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心跳的原因 一個自下而……
新朝晚會在29號舉行,月考后,長假前,學生們無心學習的神游狀態正好投入這一場每學年初的小慶典。
比起前兩日考試期間彌漫的萎靡氛圍,如今整個校園可謂是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熬過白天的課程表,下午放學之后便有整晚的自由活動時間。
有演出的人從午休時間開始就按順序去禮堂彩排、準備妝造,打算看演出的人忙著搞票、準備看晚會時的零食,對晚會沒興趣的,則跟同伴們討論今晚是打牌還是在教室投屏看電影好呢,再不濟,休閑地寫點練習也行。
傍晚時分,言秋和陳春蕾在禮堂后門的小草坪上為演出做準備。這里算是參演者們的另一個“后臺”,因為光線好,地方寬敞,反而比禮堂里那個擁擠的小后臺更適合作為化妝間。
要化妝的女孩們自己帶上一張桌布,幾人成群,席地而坐。
秋日的草地已經不如春夏的青翠,葉尖尖上有了點黯淡,但一張張的桌布樣式繁多,置之其上的化妝品色彩繽紛,女孩們認真的、靦腆的、緊張的、帶著一些雀躍對鏡欣賞的青春面龐……比春花更鮮亮。
言秋的化妝品不多,只有以前和媽媽逛街時買的BB霜、眉筆和幾支有色唇膏。陳春蕾則更長于此道。
言秋對著小鏡子生澀、仔細地打底,再用眉筆小心翼翼地加深眉毛的顏色,生怕不小心繪成張飛,畫好后還捏著鏡子轉了一圈,確認各個角度的光線下看起來都不奇怪,才松了一口氣。再看陳春蕾,言秋不禁輕輕“哇”了聲。
經常叉腰炸毛、風風火火的班長一下子變得成熟明艷了起來。
陳春蕾對言秋瑩瑩發亮的目光很是受用:“我技術好吧,是不是沒想到我化了妝還挺御姐的?”
言秋笑著點頭:“很好看。”
陳春蕾在進行最后的修繕,抽空檢查一眼言秋:“你畫這么淡,上舞臺看不到的啦,你等我一會兒哈,姐姐給你加點料。”說罷,她三下五除二給自己捯飭完了,接著便專心致志地裝點起言秋來。
言秋以前參加過一些演出,多是媽媽給她化的妝。媽媽對伴侶的外形多有看重,對于自己卻不多加講究,得體便好,是以化妝水平也只是職場上夠用,每次給言秋化妝談不上太精致出彩。這還是言秋第一次體驗這么細致完整的化妝流程,她感覺陳春蕾此刻是個丹青圣手,全神貫注,自信揮毫。
言秋有一張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臉,陳春蕾越畫越享受,越溫柔。
“轉過來,半睜眼……對對,往上看一下哦,嗯……”中氣十足的嗓音都夾了起來,引得言秋不住抿嘴笑。
夕陽不再那么流連忘返,收工得干脆,光線霎時淡而柔和,風也瑟瑟,拂過女孩子的臉頰,額邊鬢角的碎發也隨之輕蕩。
隔一條道的對面是校園的中心湖,沿岸種著高大的梧桐樹。片片葉子正由綠轉黃,葉脈是堅持生機到最后的,故而那層層疊疊的豐茂樹蔭一眼望去,可見成千上萬直線型散射的綠色筋骨,那么的明晰,像四射分布的根根血管,從心臟散發,也流歸心臟。
支著樹干的,是一只修長骨感的寬大手掌,那上面握著的手機,屏幕的畫面已經停留在灰暗的Game Over多時了。
喻明希忽地拿手指搓了搓臉側,他覺得有點癢。
也許是風吹得他有點癢。
他倚著樹干站了不知多久,藉著身前一株光禿禿的桃樹做掩體,目光投放得肆無忌憚。
也不是專門來的,就是沒事干。他是壞學生,總不能在教室學習吧?游戲也不好玩,看,手機都黑屏了,一個不注意就死,什么破游戲。
突然陳春蕾跟言秋湊得極近,臉都要貼上去了。喻明希站直了,瞇了瞇眼,偏了點角度,才能看見……哦,是在刷睫毛。
陳春蕾活干得精細,捧著言秋的臉,自己微微低了點,從下往上自睫毛根部刷起,刷得纖長卷翹,然后手指沾了高光,給言秋的山根、鼻尖還有唇峰點了上去,最后她想想,又給言秋下眼瞼上了點紫色亮片好呼應服裝。
“有那么多刷子,非要用手摸……”一個無所事事的人無故自語道。
陳春蕾大功告成,離開言秋,遠處的人才終于看清了她。陳春蕾邀功地把鏡子給她,她一看便睜大了眼,洋洋的笑意蕩開來。
焰火騰空,赤霞絢麗。
手機不知為何滑了出來,虧得喻明希肌肉反應迅捷,給穩穩抓住了……新出的手機,還好沒摔壞,不然再買一個估計又討一頓打,喻明希心跳很快地給自己很快的心跳歸因。
*
六點出頭,多數演員們回到禮堂候場。
言秋和陳春蕾在啃士力架,好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演出所需的能量而不會因飽腹顯得臃腫。她們倆食量都不大,一根巧克力棒掰開兩半分享,份量剛剛好。言秋吃完,喝了小口的水,便展開左側扶手的內置小桌板,又從書包里掏出一份英語練習攤開。
陳春蕾咋舌:“這會兒你都有心情學習啊?”
言秋打開筆帽擱在一邊:“全是單選,不費腦的。”
“你這樣會讓我懷著罪惡的心情玩手機的……但是不忍責怪你,嗯,看過來,真好看~”陳春蕾抿出一個溫雅甜美的微笑,嘴皮子一動不動地邀請言秋自拍。她換著角度找光線,言秋就時不時配合她,寫完一題便抬頭看一看鏡頭。待陳春蕾拍得差不多,言秋也寫完了一張卷子,刷刷對答案,40題錯了2道,一道是長句的語法誤判,一道是沒見過的詞組搭配。言秋尚算滿意,用手機查了詞組的詞義辨析,拿出小本本記錄下來。
人在自信專注時候展現出的神采,極具光華。
陳春蕾本來都退出了相機,看到這樣的言秋,忍不住又打開了攝像頭,“嗨,美人。”
言秋還在動筆,沒全然抬頭,就掀了掀眼皮,一個自下而上的眼神,嘴角噙著一抹淡笑,鋒芒微露。
陳春蕾忽地明白了小說里寫的那種“心弦一動”的感覺,都忘了看鏡頭,拍完才想起檢查自己的表情,正放大照片準備細品,卻聽聞一人發出她剛才的感慨:“這會兒還有心情學習,不愧是第一名呵。”
當然了,她的感慨是帶有敬佩之意,而這個人嘛,語氣老欠老欠,純屬陰陽怪氣。噢,真可惜長了這么張臉,又高武力值,罵不出、打不得。
言秋寫完漂漂亮亮的幾行筆記,才不慌不忙直起身,頭一偏,恰與那人視線對上。
這次來禮堂他不似上次那樣匆忙趕場,是一手抄兜,閑庭信步的姿態,只是配上他周身懶散不羈的氣質,怎么看都沒個正行。
言秋只與他對視片晌便收回目光,將桌上的試卷和文具收整疊好,又對陳春蕾說:“我們差不多該去換衣服了吧?不然待會兒人多了。”
第一名就是沉得住氣,對于他人挑釁,想理的時候逗趣幾句,不想理的時候當作渾然不覺,誰也別想影響到她似的,剛才一個平淡的眼神已經是她給的全部反應——哦,你來了,嗯,聽到了。
當著面已讀不回。
又因那清亮明媚的眼睛實在太令人驚鴻一瞥,導致只看了那么一會會的人有些悵然若失,哪哪都不得勁。
沒看夠。
兩個女生的位置選在舞臺右側的區域,離外側過道隔著兩個空位,喻明希理所應當地把肩上掛著的背包往言秋旁邊的位置一擱,人倒沒進去,手掌撐住椅背支著微斜的身體,好像是等待的模樣。
這會兒言秋倒是跟他說話了:“你是在?”
“你們不是要出去么,”喻明希覺得自己如此善解人意,“給你們讓路呢。”
“我的意思是……”言秋指指他的背包,“這個位置有人了。”
喻明希頓住。
“還有,”唯恐他賊心不死似的,言秋又點了點最外側的座位補充道:“那個位置也有人了。我幫兩個朋友占的。”
禮堂里座位有限,新朝晚會的門票是限額分配給每個班的。而門票又沒有座位號,要挑到心儀的位置,只能盡早到場外檢票區排隊,盡早進場搶占。演出人員可以幫有票的朋友占幾個好位置,是不成文的特權。等晚會開始一會兒了,學生會的人才會開閘,不再限量入場人數。當然,到那會兒再來的都只有“站票”了。
但現在外頭還沒開始檢票呢……
“你怎么進來的?”陳春蕾不禁向喻明希發出疑問。
喻明希一手撈起自己的背包,冷聲道:“走進來的,看不出來么。”
陳春蕾暗自“呸”一聲。就多余問他。
言秋輕輕扶了扶陳春蕾的小臂,安撫的意味:“走吧,去換衣服吧。”
陳春蕾對美女向來溫柔,當即給出一個春風拂面的笑臉:“嗯嗯。”
言秋把自己的零碎物件擺在位置上占座,而后一手提著服裝的袋子,一手勾起琴包的背帶,動作有些許忙亂。陳春蕾知道她寶貝自己的琴,剛想說要不讓她先去換,自己幫她看著。卻見言秋徑直把琴包伸到那個散發煞氣、坐到她們后排的黑臉帥哥面前。
帥哥一雙狹長的眼睛簡直要倒吊起來,陰鷙兇狠。
“我們去換衣服,你幫我看管一下哦。”清泠泠的嗓音,軟和的語氣。
黑臉帥哥眼睛沒那么吊了,臉依然黑著,一聲不吭地接過。
陳春蕾內心充滿“嘖嘖嘖”,心想這小言秋看似溫和可人,實則內核穩定,心中有劍。走著走著,她又想起了什么,默默打開手機看剛才的自拍。最新的那張,當時正向她們走過來的喻明希果然被拍進去了。陳春蕾放大放大放大,細品他的表情,再對比一下彼時沒忍住盯著鏡頭里的言秋的自己——喻明希可比她蕩漾多了!
陳春蕾目光如炬地回頭窺視,見那黑臉帥哥規規矩矩地抱著言秋交給他的琴。
呵,你小子!
等她們換裝的時間里,外頭開始檢票進場,周邊位置陸陸續續有人入座,禮堂亮起了大燈,笑鬧聲更響了。
喻明希開始有點煩。
這破門票每個班只分到十幾張,7班的人參演不積極,搶票可熱烈,他才不去做這沒檔次的事。他的票是找體委通過校隊老大的關系要來的——這又是另一種不成文的特權了,甚至還特地找人提前放他進來。為此,他應下了多場原本不想參與的球賽。
可現在,就這?
賭氣離去的想法閃現了一秒,又被手上的東西鎮壓下去。
“哥!哥你也在啊!”身后傳來歡騰的聲音,一條歡騰的瘦麻桿小跑著逼近,然后啪嗒坐喻明希旁邊,“我坐你旁邊成不?”快樂的小眼睛瞇成一條誠懇地望著他。
喻明希不說話,冷淡地遞一個眼神。
霍小凱讀出這是默許的意思,他看到喻明希抱著的琴包,話題噴涌而出:“哥這是啥樂器?古箏?”
“古琴。蠢。”
“哦哦哦,古箏好像是要大點兒是吧。哦!哥,你要演出?!哥你也太牛了,怎么什么都會!”霍小凱對他哥的崇拜又更上一層樓。
“那倒不是,你哥被刷了。”女生清脆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剛才被喻明希噎住的的仇,給換裝回來的陳春蕾逮著機會還回去了。
本來遇到這種事,霍小凱本應該立馬幫他哥嗆聲,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從他哥身上學會了審時度勢,于是他張嘴之前,先回頭看看是哪路人馬膽敢挑釁。
然后他張大了嘴巴……
陳春蕾恰好有一身淺綠色系的馬面裙,與言秋的紫色一淡一濃,相得益彰。古典的裝束顯得人身姿翩然,既不失少女的纖細,又帶有些許成熟的韻致。
言秋原本是偏淡的長相,如今紅妝紫裙,竟是格外地……光彩奪目。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難免 他不是例外。……
“言、言秋學姐?”碎嘴子難得結巴。
言秋微頷:“嗨。”
霍小凱難得靦腆地壓低腦袋,尖下巴長長地抻出來,直戳自己的脖頸兒,一個標準的大拇指從胸前緩緩伸出。
言秋無法不被他逗笑,目光流連在他的夏洛克式笑容上,卻是對喻明希說話:“琴給我吧,謝謝。”
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喻明希抬手就是一揚,一把古琴的重量在他這也就輕薄如紙,沒過腦就扔出去了。
可一把琴畢竟不是一張紙,言秋慌忙去接,琴也還是先后撞到了木制的椅背和扶手,沉悶的兩下,言秋抱在手中了還感到琴身有嗡嗡的余震。
她心疼壞了,騰地轉身回到前排自己的位置,趕緊打開琴包檢查。琴額一角出現了一個拇指甲蓋大小的印子,側著看能看出淺淺的坑痕。
陳春蕾扭頭就罵:“不知道輕點啊,磕壞了怎么辦?!”
喻明希沒立即作聲,盯著言秋的反應。她只蹙著眉來回輕撫那個新痕,好像能將它撫平似的,他被陳春蕾罵了,她也跟沒聽見似的。這人就是這樣,對于不重要的事情,她通通可以無視。
心中的煩悶好似多了一絲酸氣。喻明希不知所以,也實在想不通,眼見就是把舊琴,有點年頭的劃痕都不少,怎么就值得她這么寶貝?寶貝到都沒心思瞪他一眼。
然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一把破琴,也不少這一摔,早該入土的東西,你還抱著當寶,有意思么。”
“喻明希!”陳春蕾當即吼他。
言秋霍然轉頭,終于如他所愿地看過來,只是那滿眼難以置信的驚詫,令他發現原來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見她眼中瞬間有了水光。眼圈、鼻尖和下巴通紅,濃妝也遮不住她的難過。
喻明希懊悔極了,立馬站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站起來要做什么,只是無法再安然坐著。
但是言秋已經不再看他。
喻明希只能又盯著她的背影,明明那么近,他卻覺得她好像再也不想看他了。
陳春蕾摸摸言秋的背,輕聲說:“沒事的,試試琴?琴沒事就好了。”
言秋沒有放大自己的情緒,緩和幾秒,點點頭,撥弦試音,指尖錚錚清鳴。
“沒事。”再開口時,言秋已經歸于平靜。
陳春蕾捏著嗓子撒嬌,跟言秋又對了一遍待會兒的演出流程,言秋對答如常。陳春蕾心底不禁對言秋更佩服了,瞧這自我調節能力!跟身后那坨黑影簡直云泥之別。
想到這,陳春蕾轉頭惡聲惡氣:“能不能坐下,你站著很擋光,也擋后面的視線。”
喻明希像聽不見。
霍小凱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出聲。
這時,前方舞臺下,場控猛吹了下哨子:“演出人員到舞臺前集合一下,演出順序有調整!”
