尾,替她今日的工作斷后。

    “沒事,我相信阿吟。”陸盡霽看過幾場盛吟的主槌,這次委托是舊日的情誼也對,但出于對盛吟的信任也是有的。

    陸盡霽帶著他們走出藏室門,伸手想請著盛吟他們再去客廳坐坐。

    “還是喝紅茶?”陸盡霽看向盛吟。

    那個連拒絕他都會顧慮他感情的女孩子,就站在他對面。

    還是當年生動的模樣,她對他點著頭,“是的,但是就不多麻煩了。”

    陸盡霽知道為什么,他點頭應好。

    這次陸盡霽還有那么一些私心在的。

    他本來是準備看下當年的這個女孩子,看下她的現況,是不是真像群里說的和他想象中的那樣。看完之后,陸盡霽覺得就可以跟自己坦然地說真得結束了。

    但是看到盛吟身邊是江予池之后,陸盡霽突然有些不知道個中滋味。

    站在一起的江予池和盛吟其實也很相襯。

    但可能是,陸盡霽覺得還是有些遺憾。

    不是遺憾他自己。陸盡霽本來也不想再提起,他追過去國外找盛吟的那段時間里遇到過誰。

    并不是像別人說的那樣,過去的陸盡霽被江予池擋住。

    而是在國外看到沈斂止也在那后,陸盡霽才感覺自己不會勝出。

    兩個小時不到,陸盡霽送著盛吟和江予池出去。

    三人走著,陸盡霽低頭望向在他身旁的盛吟。

    江予池先去把車開過來,陸盡霽就留下陪著盛吟在出口這邊等。

    還是算了。

    陸盡霽微微笑著,輕描淡寫提起道,“阿吟,你知道么,我去國外找你那時,沈斂止也在。”

    頹唐顛沛上萬公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又是因為多么虛無的念頭選擇了過去卻又一聲不吭回來。

    看著真叫人覺得遺憾。

    “過后,就讓別人聯系后續的事,再見。”陸盡霽終于如釋重負地跟盛吟道別。

    第38章 第 38 章 她喜歡的人

    藍白天邊掛著的斜陽日光落灼在禿棱的梧桐樹枝, 冬日的風帶來愛初起時的純粹和莽撞。

    盛吟坐在副駕駛座上,黑茶的瞳仁映著那片玫瑰的明亮日光。

    從陸盡霽那兒離開后, 車上的盛吟就有些發怔。

    “阿吟,去吃海鮮料理?”江予池單手握著方向盤,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懶散帶笑,并不像他緊著的心。

    盛吟回神,目光從路邊的梧桐轉去看江予池,“我現在不餓, 不想吃。”

    多么熟悉的一句話,就像那天晚上她隨口說出來搪塞沈斂止的一樣。

    盛吟的手機還拿在她手上,她還在等著唐樂年的消息——從剛才聽到陸盡霽那樣說之后,盛吟就很想知道唐樂年的回復。

    白色的車匯在主干道緩緩開著。

    明朗的五官輪廓上的笑意還掛著, 江予池不在意地說著,“今晚是平安夜, 回來后的第一個平安夜。”

    “有多少女孩子排隊等著我, 你不和學長我一起吃個飯就可惜了這個機會了。”

    這人真得是。

    盛吟覷向江予池, 他狹長眼尾下端的那點桃花色正在他的笑意里泅著。

    “那真是謝謝你, 都給過我和年年這機會了。現在時間還早, 你還是抓緊發去給哪個女孩子一起過平安夜。”

    前兩年在異國他鄉的平安夜, 除了唐樂年和盛吟一起, 江予池也總是硬湊過來一起和他們過平安夜。

    說起這個江予池就更無奈。

    好不容易今天唐樂年不在, 結果盛吟又不愿意和他一起過個平安夜。

    江予池像勾著小貓咪一樣再勸, “我可是有很重要的禮物想送給你。”

    “不要, 我可沒禮物回贈你。”

    盛吟順帶戳說他, “怪不得之前學長你能有這么多女朋友,學長和每個女生吃飯都準備得這么周到。”

    剛抬出學長身份來約人的江予池有些后悔,自己可真算是搬石頭來砸自己腳, 聽聽她左一句‘學長’右一句‘學長’地提著他那些離譜的事。

    江予池嘆著笑繼續開著車。

    “那今晚你有約了?”江予池余光看著盛吟再次劃開了她的手機。

    江予池若有所思問著,“是鄰居?我聽年年說,你新鄰居人不錯,上回年年趕不過去,你新鄰居順路經過北環大道來捎你一程回家。”

    “年年都和他認識了,什么時候我也想去認識下這鄰居?”

