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院子里的哭聲持續了一會兒, 剛開始兩人還能聽到幾聲抱怨,過后就只剩斷斷續續的嗚咽了。
林立夏向宋驚蟄看過去,用眼神問他, 這門還敲嗎?
宋驚蟄拉了拉手里牽著牛的繩子,牛吃痛發出一聲牛叫聲, 院子里的哭聲很快便沒了。
宋驚蟄略微等了等, 這才上前敲門問道:“有人嗎?”
“有有有。”里面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不多時他們面前的院門傳出一道響亮的吱嘎聲。
出來個滿頭白發, 一臉滄桑, 渾濁的眼睛還有點紅的老者, 他瞧著面前完全面生的小兩口問道:“你們有什么事嗎?”
宋驚蟄上前:“這里是葛木匠家吧, 我們來買些家什。”
老者一聽是上門來買家什的, 剛哭過還傷感著的臉擠出滿臉的笑意, 迎著他們進院:“是是是, 我就是葛木匠,兩位需要些什么,進來挑,進來挑。”
院門有些小,牛車趕不進去, 宋驚蟄把牛拴在門口的踏腳石上, 帶著林立夏跟葛木匠進了院里。
入目滿院的木頭和從木頭上刨下來的木屑、鋸末,中間有一條淺淺過道通到到正廳。
正廳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用木頭做出來的家什,榻幾,香幾,八仙桌, 太師椅,廂柜, 屏風,應有盡有。
“客人盡管挑,要是有沒看上眼的,將樣式告知,我們這兒都可以做的。”這時,側門進來個眼睛有些紅腫,臉上還帶著些許水跡的婦人。
宋驚蟄和林立夏向她看過去,她個子不高,穿著一身寬大的藍布衣裳,合著那張蠟黃的臉,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不過人很溫和,身上沒什么棱角,一看就是那種很好欺負的人。
宋驚蟄收回目光:“我需要的東西有點多,你們這兒有圖樣冊子嗎?”
“有的,有的。”他這么一說,兩人意識到這兩人可能要下個大單子,忙不迭地把圖樣冊子拿出來。
葛曉霜見林立夏臉圓圓的,肚子微微隆起,知他懷有身孕,將他引到羅漢榻上,給他拿了個小靠枕:“坐著看吧,這樣舒服一點。”
葛木匠給他們上了茶:“不著急,慢慢看,待會兒就在家里吃午飯,我們邊吃邊聊。”
宋驚蟄和林立夏坐上羅漢榻,就著中間方方正正的小案幾翻看樣式。
他們起房子的時候,缺錢缺得厲害,請了鄒元符就請不起木匠了,家里的門窗都是宋福田自個做的,做得委實不好。
沒什么光線不說,夜里一陣風吹過全在嗚咽作響,有時,還會出現門窗關不上需要重新裝一遍才能關上的情況。
只有大門和后門為了安危著想,鄒元符從縣城給他們訂了兩扇厚重結實的門,還算看得過眼,其余的全都要換。
宋驚蟄把家里的門窗數目告知,又問:“另外我們還需要一些床榻,桌椅,廂柜,妝臺,這些算下來大概需要多少錢。”
“啊?”葛木匠直接被宋驚蟄說的數目給驚到了,“這么多?”
“很多嗎?”宋驚蟄疑惑。
葛氏木匠鋪在他小時候就很出名了,很多人找他上門做門窗,像他們這樣一次定這么多的是很少,但不可能沒有。
“不多,不多。”葛木匠尷尬地笑了笑,“只是太久沒接這么大的單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哦。”宋驚蟄點點頭,很體面地沒有問他們為什么這么久沒接大單了,繼續道,“你老給算算吧。”
“好好好。”葛木匠舍不得用紙,去外頭取了刨花,用一支細長而尖的筆樣木頭在上面寫寫畫畫,“這些家什的做工費都是一樣的,貴就貴在木頭的選材上,普通木頭跟名貴木頭的價格定然不一樣,你們是要普通木頭,還是要黃花梨木之類的名貴木頭。”
“普通的就行了。”宋驚蟄不追求那些,他們這兒做門窗的松木、杉木結實耐用得很,而且鄉下地方也用不著擺闊。
葛木匠寫寫算算一番:“如此算下來,不用太復雜的樣式,只需三十兩即可。”
“這么便宜。”林立夏驚呼。
他們要的東西可不少,光是床都要了五六張,還別提桌椅板凳之類的東西,他以為這些加一塊怎么都要五十兩去了呢。
葛木匠原還擔心他報的價錢太高了,人家不樂意,聽林立夏這么一說,倒是笑了:“我這里不是鋪子,你們要的又不是名貴木材,這個價錢很合適了。”
林立夏和宋驚蟄對視,這葛木匠手藝好,人又實誠,價錢還要的這么低,他們好像沒有理由不在這兒買。
宋驚蟄還記得他來的目的,向葛木匠問了問:“我記得你們先前在西街那邊有個鋪子,怎么現在不做了?”