場上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小聲抱怨,言秋和陳春蕾無語地對視一眼。言秋抱著琴站起身,兩人攏著裙擺一起斯文地挪出去。
從檢票開始,禮堂里就跟開了泡泡機似的,咕咚咕咚一個又一個人竄出來,沿著過道嘟嚕嚕地漂流,逐漸把一個個空座位填滿。
當大家坐定,那座又高又大的黑影還在那杵著,就特別礙眼。
“什么意思啊,老站著干嘛?”
“誰知道啊……”
后兩排發出這特意沒收著音量的議論時,言秋剛走出過道,聞言,她下意識一停。
陳春蕾已經先走出去幾步。
一秒,兩秒,三秒。
言秋舉步跟上。
喻明希發現自己的呼吸也跟著停頓了會兒,再度吸氣時,他坐下了。
因為他知道,有人因為他,猶豫了三秒。
按照相關老師的指示意見,節目順序做了細微的調整,言秋她們提前了兩位,最新印好的節目表發到各演出隊伍手中。
“還熱乎呢。”陳春蕾拿節目表去蹭言秋手背。
言秋順勢接過來,湊近鼻尖嗅了嗅:“好聞。”
“啊!你也喜歡打印機的墨水味!”
陳春蕾又拿過去聞。兩個女孩腦袋向著腦袋,笑著低聲說話,不防從側邊席位竄出個人,直直撞上了言秋。
言秋感到左肩至胸前一涼,散發淡甜味的液體澆濕了她小半的上衣,一層乳白色附在紫紗上,臟污明顯。
“呀~抱歉哦,沒看到有人。”來人說著抱歉,眼睛直勾勾盯著言秋,手上輕晃著剪開口的牛奶盒,給她譏諷的嬌笑。
凌芊芝故意來找事兒,但這個節骨眼上言秋沒法反擊,都沒多看對方一眼,立刻就執行解決方案。
“班長,我去衛生間處理一下,琴你照看著。”言下之意是只管保證待會兒的演出,沒必要跟雜七雜八的人多費口舌,以免狀態再被影響。
陳春蕾知道輕重緩急,接過言秋的琴抱好回位置,只遠遠瞪凌芊芝一眼,心里問候她祖宗十八代。問候完了還是生氣,開聊天軟件拉出體委的頭像跟他一頓輸出,發完第三段一百字,對方來了個:?
她也:?
一頭霧水,再看那人ID,陳春蕾瞳孔震驚,大罵臥槽?!
這哪是體委,分明是那個被她拒絕過的場控男。倆男的這么默契,用了同一個頭像,是一個看起來酷酷的男人的頭的影子。
陳春蕾覺得一點也不酷。
場控男問:跟我說的?
陳春蕾心中略過無數個頓號。
怒氣沖沖的情緒消了,她有點不知道怎么回復,腦子稍有回避,于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帶來凌芊芝這個瘟神的人不是喻明希么,他怎么沒點反應?她馬上回頭要用眼神滅殺他,結果發現人不見了。
霍小凱歪頭過去對上陳班長殺氣騰騰但問號重重的雙眼,眨巴眨巴小小眼睛:“跟著出去了。”
沒有主語,沒有賓語,但是懂的都懂。
陳班長認可地頷首。
幾分鐘后,言秋清理好之后返回,在外面碰到了正要進場的麥以莎和寧馨,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回來了,心情沒怎么受影響的樣子,陳春蕾佩服+1,又望望她身后,沒人咧?
*
外頭天黑了,夜幕之下禮堂儼然一個佇立的發光盒子,明亮的暖光從內向外散發,暖場音樂在高高低低的調適后穩定在不轟鳴的響亮,吸引著不稀不密的人們流向這里。
禮堂這邊沒有衛生間,要去洗手或是解決生理問題得去相鄰的科藝樓。兩座建筑通過一段不長的廊道相連,廊道的末端就是科藝樓的衛生間,還算方便。
與禮堂的燈光通明不同,無所事事的科藝樓只有衛生間亮著燈,其余地方都被暗色遮蓋起來了。
有尖細、薄涼的笑聲在暗處滋生。
“呀~拍得還挺清楚呢。”
“嗯嗯,新出的相機是好用啊……那芊芝,下次能不能借我帶出去玩?”
“還用問嗎,我們是好姐妹呀。”
“所以你有事情我一定幫嘛……看這小妖精以后還有沒有臉招搖過市。”
“哼,誰知道呢,萬一人家好學生也很騷呢哈哈。”
“哈哈……不過你要小心不要被別人發現是你發的哦。”
“當然啦,到時候我找個網吧發,誰會知道呢。好啦,你先回去,我另一張內存卡忘在教室了,我回去換了再來。”
“哇,還準備了另一張卡,好細心。”
“對啊,不然待會兒拍晚會的視頻,不得給別的同學看嗎,被發現了怎么辦。”
“芊芝好聰明!那我先回去啦。”
科藝樓另一側的門離教學樓很近,兩人分別,凌芊芝藉著手機的燈,向更深的暗走去。
光和人聲沸騰都只屬于一廊之隔的禮堂,那邊越熱鬧,就顯得這邊越寂靜,腳步的回聲也愈發明顯。凌芊芝莫名有點心慌慌的,加快腳步小跑起來,不過一分幾十秒的路程,再往前過一個拐角就是了,她已經看到校道路燈映進來的光了。
但她沒能過那個拐角,身后有一只手拉住她斜肩包的背帶,把她往后拖走!
她張嘴就要尖叫,卻被預判了似的,背包掉了個頭,捂住了她的臉、嘴巴。等臉上沒東西了,凌芊芝終于停住了,也看清了“綁架”她的人。
那么帥的一張臉。她卻手腳發軟,摔坐在地上。她剛才嚇蒙了,以為已經過了很久,原來喻明希只是繞去了科藝樓后門外。
這里是中心湖邊上的一角,不屬于任何必經路線,又堆放了一些多余的建材,地上都是零碎的砂石,連偷摸談戀愛的小情侶都嫌棄這里的環境。
凌芊芝發現自己的相機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喻明希手上,他在查看里頭的內容,臉奇怪地斜了個角度,下意識顧忌著什么似的。
凌芊芝心虛,想把相機搶回來然后逃跑,但是……不敢。剛才被拖的過程中她毫無反抗的余地,雙腳配合都不大跟得上,腳腕和腳跟這會兒都火辣辣的疼。眼前這個人的力量、手段都超出她認知地恐怖。
森冷的雙眼看過來,凌芊芝本能地一抖。
“東西我刪了。”喻明希非常平靜地說著,并把相機屏幕轉向她,向她展示空無一物的相冊,“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想被曝光吧?”
故意設計偷拍女同學在廁所脫衣服這事,被追究起來確實麻煩……凌芊芝忍下氣,弱聲弱氣地說:“刪都刪了,還我唄。”
喻明希輕輕笑了笑,將相機遞過去。
凌芊芝一喜,伸手去接,心想什么惡霸傳言啊也沒有那么夸張啊。
然而她還沒碰到相機,就見眼前那只手猛地一甩,爸爸給她新買的最新款手持攝像機碎在了砂礫混合的地上。
凌芊芝終于可以爆出一聲尖叫,同時間,禮堂內傳出主持人清亮高昂的說話聲,演出要開始了。
她震驚地瞪向那個惡人,他臉上甚至還保持著冷淡而妖冶的笑意。
“拿發票來,我把錢給你。”喻明希手抄進兜里,把地上的碎件一個一個踢進湖里,“至于言秋,你再找她麻煩,下回碎的會是什么,我就不能保證了。”
*
言秋的節目排得比較靠前,喻明希回到的時候,她們已經去后臺等候。
霍小凱問他怎么這么久才回來:“你不是去給學姐道歉的嗎?”
“沒有。”
“這都不道?!”霍小凱驚訝。
“要你教我做事?”
“……對,不用道,千萬不要道。”
“閉嘴。”
話癆子霍小凱的閉嘴也僅持續了一小會兒,很快他又積極地拿著從言秋那薅來的節目單給他哥說明進度,要不就從聲臺行表全方位點評演員的演出水平,當然重點總會是“哇這個小姐姐漂亮”、“那個男的也太一般了”。
喻明希罕見地、無聲容忍了聒噪,等到了言秋的出場。
上一個節目結束,幕布拉上,燈光暗下。搬運道具的聲響窸窸窣窣,等靜下來了,臺上燈光也再度亮起。
幕布還未拉開,女聲婉轉的吟唱先逸了出來,縹緲的美感讓場下觀眾都起了雞皮疙瘩。簾幕緩緩向兩旁撤去,臺上出現一坐一立兩道曼妙身影。撫琴人雙手一動,便有清越悠揚的曲聲流出。聞之猶如撫過一泓泉水,或置身云霧之間。
唱詞頓挫又蒼涼,琴音空靈而綿長。
近6分鐘的表演,碎嘴如霍小凱都沉醉得整場無言,最后兩位演出者手拉手鞠躬謝幕了,觀眾們才如夢方醒,大力鼓掌。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隔得這么遠,喻明希才能明目張膽地看她。
說起來有些丟人,剛才他一直沒敢直視她,因為……她這么好看,比最昂貴的珠寶更流光溢彩。
人遇到心儀之人,難免傻缺,難免膽怯。
他不是例外。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輕盈的風~ 這燈是加了……
這兩天,是言秋經過很長、很長的時間后,第一次再度有了幸福的感受。
她穿著好朋友們為她的生日精心準備的服飾,用媽媽教她、留給她的琴,和新的朋友合作,完成了一次十分滿意的演出。
她心中隱隱感到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身體里,或者說,像是竹子又抽高了一節。
她們在觀眾席上欣賞別人的演出,中場時嬉笑著說話、拍照。陳春蕾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寧馨和麥以莎都心照不宣——言秋終于是真的開心一些了。她們由衷地為朋友逐漸走出陰霾而高興。
晚會到九點多結束,言秋和陳春蕾還驚喜地獲得了“最佳表演”獎。大燈一開,好多人跑去舞臺邊上跟她們合影,多是同樣穿著演出服的參演者,大家喜笑顏開,當作是after party的狂歡;也有一些7班和3班的純觀眾,就像來旅游打卡。寧馨和麥以莎也穿了同款改良馬面裙,3班的同學把她倆也抓過來一起合影,主打豐富打卡點。劉加程也走到近處,但沒進去合影范圍,只默默地給她們拍照。
喻明希抱手倚墻,遠遠睨著,對此場景嗤之以鼻。他早就到后排大門邊上等著了,才不摻和什么合影、什么留念,說得這么冠冕堂皇,其實不就是因為心里那點兒騷動。
呵,就留下幾張照片,有什么用?
“哥,你是在這等學姐過來?”霍小凱誠心發問。
“不然?”
“可是,她們應該會從后門出去哦,忙了一晚上,不得去食堂吃點兒夜宵什么的?”他點了點就在舞臺側面、自晚會開場就緊閉的后門。
好像這話是什么預言似的,剛說完,就見一個掛著學生會工作牌的人接了個電話,而后抓起一大把鑰匙,過去擰開了后門的鎖。更應驗的是,有人馬上喊:“好餓啊,我們去吃宵夜吧!”
緊接著,一呼百應,本來還在拍照的人紛紛收工,麻溜撿好自己的東西,成群結隊出門去了。
喻明希:“……”
她真是,看也不往他這看一眼啊。
但,幽怨何用?
喻明希直起身,大步跟上。
一群人浩浩蕩蕩一塊兒來到食堂,最后也還是分作小團體,陳春蕾自然而然跟舍友作伴,言秋老三人組一行。
她們仨穿著《仙三》造型的衍生服,即便穿行在其他衣著鮮亮的演出者們之間,也是相當打眼。
食堂宵夜檔今天開始推出新品鹵雞翼和甘梅薯條,這會兒看沒看晚會的人都來趕宵夜攤了,更多的人為那紅、藍、紫三人注目。
對喻明希來說,就是更多的人在盯著言秋了。
這令他很不爽。
霍小凱來勁兒了,催喻明希趕緊過去,嘴里喊著:“擋起來,把學姐擋起來!”
心里頭分明是在叫:“快打起來!”
喻明希手伸到他鼻子前方,握拳,骨頭卡噠卡噠響。
霍小凱雙手捂嘴。
喻明希叫他滾。
他鞠著躬小步退下。
喻明希說:“回來。”
霍小凱倒放一樣溜回來:“請吩咐。”
喻明希從書包里拿出一杯早已變成常溫、肯定已經不好喝的酸奶:“你喝。”
“好的。”霍小凱恭敬地退下。
言秋她們來得算巧,前一撥甘梅薯條剛賣光,新的還在油鍋里滋滋冒泡,窗里的大叔很瀟灑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等一分鐘。”
言秋身上東西多,就由她在這排比較輕量的薯條,麥以莎和寧馨則分別投入了炒面和鹵雞翅的戰場。
沒多會兒,熱騰騰的薯條出鍋,隊伍開始動起來,還挺快,言秋只來得及往上抽了抽琴包的帶子,就排到她了。
份量不大,言秋刷了三個紙杯的薯條,肩膀掛琴包的那邊手拿一杯,另一邊拿兩杯。沒預料到剛出鍋的滾燙程度,剛走出幾步就熱得受不了了,言秋快步走向最近的樹,想先把東西放在那圍邊上晾晾。
忙中生亂。肩上的琴這會兒也要來湊熱鬧,失衡地一歪,便勒著言秋的手臂滑下來,馬上,琴就會落到肘彎處,這重量會猛地牽扯她整條手臂,這邊手上的薯條將面臨很大的危險……
有人拯救了薯條。
電光火石之間,琴被穩穩地托住了。
言秋有點意外,自己竟然能認出他身上的氣味,明明那么淡。
認出了,所以言秋一穩住,就偏了身體,退開一點。
意味昭彰,是為了讓琴離他遠一點。
對方似乎沒反應,言秋抬眼看他,確實沒看到那臉上有不耐或惱意。
喻明希在看她的書包,沉默地朝她攤開一只手。
言秋同樣不語。
僵持片刻。
算了,書包也挺重的。言秋想。
見她有所松動,喻明希自然而然從她手上拿過那幾個高溫紙杯。他猜到她的意思:“擱石墩上?”