    江予池伸出空著的那只手,也搭在了方向盤上。

    目光在望向車后視鏡的時候,透著升起的車窗玻璃,江予池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盛吟。

    “阿吟?”江予池松著的眉頭皺了起來。

    盛吟攥著手機。

    她的需求在唐樂年這是最優級完成度。

    唐樂年雖然對盛吟想了解的事情也很愕然,但是動作還是相當迅捷,現在就已經把手頭知道的消息回復給了盛吟。

    打開唐樂年的信息,盛吟低頭看著,看了一遍之后,又反復再看了一遍。

    盛吟點點頭。

    藏好緩慢滯澀著的心情,盛吟把手機屏幕熄暗,她有些不想再說謊,“阿池,這個鄰居你認識的。他是沈斂止。”

    江予池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微一緊-

    清淺的斜陽日光在天邊消散時,盛吟已經在樓下躑躅了好一會。

    盛吟約修電路的維修師傅是預約的傍晚六點半。

    今天上午,沈斂止發了信息,跟盛吟說要去他家直接過去就行了。

    他家的房門密碼也發了過來,還是原先的X,X,0,5,2,2,和上次盛吟看到的那個密碼一樣,一數未改。

    5月22日,盛吟的生日。

    她也沒想到,幾年過去了,沈斂止還記得她當時隨口說過的話,現在還用著她這個前女友的生日當密碼。

    盛吟坐在小區一角的長木椅上。

    淺綠色的毛呢外套將她融入在小區的常青綠植里面,像灰蒙天里跟著黯下的花芽。

    已經快到六點半,盛吟不想打電話去催維修師傅,也不想回沈斂止信息。

    數個小時的猶豫,不決的人決定把這件事情交給命運女神福爾圖娜。

    古羅馬的舊時神話里,女神福爾圖娜的方向舵會轉動,以此獲悉或是向左的不幸叢生,或者是向右的幸運眷顧。

    就像福爾圖娜真得知道她的疑難一樣。

    盛吟看著她手機這時的陌生來電,指尖向右劃著接起了這通話,“是預約好過來維修電路的師傅嗎?”

    攥著手機,盛吟答著,“是現在過來了嗎?對。我現在在樓下。”

    微微懸著的天平開始傾斜,盛吟聽到電話那頭維修師傅對著她連連抱歉。

    等著的方向舵好像已經在轉,盛吟跟維修師傅確認,“你臨時有事?沒事,好,那師傅你明后天有空聯系我就好了。”

    小區行路燈的光亮起,盛吟慢吞吞地放下掛斷通話的手機。

    腳尖在長椅下猶豫地踮著,盛吟攥著手機還是糾結著。

    “在這坐著干什么?”淺淡的聲線好像伴著行路燈的光線而來。

    盛吟抬起頭,看著沈斂止站在離她七八步遠的地方。

    黑色的風衣里面是板正的檢察制服,挺括而利落的衣著,在他高峻的身量上顯得孤松而立。

    下過雨的天氣應該挺冷,沈斂止看著盛吟凍得微紅的鼻尖,也不知道她在這里坐了多久。

    “沒看到信息?”沈斂止走過去。

    他看著猶豫的盛吟,她的臉上實在是很明晃晃的帶著心事。沈斂止想了下,低聲問她,“怎么了?”

    聽出了低沉聲線里帶著的柔和。

    想起唐樂年提起的沈峻,有些不知道什么感覺。盛吟轉開臉,不再去看沈斂止臉上擔心的模樣,“是你,沒看到我信息嗎?”

    她發給他的信息,只有那筆滑稽的六百六十六塊轉賬。

    “看到了。”沈斂止有一瞬的沉默。

    他垂眼看著她發著紅的鼻尖,動作卻沒猶豫。

    黑色的風衣帶著厚重的暖熱從盛吟肩上沉下擴延至全身,沈斂止把外套披在盛吟身上。

    他坐在長椅上,坐在她身旁。

    盛吟現在才感覺到自己的鼻尖有些酸,她想問他,“沈斂止,你為什么要來找我。”

    在國外的時候,在回來的之后。

    在月亮灣,在那個園區的講座會場,在G大安靜漆黑的教學樓,在凌晨五點的救護車旁,在北環大道,還有,現在。

    沈斂止是上了一趟樓之后,又折返下樓的。

    想找一個人,能為什么,只是因為想見那個人而已。

    沈斂止不太知道為什么盛吟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他看著盛吟鼻尖的紅泛到了眼尾,她眨了幾下眼睛,好像是不太舒服。

    “天氣這么冷。是不是我沒收下你的房費,你就要在這一直坐著。”沈斂止伸出手覆在盛吟額上。

    和她發涼的額前比起來,他的手心要溫熱很多。

    像這兩個月的每一次,盛吟伸手想去拍開他的手,只是這次她的動作在拍開他的手時有些被定格。

    “哪里不舒服?”沈斂止的眉擰得愈緊,“我們回去?”