葛木匠面上浮起一抹悲憤,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嘆息道:“哎,不提也罷。”
人家明顯一副不想提及的模樣,宋驚蟄也不是個非揭人傷疤的人,將剛才的事拍板:“那就這么說定了,你們挑個時間到我家量量尺寸,盡快將門窗給做出來。”
“哎,好。”葛木匠歡喜地應下。
他們剛還在屋里為錢發愁,這會兒就來了個大活兒,有了這活兒,接下來幾個月都不用發愁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商定好事,宋驚蟄和林立夏就著冊子選了些樣式,放下十兩銀子的定金,婉拒了他們要招待午飯的熱情,出了院子。
“……”
遠離吳永巷,林立夏低聲跟宋驚蟄說:“難不成娘知道葛家落魄了,還真是叫我們來照顧他們生意的?”
“應該不是。”宋驚蟄搖頭。
出門的時候,他娘明顯是讓他們來鋪子里買,而不是讓他們去人家家里買,顯然他娘壓根不知道葛氏木匠鋪不存在了。
林立夏更好奇了:“那是為什么?”
宋驚蟄也好奇,拉著牛車向王氏糧鋪而去:“走,我們找人打聽打聽葛氏木匠鋪的消息。”
同在鎮上做生意,王有糧他們還真知道,宋驚蟄他們一來問,田英梅將他倆請進后院,好好跟他倆說了一番:“這事兒,都是那個姓葉的不是個東西。”
葉大勇,葛曉霜的丈夫。
他以前是跟著葛木匠學木匠手藝的,后頭葛曉霜到了年紀要相看,他家來提親,葛木匠想著這是他徒弟,親上加親,沒多想就同意了。
婚后,葉大勇想在鎮上開一家木匠鋪子,用葛氏的名頭,葛木匠也欣然同意。
甚至為了這個女兒,他也不在鄉下住了,搬到鎮上來幫女兒女婿經營鋪子。
早些年,葉大勇和葛曉霜恩愛和睦,對葛木匠也敬重有加,但一連十年過去,葛曉霜還沒有身孕。
葉大勇就逐漸不耐煩了,時常罵葛曉霜是個不下蛋的母雞,葛曉霜是大夫也看了,藥也吃了不少,把自己折騰得不像樣,依舊沒有懷上。
前幾年葉大勇失去耐心,以多年無所出將葛曉霜給休了,前腳剛休完,后腳就帶了個女人并十來歲大的兒子回家。
田英梅也是個女人,很能感同身受:“他休就休,好歹念及點夫妻情分,給人家一點傍身銀子,他銀子不給,連這么多年葛木匠在他鋪子里幫工的工錢也不結給人家,就那樣把人給掃地出門了!”
“父女倆咽不下這口氣,在吳永巷租了個院子,時常接些零碎的活兒,想跟葉氏木匠鋪打擂臺呢。”
“可惜,人家借著葛氏木匠鋪的名頭早把名氣打出去了,現在換成葉氏木匠鋪,旁人也認,誰還記得當年的葛木匠喲。”
林立夏聽完很是氣憤,他們村也有成親多年沒孕的人家,人家都是過繼,而不是休妻,這葉大勇休妻趕師也就罷了,還在外頭搞七搞八,連私生子都早早就生了,簡直喪盡天良。他問:“就沒有看不過眼的街坊鄰居嗎?”