“嗯。”言秋點頭,而后手臂一繞,先把琴包換只手拎,這邊兒的書包背帶就脫出來了,琴包再用自由手挎著,喻明希順勢提走了她那大腹便便的書包。
這么一頓交接后,兩人都松了口氣。
言秋是因為背后輕松了。
喻明希則是因為終于不用再看她這薄薄的肩膀被勒得都塌了。都……有點起痧了,紗質的外衫遮不住她肩背上的痕跡。
他撇開眼睛,反手拉開自己背包的拉鏈,從中抓出了一個透明的小塑料袋,給言秋。
里頭是三杯酸奶,分明可以拎著提手,他偏要一手抓著三杯,好像非要展示自己的手掌多寬、手指多長似的。
言秋接了。
酸奶是冰的,袋子掛著細細的水珠。而且,三杯,也沒一句說明。
他自己又掏出瓶冰紅茶喝了口。
言秋抿了抿唇,心底不期然吹起一陣輕盈的風。
寧馨和麥以莎滿載而歸,遠觀此景,不禁放慢步子。她倆對視一眼,心說這倆人也太自然了!
言秋轉頭見到朋友們,幾步過去,三人匯合,黏作一堆,邊走邊分享手中的戰利品。
麥以莎吃了滿嘴,口齒不清、非常自然地問:“阿揪剛還寶去買酸來啦?”
“阿揪”沉吟。
寧馨十分好心地幫她答:“好心人買的吧。”
言秋:“……吧。”
她們自顧自嘻哈,并不管后面跟著的……那樣一個體型,很難描述成小尾巴。言秋只有剛開始往校門走時回頭看了看,確認書包跟著自己,就沒再理了。
吃吃喝喝笑笑,到校門口公交站,三個人等三輛車。言秋的先來了,她遠遠望到熟悉的數字,便側身跟幫自己拿書包的人說:“車來了,給我吧。”
拿書包的人仍拿得穩穩當當,紋絲不動。
言秋不知他是不是又要作妖,當即疑惑又不滿地看向他。
冷不防被她近距離直視,喻明希下意識看去別處,正好公車緩緩停下,他抬腳就上:“走吧。”?
言秋不太明白他這游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兩位好友四只眼睛發射的強光是什么意思……她們來得遲,不知道“扔琴”這碼事兒,自然無法將喻明希此舉跟“歉意”聯系在一起。
言秋跟她們揮揮手,就也上車了,這會兒就不解釋了,反正遲早也是要被質問的。
言秋一上車就被堵著,那人上車積極,上了倒是杵在司機旁邊,不等言秋質問,他就說:“沒零錢。”
“……”說起來,言秋的公交卡還在書包側袋。
后面還有人要上,言秋不廢話,直接一手扯他的小臂,一手托住書包屁股,把側袋懟在刷卡處。
滴、滴,兩下。
刷完后,喻明希熟門熟路又把書包提溜好,自覺往車廂后面找位置去了。
看來他今晚是要把提包這活干到底了。言秋也轉身往里走,捕捉到提包人側臉露出的嘴角,一跳一跳的。
不懂他在暗爽什么。
今天因為晚會的緣故,放學時間管得不嚴,大家伙兒離校時間不統一,難得公車上還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空位,喻明希率先坐在雙椅的靠窗位。
言秋掃一眼,在他前面坐下了,琴包摘下來一橫,把兩個椅子都占滿了。
“……”喻明希嘴角不跳了。
但很快他又想,分開坐也好,減少對視的可能性。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跑去她身上。
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他是男的,他有Y染色體的劣質。
她大概嫌車里悶,把窗子推開了點。女孩子的手壓在黑色的卡扣上,更顯得指尖又細又白,但不羸弱,那手背筋骨顯現,像她這個人。
街景搖曳著映進來,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她身上時快時慢地閃過,喻明希腦子里也閃出了一些畫面。
光線暗淡的學校衛生間里,女孩子在洗手池前對鏡清洗,皺著眉挑起裹胸的一側。那么小的攝像機屏幕,他掃一眼就記得清楚。
那里露出的一點皮膚好像比別處都要細膩,是一塊鼓起的,飽滿的羊脂白玉。
……停下,再想,就無恥了。
偏偏外頭的風闖了進來。她今天配合扮相,挽了個半丸子頭,罕見地半披發。這會兒,那風好像怕他還不夠想入非非似的,把柔順的長發吹得甩袖起舞。細白的頸項,削薄的肩膀就呈到他眼前。
這燈是加了多少螢光粉?把她照得也太白了。這人是牛奶做的么……
剛才人多的時候還能克制著別想,現在……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到下車了,喻明希走在平地上也感覺還在公交車上晃。
車站離家沒多遠,言秋說:“書包給我吧,就幾步路。”
喻明希回神,清清嗓子:“我記得是到前面那個路口拐進去。”
意思是要送佛送到西。
言秋不說話,也沒動。
喻明希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選擇盯著腳下一塊地面磚的裂縫,腳尖踩了踩那塊兒松動的碎片,嘴里含糊地說:“抱歉啊。”
聽得出,這話對他而言十分生疏。
言秋還是不出聲。
喻明希沒忍住,抬眼看她,又對上那雙撲閃撲閃的眼睛。
喻明希脫口而出:“賠你個新的就是了。”
言秋說:“很貴。”
“賠。”
“很貴很貴。”
“能賠。”
言秋知道這人脾氣差,本來見他后續態度不錯,沒想跟他計較的,但這會兒聽他這么說,就莫名起了戲謔的心思:“你的女朋友們給你很多錢嗎?”
女朋友……們?
喻明希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名聲不好,她聽說過什么,有什么猜想,都不奇怪。可她慣常八風不動,這樣問出口,反而才是奇怪的。
這個念頭一出,喻明希倏地覺得后頸也被某種力量扯直了,不再回避跟她對視:“上次你在那邊看到的……”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正豐百貨”的方向。
他們從未談及那晚那匆匆一眼,可心里莫名就知道,雙方都看見了彼此,彼此都感知到對方知曉自己被看見。
“……那個酒醉的女人,是我媽。”
言秋微微一怔。
喻明希又說:“沒有什么女朋友。”
是在解釋。
言秋點了點頭。因為那句“是我媽”,她不太想知道更多了。
她慢步往前走著,思索著:“這把琴對我意義重大,賠就別賠了,你也賠不了。”她是用最自在的口吻在跟他聊,“但是,今天凌芊芝又來找事兒,你也看見了。這事是你惹出來的,你把它解決掉。”
“打架也行?”
他第一反應是這個。
到底,是有多喜歡打架。
言秋沒好氣地睇他:“你自己看著辦。”
“哦。”他又勾著嘴笑起來。
市政給這一段舊街區裝的都是最省的節能燈,少年深邃的五官都被攏在朦朧的燈影里,可偏偏這么暗淡的光線,更顯出那張臉線條清晰利落的優勢來。
言秋不看他了,心中默默念著,這分明是個嚴肅的話題,這個人究竟在愉快什么啊。
她自然不知道,今天喻明希第一時間就跟著去把事情處理了。能為她做點什么,還被她使喚,喻明希也不知道怎么,就覺得挺爽的。
少有這么閑步的時候,少年人的精力讓他們天然走路帶風,這會兒慢下來都不太習慣,好像踏步海綿中,或是指尖搭弦上,莫名有些小心翼翼起來。
兩人的身影隨著燈與燈之間的距離變化,忽長忽短。
分去言秋家的岔路就在前方。
“還有別的要求么?”喻明希忽然問。
“沒有吧。”言秋實話說。
“沒有么?我本事不少,你現在趁機提,我可能都答應。”
“嗯……現在想不到,要么存著吧。”
“存著啊,算利息么?”
“你讓不讓存?”
“存吧那就。”喻明希又笑。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然而,然而 “這是什么……
十一長假到來,即使高二年級只有三天的假期,也不影響他們享用假期的興致。
3班的積極分子組織了電影唱K火鍋一條龍,相熟的朋友都參與,言秋也被拉著一起。氣氛很好,幾個男生用這次月考的語文閱讀貢獻的新梗互相調侃;有人說起班主任秦小艷那天晚會第一次帶1歲的小兒子亮相,小孩兒鬧騰得不行;又有人說那物理老師的女兒是挺文靜,就是長得太像爸,可憐。
唱完K出來轉場去隔壁街的火鍋店,大群人擁出來,各說各話、七嘴八舌。幾個女生說言秋她們仨那天的古風服飾好看,問寧馨她們在哪訂做的。那邊聊了幾句,這邊言秋身旁的男生恰是上學年跟她合奏表演的那位,兩人討論曲子,你來我往地互捧一番。說完,男生被前面的室友叫走了,言秋身邊又換成了劉加程。
因為上回的爭論,劉加程隱隱有些尷尬。
言秋先對他笑了笑:“嗨。”
劉加程心下一松,想好的話題也就順勢說了出來:“我去辦公室幫登記成績,看到你的數學和英語客觀題了,都不錯。”
“是嗎?這次我覺得挺難的。”
“大家都難,分數普遍不太高,到時看排名就好。”
高中生說起考試和成績,話題總是源源不斷的。麥以莎她們跟那邊的女生聊完,也轉過來加入討論,幾人隨意地說說笑笑,好不融洽。而這一幕,在某些人看來,就十分刺眼了。
還是麥以莎先看到,心里想偷偷卻沒控制住,動作很大地拍言秋手臂:“那個誰在那里!”
于是其他三人都聽到了,齊刷刷看過去麥以莎指的方向。那個穿著一身黑、一臉冷酷、在人群中一眼出挑的人,不是喻明希能是誰?
言秋眨眼,眨眼,然后跟他招招手:“嗨。”
遠遠就看到了,她身邊那些川流不息的男的。還有,她用跟那家伙打招呼一模一樣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喻明希有點想把手里那杯手打檸檬茶捏碎。
他站在一棟大廈門前臺階上,本就有身高優勢,如今還站在高處地勢,這居高臨下的冷眼也太煞氣了。沒人感覺不到,他的目光像把劍似的從幾十步開外扎過來。
麥以莎幾乎是以腹語小小聲吐槽:“這是什么修羅場嗎。”
說完還偷瞄一眼,確定劉加程沒聽到。
言秋給她遞了個無奈的眼神。也許看習慣喻明希的冷臉,言秋倒免疫了。一行人跟著大部隊前行著,一點不帶停頓的。
跟那次升旗臺邊相似的場景,但人物顛倒了,他成了那個被無視的人。
喻明希一身煞氣地往反方向走。煞氣著煞氣著,他停住了腳步。
東西還在口袋里呢,弄都弄了。
沒兩句話,他就說服了自己。
到火鍋店坐下了一會兒,言秋才看到喻明希發過來的兩條信息。
人一:在哪?
十分鐘前發的。
言秋看的這幾秒里,他又發:??
已經能想像出他不耐煩的模樣。
言秋很快回復了店名。
一抬頭,寧馨正看著她,嘴巴彎彎的。
言秋:“怎么了?”
寧馨說:“在模仿你的表情。”
言秋:“……”
還是直接質問她吧。
這家店做的是潮汕牛肉火鍋,肉質新鮮、價格實惠,口碑拉滿,每逢節假日必爆滿。他們為吃上這一頓,KTV時長還未結束,就先派了先鋒小隊過來占桌子。幾個班委做好攻略,一頓大點,輸出一通牛肉部位術語,大家伙兒直呼:“專業!”
點完,班長又跟大家拆解他的點菜思路,解說哪個部位分別是什么特色。
鬧哄哄一堂里,言秋手機震了震。
人一:下來。
火鍋店在二樓,入口門臉在一棟舊商業樓的側門上,往來顧客多,喻明希站在隔壁便利店掉漆的招牌下等她。
女孩子步子輕盈,沒什么動靜就突然到了跟前,喻明希心躥了躥,但很快穩住了。
言秋問他:“怎么了?”
不是生硬的“什么事”,態度還可以。喻明希想。
那他便順理成章地把東西給她。
一張套著硬膠套的小卡片交到言秋手里,上頭印著“惠風琴行”字樣。
“這是?”
“看不懂么,琴行的保養維修卡啊,好像有五次、還是三次……反正有幾次。給你。”
哦,言秋聽懂了。是禮物。
“謝謝。貴嗎這個?”