    還是我們。

    酸澀溢滿鼻尖,盛吟吸了吸鼻子,她垂眼看著自己的鞋尖,“沒有,我只是走累了。”

    她什么也不說,沈斂止一點辦法也沒有。

    沈斂止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她惡意相向了他這么多次,他也不怕她再拒絕。

    只是這次,盛吟看著沈斂止寬闊的脊背,沒有再拒絕。披著他的外套,盛吟伸手輕輕環住他。

    盛吟記得那年她去爬虔來山,沈斂止也是像現在這樣,背著她走了很長的路。

    這一年的十二月末,G市的風比國外每一年的都要溫柔。

    他清冽淺淡的氣息在她鼻尖,盛吟看著沈斂止耳尖的冷白皮膚薄紅泛起。

    他分明如初的輪廓,漆黑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在這幾年匆匆而過的日夜里,好像從沒變過顏色。

    “今天忙嗎?”

    “不忙。”

    “沈斂止你呢?”

    “我也,還好。”

    “昨晚睡得著嗎?”沈斂止問出來后,接著說道,“擔心你認床,睡不好。”

    昨晚她房里一整晚沒熄過燈,光線還是悄悄透過門縫往外跑了。

    兩人都不提整晚亮著的燈,盛吟回答沈斂止的問題,“我現在不認床。”

    “好。”

    “明天,用過早飯再走。”沈斂止還記得早上盛吟離開時候的匆忙,連鞋子都落在了他那。

    其實本來沒有明天的。

    盛吟看著沈斂止的側臉,她開口跟他說著,“沈斂止,我今天是預約了維修師傅六點半過來幫我修電閘的。”

    她的鼻尖壓得更低,堪堪碰到他的脊背。

    舉止動作的這一下靠近,讓沈斂止的腳步微一滯。過了幾秒,沈斂止神態恢復如常,他問道,“師傅修好了嗎?”

    “維修師傅沒來。”盛吟的聲音悶在他的背上,“他打電話來說他家里臨時有事,說過幾天再過來幫我看下怎么修。”

    環住她的那雙手像是一顫,盛吟的鼻尖愈酸。

    她聽到了沈斂止語氣變得很輕,他回她,“好。”

    盛吟的耳朵也跟著有些燙。

    “沈斂止,以后你有什么事,不要再不告訴我。”盛吟低聲跟他強調了她最想說的這一句話。

    不要瞞著她,不要再讓她隔著霧看他,不要再讓她需要找別人去問關于他的什么事。

    沒來由的,她靠近他,他的側臉還能感受到她軟淺溫熱的呼吸。

    在這樣的一個冬夜里,她的每一句話和動作,比之前對待他的態度都莫名緩和了許多。

    只是最后的這句話,讓沈斂止原本走得穩當的腳步突然頓住。

    在盛吟環著他的手微微松下的時候,沈斂止回她,“好。”

    沈斂止背著她走經了小區的行人綠道,歡慶平安夜和圣誕的彩色節串燈掛在小區沿路,零星有致地閃著亮著。

    兩人低聲說著話,沈斂止聲音平緩地問盛吟,“之前的平安夜,你都是怎么過的?”

    之前,在他不在的那之前。

    前年的平安夜,盛吟在國外的街頭。

    那天的街道還是依舊燈火通明,但卻冷冷清清。街頭上走著的人很少,連街頭表演的都匯集不到多少人。大家都回家聚在一起過平安夜,四處很早就打烊了。

    去年的平安夜,盛吟在燃著燭火的教堂里,和唐樂年江予池,還有那些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起唱著陌生的圣誕民謠。

    那時小手鼓在伴奏,子夜彌撒在子夜的十二點開始。在隆重的彌撒歌詠中,眾人慶祝,喜樂,感恩,珍惜。

    今年的平安夜,盛吟回到舊日的地方,趴在以往她喜歡的人的背上。

    “那今天呢。”沈斂止靜靜地聽盛吟說完前兩年,他才開口問她。

    盛吟還沒從今天是和沈斂止一起過平安夜的這個意識里反應過來,只是她突然很想試試沈斂止為難的樣子,“今天還沒吃晚飯,但是我不想去外面吃飯。”

    沈斂止卻沒有她想象中的為難,甚至有兩分輕松,他直接回答,“好。”

    平安夜的百貨里也已經掛滿了彩色圣誕節串燈和節日壁掛。

    沈斂止站在琳瑯滿目的商品食物前,皺眉看著的樣子,和他平日那副冷不可近的模樣相差很遠。

    盛吟其實只是隨口一說,她并不太相信,沈斂止真得會做飯。

    沈斂止側眼看著盛吟從他背上下來,“不是累么。”