田英梅:“怎么沒有,剛開始還有往他家里丟臭雞蛋的呢,但人家跑衙門一報官,說鄰居騷擾他,你有什么辦法。”
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這種多年無所出之事,官府也管不了啊。
林立夏罵了兩句:“真是錐子上抹油,又奸又滑。”
田英梅點頭:“可不就是。”
宋驚蟄聽了也直蹙眉,這葉大勇為了子嗣,不顧夫妻情分,不念師徒恩情,可見他分明就是個薄情寡義,自私自利的冷血之人。
出了糧鋪,林立夏氣憤的情緒還沒有下去,但他除了破口大罵外,一點回擊的辦法都沒有,想到宋驚蟄聰明,便問他:“驚蟄哥,若是你遇到這種人,你怎么對付他。”
宋驚蟄道:“我不對付他,我跟他魚死網破。”
在宋驚蟄看來,葛家父女就是太好欺負,被人掃地出門只想著跟葉氏木匠鋪打擂臺,爭回這口氣,而不是報復回去。
若他被這樣欺負,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把火點了葉氏木匠鋪,或者夜夜往他鋪子里潑糞,把他鋪子搞臭,讓他生意做不下去。
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林立夏聽爽了,直點頭:“對對對,這樣才對嘛,驚蟄哥,還是你聰明。”
他就說哪里不對勁,原來是葛家父女回擊得太沒有力了,想用手藝去砸人家鋪子,這不就是別人扇你巴掌,你還人家棉花嗎?
不過這也說明葛家父女心正,不跟那狼心狗肺的人一樣,冷血得都沒了人情。
他嘆氣:“要是葛家父女硬氣一點就好了。”
宋驚蟄道:“那他們就不是他們了。”
這世界上最難改變的就是人的性情了,有些人生來向善,就算被人欺負了,骨子里也是善的,有些人生來為惡,就算沒人欺負他,他也會作惡的。
“……”
兩人回到家,把葛家的事跟鄭月娥和宋福田說了說,兩人皆是一臉震驚。
宋福田氣憤得很:“這個姓葉的,他有什么資格趕人家,要不是葛師傅,他家現在還在鄉下吃土呢!”
以前葛木匠住他們隔壁村,他們這些鄉下小子,時常要修個農具家什的,舍不得花錢,都厚著臉皮去向葛木匠討教木藝。
葛木匠人又好,誰去都不嫌煩。
周邊這幾個村子的人,但凡會點兒木匠手藝的,誰沒有承過葛木匠的恩。
當年他想拜葛木匠為師,奈何他娘怕地里的莊稼沒人種,死活不讓他去,后頭就叫葉大勇捷足先登了。
葉大勇當年家里多窮啊,泥巴房子都是半塌的,他娘又是瞎子,拿不出什么學藝錢,葛師傅見人家可憐,學藝費都沒要,帶著葉大勇到處接活,讓他打下手,一個月下來,還倒給他兩百文呢。
后頭,葛曉霜說親,十里八村的人誰不想娶她,提親的人都快把葛家的門檻給踩踏了。
宋福田也想,奈何他娘死活不給他出五兩銀子的聘禮,親沒提成,又叫葉大勇給截胡了。
葉大勇跟著葛師傅學了多年手藝,葛師傅又不藏私,看他學會了,也不阻止他出去接私活兒,有時候葛師傅忙不過來還把自己的單子給他做。
很是攢了些錢,五兩銀子不在話下。
葛師傅只有一個獨女,他挑了又挑,最后還是選了葉大勇這個徒弟,盼著兩家結一好。
可見葛師傅對葉大勇有多好,他怎么可以因為葛曉霜不能生,而將人家掃地出門呢,簡直不配為人!