“我怎么知道,認識的人給的。”喻明希看去別處,“不要白不要。”
按霍小凱說的,喻明希有點人脈,對他來說,這應該不用付出太多。言秋這么想著,便安心收下了。但是兩天之內弄到這么恰如其分的禮物,多少是費了心的。
言秋真心實意又說了一遍:“謝謝。”
他一手插兜,背要屈不屈,踢踢地上的碎石頭,又踩踩不知扁了多少天都掃不走的舊煙頭,衣服洗得褪色,只比便利店的招牌新一點兒,整個人融進這吊兒郎當的市井環境。
確實,不是良善的長相。
察覺自己被直勾勾地盯著,喻明希喉頭不自覺動了動,逼著自己看回去。
得說點兒什么。
“你們是,3班約著一起吃火鍋?”他于是問。
“嗯,團建,電影唱k火鍋一條龍。”言秋回答。
“從早到晚?”他倏地站直。
“嗯。”言秋點點頭。
放兜里的那只手也抽出來了,他看起來更生氣了。
手機在言秋手里瘋狂震動,是麥以莎給她打企鵝語音通話了,那邊火急火燎的:“秋干啥呢快快回來匙柄來了一個個如狼似虎的撐不了兩分鐘……”
言秋怕她斷氣,應道:“好好馬上回來。”
電話還沒掛,喻明希臉黑成鍋底,轉身就走了。
言秋又站了一陣子,看他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口。
這人真的,脾氣很不好。
然而。
然而。
*
散場前,劉加程找言秋單聊了會兒。話題是言秋意料之中的。
“上次……是我過激了,抱歉。”
言秋自然沒把這事太放心上:“沒事兒。”
“盡管……可能不太君子,有些事兒我還是想跟你說一下。”
“嗯,你說吧。”
“我之前打聽過,他……喻明希他可能是私生子,以前跟他一個學校的人說,家長會從來沒見過他家長,他好多事都是托人處理的……”
言秋的神情讓他聲量漸低。她太淡然,太坦蕩了,仿佛所有事都知道了,又渾然不在意,一直是專注聆聽的樣子,沉靜的目光沒有半分波動。
“劉加程,”言秋徐徐開口,“人們似乎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可我親眼見過他為陌生的弱者仗義出頭。”
言秋的篤定更甚于他所想,但劉加程也有自己的堅持。
“也許他本質不壞,可畢竟背景復雜。”到底不想搞砸和言秋的關系,而且她的學習狀態很穩,這個做不得假,他一思量過后,又說:“但你這么說,我相信你。這個事我以后就不提了,希望,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共同進步。”
言秋莞爾一笑:“當然啦,學委。”
這次的團建,在吃飽喝足的火鍋局這里就畫上完美的句號。時間還早就散了,這群人都是成績優等生,玩了一天,也不會再想流連夜生活,都想著回家還能搞一下學習。
言秋、麥以莎和寧馨要乘坐不同的公車回家,她們決定一塊兒走到一個大站再等,她們要坐的車那里都有。
于是三個人又手挽手黏在一起。本來言秋在邊上,麥以莎對寧馨擠眉弄眼,兩人轉了轉,把言秋夾在中間。
言秋歪著腦袋笑得無奈。
好吧,來吧,一起來吧。
誠如她所想,兩位好友把這段時間來她和喻明希的事一件件追問到細節,細到她自己都答不上來的細。
麥以莎總結道:“答案很顯然。”
言秋說:“我們走得比烏龜還慢啊。”
寧馨說:“有助于消化。”
麥以莎說:“別打岔。”
“怎么回事,不是說人家是老鼠屎嗎?”麥以莎目露精光地質問。
言秋險些都忘了,最初自己在好友面前給過喻明希這個評價。對于這一點,她回答得倒是坦然:“人生在世,哪能沒點刻板成見,認知總是變化發展的嘛。而且,現在我也沒有說他很好吧。”
寧馨瞇瞇眼笑:“是沒說。可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呵。”
言秋目不斜視,沉默以對。
才沒有這么輕易躲過,麥以莎又問:“那你現在怎么打算?要不要收了人家,消遣消遣?”
麥以莎初中和高一的時候都分別談過一個別班的男朋友,雖然很快分了,但也自詡是老手。言秋和寧馨則還未踩過家長老師人人喊打的“早戀”紅線,實則也不認為這有多消遣。
寧馨向來成熟理性一些,直說:“阿秋不是你這種不過心的性格,她不會以消遣為目的來消遣。而且,男的有時候挺煩的,男人只有韓劇里和紙片人永遠可愛。”
麥以莎不完全認同:“煩的時候是煩,好玩的時候也好玩啊,不好玩了就掰了嘛……哦,不過阿秋現在這個可能不太好惹。”
言秋搖搖頭:“好啦,真沒想過,也沒什么打算。”
“沒有打算,就是也不抗拒的意思。”寧馨又懂了。
“哦豁,有渣女的潛質哦阿秋。”麥以莎附議。
公交站到了,言秋關停她們的拓展,輕拍開她們的手:“反正我不會做影響學習的事。”她張口就謅,“百分之九十九愛情的感覺都來源于人們自己的幻想,你們別給我洗腦。”
寧馨:“哦哦。”
麥以莎:“嘿嘿。”
擠上公車,言秋松了一口氣。
國慶大假第一天的公交車上亞肩迭背,言秋抻著脖子,想離窗口近一點。車流量大,又到處在修地鐵,把路口堵得團團塊塊的。司機暴躁,操著本地話和對面歪過來會車的司機開窗互罵對方不會開車,幾個乘客勸他心平氣和。
跟那晚半空的、吹著舒適秋風的那趟車一點兒也不一樣。
好在還靠近車窗,外頭的氣流輕輕換走了周邊的渾濁空氣。
言秋在一片嘈雜中,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
跟那晚一樣。
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有一點……悸動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他是真的 兩個男的一塊……
晚會那晚回家,言秋是跑著上樓的。
到家后,她有意識地深呼吸了十幾下,才覺得差不多平靜下來。
接著卸妝、洗漱,又速刷了一套自己買的數學卷,再對答案,到十二點出頭,打完收工。
沒什么特別的日常,到了這,就該躺床玩一會兒手機放松了。但那天,言秋拿酒精濕巾擦了擦手機,不夠,又扯一張來擦,然后等揮發,揮發干了,又換了幾個坐姿,浪費了好幾分鐘。
有一刻言秋覺得,算了,也不早了,就別玩手機了。于是把手機丟去床尾。
丟完躺下,翻了個身,又覺得,憑什么,明明平時雷打不動,就算一點了也要玩一會兒來換換腦子的。所以又坐起來,伸手去撈手機。
智能機是這兩年才興起的,這么大一塊兒屏幕,用一年靈敏度就下降了,言秋按了兩下才開屏。
屏幕亮了,她就不猶豫了,逕直打開企鵝,先瀏覽小紅點,選擇性回復,給三人群發了幾個表情包。她們這晚都分別收到了不少照片,在群里刷屏分享。
陳春蕾也給她發了一些精致的自拍,并在一張不那么精致的自拍下附言:注意看后面!
其實不用她特意說明,那人的身形比例是一秒奪人眼球的。
言秋甚至沒忍住,上手放大了,然后又快快縮小。就看一眼,她就臉熱了。
那樣滾燙的視線,是不能直視的。
而那視線,是給她的。
她馬上切著屏在群里和陳春蕾那來回聊,沒一會兒,屏幕上方彈出企鵝系統通知,言秋嫌手頭的小動作不夠多,立馬點出去一看,是一條好友生日提醒——
“今天是好友 人一 的生日,快給他發送祝福吧!”
言秋頓時心口一突。
9月30日。
她不禁點進那人的個人資料去看年份,是同年,真的跟她就隔了一天。
怎么這樣巧。
再沒什么借口,她在列表找到他,點開。
其實他們在線上不常說話,聊天記錄寥寥,上一次說話,是在前幾天考試的時候,他通知她吃外賣的游擊戰地點。
乏善可陳。
但言秋的心跳重重地失序了。
因為,聊天框的最上方,ID的旁邊,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
當然這種情況也有可能是對方不小心打開了對話框、不小心輸入了字符,而他自己并不知道。
但是,言秋眼看著那行字存在,然后消失,大概過了一分鐘,又再度出現。
也不知道他對著她的聊天框磨了多久。
真是。
有時候挺呆的。
YQ:生日快樂,弟弟。
“對方正在輸入……”消失了。
消失得有點久。
但言秋的心情有點兒輕快,像一只蝴蝶在跳舞。
終于,對方憋出了一句話。
人一:?
YQ:系統顯示你今天生日啊。你填的信息是假的么?
他的回復速度明顯有些慢。
人一:那你是什么時候?
YQ:28號,比你大兩天。
人一:呵呵,你能亂填,我就不能?
YQ:那我收回祝福。
人一:日期是真的。不像第一名,弄虛作假。
YQ:生日快樂,弟弟。
人一:別囂張。
言秋沒回了。
沒兩分鐘,那頭又輸入。
人一:喂。
又兩分鐘。
人一:呵。
隔天去學校,兩人也沒怎么說話,還是一個搞學習、一個打游戲的老樣子,言秋恢復了跟寧馨她們吃飯,兩人好像回到了最初涇渭分明的時候,不,比最初還分明,喻明希沒故意找話刺她,老神在在的。
胡翔偉還偷偷評說喻哥現在變文靜了。
只是在不經意對視的時候,為他人所不能知地,他們總覺得對方眼中有前一夜未盡的話語。
又默契地讓它未盡下去。
言秋沒想到,喻明希會掛心,默默準備了修琴的卡。
跟喻明希相處,她經常進入一種暗暗惹事的狀態,發現了他在什么情況下會被挑起情緒,就想試一試,再試一試,就摸得更清楚,更想試。
這是否也是一種怪癖?
人人眼中的兇神惡煞,她卻很想欺負,像某次不小心踩著了貓尾巴讓他哈氣了,就壞心眼地想再踩踩。
意識到自己的這種狀態,所以晚會那天,言秋也沒怪他一時戾氣發作,只是他無心之下說的那句話,太過剜心。
而今天……
在路上碰到,是巧合。
收到道歉禮物或是生日禮物都不在她預期之內,但暗暗激他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也能猜到一點,他今天脾氣的由來,或者說,更早之前,就隱隱摸到了這一層情緒。擺在她面前的是要不要管,要不要接,要不要回應。
也不算跟朋友說謊,她確實沒作打算。
只是收到了別人送的禮物,總不能沒點反應。
YQ:再次謝謝你的卡。
言秋老老實實、禮禮貌貌。
YQ:不過你的禮物我沒準備,回學校請你吃飯。
這個語氣、這個客氣度,讓喻明希看得濃眉擰緊。
人一:什么禮物。
人一:這可不是什么禮物,就是為了防止你在我這存的那個要求要收利息。你收了這個,就別想收我利息,就一個要求,沒得升值。
YQ:行。
爽快得好像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喻明希意興闌珊地丟開手機,重新投入游戲新關卡的打斗。才過了30秒,大屏幕上出現了暫停符號,喻明希臭著臉撿起了手機。
那個對話框里,真的沒再更新一個字。
“艸,再主動找你老子是狗。”
新款手機再次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入深色羊絨地毯的懷抱。
*
言秋這晚睡得,既好又壞。
她夢到了媽媽。
除了媽媽剛走那陣子,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媽媽了。
再見到媽媽,盡管在夢里,那種幸福也已經滿溢而出。
她們聊天,在企鵝上互相分享有意思的新聞,并肩而行,一起做了些什么,記不清,應該是很日常、很平凡的事情,就像過去的十六年一樣。
然而夢境跟現實并不全然相反,幸福的平凡日子下一刻也會重重墜落。夢里,媽媽也離開了她,以不同于現實的另一種方式,她又看著媽媽再無呼吸,她著急,去摸摸媽媽,試圖晃醒媽媽,但是一晃,卻把媽媽推得更遠了,她怎么往前走、怎么跑、怎么叫,都再也碰不到媽媽了。她只能遠遠地看著,耳邊又響起媽媽帶笑的聲音:“跑什么呢,寶貝不用追我哈。”
那你為什么要走啊,能不能不走……
夢里,她用盡全力,也喊不出這句話。
極度的恐慌和焦慮迫使言秋醒來,遮光窗簾合著,不辨晨昏。心臟狂跳,快得要從嘴巴跳出來,腦子昏昏沉沉,她恍惚地懷疑,到底什么才是真實,會不會,這些日子才是假的?會不會,其實媽媽還在……
她爬去床尾摸到手機,想尋找一絲可能,是不是其實還經常跟媽媽聊天……
開機,打開企鵝……
近期聊天里沒有媽媽。
心沉下去了。
列表最頂上的聯系人頭像是個黃人微笑臉,小紅點邊上顯示,他是半夜兩點多給她發的消息。
挺長一段話,言秋有些脫力地趴著,點進去看。
“哦,說到請我吃飯。有事了才知道跟我吃飯。沒事的時候人選挺多,霍小凱叫你吃都不來。那人天天要蹭我外賣,兩個男的一塊兒偷摸吃外賣,讓人見了亂傳,就是你害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屁話。
但是,他是真的。
言秋躺下伸展著手腳,有點兒失落,但精神落回了實處,剛才那種心臟要爆炸的恐慌平復了下來。
看看時間,已經八點了,難得一覺睡了七個小時。
中秋節在長假的第三天到來,言家兩父女今年去姑媽家一起過節。
上午,言秋跟父親一起給家里做了趟大掃除,待到一室整潔明亮,兩人對著言秋媽媽的遺照上了柱香。
下午,言正豐出去看店,言秋完成今天的學習任務。
到了傍晚,姑媽在家族群里通知兩父女差不多可以出門了。此時微信普及不久,姑媽@人還不熟練,@錯成自家兒子了。言秋表弟冒頭幫@,然后數落自家媽笨手笨腳還要嫌自己學習成績上不去,母子兩人住一個屋檐下,卻在大群里嘰嘰喳喳一通。
言秋做完功課,看到聊天記錄,發了會兒呆,然后跑去親了親媽媽的照片。
“中秋快樂,想你,媽媽。”
言正豐這時打電話回來讓言秋準備出門,言秋說好。她快速換了身出門的衣服,又想起這幾天干燥,裝了瓢水去陽臺澆綠植。
有一段時間沒細看那盆石榴,言秋今次蹲下澆水,發現小樹上長出了六顆石榴,掩映在其他大葉植物的綠葉之下。有四顆已經是紅彤彤、鮮亮飽滿的樣子,其余兩顆則還有一些生澀,黃綠色跟橙紅交織。
就在她把陽臺幾盆植物都澆水照料了一番之后,小石榴樹上那顆最大、最紅亮的石榴不期然輕輕晃了晃。言秋以為看錯,湊近再看,它便“咕咚”一下,從枝丫落下。
是熟透了。
言秋抱著雙膝,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漸漸有了輕柔的笑意。
她把小石榴撿起來,用紙巾輕輕擦去上頭的一點兒濕潤泥土,而后把它放在窗臺上晾著,自己再去洗洗手,拿上手機、鑰匙還有父親吩咐要拎上的禮包。
出門前,言秋又拐去媽媽的照片那里,雙手都提著東西,翹在兩旁,弓腰俯身貼過去又親了親。就像以前小時候她鬧別扭,媽媽手里忙著,也會彎下腰來親親她的臉蛋。
“你瞎種的石榴都熟啦,挺厲害呀。”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別扭 10月4日,……
10月4日,高二和高三年級返校上課。
大伙兒還在回味假期的悠然,精神還渙散著,林星便踩著高跟鞋、捧著一沓數學試卷和成績表來給他們收心了。
班長和課代表高效發試卷,嗚呼哀哉在各個坐標此起彼伏。
“回魂了沒有?看到這個成績,還想放假嗎?”優雅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捋了捋自己的波浪長發,淡淡地給大家辛辣一擊。
教室里又發出一陣稀稀拉拉的長吁短嘆。
言秋自然沒參與這場reaction,她安靜地翻閱試卷,查看自己的錯題。
喻明希無所事事,就看她:“第一名這次也還是第一名吧。”
“不知道。”言秋歪著腦袋看他,“但‘第一名’應該還是‘第一名’。”
他的答題卡自由地敞開,卷頭的紅色數字很大。
喻明希暗自長長地吸氣。這人線上對他愛答不理,線下對他冷嘲熱諷,但是又要那樣看他。
輕飄飄的促狹,跟拿貓尾巴撩人似的。
林星拍拍講臺:“別喊別喊啦,總成績排名就等下午自習再看,現在先講講我們班這次的數學成績,一個詞概括……”
“慘不忍睹!”有人搶答。
“嗯,真希望你考試的時候也像現在這么聰明哈。”
嘻嘻哈哈的笑聲又出來了。
林星臉色一變:“好笑嗎?”