    沒有吭聲回答,盛吟只不好意思地揀了幾個看上去新鮮的蔬菜就往購物車里面丟。

    沈斂止抬手推著購物車,沒再追問她,他伸手把盛吟丟下去的土豆和胡蘿卜又揀了起來。

    無論是作為輔菜還是主食,盛吟其實并不喜歡土豆和胡蘿卜。

    越過人流,盛吟伸手從擺放可愛的平安果堆里拿了一個紅色雪人外封的丟進購物車。

    轉頭覷了一眼,盛吟又伸手拿了一個畫著綠色圣誕樹的平安果丟進去。

    沈斂止跟在身后,看到盛吟回頭看他的那一眼,他的喉結動了動。

    然而想起盛吟剛才的那句話。

    第39章 第 39 章 沒有半路想丟下

    身旁嘈雜的說話聲填補了沈斂止和盛吟之間的安靜, 他在身邊,空氣里是淡淡的苦橙和清冽繞著。

    這是離他們所住的小區最近的那個百貨, 距離他們那不過也就是三百米左右。

    上回沈斂止過來送咖啡豆時,盛吟那會不知道去哪好。

    帶著沈斂止和方糖想隨步來這逛逛,結果路沒走一半接到她媽媽的電話,盛吟就又丟下沈斂止獨自留在半路。

    沒想到現在滿是彩色閃閃動著的節日串燈和鈴鐺之下,盛吟還是和沈斂止一起在這里走著。

    想起那天,盛吟心下微動。

    盛吟的手里還拿著一捧車厘子, 她的心思卻不在眼前的車厘子上面,盛吟開口問沈斂止,“那袋咖啡豆,真是林為言的?”

    其實她一直都想問, 想問沈斂止許多的事。

    那磚白袋裝的咖啡豆,有著黑巧克力厚重和淡淡花香的咖啡豆, 那袋沈斂止用來當見她理由的咖啡豆。

    而沈斂止, 確實是說謊了。

    這兩個月, 在面對盛吟的很多個時候, 沈斂止維系二十幾年的原則都開始動搖。當時他想的是, 再見上一面。只是不曾考慮見過一面之后, 想見她的念頭反而越演愈烈。

    這種謊話怎么能告訴她。

    盛吟說過多少次拒絕他的話。

    要是知道他在被她譏諷‘余情未了’之后, 在他強調自己‘沒那么沒完沒了’之后, 他還能拿著咖啡豆, 借著林為言的由頭過來找她, 再想見她一面。

    盛吟在知道這樣的事之后, 會怎么覺得現在的他竟然變得這么荒謬。

    毫無原則可言。

    沈斂止薄唇抿著,垂眼看著盛吟。她的瞳仁明亮帶水,正在等他回答。

    “不是。”沈斂止喉結動了下。

    “是我想見你, 但是你不想見我,我找不到別的什么理由。”所以那天晚上沈斂止看到林為言的咖啡機,沈斂止凌晨出門,又牽上方糖。

    他站在盛吟門前預演了兩遍,才敲響盛吟家的屋門。

    然而盛吟在看到沈斂止的一瞬,沒有等他預演的話說出口,就砰地一下把屋門關上。

    眼前的彩燈和鈴鐺恍惚地熒熒搖晃。

    盛吟手里拿著的車厘子鮮艷欲滴,沉甸甸的紅,猶如那人沉沉沒道出來的心事。

    “我那時只是在想,如果沒有個什么理由或者借口,總不好直接跟你說我只是想見你。”沈斂止別開眼。

    他們能再次遇見,已經很不容易。

    沈斂止接過盛吟手里的那捧車厘子,放進了那個她胡亂丟滿東西的購物車。

    盛吟停在原地,看著沈斂止走在前面,背影內斂沉默。

    但沈斂止不知道,那天盛吟在關上門的那一下之后,對著那個組裝極其簡單的咖啡機,盛吟在那愣是裝了大半個小時-

    做飯不是多難的事情,最起碼,在沈斂止這種智商尚可的人來說,他去試試,總不可能覺得做飯會是很難的事情。

    然而沈斂止準備展示做飯手藝的這件事,在莊廣浩的一句“盛小姐沈先生這么巧”里面終結。

    “好巧,本來一直想找個時間謝謝兩位,但是這幾天一直沒有比較合適的時候,我又總擔心突如其來會打擾到兩位。”

    越過成排的列架和人流,莊廣浩腳步輕快地走上前來,來到沈斂止和盛吟兩人面前。

    莊奶奶前兩個星期就已經出院。

    沈斂止帶著盛吟的名義,去醫院探望過兩回。

    莊奶奶出院后,就一直在家里養著,這幾天莊奶奶還一直叨著。老人家就是那樣,受了鄰里的好,總想著可得還回去。

    莊廣浩還是穿著那件青灰色外套,手里拿著幾大瓶啤酒。

    好像也沒什么其它要買的,莊廣浩正準備走去結賬,結果在這隨意一瞥后,目光就陡然一亮。

    勃艮第紅的圍巾微擋著盛吟下半張臉,沈斂止的黑色風衣還披在盛吟淺綠的毛呢外套上。

    在這形形色色的人里,兩人站在一起,對視時眉目和周遭的色調都很是打眼。

    還好他眼尖,不然這次就又得錯過。

    莊廣浩咧著嘴,熱忱邀請,“上次多虧了兩位,一直還沒正式地謝謝兩位。今天這么巧遇上了,不如晚上一起來我家吃飯吧。”

    他們推著的購物車里放著的都是新鮮食材,看著就是準備下廚的樣子。

    莊廣浩熱情地把自己的手搭在他們購物車的把手上,“都是吃飯,可千萬別客氣。只不過是家常便飯,不要嫌棄。”

    盛吟猶疑的目光和沈斂止對視了一下。

    看著兩人直接的又一個對望,莊廣浩有些恍然大悟,趕忙抱歉,“我打擾兩位了?”