鄭月娥也唏噓不已,她原本想著現在家里日子好過了,去葛家鋪子下個訂單,好好神氣一回,誰知道竟會遇到這種事。
這可真是……
不管父母怎么震驚憤怒,這事兒宋驚蟄和林立夏說完,就沒再管了。
畢竟這是別人家的事,他們再憤怒,非親非故的,也不好去幫人家出頭,還是先把他們自己的事做好吧。
今年的稻子種得早,到了六月稻子就能收了,宋驚蟄把田里的水放干,叫了譚家村的人來幫忙收。
因為跟周鴻運說好了,要買他山里娘家的云耳木,這季稻子曬干,宋驚蟄也沒有賣,都給周鴻運留著。
周鴻運也聰明,上次他跟宋驚蟄說好了這事兒,回頭就讓他娘家人先找著,找好放在山里,宋驚蟄這邊一要,立馬就給他送了來。
這兩天村里人都忙著收稻谷,沒怎么關注宋驚蟄,等他們好不容易忙完,發現宋驚蟄居然又鼓搗起種云耳來了。
大家琢磨過味來:“這是不死心,還想折騰呢。”
“這些年輕人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好說歹說不聽,后頭要是大虧血虧,把自己好不容易掙出來的家底都給虧出去,就知道后悔了。”
總之,自宋驚蟄上次養云耳沒掙到錢后,大家都不看好他折騰這個了。村里人聚在一起說閑話,都是等著看他笑話的。
倒是也有替宋驚蟄說話的,吳桂花她們都在村里跟人吵過好幾回了,奈何她們勢單力薄,且宋驚蟄現在還沒有做出成效,每次都是氣勢洶洶而去,鎩羽而歸。
氣得她們恨不得宋驚蟄的云耳一夜之間長出來,大長特長,好叫村里人知曉她們驚蟄的能耐。
因為這次宋驚蟄的動作搞得很大,比前兩次的動作都還要大,宋驚蟄每天忙著收木頭,給木頭分類,搭架子讓屋里塞滿更多的木頭,壓根就沒有關注外頭的事。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手頭上的事,葛家人上門來給他們家量尺寸做門窗的時候。
他才知道,在他忙碌的這段時間里,葉氏木匠鋪倒了,葉大勇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的媳婦孩子見勢不對裹了他的錢跑了,他現在身無分文,每天蹲在葛家門口求原諒。
第82章
宋驚蟄吃驚地向林立夏問過去:“怎么回事?”
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 立夏現在除了出門溜達,什么事也干不成,對外面的事好奇得很, 沒少拉著鄭月娥跟他說話,鄭月娥也是個閑不住嘴巴的人, 什么事都跟立夏說, 這事兒林立夏還真知道。
林立夏看了眼在屋檐下量尺寸的葛家父女,將宋驚蟄帶至偏僻的地方, 拍手稱快道:“還不是這葉大勇做的事太惹恨了, 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一道雷給他鋪子劈了。”
宋驚蟄一臉驚奇:“嗯?”
林立夏極少見到宋驚蟄吃驚的時候, 笑彎了眼, 稱心快意道:“就前些日子下暴雨, 打雷那夜, 一道雷正好劈在葉氏木匠鋪的屋頂上,將他的屋頂給劈成了兩半,左鄰右舍都聽到了動靜,大家都說,這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他的為人, 給他下天譴了。”
宋驚蟄疑惑:“這么巧?”
林立夏爽道:“可不就是這么巧。”
康州府的人信佛, 現在鎮上都在傳葉大勇是天譴之人,買他鋪子里的家什也會跟著倒霉,沒人敢去他鋪子了,他的生意自然就做不下去了。
林立夏說完意猶未盡地跟宋驚蟄咬耳朵:“這就叫人狂必有天收。”
這葉大勇不是仗著衙門里的人不管這多年無所出之事,覺得天底下沒人管得了他, 無法無天的休妻趕師嘛,現在被老天爺懲罰了吧。
林立夏一想到, 葉大勇的鋪子做不下去,他新娶的媳婦見勢不妙裹了他的錢帶著他的兒子跑了這事兒,更是大快人心。
有兒子又怎樣,遇到這樣的還不如沒有呢。
宋驚蟄雖然很疑惑這事兒發生得未免太巧了些,但看林立夏撐在他肩頭笑瞇了眼的模樣,也跟著笑:“是這個理。”
書上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葉大勇自詡沒人管得了他家事,仗著律法不管胡作非為,但他不知道他做的這些事兒早已失去人心,做生意之人最注重的就是名聲,一旦名聲臭了,就算沒有雷劈之事,等他的所作所為傳開,他的鋪子開不下去也是早晚的事兒。