“我們班竟然只有一個人上了120,就120一分不多,兩個人上了110,高分段人數是全年級倒數,還笑得出來嗎?”
班主任這一通敲打,把7班同學打沉默了,垂頭了,直像“霜打過的芭蕉——蕉綠!”
課后,胡翔偉如是形容,并且為自己的機智鼓掌。
隔著楊光和言秋又隔著過道的韋君君聽到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諧音梗扣錢。”她小聲吐槽。
胡翔偉卻順風耳:“諧音梗怎么了,此情此境如此合適!”
“別吵了!”楊光正因自己99的成績痛心疾首,抓著言秋死磕一題。
胡翔偉也給同桌翻了個白眼。
言秋有之前直線跌落谷底的經歷,如今面臨分數的波動,心態很平穩。當然啦,最重要的是她就是班里那個唯一的120,雖然分值比平時差一些,但排名不差,她明確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
她幫著楊光順思路,講了兩次他沒聽明白,她又換了個方式講,然而被急躁的楊光多次打斷、質疑。他是在鉆牛角尖了。
“光哥。”喻明希沉著聲提醒他。
喻明希這人不吊兒郎當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破具壓迫性。高鈍感的楊光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尊稱”嚇一愣,頓時停了聲。
“光哥,”言秋接過話頭,“你現在太焦慮了,狀態不對,先緩一緩,照著筆記自己理一下,如果還不清楚,我們晚點再討論,或者去問問林老師。”
說罷,她向喻明希投去一眼。
這下換到喻明希一愣。她這是……在安撫他?
等那些個煩人精都轉回去,喻明希拉了拉椅子,不著痕跡地離同桌近了點。
“你怕我生氣?會打他?”
“兇神惡煞”壓低的聲音有點沙沙的,跟他平時的聲線不太一樣,有點磨耳朵,癢。
言秋把額角碎發撥了撥,別到耳后,反問他:“你為什么會生氣?”
喻明希定了定,而后挨上椅背,回到懶散的狀態,又問她:“那你為什么看我?”
言秋無辜:“我不能看你?”
喻明希有點牙癢癢。這人是故意的。
科任老師的腳步聲伴隨著上課鈴聲一起來到,言秋先下手為強:“上課了,不說了啊。”
喻明希冷哼。
他看明白了。
有點壞,這個人。
到了中午放學時間,言秋丟下一句“午餐跟朋友吃晚飯再請你吃”之后就速速出門。
喻明希更確定了這一點。
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被林星拿來開班會,比起上午的數學課更加全方位無死角地批評7班這次的月考成績。趁她喘氣之際,楊光舉手提問那道他沒想明白的題目,林星一聽,說那就再講一遍吧。
那道大題被從頭到尾細致地又盤了一遍,這次,楊光終于通了,通了之后再琢磨琢磨,驚喜又欽佩地轉過來跟言秋說:“第一名,你的那個方法比老師說的這個更簡單,我懂了,謝謝謝謝!”
言秋笑著給他豎大拇指。
沒什么意外,這次考試的總成績,言秋這桌仍然包攬了兩個第一名。
言秋非常穩健。
喻明希非常自在。直到林星安排他們換位置。
“第一名到第十名先選位置,十一名到二十名次之,等那二十位同學選好了,其余的再自由選擇。”
教室里嗡嗡密語與辟里啪啦收拾聲齊飛。
“你旁邊的位置別讓別人坐了啊。”喻明希低聲警告。
言秋有心儀的座位,收拾東西特別積極,充耳不聞。
“聽到沒有?”他看周圍人都忙碌著,抬高語氣。
“嗯嗯我盡量。”言秋應付道。
什么叫盡量?
喻明希一腳踩定她凳腳的橫杠:“不是盡量,是一定。”
言秋沒忍住笑:“好吧好吧。”
“……”又是故意的。他就老中招。
言秋選了第四組第三桌的位置,這里離黑板遠近適中,她觀測過了,秋冬季節這邊光線好,她也喜歡靠窗,然后她把靠窗的那邊空了出來。
陳春蕾是第二批選位的,進門前她特意去到一直認真觀察教室內情況的喻明希旁邊,說:“我想坐言秋旁邊。”
喻明希視線馬上轉過來,帶著刀光劍影。
陳春蕾笑嘻嘻。
喻明希拿不出什么有力度的威脅。說實在的,如果要言秋在陳春蕾和他之間選擇,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占優勢。
他甚至有點緊張,只能看著陳春蕾快樂地跟著第二批同學進入教室擇位,看著她直直走向言秋,看著陳春蕾在言秋耳邊說了些什么,兩顆腦袋并在一起,再分開,然后她坐在了言秋隔一個過道的座位。第三組第三桌,確實也是言秋的旁邊。
隨著陳春蕾的錯開,喻明希的視線忽而與言秋相遇,透過玻璃窗、越過零星的人影,言秋噙著笑在看神色嚴肅怒目圓睜的他。
“……”喻明希隱忍地握了握拳。
楊光速度沒有陳春蕾快,只選到了她后排的位置,因為覺得言秋正后方不方便跟她探討。而那個不方便的位置被韋君君選中了。胡翔偉拉著一個兄弟坐在了楊光后方、韋君君的旁邊。最后,喻明希趿拉著步子,在言秋的禮讓下,落座那個被眾人合圍的第四組第三桌靠窗位。
眾神歸位。
到新的位置上,大家進入短時間的條件反射式的社交狀態里,前后左右聊聊幾句。喻明希這段時間參與了一些班級活動,又沒什么傳說中的暴力行徑,在班級里口碑有所好轉,周邊的人也會友好地跟他打招呼,只他不搭理,懨懨的樣子。對方被無視的尷尬目光不知怎么地,每每落到言秋這里,好像在問她怎么辦……
言秋擠出一個僵硬不失禮貌的微笑。
看她干啥,誰能管他……
當然,懨懨歸懨懨,言秋說請吃飯這事他可沒忘,懨懨地跟在她身后去食堂。打完飯菜坐下懨懨地吃飯。
言秋忍不住:“你在數米嗎?”
喻明希又夾兩粒米入嘴,嚼得有如老牛拉磨:“請人吃飯多等一下都不愿意嗎?”
言秋已經吃完了,手上卷著英語小單詞本在背。
不跟他說,繼續默背。
“請人吃飯多聊兩句都不行嗎?”他一邊數米一邊發起攻擊。
“人請吃飯吃得積極一點不行嗎?”言秋不甘示弱。
“你請得積極了嗎?”
“……”
他們又開始沒有頭緒的奇怪對話。
對話內容和喻明希的語氣都讓言秋有點煩,她決定不說了,喻明希也不說了,繼續懨懨地數米。
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天。言秋心里默念:沒事的,言秋,他腦子缺根筋,他不會好好說話。念多幾次,也就不覺得多煩了。
這天,7班迎來了月考后的第一次體育課。經過幾日各科老師的花式批評、高強度的試卷講評,以及密密麻麻的各項分值、排名表的重壓,他們無比渴望在體育課上頭頂天光,呼吸空氣,活動筋骨。
體委跟體育老師申請到了自由活動,上一節課剛下課,就來纏著喻明希抓緊時間去足球賽。
喻明希靠著窗臺不想動。
體委甩肩跺腳撒嬌:“你答應過人家的,你說過只要人家幫你拿到——”
喻明希起身打斷他:“走。”
體委喜氣洋洋地跟在喻明希屁股后面,走前還回眸給了言秋一個wink。
言秋:?
楊光發起想不通大法,帶著言秋和陳春蕾磨一道題,磨到教室都跑空了,三人才掐著預備鈴快步走出去。楊光匆匆忙忙霸王龍沖鋒在前面,正遇上前面一撥女生從科藝樓方向慢慢悠悠回教學樓,差點碰到最邊上的女生。她們驚呼一聲,又罵:“靠,沒長眼睛啊?”
光哥刀槍不入,頭都不回地機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而他身后的言秋和陳春蕾就連帶被敵視了,雙方交身而過,對方齊刷刷的眼刀子飛過來。一打照面,正是11班凌芊芝那群人。
陳春蕾立即怒目回視,卻見那邊凌芊芝一愣之后別開了臉。
陳春蕾疑惑,等她們走遠了就轉頭跟言秋說:“咋回事?那人不是每回見你都跟公雞打鳴似的,今天怎么啞火了。”
言秋聽笑了,思量著說:“上回我跟喻明希說讓他去處理了,也許他處理過了?”
“你沒問啊?”
“沒問。”
“得問啊,得建立監督機制。”
“不用吧。他答應了,就會做。”而且,言秋現在不太想跟他說話。
“姐姐提醒你,不要太相信男人。”
言秋不置可否。
男生們去得早,上課之前就開始了他們的自由活動。女生這邊,等陳春蕾到了,聚集大伙集合,體育老師講了兩句,也讓她們散開活動了。
陳春蕾最近喜歡上乒乓球,又拉著言秋開桌了。言秋技術一般,但勝在體能不錯、又有韌勁,連續輸球也從不垮臉,打著打著,還越有來有回了。
乒乓球場地就在操場跑道邊上,這里是校運會期間的檢閱區,頭上有遮頂,防雨防曬,這是陳春蕾最看中的一點。
“而且,休息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田徑場里奔跑的足球少年,真是身心愉悅。”陳班長是個暢所欲言的,“男的還得是愛運動的、身體強壯的好。”
言秋點頭。
“你別看體委平時咋咋呼呼的,他有六塊腹肌呢,你看。”她下巴一揚,正指著撩起衣服下擺擦汗的體委。
“嗯……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腰的形狀不錯。”言秋有點認真。
“呀言秋!你好色!”陳春蕾倒打一耙。
言秋把球拍子一撂:“我不跟你打了。”
陳春蕾笑哈哈地攬住她:“好言秋,我錯了。”
她們的嬉鬧引起了兩個別班男生的注意,他們班集合熱身的時間比較長,場地沒搶得過7班,這會兒他們也想打乒乓球,便問言秋和陳春蕾能不能一起打。
陳春蕾看兩人樣貌過得去,對言秋比劃了個眼神:“好呀。”
于是混合雙打。那倆男生也是性格開朗的,四個人有說有笑,打得很是有趣味,那歡樂的笑聲插了翅膀,悠悠地飛遠。
有了男生的加入,打球強度變高了,打了一會兒陳春蕾就要去接水喝。
跟言秋搭檔的男生跟言秋閑聊:“你是新朝晚會上彈古琴的那個女生嗎?”
言秋說是。
對方笑夸:“真的彈得超級好,我們當時周邊的觀眾都陶醉了!服裝也很好看,超級仙!”
實在有些夸張,言秋微笑應著:“謝謝。”心想陳春蕾喝個水怎么還不回來。
忽然,足球場那邊哨聲狂響,高低不一的變聲期男生呼聲混在一塊,好像一群鴨子被趕得嘎嘎叫。看過去,本來分散攻守的球員全都向一處跑去,把那里圍成一圈。
可能是有人受傷了。
言秋也在看那邊的情況,看著看著,神色嚴肅起來。那么多聳動的人頭里,她沒看見那個人。
陳春蕾喝完水回來,就見言秋放下球拍,箭一樣飛了出去。她一眼就覺得有事發生,立馬也跟著跑過去看情況。
當言秋擠開外圍的人群走近包圍圈的最中心,她的擔憂果然應驗。
熟悉到不行的舊T恤被草皮揉得像一塊抹布,他整個人又臟又皺地蜷在地上,手肘擋在頭上。體育老師和幾個男生蹲在他身邊檢查傷勢,說話聲又大又亂。
言秋上前一把將體委掰向自己。她問:“他怎么了?”
她覺得自己很冷靜,但是話出口的那一刻她出現了短暫的耳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超絕冰感 一身黑的高個……
言秋沒聽到體委的回答,只看到他懵怔的臉,以及他結巴的嘴型,判斷出是說撞了、摔了。
耳朵里的火車鳴完笛,聽力就恢復了正常。言秋告訴自己,球場上的碰撞、受點小傷是常事,他身強體壯,肯定沒事的。
體委懵完又繼續轉回去嗷嗷叫著摸查傷勢。
這時,好像奇跡發生了。
一直在草地上狀似很痛苦地抱頭蜷縮的喻明希拿開了自己的手肘,并且格擋住四面八方伸來的、想為他檢查的手,自己慢慢坐了起來。
“我沒事了。”
慌張的嘈雜停住了,一圈人陷入了片刻靜止之中。
“那陣疼過了。”他拍拍身上的碎草,解釋道。
老對手大塊頭當先跪下,試圖大力搖晃他確認,被擋開了也還虛空搖晃:“沒事吧?真的沒事吧?!”
是的,這次跟喻明希對撞的人,還是他。這次撞的,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撞上的,他自己體感比上回輕多了,實在想不通喻明希怎么是這么嚴重的反應。大塊頭ptsd了,表現激烈如爾康。
體育老師呵斥大塊頭,把他撥開,詢問喻明希有無腦震蕩的相關癥狀,喻明希一一回答沒有,末了不小心碰到顴骨邊上的擦傷,“嘶”的一聲。
大伙關切地看過去,只聽他說:“還真有點疼。”
還沒等眾人提建議,他很快自己有了方案:“同桌,我包里有消毒液和紗布,能不能回教室幫我拿?腿也有點疼,走不動。”
于是大家又紛紛循著他的目光的定點看過去,他同桌也正看著他。女孩子小臉蒼白,不過看起來很鎮定。
“好。”她說。
言秋跟陳春蕾拿了教室鑰匙,快步跑回教學樓。
體委和班里另一個男生虛虛扶著喻明希回邊上坐下休息,完了體委把衣領一扯,扭頭跟陳春蕾吐槽:“哇,第一名手勁兒真大,你看她剛拍的巴掌印!”