    “不打擾。”盛吟當即移開和沈斂止對視的目光,“只是太麻煩你們。”

    莊廣浩擺手,哪麻煩。要只是怕麻煩,那根本就不算事兒。

    打個電話回去給奶奶,莊廣浩就樂呵呵地準備帶著他們一起回去。

    “是莊奶奶在家做飯?”盛吟轉頭跟莊廣浩閑聊。

    十二月的冷風吹得枝椏有些微動,盛吟空著兩只手,看著左右的莊廣浩和沈斂止都拎著一堆東西。

    有些不好意思,盛吟小聲問沈斂止,“冷不冷。”

    沈斂止搖頭,看著她的鼻尖被晚風吹得微紅,沈斂止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把她掉落的圍巾拉上一點。

    他的指腹輕輕略過,讓盛吟拽著外套的手懸在半空。

    一旁的莊廣浩帶著笑意看著,“斂止和阿吟在一起多久了。”

    剛才莊廣浩一個一口“沈先生”和“盛小姐”叫著慌,盛吟跟他說不用那么客氣,莊廣浩也就改口喚了名字。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只是兩人一起沉默了一會。沈斂止知道盛吟并不想讓人誤解,淡聲開口,“我們只是鄰居。”

    而已。

    怪不得他奶奶經常嫌棄他不會說話,莊廣浩簡直想抽下自己的嘴巴。

    今晚據說是平安夜,平安夜有什么好過的,莊奶奶是不清楚。

    莊奶奶在家已經準備好了包餃子的食材,言之鑿鑿說道,“吃什么雞,我們吃餃子。”

    莊奶奶來開門,看著沈斂止和盛吟就笑瞇瞇,“你們快進來,先坐坐,再包個幾分鐘就好了。”

    莊奶奶看上去氣色確實好了許多,聲音聽上去都覺得硬朗。

    家里應該是聽莊奶奶的,進屋入目的布置偏向中式,紅木的餐桌椅,喜氣滿滿的‘福’字倒貼在門前。

    得虧是餃子皮和餡料都準備了多的,莊奶奶招呼著他們,“香醋在哪,你們先調個蘸料,等下一會就好。”

    繼剛才的嘴一僵,莊廣浩現在的手一僵。

    他本來是去百貨那買香醋的,結果一到那,莊廣浩那不經用的腦子就一空,最后只買幾瓶啤酒回來。

    上回趙凱凱他們過來,帶的那一堆東西里面有香醋。

    沈斂止點頭示意沒事,他上個三十樓比再出去一趟方便得多。

    莊廣浩撓撓頭,被莊奶奶拱著也就出門跟著沈斂止一塊上去。

    還是第一次,新奇地在平安夜里吃餃子。

    之前盛吟家里吃的餃子都是她爸爸媽媽一起包的,以往的每一次,盛吟洗了手湊過去之后,盛吟的爸爸就會掐塊面團打發盛吟在一旁呆著。

    再也沒人把她那樣當小孩,掐著塊面團就把她打發了。

    盛吟也不知道自己這記憶力到底是不是太好,每次觸到一塊小角,就總能想起與之相關的全部。

    餃子看著應該不難包。

    什么都不干反而有些局促。

    盛吟把外套和圍巾取下,洗過手,她坐著跟莊奶奶一塊。

    看向那已經調好絞碎的餡料,盛吟看向莊奶奶那靈巧的手,遲疑著模仿地就想掐著學。

    “阿吟在旁邊坐著就好,我來。”莊奶奶伸手想攔著盛吟。

    其實幫包個餃子也不是多麻煩的事,只是人家莊奶奶的手腳比她利索得多,讓盛吟有些赧然,“我是不是幫倒忙了。這些天,也沒去過醫院探望下您。”

    這是個好姑娘。

    她的雙手還捧著餃子皮拙笨地在加餡料,裙擺蘸了點面粉也毫無所謂。

    莊奶奶笑瞇瞇之間又直接捏好了一個餃子,“不會,有你陪著聊天,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而且,剛才那個年青人可來過醫院好幾回,他說,是你拜托他來探望我的。”

    她什么時候有拜托過沈斂止去探望,盛吟拿著面團的表情微怔。

    銀發滿頭,眼尾的皺紋彎著,莊奶奶笑著絮絮和她說話,“有時間就和那年青人過來我這吃飯,出外頭吃不干凈,奶奶這做的飯菜還是衛生些的”

    盛吟怔著,“奶奶,他叫沈斂止。”

    圓滾的肚餃又一個成型,莊奶奶點頭笑,“好,奶奶記下了,他叫沈斂止。”