可能是葉大勇遭了天譴的事,讓葛家父女好好出了一口惡氣,他倆現在比宋驚蟄第一次見他們的時候有氣色多了,神情也不是懨懨的,量完尺寸,背著木箱子高興地向宋驚蟄辭行:“宋東家,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先前訂做的床,我們已經做好了兩床,過幾日就能給你們送來。”
葛家擺在正廳里展示的床可能做了有些日子,宋驚蟄和林立夏都看不上,在冊子上重新選了幾個樣式新穎的重新做,費了些日子,不然他們也不可能這會兒才來宋家量尺寸。
宋驚蟄頷首:“好,不著急。”
家什做得越慢越耐用,何況他現在還沒把家什錢攢夠,結不了貨錢,自是希望他們做得越慢越好。
七月的天火辣辣的,父女倆清早趕著露水走路來的,這會兒回卻要頂著烈日,宋驚蟄不忍葛木匠一頭白發在日頭下這么曬,拉了牛車出來:“葛師傅,我送你們回去吧。”
父女倆連連推辭:“不用不用,我們帶了傘來的。”
他們上門來做工,怎好麻煩東家,這個天趕路熱是熱了些,打把傘倒也不礙事。
三人一路推遲到了門口,門口遮陽的核桃樹下不知何時蹲了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一瞧見葛木匠他們從宋家宅邸出來,舔著個臉上前來喊道:“爹,曉霜。”
葛家木匠一見到他變了臉色,怒道:“你來做什么?”
葛曉霜板著個臉:“我都跟你說了,我和你早沒關系了,你不要再跟著我們妨礙別人了!”
宋驚蟄一見葛家父女如此便知這人就是那葉大勇了。
果然,葉大勇下一刻就說話了:“曉霜,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這都做了十來年的夫妻了,恩情海了去了,我承認我先些年混賬糊涂了些,可我這不是改過自新了嗎,以后我肯定會你和爹好的。”
葛曉霜臉都氣紅了:“門都沒有!”
她葛曉霜雖說是個軟性子,誰都能欺負一二,可她也不是沒有骨氣,別人欺負了她,說兩句軟話就能回心轉意的人。
宋驚蟄見葛家父女委實對付不了這種狗皮膏藥,將牛車扯過,攔在他們面前:“葛師傅,還是我送你們回去吧。”
對上宋驚蟄葛家父女羞得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上門來做工還把一堆破爛事往人家家里帶,得虧東家是個大度不計較的,不然他們這單多半就要黃了。
兩人怕葉大勇鬧事惹宋驚蟄不快,當下便不再推辭,尷尬道:“那就麻煩宋東家了。”
葉大勇還想上來說些什么,宋驚蟄一個眼神睇過去,他當即閉了聲,家里房子蓋得這么氣派,一定是個有錢有勢的,他媳婦岳丈住在鎮上,他又不是找不到,錯過了今天還有明天,沒必要這會兒貼上去找不痛快。
宋驚蟄看著葛家父女上車,心里也有這個擔憂,今天他在這里可以幫他們擺脫這個狗皮膏藥,明兒他不在,他們又該怎么解決。
正想著,宋家門口叮叮當當地來了一輛驢車,驢車上有個粗獷的漢子一見到葛木匠父女便喚道:“葛師傅,曉霜妹子。”
葛曉霜看到他,問了一聲:“楚大哥,你怎么在這兒。”
楚陽輝到了近前,下了驢車笑道:“我在這村里幫人翻瓦呢,正要出村就碰到了你們,你說巧不巧。”
葛曉霜笑:“那是挺巧的。”
楚陽輝拍了拍自己的驢車問:“我忙完了,你們忙完了嗎,要不要結個伴一塊回去。”
葛曉霜也不想太麻煩宋驚蟄了,見有順風車搭和葛木匠兩人從牛車上下來,向宋驚蟄道歉:“麻煩宋東家了。”
宋驚蟄搖頭:“沒事。”
他們這兒說好了,那葉大勇卻不干了,上去扒拉楚陽輝:“你誰啊,這是我媳婦岳丈,就算他們不坐牛車,也不該去坐你個外男的驢車。”
楚陽輝人長得高大,脾氣也大,葉大勇一上去扒拉他,他立馬將手中趕驢的鞭子朝他身上一抽:“你又誰啊,我認識你嗎,你就往我身上扒,長得賊眉鼠眼的,不會是個偷兒吧。”
葉大勇背上挨了一鞭子,正疼著眼冒金星,再聽人這么一說,頓時不干了:“你隨意打人還污蔑,信不信我去衙門告你。”
楚陽輝絲毫不害怕:“那你就去告吧,看是你告污蔑能成,還是我告你偷錢能成。”
葉大勇不說話了,他身上現在分文沒有,連去告狀的狀紙都寫不起,談何告人。但他不愿意就這樣放楚陽輝帶走葛曉霜他們,同為男人,還是一個年齡段的男人,他如何看不出楚陽輝對葛曉霜有意,要是放任這兩人在一起,他就徹底沒機會了,不依不饒地攔在他們牛車前:“不準走,我不準你帶我媳婦岳丈走。”
門前吵架的動靜過大,連林立夏都被驚動了,他走出來挨著宋驚蟄,瞧著面前的鬧劇,眼睛放光:“真是好大一出戲啊。”
宋驚蟄問林立夏:“你認識他們?”