陳春蕾:撲哧。
體委沒討到安慰,又想轉向他喻哥。誰知就這一句話的時間里,他喻哥已經站起來走人了,他只來得及看他喻哥的背影:“哥你去哪!你受傷了!”
他喻哥輕飄飄丟一句:“尿急。”
*
言秋很快回到教室,在喻明希包里翻到了他說的藥品。
她的心跳還是有點快,而且是跳空的失重感,不大舒服。她知道,剛才的情況讓她一下子回到幾個月前,媽媽彌留之際,老師突然在上課時間把她叫出去,說父親通知她趕去醫院的那種驚恐。
一只飛鳥略過窗外,把透明的光割裂了一瞬。
她閉上眼,給自己半分鐘調整呼吸。
身后傳來健康的腳步聲,言秋睜眼,回頭望。
那個幾分鐘前還躺在地上好似動彈不得的人,此刻正一手抄兜,一派悠閑地踱步,來到她跟前。
言秋本來手上已經拿著他要用的東西,準備去操場找他,這會兒見人回來了,直接擱下了。
也擱下了剛才他在她眼中輕易可捕捉到的擔憂和關心。
他自覺解釋:“剛摔的時候真的疼。”
一身傷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站得好好的,強調自己疼。
前幾天兵敗如山倒的不適感被她剛才掩藏不住的關心情緒所安撫,此時喻明希已經能夠安然自得地死皮賴臉。
言秋剛在他的位置上掏包,喻明希現下就勢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把她封在里側。
他轉臉,把受傷的地方呈到她眼前。
他說:“受傷了。”
言秋沒好氣:“我看得見。”
他說:“我看不見。”
“所以你幫我上一下藥。”
“……”言秋真希望手邊有鹽。
擦傷的地方離眼睛近,言秋下手很輕,沾了消毒液的棉簽在喻明希臉上一觸即離,再觸、再離。
空無他人的教室,既熟悉又陌生,窗外秋蟬叫得婉轉。
喻明希在心如擂鼓中后縮了點。
“癢。”
說的時候,他仰頭望著言秋。
銳利的棱角被光柔化,干凈的皮膚、濃密的睫毛清晰可見,雙眼里映著窗外的天空、天空下的樹和近在身前的言秋。
言秋竟不知一向乖戾的人還能看著這么……純真,像一只幼獸。
“你……起雞皮疙瘩了。”他忽然道。
“……”言秋搓搓雙臂,“有點冷。”
十月中的天了,不在陽光下,白日里也涼絲絲的。
“你外套呢?”喻明希記得她今天穿了外套的。
“放乒乓球桌邊上了。”言秋換了根棉簽,他那傷口看著不深,但創面不小,得清理干凈點。
她這次下手沒再那么小心翼翼,對喻明希來說,疼比癢好忍。
提到乒乓球,喻明希有話說了。
“剛才那倆男的是不是跟你搭訕了?”
“是打球。”言秋手勁兒加碼,加得傷者多眨了幾次眼。
“打球應該盯著球。”傷者強調。
“你踢球的時候盯著球了嗎?”言秋瞇了瞇眼。
喻明希當沒聽到,堅持己見:“他們就是在看你。你沒發現嗎,你上次演出之后,現在好多男的都在看你。”
言秋給他消毒完,再抽張紙巾擦擦手,垃圾全丟他桌上。
“所以,你是裝摔?”她居高臨下地審視。
“真摔。”喻明希臉一偏,剛清好的傷口給她看。
言秋心中有數了。
“就算他們是真看我,也只是新奇。最多,到下次月考,大家就會忘了。即使路遇好風景,看過之后,大家依然是灰頭土臉趕路的人。”她說得冷漠,“哦,可能你不趕路,所以沒有這種感覺。”
有了前幾天莫名其妙的別扭的鋪墊,又經此一役,第一名與‘第一名’這對同桌的關系直接跌入冰窟。
這是坐在他們的周邊的同學們的共同認知,他們連著好幾天都沒見兩人講一句話。
英語課布置英文小品作業,陳春蕾當即拉言秋入伙,并問她要不要順便帶上喻明希,她微笑著搖搖頭。陳春蕾見識到了皮笑肉不笑。
楊光覺得言秋沒那么和藹可親了,有時多問一句她就冷下臉讓他自己回去想想。
胡翔偉一向夾著尾巴做人。
韋君君則親眼見到期間3班那個男生兩次來找言秋討論功課笑聲頻傳,喻明希心不在焉玩手機差點把屏幕搓爛。還有一次一個陌生的別班男生來給言秋送禮物,雖然言秋當場拒絕了,喻明希第二天還是換了個新手機。
在超絕冰感的氛圍里,夏城迎來了秋季的一次大降溫,同學們紛紛換上了厚衣服,清爽的藍白配色春夏校服變成了黑白紅的秋冬外套。
夏蟲休眠,候鳥遷徙,生物天然會創造最適宜溫度的環境來保護自己。
除了喻明希,他無視規律,他一花獨放,仍然穿著他那些好像批發來的深色短袖穿行于瑟瑟寒風與簌簌落葉中。
于是,他感冒了。
一開始只是鼻塞,又涼了兩天,就咳得厲害。有次自習時一室安靜,他喉嚨里癢得狠了,一下子咳出來,把專心做題的言秋嚇得肩膀一抽。此后喻明希喉糖當飯吃,在學校是把咳的次數壓下去了,晚上睡覺咳醒多少次只有自己知道。
其實以喻明希的身體素質,不至于因為穿得少就著涼,主要是欠的球多,有次冒雨打完比賽,就隨便擦擦,衣服也沒換地挨過了晚自習。第二天的球賽又淋了,又挨了個晚自習,這才中了招。
令體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分明看到他喻哥有件校服外套啊,就掛在椅背,可他就是不換上,難道因為他羞澀不愿意中空?也不像啊。
而韋君君私心覺得,喻大佬這是因為持續心情糟糕導致的免疫力下降。她心中隱隱升起一種責任感。
這天,韋君君和言秋大課間去小賣部買餅干,路上被上回送禮被拒的男生跟著了。對方顯然沒有放棄,忽視言秋多次擺手婉拒的姿態,一路嬉皮笑臉地要聊天。回到教室,言秋臉色不太好,陳春蕾問怎么了,韋君君余光瞥見喻明希這時換了個坐姿,立馬抓住機會,幽幽的聲音把剛才的事兒講了一遍,音量不大,但足夠周圍一圈人聽到。
陳春蕾在那罵:“我靠,變態吧。”
“就像聽不懂別人的拒絕一樣呢,這樣可惡的人,就應該吃點拳頭……”韋君君低聲說著,好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再有下次直接跟老師說吧,他哪班的啊?”陳春蕾拿出班長的氣勢。
韋君君剛要回答,言秋先開口了:“偶爾一次就算了,如果還有下次再說吧。”
如非必要,言秋不愿意費心思在這些麻煩事上。
然而,晚上放學的時候,她又見到了那個人。
言秋和麥以莎、寧馨正說著小話,那個男生突然從她們身后冒出來:“嗨言秋同學,好巧啊。”
三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麥以莎低聲呵:“他誰啊?認識的?”
言秋搖搖頭,對方還在說:“你怎么回家?坐公車嗎?坐哪一趟呢?說不定還順路呢。”
言秋有點惡心,當即拿出手機打開錄音:“同學,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打算跟你交朋友,甚至也不想跟你認識,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否則我會將你這些行為上報。”
“唉喲,”他還是涎皮賴臉的,“哪里是打擾這么嚴重,就是碰巧遇到了,聊聊天嘛,同學之間不是要友愛——”
話沒說完,他腳腕不知怎么的一拐,整個人就朝前撲去,摔了個狗吃屎。
寧馨眼疾手快扯著言秋和麥以莎往邊上一閃。
麥以莎呵呵笑:“大佛駕到。”
一身黑的高個子,一垂眼全是蔑視。那個男生摔得腦子嗡嗡,還沒反應過來,喻明希甚至好心地蹲下,輕笑著問他:“還想碰巧嗎?”
直白的威脅,用他那咳得嘶啞的嗓音說出來,壓迫性翻倍。
那人縮了縮,很快想通了來龍去脈,也不想碰硬茬,當即說:“誤會,誤會!”說罷又覺得丟臉,趕緊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寧馨:“嘖嘖嘖。”
麥以莎:“變態還得變態治。你們看到了嗎,大佛剛才笑得好變態。”
言秋:“……走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藥,吃 “第一名果然嚴……
走了個尾行,又來了個尾巴。
不過這個尾巴自覺離很遠,讓人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如果言秋能忽略他那因為不需忍耐而愈漸頻繁的咳嗽聲的話。
從在學校“抬腳相助”,到跟上同一趟公車,再到下車遠遠跟隨……
拐回家的小坡就在跟前。
這幾天雨水多,風一動就算刮了,道旁的“搖錢樹”就抖落了一串“小金幣”果實,言秋沒留意,一腳踩上去。
鞋子上周才刷的。
她蹭地惱火了,猛一轉身。
喻明希看著言秋突然調頭,氣勢洶洶朝他走來,樹影都被她踩碎,顯然來者不善的樣子。偏偏他喉嚨不爭氣,這時候癢得厲害,一連串咳咳咳咳得他弓背,真是狼狽。
狼狽還要挨罵。
言秋完全沒鋪墊,劈頭蓋臉就是:“你能不能多穿件衣服啊!咳得很舒服嗎?”
喻明希哪是軟脾氣,立馬嗆聲:“你管呢。反正我跟你們又不一樣。”
他記仇,言秋也憋著氣。
“我不想管啊,可是你很吵,我的耳朵閉不起來。”
“呵,我咳你就嫌吵,人家貼你身邊騷擾你就能忍。”
“我忍了嗎,我本來就要解決!”
“你那叫解決?語氣比平時跟我說話好一百倍,能管什么用?”
“對,你的方法最有用,我謝謝你行了吧?”
“受不起!”喻明希氣笑了,“我也沒想著幫你,我就是見不了長得跟□□似的人在我眼前晃。你愛看你看。”
回家洗完澡、再擦頭發的時候,言秋還覺得太陽穴青筋突突狂跳。
怎么就能跟人吵成這樣。
言秋有點煩。
她坐到書桌前,逼自己靜心做題。在物理專項訓練中浮沉了一個小時左右,她的燥火成功地轉化成了對物理知識的淡淡埋怨。睡前查閱聊天軟件的信息,有點意外,體委給她留言了。
體委雖然跟胡翔偉是差不多歡脫的性格,但少了咋咋呼呼的成分,比較有邊界感。言秋忽然回憶起那天在足球場,她情急之下拍了他一下,力氣不小,還挺不好意思的。
體委跟她說的事兒卻毫無意外地,是關于他喻哥的。
“呃,第一名,冒昧打擾您一下。是這樣的,我感覺最近您跟喻哥好像有點不愉快,喻哥看起來挺不開心的,在球場上瘋狂上強度。說起球場啊,”他話說得絲滑,“本來喻哥很挑的,之前很多球我們叫他他是不來的,但是上次他為了找我幫忙拿晚會門票,又找人提前放他進場,應了我這兒、還有校隊那邊的好多比賽。從現在到十一月中,估計每周至少三場。這幾天不是下雨么,隊員冒雨打球,好幾個感冒了,喻哥也是,但他現在是主力,每場都上,感覺他癥狀都加重了……”
言秋逐字看完,到最后,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那頭,體委發完信息后有點忐忑,不知道自己話的分寸是不是適度,自己會不會多此一舉了。直到一個多小時后,十二點半了,他才收到第一名的回復。
“那天體育課,我好像拍了你一下,下手有點沒輕沒重,抱歉啊。”
體委疑惑了。
什么意思?到底看沒看他上頭說的那堆話?
但是秉承著對成績的崇拜以及對喻哥的眼光的崇拜,他只能順著說:“啊不用不用,沒事沒事……”
睡著之前,體委突然想通了。他喻哥看上的人,當然也一樣高深莫測啦,當然啦!
*
早晨的校園籠罩在縷縷秋雨之中。
喻明希踩著早讀鈴聲到校,如今是他每次要勞煩言秋起身讓道,言秋比他自覺得多,不用他出聲,就主動站起,把自己椅子往桌底推推,給同桌留出一條輕易便可通過的過道。
禮貌、客氣,且疏離。
但擦身而過時又并不嚴格遵守異性間的社交距離。
他身上攜帶著外頭涼涼的濕潤,輕輕地掠過言秋鼻尖。
他來時的雨比她出門時的大。他身上有清涼的藥物的味道。
好歹,今天知道穿長袖了,即使全班只有他一個人穿的是單衣。
言秋自認不是扭捏的人,課代表在上頭結束了領讀,開始自由閱讀時間,她便一分鐘不耽誤,從書包里找出個小袋子,抓著伸到喻明希眼前。
喻明希木然地移動視線,就看小袋子,不看拿袋子的人。
言秋擱下袋子,在他未打開的書本之上。是給他的意思。
“感冒藥。”她言簡意賅。
喻明希眼皮子垂下,只看著小袋子,不做其他反應。
不知道是最近他頭發長長了還是怎么的,有點搭下來的時候,言秋想起了好友常說電視劇男主“順毛好乖哦”。
言秋低聲問他:“你怎么不說話。”
喻明希里側的手,在凳板上壓得指尖都發白,就為了忍著,顯得冷淡一點。但是這會兒她都說了兩句話了,還給他拿了藥。女孩子主動求和了,不是他沒脾氣。
所以手松了,修長、堅硬的指甲蓋又恢復了血色。
他偏過臉,好像看她,又沒完全看。
“說什么。”
他開口的時候言秋又聞到了那股子涼涼的藥味,比剛才在他身上聞到的重一些。
這個藥味挺熟悉。前段時間父親操持家事太辛苦,事后重感冒大半個月,咳得天天要去做霧化,那時就是這個氣味。
言秋眼神比喻明希定得多,直接看他,不用掩飾。看他的別扭,看他裝酷但因態度軟化而放松、不再下撇的嘴角,看他硬而直的輪廓線、高挺的鼻骨和絨絨密密的睫毛、黑黑順順的額發產生的反差。
昨晚話說得那么沖,今天他還是起大早去醫院了。
言秋說:“這是我結合經驗選出的最有效果的感冒藥,不用謝。”
輕快的、微微上揚的尾聲。
喻明希沒忍住轉向她。她倒瀟灑,說完也不等他反應,自顧自開始看書了。
啊,沒看到。
她剛才說話的時候,應該是眼睛亮亮的,有點小驕傲、又狡猾的樣子。
一定很好看。
*
像體委說的一樣,他們最近球約不斷。
今天下午他們去外校踢了場足球賽。算天公作美,中午之后天就放晴了,不再是前幾次淅瀝冷雨,球員們踢得酣暢淋漓。
晚自習開始了一會兒,他們才回到學校。
今天發下的數學練習卷被大大攤開在桌面,言秋已經做到第二頁,又被填空的最后一題卡住,正冥思苦想。喻明希要回座位,她都沒舍得起身讓道,就坐著,手扶凳板顛了幾下,整個人扁扁地被夾在椅背和桌沿之間。
喻明希看著,怕她真扁了,及時扯住她椅背一側的桿。
“我沒那么胖。”他嗓音沉沉地說。
言秋覺得耳朵有點麻:“哦。”
然而坐下后,蠕動著要把自己擠扁的變成喻明希了。
言秋因為做題,上半身歪到右側她同桌的方向,手肘已經越過桌與桌的縫隙。她同桌就挪啊挪,在極度有限的空間,好像想產生無限的距離,就差把自己拍扁貼墻上了。
言秋大概算出了個答案,喘口氣,扭頭看他:“我就有那么胖嗎?”