    沈斂止他們回來得確實也很快,最起碼,盛吟手里的這個餃子還沒捏成功。

    門開的時候,帶進來的風吹散了盛吟低頭落在眉眼旁的碎發。

    盛吟眨了眨眼,眸光不由跟著那個人走。

    那個人去洗過手,來到她跟前。他捏了塊面團遞給她,語氣自若,“你去旁邊坐著,我來動手就好。”

    他的語氣,就像哄什么小朋友一樣。

    晚間七點十九分。

    沸著的餃子帶著白霧漫滿桌,鍋里是胖滾滾的圓肚餃,沈斂止坐在她身旁。

    真看不出沈斂止這餃子還真包得像模像樣,盛吟拿著瓷碗,盛了一滿碗餃子遞給沈斂止。

    莊奶奶把餡料調得很香,盛吟咬了一口圓肚餃,是溢滿唇齒的鮮。

    很古怪的平安夜和他們這幾人的組合,吃過飯,莊廣浩擺弄了下房里久放積塵的相機,給他們四人一起留下了幾張合影。

    “莊奶奶是和你說什么了。”沈斂止看向盛吟。

    他們離開了莊奶奶家那。在光亮潔凈上升著的電梯里,有了空隙,再沒有旁人在,沈斂止先開口打破了這份安靜。

    沈斂止沒有錯過,剛才他和莊廣浩再回來時,盛吟看向他的眼神,是有些復雜在的。

    “她說。”盛吟的眸光稍一抬起,就能看見沈斂止下頜那清晰的輪廓,冷白的皮膚似玉質感。

    心口微漲的情緒襲來。

    “她說你,去醫院看過她。”盛吟說完,她慢吞吞地繼續說著,“還有,沈斂止,那天,其實我并不是半路想丟下你的。”

    她沒細說,但她說的是接到她媽媽電話的那一天。

    身旁人知道,臉上的小梨渦緩緩浮了出來。

    沈斂止伸手掌住停下打開的電梯門,他的另一手還拿著那件黑色風衣。沈斂止看向盛吟,“就算你是真想半路丟下我,也沒關系。”

    按下密碼,沈斂止打開家門,將屋里的燈全亮起,沈斂止回頭道了句,“晚安。”

    “晚安。”-

    盛吟第一次完全地打量沈斂止的這個客房。

    確實很潔凈,有種酒店統一樣式的那種規整。

    盛吟看著房里比昨天多出來的,和她現在屋里沙發上相差無幾的粉豬抱枕,有些難以回避的多想。

    那是唐樂年的品味,沈斂止不會是對此有什么誤會。

    他對她的誤會好像也不算少。

    房間內的燈光通亮。盛吟聞著調濃的沐浴香,裹在厚被里,大腦皮層還是一如既往被支配著。

    拿起床頭柜上放著的玻璃杯,盛吟不知道自己應該消極抑或是積極地掙扎著。

    最后還是放下,盛吟悶在被里翻著身。

    不知道是什么時間熬出的睡意,再醒來,墨灰色的窗簾外是半朦的天色。

    還是躺著看了好一會的白色天花板,這的隔音效果很好,盛吟沒聽到任何的聲響,只靜靜地發著呆。

    起來后,在盥洗臺拿起一方疊放整齊的巾帕,洗漱之后換上衣服,盛吟才打開房門。

    比第一天逃一般似的從容許多,只是屋里除了盛吟,像是空無一人。

    吧臺那也沒有像昨天那樣,站著那位房主人。

    第40章 第 40 章 那多好

    溫吞的光線落在灰白相間的地毯上, 有種難以言說的暖意。

    盛吟打開門走出去,疏淡影調的屋里靜悄悄的。

    越過客廳看向吧臺, 那里也沒人在。

    以為自己的作息已經算是很早起床,沒想到沈斂止竟然比她更早。

    昨天這個時間點的時候,沈斂止明明是還在這的。

    餐桌上那一束瓶的白玫瑰旁,放著盛吟拿的那兩個平安果,一個紅色的圣誕雪人,一個綠色的圣誕樹, 憨實乖巧地并列挨著。

    一晚上過去,平安果愈發濃郁的香味和玫瑰香淡淡混織在一起。

    方糖也不知道是被沈斂止送去了哪,房子里的角落只能看到方糖的窩在那。

    她的白色貝雷帽還靜靜地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和那兩個栗色抱枕偎在一起。

    手機里還有沈斂止發來的信息, “先喝溫水,早餐保溫著。”

    那簡約的白色餐盤上, 是還微熱著的雜蔬芝士可頌和三文治。

    眼前的簡單竟然也會讓人容易沉湎, 盛吟在轉賬頁面無法思考。退出轉賬確認, 盛吟回了沈斂止一句, “好。”