林立夏點頭:“葉大勇不認識,楚陽輝認識,鎮上有名瓦匠,我家當年蓋屋子去他家買過瓦。”
“瓦匠?”宋驚蟄念了一聲,心頭的疑惑豁然解開。
他就說好端端的葉大勇的鋪子怎么會遭雷劈,他們這兒多雨,夏季雷雨天也多,為了防雷電,蓋房子的時候,瓦匠都會在屋頂放一個銅絲做的蚩尾,一直連在地上。
楚陽輝既是瓦匠,定然清楚葉氏木匠鋪的蚩尾在哪兒,將蚩尾絞斷在放些引雷的東西上去,不想被雷電劈中都難吧。
而這一點鎮上應該也有聰明人猜到,但大家都沒出來說,還是葉大勇太不得人心所致。
旁人不說,宋驚蟄也不說,靜待楚陽輝解決面前的問題。
楚陽輝才不會管葉大勇這個潑皮,直接架著驢車從他身上撞過去:“你說你是曉霜妹子是媳婦就是你媳婦了,你要覺得我搶了你媳婦岳丈你盡管去衙門告唄。”
葉大勇的目的是阻止他們離開,沒真想拿自己的命去搏,楚陽輝的驢車一撞過來,他就閃身躲開了,等脫離了危險,望著楚陽輝遠去的驢車,不甘心地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看樣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楚陽輝一甩鞭子加快驢車,帶起一陣塵土,嗆了葉大勇滿臉。
林立夏看得直樂呵:“哇,沒看出來這楚瓦匠還挺勇猛的。”
宋驚蟄望著他發亮的眼睛幽幽說一句:“我也很勇猛的。”
“啊?”林立夏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后,摟著宋驚蟄的肩膀笑得不行,一個勁地夸他,“對對對,我驚蟄哥也很勇猛,而且我驚蟄哥還比楚瓦匠年輕,比楚瓦匠厲害多了。”
直把宋驚蟄夸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這事才算完。
“……”
七月除了頭幾天日頭毒辣,后頭全是雷雨天,割了頭麻的二麻就像是下了肥料一樣,一個勁地瘋長,根莖粗個子長。
這季苧麻宋驚蟄收得比上季還要多,足足收了四十五石干麻。
他的苧麻收成好,別人的收成也好,本村的紡織坊要不了這么多的干麻,只能往外村賣,外村也有人興起種麻的,各大坊子收麻的價格都不高,宋驚蟄輾轉跑了好些坊子,才以十五文的價格,全部賣完。
四十五石,得銀七十二兩,
比他們第一次賣麻的價格差遠了,但兩人都不喪氣,拿著錢樂呵呵地:“總算是手上有點銀子了!”