不是她非要注意他沉默的動作,可他的體型在那擺著,她只要睜眼,余光就無法不看到動來動去的身影。
聞言,喻明希一頓,表情有點古怪地說:“要么你挪回去一點。”
“哦。”言秋一下就坐直了,把自己的卷子和草稿本端正地移回自己桌面上,絕不侵占他人的一丁點領地。
喻明希瞧著她神色冷了點,猶豫片刻,還是快速解釋:“剛出汗太多。”
言秋有點沒明白,又看過來。
喻明希閉了閉眼,放棄掙扎的樣子:“身上有氣味,不好聞。”
今天是代表學校比賽,有統一的隊服。又因為不是官方的大賽,預算有限,球服的材質很差,把他身上都漚臭了,換回自己的衣服也還是覺得有味兒。
“……”言秋一怔,難得感到驚奇,而后抿嘴笑起來,甚至還下意識上手捂了捂嘴唇,挺樂不可支。
喻明希這會兒臉皮不厚了,甚至有點惱羞成怒:“你笑什么。”
鼻音還很重,說起話來嗡嗡的。
言秋肩膀都抖了。挺不可一世的一個人,還會因為這點小事別扭成這樣。
眼看他就要面壁自閉了,言秋管理自己,收起笑。
“你吃第二頓藥了么?”言秋挑了個一個友好的問題問他。早上他吃了一次藥,下午因為有球賽怕犯困就沒吃,晚上再不吃,療效就差了。言秋是個有始有終的,當然得提醒他。
喻明希斜眼看她。
“嗯?”言秋堅持表達友好,不把他的沉默當冷淡。
喻明希淡淡地搖頭。
言秋就知道。
喻明希側目,觀察著她的反應,只見她從桌肚子里變出一小盒純牛奶,伸長了手推到他里側的桌角,跟早上給他的感冒藥放在一起。
“冰紅茶太甜了,可能會刺激喉嚨,你就用這個吃藥吧。”言秋沒見過他喝純水,猜想他不喜歡沒味道的飲品,就選了個健康的。
喻明希眼皮不耷拉了,慢條斯理地把藥和牛奶都挪到面前,插吸管、拆錫紙,半沙啞的嗓子也不消停:“第一名果然嚴謹。”
言秋沒應聲,繼續做她的卷子。
喻明希也沒計較是誰說的最后一句話,吃藥的動靜很輕,他不再以生產噪音、打擾他人為樂。日復一日遵守紀律,不知不覺他竟也習慣了融入。
兩人都有一種感覺,還是不吵架的好。
晚自習的教室里,主旋律永遠是筆尖摩挲紙張的沙沙聲,天氣轉涼以后,電扇的呼呼則被三不五時的咳嗽、吸鼻聲取代。這些聲音好似單調枯燥,但總能令人心靜下來。若以后想起,或許會感慨,一室幾十人,全校幾千人,或者說,這個時代萬萬個同齡人,都一同淌進這條單向道的河流里。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飛花 鬼使神差地,喻明……
喻明希是什么時候開始感到難以忍耐的呢?
牛奶、感冒藥以及球場上的體能消耗令他昏昏睡去,幾次鈴聲沒有吵醒他,反倒是發梢一丁點被觸碰的知覺讓他直直坐起。這是身體高警惕性的條件反射。
他的反應讓言秋一頓,只是她衣袖蹭到他頭發而已。
意識到剛才是言秋,喻明希放松了眉眼間的戒備。他說:“醒了。”
剛醒來的聲音,更沉、更沙。
言秋點頭,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動作:“你的筆借我一下,我的都用空了。”她習慣三支黑色水性筆混用,沒留意到使用進度,今天居然三支都沒墨了。
可能是因為吃了藥,喻明希覺得腦袋有點沉,或者甚至有點抽,看著她有些怔愣的神態,心中竟然隱隱涌起一陣陣難以名狀的潮熱來。
為了抵抗這種失常,他又抽了:“你拿了我的筆,我用什么。”
“……”可以和平友好地相處果然只是短暫的錯覺,言秋吸氣,給出格式化笑容:“你需要用筆嗎,你今天都沒寫一個字。”
互嗆成為本能。
“我轉筆玩不行啊。”
“你都不拿筆,怎么會轉筆。”
“哼。”
哼是哼,也沒說不讓用,言秋就不管。她在跟陳春蕾她們合英語小品的劇本,她們組是根據目前正在學習的單元的主題內容自己寫的原創,每個人寫自己的部分,最后再合起來順一順。
喻明希醒了,又想著要離她遠一點這件事,就緊貼著墻,不可避免地微側身,就不可避免地看到她,沒正眼看,也一直瞥見。
他戴耳機打游戲。她小動作不斷,和平時刷題、做筆記的狀態不一樣,原創英語劇本既有創造性,又有趣味性,或許還有一點尷尬性,言秋改得一時皺眉一時捂嘴笑,還附加托腮、摸頭發、喃喃默念等不常見細節。
喻明希悄然把靠近她的左側耳塞摘下。
她在用氣聲很輕很輕地練習臺詞,跟她平時說話的語氣很不一樣,有點天真的、童話里一樣的口吻。
他越聽越覺得雙腳發飄。
動作多了,夾在指尖的筆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啊……”言秋心疼地低呼,彎下腰去撿。
這可是他們這一桌湊出來的唯一一只筆啊。
拿回來試了試,很不幸,有點斷墨了。言秋第一反應是馬上把筆芯拆出來,張嘴就想含住筆管吹氣,好在反應過來這是別人的筆,及時打住,就隔了一點點空隙用力吹。再試寫,好像好了點。再甩甩,好得差不多,能用了。
言秋舒了口氣,把筆裝好繼續捋劇本。
可旁邊,喻明希手機黑屏了。
他石化了。
人家往筆管吹氣,怎么好像是往他眼睛吹,往他耳朵里吹,往他嘴里吹。
他要被吹得飄起來,腳踩不到實地,一身力氣沒有用武之地,有蟲子在他胸腔里爬來爬去,他無論如何都抓不出來。
她們的劇本不久便落地。兩節英語課,全部拿來做課堂展示。
按抽簽順序上場,言秋她們是第二組。第一組發揮平平,到言秋、陳春蕾組一開口,英語老師就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言秋飾演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孩,要和從小就不對付的文弱、敏感的姐姐陳春蕾爭奪家產,最終姐妹倆解除誤會,冰釋前嫌。陳春蕾夾著嗓子捂心口,大家在底下都笑瘋了。
喻明希坐得安安定定,只看著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看她用調整過的、有點稚氣又很活潑的聲線侃侃而談,看她昂首挺胸,無限驕傲。
喻明希他們組排在最后。他們偷懶,直接用的《指環王》里的片段。不過有體委和胡翔偉倆活寶的表演的加成,也引來了不少笑聲。喻明希一開始就說了不參與劇本寫作、不演主角,于是體委就肥著膽子,給他安排了一個要單膝跪下的角色。喻明希飾演的護戒使者跪下,對主角給出承諾:“You have my sword.”
他用的是英音,說起來莊重肅穆,比起陳春蕾的反差只多不少,底下有好些贊嘆聲。
喻明希下意識看向他的同桌,對方也在看他,用一種認真、專注的眼神,就好像跟他剛才只看著她一樣。
對上了他的視線,她甚至笑了。
春天的風怎么秋天才吹到,不然他怎么被漫天的柳絮糊住了腦子。
很糟糕,他的心臟著了火,并且想要跳出來。
展示全部結束,大眾票選三支最佳隊伍,陳春蕾和言秋她們組當之無愧拿了第一名,而喻明希組榮膺第三,這倒是讓體委和胡翔偉感激涕零,他倆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對著四方鞠大躬。
哄堂大笑和掌聲同時到來。
言秋也笑著,故意雙手伸到喻明希眼前拍,拍得他無處可躲。
瞧他如坐針氈的樣兒,言秋有點好笑:“別人給你鼓掌、夸你,你還難受了?”
喻明希確實不適應,皺眉道:“我不需要。”
言秋說:“那你適應‘第一名’,這回怎么不拿‘第一名’了?”
這人有點得瑟,有點得寸進尺。
喻明希瞇了瞇眼,也笑了。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把屏幕亮給言秋看。
“第一名,我還是比較適應你這樣子。”
進入言秋眼簾的是一張她的照片——苦大仇深地歪著腦袋,冥思苦想地嘟著嘴巴,頭發亂糟糟地被她抓在手里——是他們那次“逃難”后在燒烤攤的時候,他偷拍的。
……她看起來好蠢啊。
言秋深呼吸,再呼吸。
然后她笑了笑,猛然出手。
在這方面,喻明希的反應速度哪會落于人后?“咻”的一下就穩穩收進口袋,還是褲兜,言秋只能巴巴望著,一手抓在他小臂上。
很快,她想起來上次不小心碰到他點頭發他都能警惕成那樣,立馬松開手。
喻明希視線順著落到自己胳膊上,覺得有點兒空。
言秋這會兒做不出什么行動,但是態度要表現出來。
于是她惡狠狠地瞪他:“哼。”
好幼稚的表情。
喻明希忍住笑,跟她說理:“你不先嘲笑我,我也不會拿出來。”
“那我再也不嘲笑你,你給我刪了。”
“空頭支票,我不信。”
“那你還是奸詐小賊呢。”
“我又沒偷沒搶。”
“你偷拍了。”說這話的時候,言秋抱著手臂,眼皮子一抬,丟給他一個嗔怪的白眼。
這又是另一面的言秋了,不是平時淡定狡黠的,不是彈奏樂器時清冷高雅的,不是小品表演里活潑熱烈的,這時候的她,更接近于一個……女人。
一個特定的白眼抵得過無數人的青眼。
喻明希對“小賊”評價照單全收。
但沒有女生毫不介意自己的丑照存在別人的手機里,言秋對這個可惡的小賊調整為愛答不理的態度。
小賊說話她不聽。
小賊給她酸奶她冷哼,但照喝。
小賊邀請宵夜她不去。
小賊叫她也拍他丑照好扯平,她懶得。
下午自習課上紅筆突然用空,她做錯題集正上頭,沒控制住“嘶”的一聲。小賊霎時摘下耳機問:“怎么了。”
隔壁的陳春蕾也循聲看來。
言秋扭頭跟陳春蕾小聲說:“紅筆又用完了,小賣部的紅筆真難買。”
學校賣得最好的紅筆當屬晨光那款,每每供不應求。為此小賣部還搞了限購,這款紅筆一人一次只能買一只。買完一只,想重新排隊再買一只吧,這批貨已經空了。囤不了一點。
言秋下午放學跑去小賣部蹲點上貨,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搶到了一支,沒成想,回到教室,小賊神神秘秘朝她提溜了下自己鼓囊囊的背包,怪驕傲的。
高深又鬼祟的樣兒。
言秋不明所以。四周的人這會兒還沒回來,喻明希就不藏著了,低咳一聲清清嗓子。近幾日他的感冒咳嗽好七七八八,嗓音又回到那種欠扁的調調。
“第一名,你看著——”
隨著拉鏈被絲滑地拉開,拉到盡頭,讓袋口大大地敞開——
呵!
三盒紅筆正正杵在當中,為了視覺的沖擊,盒口被打開,每盒十二根紅色筆桿整整齊齊碼著。好像在齊聲喊著:“我是不是很厲害!”
當然,滿滿當當的背包里,不止有這三盒紅筆,還有目測十盒左右的其他顏色的彩筆疊在下方,為了簇擁頂上那三盒。
“你……配貨了?”言秋驚怔。
喻明希很滿意她的反應。
“嗯,我跟小賣部阿嬸打商量,1:3買的。”
“可是……紅筆不是幾分鐘就賣空了?你怎么可能頂著人群拿到三盒?”言秋難以置信,畢竟自己辛辛苦苦,就搶到了一支。
他勾了勾嘴角,拽拽地笑:“上貨不是一次性上完的,那個柜臺下面的柜子里,還有存貨。”
言秋服氣地點點頭,但只看著他,沒繼續說話。
喻明希難得直爽:“給你了。”
言秋笑說:“好,但我只要紅筆,多少錢,我給你。”
“不要你錢,但是有一個條件。”
就知道他費了心思雪中送炭,哪能這么大度。
“什么條件?”
喻明希說:“你加我微信。”
微信興起了快一年,終于開始從老牌軟件企鵝那里搶占到市場份額,現在中學生們雖然使用重心還是在企鵝,但不少人都開通了微信并加了部分同學。
“我還是比較愛用Q。”言秋誠實道,那里的收藏夾有很多她用慣的表情包。
喻明希不服了:“我看到你前幾天加陳春蕾了。”
言秋無語:“是她加的我。”
“那我就想你加我。”
言秋撇嘴:“不給算了。”轉身坐好,懶得再搭理他。那一轉頭十分瀟灑,馬尾刷地飛起來。
鬼使神差地,喻明希抬手握住了她那飛花般的發尾。
飛花般熱烈綻開、又柔軟地收束的發絲在他手中。
言秋如驚鳥回頭,勞損的發繩在這時斷裂開來,她蹙眉,手插入發根一梳,喻明希手里的花就飛走了。
柔順的長發落在她肩頭,喻明希好像看見陽光下的湖面,微風蕩起層層淺浪,金光粼粼。
失控的心跳刺激著他的耳膜。
喻明希,你要死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抱 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這么……
言秋是什么時候開始考慮要保持距離的呢?