    發送成功后, 盛吟劃著退出聊天框, 還沒暗掉的手機屏幕竟然就已經顯示有新的消息進入。

    坐在餐桌前, 盛吟拿著叉子的手一頓, 點開未讀信息。

    江予池:“阿吟, 我在過來的路上, 給你帶了早餐。”-

    “嗡”地一聲。

    敞開著的窗有溫吞的光線和清晨的冷風一起進來, 桌案上一直安靜著的手機,此時“嗡”地一聲顯得就特別響亮。

    眉眼淡薄的人目光還落在手上的案卷上,伸手拿過手機, 他的眼底就隨著打開的信息染上些笑意。

    這個眼神的變化實在太過明顯。

    以至于張程式就只是一個送文件的路過,都能輕易察覺到。

    這又是誰,總不能是拒絕了沈哥的盛老師不是。

    張程式聳肩,要他說,沈斂止這樣的人都能被拒絕,真差不多算是他近三十年來比較驚駭的事了。

    張程式湊過去沈斂止的桌前,目光還是有著素養的沒亂瞟,他只看向沈斂止,“沈哥,誰的信息呢。”

    沈斂止卻沒遮掩,“盛老師。”

    輕描淡寫三個字,讓張程式聽著腦門都覺得暈。

    “沈哥,你們,你和盛老師這,畢竟是鄰居,畢竟是鄰居。”張程式尬尬地說了一句。

    沈斂止“嗯”一聲之后,就沒再開口,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了幾句什么信息。

    張程式估摸著,按鍵數來算少說也得有二三十個字。不怪人家說沒有天生冷淡的人,只是那冷淡的人好臉沒對著你罷了。

    “沈哥,你這手?昨天吃什么了?”

    張程式咂舌,繞過沈斂止的手機,目光落到了沈斂止的手上。

    敲完那信息,沈斂止已經放下手機,他一手拿回筆,只是袖口微卷露出的手腕和手背上皮膚是火灼過般的發紅。

    之前趙凱凱不知道,帶過海蝦糕來。那會張程式才知道沈斂止是對海鮮有些過敏,還是從手部開始生紅發痛。

    “嗯,昨天和盛老師一起吃的飯。”張程式聽著沈斂止回答的話。

    不是,他是問吃什么了,不是問沈哥和誰一起吃。

    張程式一陣窒郁,看著過敏的藥已經放在桌上,張程式才小聲嘀咕著,臉色寡寡地從沈斂止辦公室走開-

    清晨三十層樓廊道,窗口的光跳灑在端著餐盤的盛吟身上。

    收到江予池的信息后,盛吟是端著沈斂止家的白色餐盤回自己屋里去的。

    白天光線明亮,屋內沒開燈也是一片正常的模樣。

    只是沈斂止家的餐盤和盛吟這的樣式顏色稍微有些許不同,盛吟這的八英寸是偏奶油白,沈斂止家的卻是玉色的白。

    也許江予池還是眼尖。

    敲門進屋之后,江予池看著她面前的早餐,臉上一貫散漫的笑意這次淺了些。

    他把手上的紙袋放在餐桌上,“我好像又是來晚了一點。”

    江予池的話語有些許少見的感慨,和江予池平時做事風格的無謂隨意很不一樣。

    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江予池除下了外套。

    不止是言語,今天江予池上衣穿著的是件白襯衣,與他往日的煙藍那色系的風格也很不同。

    裝著早餐的紙袋有三個,紙袋鼓著分量看著也不少。

    盛吟看著江予池帶的幾人份早餐,有些疑惑地問江予池,“你來得不晚,是我早起了。阿池,你該不會還給年年也帶了早餐?”

    唐樂年這幾天去隔壁市了,也不回來,江予池應該知道的。

    江予池‘嗯哼’了一聲,他記得唐樂年外出。

    他剛才過來的一路上就在想著,擔心沈斂止也在這,帶早餐的時候就忘了這回事。

    結果現在只有他和盛吟兩人,江予池的心情卻也沒松快到哪里去。

    盛吟坐在桌前,珍珠粉的毛衣還沾著淺淡的玫瑰香。

    “吃過早餐,一起出門。”江予池把紙袋拆開,眼神詢問盛吟。

    盛吟點點頭。

    這個時間點的園區人流車流都多,照常是江予池開著車,盛吟坐在副駕駛座上。

    “聽年年說,你找他說要再練練車。”

    江予池耐心地握著方向盤,眼睛看等著他們前面的車先走,和盛吟一邊說著,“你什么時候有空,我來陪你。”

    盛吟扣安全帶的動作稍一遲滯。

    那個低低卻清晰的聲音在她耳旁,他說,找江予池之前,可以先考慮找他么。

    盛吟張了張唇,臉上為難的表情看在江予池的眼里。江予池笑了下,“阿吟,先不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不明所以的盛吟看著江予池抬了抬下巴。

    前面的車已經開走了,江予池隨在它后面緊跟著。

    上班上學的高峰時段,江予池這車開得慢慢悠悠,都快五十分鐘還沒抵達目的地。

    “阿池,我們這是去哪?”盛吟看著這車開的方向不像是去行里的樣子。

    聞言,江予池才重新笑了下,“都快一個小時,你才想起要問我去哪。阿吟,你對我也太信任了。”

    這是自然的。

    除了唐樂年,盛吟在很多方面都相當信任江予池。

    “當然信任。我們認識很久,一起共事也很久,難道我還怕你這車開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盛吟沒多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江予池點頭笑,“阿吟,我們是真得認識很久了。”

    久到他們成了很相熟的朋友,久到他嘴里說出來的話總是吊兒郎當各種玩笑。

    看盛吟的眼神撇在他臉上,江予池只是笑,“我們勤懇愛業的盛吟小姐,今年的年假都還沒用,再不抓緊用都要浪費了。”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前兩句說話的不著調,到最后那句的正經,讓盛吟沒意見地點頭說著好。

    看了半路的各式車輛和園區高樓,他們的車逐步開離繁鬧的市區。

    去什么地方呢。

    在盛吟想著江予池總不至于帶她去什么白日酒吧過年假時,江予池的車停在了月亮灣大道的不遠處。

    這一片地方的灌木是冬日的墨綠,之前下雪的時候應該有人在這里堆雪人,灌木叢上還放著雪人用的塑料鼻子,洋紅在墨綠上十分打眼。

    在那洋紅的雪人鼻子后面,是一間木黃色的陶藝館。

    “阿池?”盛吟轉頭看向江予池。

    這邊不是科技園和工作區,工作日的時候這邊人不算多,江予池停好車,走到盛吟身旁。

    他雙手揣在兜里,狹長的眼里是和煦的笑意,“還記得這不。”

    這里離G大不遠,附近有些學生自己盤下來經營的小商鋪。地方盛吟倒是不陌生,只是不清楚江予池說的是記得什么。

    順著江予池的眼神,盛吟望向那間陶藝館。

    這間陶藝館在這應該很久了,從館外的一磚一瓦到館內的擺設桌椅,大概都能看出來這間陶藝館是有些年月經歷在的。

    有些年歲的事物地方總會有很多別人的回憶在。

    走進館里,吊頂上一盞盞的燈這個時候都還亮著。

    盛吟從外往里慢走慢看著,老板娘就坐在實木桌前拿著筆刷上色,看到盛吟她們,點頭笑笑。

    實木桌上的修胚刀和各種顏料工具,讓盛吟恍然想起來,之前的確是有和江予池來過。

    江予池已經帶著盛吟走到陳列柜前。

    五大排的陳列柜,外罩著透明玻璃,陳列著放了有近好幾年的陶藝作品。

    看著江予池就站停在陳列架前,盛吟不由笑開口,“該不會當年我做的那個還留在這?”

    那時盛吟大三,江予池大四。

    盛吟同系有個周學姐。

    周學姐什么都好,不止本專業成績優秀,還修了朝鮮語和西班牙語。和盛吟關系也不錯,之前重修績點的時候,和盛吟有門課同班過一學期。

    那年有節課上,周學姐挨著盛吟坐。

    老師在講臺布置了道堂上作業,盛吟做完那作業,周學姐就用手指戳了戳盛吟,約她一起晚上吃飯。

    盛吟不好意思搖頭,她都和沈斂止約了晚上吃飯的。

    后來周學姐一直邀約,吃飯不成周學姐就改約了出來做個手工或者去哪玩,選到最后周學姐就定了這間陶藝館。

    只是到了約好的那天,周學姐臨時有事,盛吟在這等了一小會準備要走的時候,正好碰到過來的江予池。

    想著是來都來了,江予池又擱她旁邊聊天打趣,盛吟也就順手在這捏了一個矮胖歪趔的花瓶胚體。

    胚體上完色最后還得烤一天多,盛吟就和江予池在陶藝館門口分道走。

    誰知道那兩天她又和沈斂止鬧脾氣,完全沒心情來拿。

    時間把舊事沖得有些淡,盛吟到現在才想起來,那個被她遺落在這的袖珍花瓶。

    然而沈斂止那年淡薄看她鬧脾氣的眉眼,盛吟卻還好像記得。

    “怎么找不到我的那個花瓶。阿池,你當年做的那個,是一個碗?還是個缽?”

    盛吟循著一排排陳列柜看著,她隱約記得江予池隨手捏的那個形狀,好像是個寬口盆的樣子。

    她做的那個她是找不到了,江予池在一旁,看盛吟認真的雙眼映著五彩的陶瓷品。

    “阿吟,我認識你,比你認識沈斂止還要早。”江予池跟在盛吟身旁說著話,他們之間現在也不過就是一步的距離。

    江予池想,“那天在圖書館,如果算是你第一次見沈斂止的話。”

    那個下雨的安靜的圖書館,在那個政法圖書區的窗角。

    在盛吟坐在沈斂止身旁那塊空地蹭位置時,江予池就站在一旁翻著書。

    盛吟開口問沈斂止姓名時,江予池就在一旁,最后最先噗嗤笑出聲的,也是江予池。

    “有時也會一直在想,那年要是像你一樣,先去靠近你,那多好。”江予池伸手指了指第三排的陳列架。

    盛吟的眸光從那里路過兩次,卻都沒發現的那個角落。

    “阿吟,看一下吧。”江予池低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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