言秋一邊梳理被抓亂的長發,一邊斜眼白那個抓亂她頭發的人,理順了,在筆袋里找到一根備用的發繩,重新把頭發綁起。
喻明希似有點可惜,“唉”了聲:“不非得綁啊,晚自習沒人管。”
言秋低聲說:“那你也別管。”
喻明希悶聲轉開。
片晌,到底還是把藏在書包里那三盒紅色筆一把抓出來,放到言秋桌肚子里。
言秋看過來。
她把頭發扎得整齊利落,圓潤而小巧的鵝蛋臉,清秀疏朗的五官,淡然沉靜的神色,是那個理性自持的第一名。
喻明希不作聲,面上難掩失落。
理性自持的第一名回身,從書包里找出自己的手機,開機,打開綠色社交軟件,擺在桌面上。
難掩失落的第一名頓時坐直。
看著他狹長的眼睛都睜得有點圓了,言秋低頭壓了壓想彎起的嘴角,問他:“你加不加?”
喻明希不失落了,他沒壓著嘴角,又輕聲提了一遍要求:“你加我。”
言秋說:“把碼打開啊。”
他感冒好后,嘴唇恢復了健康紅潤的血氣,嘴角怎么翹都鮮艷極了。
看到他在那暗爽,言秋竟覺得自己也……暗爽了。
加了,還不算完。
“不說點什么嗎,這么空的聊天界面。”
這人,合著他沒有手指么。
想是這么想,言秋還是大方地動了動手指——給他發了個黃色微笑臉。
“……”他又有意見,“第一名,也太不友好了。”?
他們倆都是沿用老頭像老昵稱,懶得想新的。所以他現在是在指責她使用一個跟他的頭像一樣的表情,不友好。
言秋說:“我折現給你算了。”
喻明希又豎起手掌,一邊輸入了什么,然后言秋的屏幕跳出了兩個齜牙笑。
“我更不友好,抵消了。”
這一通操作,讓言秋都呆了呆。
不知不覺中,剛才還半空的教室已經被吃飯休息的同學們陸陸續續回來填滿了,晚自習快開始了。
磨嘰太久了。
意識到這一點,言秋不禁斂眉。
馬上就要期中考了。
別啰嗦了,言秋。
“嗯?”喻明希在問她對于這個安排有沒有意見。
言秋壓低聲音:“嗯。我看書了。”
十一月初,幾日急沖沖的暴雨伴隨一中的學子們度過了期中考試。
言秋常穿的幾雙運動鞋都泡得可以養魚了,每晚下自習回去,都跟麥以莎和寧馨手挽著手撐一把打傘,滿臉麻木踩著一深一淺的腳步,一步一吱聲。
在這樣濕悶的天氣里,改好發回來的答題卡也是潮潮的,言秋的心情不是很爽朗。這次的排名比上回下降了,在班里也排在了第二名,當然班里第幾沒多重要,重要的是,按照整個學期的成績來統計,她能在下個學期就回到3班的可能性比較低了。
糾錯復盤完畢,她發現自己對于少見的題型應變能力還不夠,課后積極去跟老師詢問意見,晚自習的時候也在教室外面跟劉加程探討,上課了一會兒才回位置,喻明希有些哼哼唧唧的,言秋下意識就想開口說研究題目耽誤了,但她及時打住。
這有什么好解釋的。
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在期中考之后到來。
漫天的歡呼和振奮的廣播口號里,言秋感到有些焦慮。
7班男女生比例均衡,大大小小項目不缺人參加,唯獨3000米長跑這一項,實在是燙手山芋。所以要抓壯丁。言秋倒是好說,反正也不需要怎么花時間練習,體委問到,她就報名了。
體委是懂策略的,言秋這頭一應下,他只需把目光輕輕柔柔地飄到他喻哥身上,不用多言,他喻哥就拽拽地說:“也寫我名吧。”
體委:“得勒!”
韋君君在后面星星眼。
胡翔偉一看,清清嗓子:“內什么,體委,我也試試唄?我1000還可以,上賽場說不定還能突破體能。”
體委一把摟住胡翔偉脖子:“偉哥!你也是我哥!”
“去去去去去你的!”胡翔偉在體委的臂彎里掙扎著,偷偷瞟著隔一個過道的韋君君,然而對方已經埋頭奮筆疾書,絲毫不關心他的勇氣與堅韌。
唉。
“唉……”言秋在衛生間換裝時,低低地嘆氣。
很不巧,長跑碰上了她的生理期。本來報名的時候她算好,校運會是經期末尾,不會有什么影響。然而一向準時的經期,這次竟推遲了三天,今天正是量大的時候。
但她身體素質不錯,也不痛經,所以不想臨陣脫逃。反正就是填充一個名額,不是要爭名次,不是倒數就行了。
這么想著,她給自己打氣,洗了把臉,便出去檢閱。
男子3000米正在進行中。大概已經跑了三分鐘,前后參賽者的差距已經超過一圈。
遙遙領先的兩位,是他們年級比較有知名度的體育生,兩人連身材都很接近,175左右的身高,標準的結實倒三角,小腿粗壯。他們勻速地奔馳,臉不紅氣不喘。
到第三位,就不像前兩位那么穩重,可能是個子高又顯瘦的緣故,看起來落地輕盈,讓人總覺得他腳上踩了云。他看起來也沒有大喘氣,只是因為皮膚白,不可避免地顯出面色潮紅。
天氣晴朗干爽,光線充足而清晰,可以看見汗珠自他的發際流下,在他的側臉和脖子上有濕漉漉的痕跡。
言秋遠遠看著,想起了那天陳春蕾說,男的還得是愛運動的、身體強壯的好,她不自覺屏息幾秒。
三人先后跑經起跑點,廣播里吶喊著一聲聲“健兒們,翱翔吧!”擁在附近觀賽的女生們給出一次次鼓勵的歡呼,到喻明希的時候明顯聲量猛增,是那種控制不住的破音……
言秋兀自笑了笑。推翻了陳春蕾的結論,什么運動啊強壯啊,最后還是臉為第一要素。
長跑是最后的幾個項目之一,下午的好陽光斜著懟到臉上,檢閱處的老師沒什么耐心,打仗似的一通輸出,速速分發號碼牌,并讓她們熱身做準備。
不多時,男子3000米那邊哨聲頻傳,幾個女生熱完身了,跑到賽道邊上觀察賽況。前面幾名沖過終點線,離比賽真正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呢。
言秋不慌不忙繼續熱身,眼睛盯著那邊。太多人擠在一塊兒了,她連那個人跑了第幾都沒看到。只憑借他出挑的身高,偶爾認出那汗濕的頭頂,穿梭在人群之中。看著看著,就不見了。
言秋熱好身,覺得狀態還行,時不時的洶涌感也沒有增加太多不適。
賽場上最后兩位選手終于白著臉趨近終點,激動的觀眾們散得差不多了,最后等在旁邊的都是準備架著他們別倒下的親友團。而那些拿名次的選手也不見人了。
言秋不禁張望,不防一只手冒出來,在她眼前瞎晃。
“看什么呢,第一名?”
啊。好欠扁的語氣。
言秋沒好氣:“我不是第一名了。”
“我說是就是,”他理所應當地像在說一個真理,“遲早還會是。”
言秋不接茬,但面色稍霽,問他:“那‘第一名’跑了第幾名?”
喻明希手放回兜里,吊著眼睛看她:“你都沒看。”
他剛才應當去洗了把臉,面上干凈濕潤,眉若鴉羽,雙目剔亮。身上也換了件干爽的衣服,好像從他上回感冒好轉、或者是他被那件劣質球服漚臭之后,他都會老老實實地準備一件替換的衣服。
現在周遭比完賽的人都大汗淋漓粘了吧唧,就他最清爽俊朗。
言秋開不了口嗆他,只說:“在熱身,沒看到。”
她為了跑步,穿了一條運動短褲。當然絕大部分項目的參賽選手都穿了短褲,但喻明希只看見她。跟他估摸的一樣,她的腿纖細緊致,但不骨感,隱隱可見肌肉的線條,卻又不甚突顯,有一層女性的柔美裹著。
喻明希看也不敢多看,很快盯著言秋身后的虛空:“哦,沒看到啊。第三,銅牌。”
“哦……”金黃的午后陽光打在言秋臉上,打得她看什么都朦朧又美妙。她有點熱。
“嘿美女!熱好身了嗎,狀態怎么樣?”陳春蕾剛等著胡翔偉跑完比賽,安排幾個男生陪他直到他恢復人樣,自己便忙著過來關心女生這邊了。
“還不錯。”言秋笑答。
陳春蕾轉去摸摸另一個也參加長跑的女生,給她加油鼓勁。
擔任班長一職,陳春蕾一向負責周到。打氣的同時耳聽八方,聽到田徑場那邊的動靜,扭頭沖著喻明希:“那邊要頒獎了,你快過去啊。”
“噢。”喻明希沒什么所謂地應了聲,然后看向言秋。
也不急這會兒拉絲吧。陳春蕾心里嘀咕。
言秋臉被曬得好燙,沒看他了,轉去跟陳春蕾她們聊天。這時,班里其他幾個同學也過來給她們打氣,畢竟長跑又久又累,報名參加就已經勞苦功高了。
“加油呀你們,我會在旁邊陪你們的。”韋君君握著雙拳,小聲跟她們說。
幾個男生在韋君君身后,其中一個直盯著言秋的腿,吹了聲口哨:“這腿早該多露露。”
言秋笑意收了,厭惡地看了眼說話那人,是之前韋君君說騷擾過她的那個男生,對方正用充滿凝視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
韋君君神情緊繃起來,小步挪了挪,想用自己的小身板把言秋擋起來。
沒人想到已經走出檢閱區的喻明希去而復返,大步流星過來。
體委猴精,一看喻明希那架勢,心道不好,趕緊在喻明希動手之前,一把給那男的鎖喉帶走了:“看屁,快去跟我干活。”捂住嘴把他拎走,還不忘回頭跟喻明希告辭:“哥我們先走了,您忙您忙……”
一套連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喻哥限制在遵紀守法的框框里。
女子3000那邊老師吹哨集合,言秋匆忙給他遞了個眼神:“快去拿獎牌。”
是讓他別沖動的意思。
上次對那個尾隨男也是。沒必要。
喻明希神色冷了下來,第一次意識到,一個女性,在面臨來自異性的非實質性冒犯時,竟什么都不能做。
單項的頒獎速速了事,喻明希拿了牌子下來,女子3000米正開槍起跑,他隨手把銅牌掛在游魂一般了無生氣的胡翔偉脖子上,自個兒找了個人少的地方觀賽。
言秋狀態確實不錯,前兩圈起步很穩,領先了大半的人。到第三圈速度降下來,言秋開始細味到血崩的感覺。
喻明希遠遠盯著她的神態變化,不禁跟著她一樣皺起了眉頭。
到第五圈,言秋喉嚨干疼,有點使不上力了,只剩下機械的肌肉反應在控制自己的左右腳交替落地。她很累,但是向前面一看,只能那么五、六個人了,她的堅持已經讓她領先了那么多人,她得堅持下去。
……第六圈,為了省力,言秋也不抬頭看第一名到哪了,就盯著眼前幾米的距離,想著堅持幾米,再幾米,每一口呼吸都像刀刮著喉嚨,但她覺得還能再跑幾米。
好像有人在喊她,過重的心跳讓她聽不清楚。
……就剩下不到一圈了,言秋視線有點點模糊了,好像又超過了一個人。她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但沒空理,只慶幸自己墊的是340mm的衛生巾。
終于,她聽到有人跑過終點的哨聲就在不遠處響起。高昂、清脆的哨聲。她好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知道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哨聲為她吹響,她到了!
有人立馬跑來架住她,是陳春蕾,在急急說著:“沒事吧沒事吧?感覺怎么樣?別停下再走走緩一下……秋秋還好嗎?能說話嗎?還是要喝點水?”
言秋看不清她,為了安撫她,點點頭。
她還能走,但是眼前已經是一片麻麻的黑霧。
感覺到陳春蕾擰開礦泉水瓶蓋,把瓶嘴貼到她嘴邊。
“喝一點?”
言秋抖著手摸到瓶身,微微扶住,勉強喝了一小口。
可是,冰涼的水流入她干涸如荒漠的喉道,她不僅不被滋潤,反而被刺傷般感到一陣尖銳的辛辣,胃里一股酸脹淤堵的氣翻上來,她好像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弓下腰嘔吐。
耳邊一陣慌亂的叫聲。
她吐得眼淚直流,發了熱汗又發冷汗,渾身都濕透了。
好累……
“言秋,松手。”
她聽到了熟悉的低沉微啞的嗓音,不同的是,如今聽起來這么嚴肅,還有細細的顫抖。
她感覺到聲音的主人把她的手強行掰開。她才發現自己一直下意識掐著自己的喉嚨。
這最后一點力氣被卸下,她整個人虛脫,再也站不住了。身邊那人臂彎一收,穩穩地、鄭重地接住了她。
手腕、胸口、眼皮子好像被陳春蕾摸了個遍。言秋費勁兒地說:“我有意識……”
身邊嘈雜的聲音在說:“醫務室,送去醫務室看看!”
言秋感覺自己騰空升起,肩膀和腿彎被堅實地托住,她沒有驚懼感,手緩緩搭在他肩上。
他對陳春蕾說:“班長,我那個外套,幫拿一下。”
陳春蕾意會,把喻明希寬大的校服外套蓋到言秋的腿上。
他低聲說:“謝謝。”
他的胸腔在震動,離她那么近,那是他很脆弱的地方。言秋下意識湊近了點。
他在大步走動,但是一點沒顛到她。
言秋眼前的黑霧逐漸散去,視線恢復清晰。
他近在咫尺的堅硬的下巴上,有看起來麻麻的胡渣。
原來要這么近才看得見啊。
但其實,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這么近的。
但是,現在,她好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