說句實話,這一年到頭沒歇氣地累了三年,兩人手上攢下來的銀子就沒超過二十兩,剛一有點錢就置辦這樣,置辦那樣,時常捉襟見肘。
外人看他們家底越來越豐,卻不知道他們時刻繃著神經,就怕哪里沒做好,斷了頓,還不上借的錢。
宋驚蟄給葛家備了二十兩留著付家什錢,剩下的五十二兩,他拿了二兩出來給立夏買了些綢布和一些孩子即將出生所用到的物什,剩下的五十兩學著他娘找了個陶罐,用油布裹好,藏了起來。
林立夏見宋驚蟄出去一趟又給他買了不少東西,笑道:“別光給我買,你也要給自己買。”
他做不來一個吃獨食的事,也享受不來全家人都緊著他這種日子。
現在有錢了,宋驚蟄也不那么緊緊巴巴了,一口應下:“行,不過我自己給自己買多沒意思,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你幫我買。”
林立夏想到他們成親這么多年,他好像還沒給宋驚蟄買過東西,一口應下:“好啊,等我出了月子一準給你買。”
得益于鄭月娥和馮金玉買來的老母雞,他懷孕這段時間沒少賣雞蛋,雖說雞蛋不值錢,可是它多啊,積少成多,林立夏手上也攢了些,要給宋驚蟄買個東西的錢還是有的。
“……”
因為宋家的門窗經常關不上,近來又多雨,雨水總飄進屋里,弄得宋驚蟄他們生活不便。葛木匠為了讓宋家人日子好過,經常做一扇門窗就拉一扇門窗來宋家裝上。
來的次數多了,他和宋驚蟄就混熟了,得知宋驚蟄種云耳很是好奇,就問宋驚蟄能不能去看一下。
宋驚蟄自無不可,便帶他去了老屋。
葛木匠見到滿屋子長滿云耳的木頭,除了驚奇,還跟宋驚蟄說:“還是你們年輕人敢想敢干,我那兒堆的木頭也不少,遇到這種雨天,也有零星幾根長云耳的,我就沒想過種云耳,反而還覺得這長了云耳的木頭煩,白白浪費我一根好木頭。”
木頭上長云耳就說明這木頭生潮或者朽爛了。
葛木匠做了一輩子木匠,不舍得砸自己招牌,不愿意以次充好,像這種長了云耳的木頭他都是丟棄了不要的。
如今看到宋驚蟄這滿屋子的云耳木,想到這么多年他丟掉的木頭,感覺自己少賺了好多好多的錢。
宋驚蟄怕他受刺激,安慰他道:“現在種也來得及,以后再遇到這種長云耳的木頭,你老便向我這般找個地方養起來即可。”
葛木匠見宋驚蟄不僅沒有藏私,還給他說了許多養云耳的法子,著實佩服他的人品,當下也道:“你這些云耳長得雖不錯,但沒有我那壓在木屑下的云耳長得好。”
宋驚蟄疑惑:“嗯?”
葛木匠比畫著跟他說:“我以前那些長云耳的木頭都是壓在院子里木屑下的,每次把木屑挪開,長出來的云耳有三四指大,肥得嘞,你這些云耳長勢雖好,但就是山里的普通云耳,曬干不壓稱吧。”
宋驚蟄頷首:“確實,十斤才出一斤多點,有些長得不好的,十幾斤才出一斤。”
他想到草木灰都能當肥料使,問葛木匠:“葛師傅是不是這云耳可以吸收木屑里的養分,就像是給莊稼下肥那樣。”
葛木匠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試試看。”
宋驚蟄當即道:“那我能跟你買些木屑嗎?”
他有四間屋的云耳呢,這要是自己鋸木屑,那得鋸到什么時候去了。
宋驚蟄大方,葛木匠也大方:“一些不值錢的木屑罷了,你要的話盡快去拉好了,還給什么錢。”
反正宋驚蟄不要,他們也是送給左鄰右舍當柴禾燒的。
他好意思給,宋驚蟄卻不好意思收:“我要的不少,你多少收點,我才好意思去拉。”
葛木匠看他這滿屋子的云耳,想了想道:“行吧,一車你給個二十文就行了。”
兩人商定好明兒就去拉,但還沒宋驚蟄和葛木匠出老屋這邊,鄭月娥跑了過來:“驚蟄,立夏要生了,你趕去請個大夫!”
第83章
立夏生產的日子就在這幾日, 鄭月娥早早就請了穩婆來家里住著,但真到了這日,她覺得光有穩婆還不夠, 還得再請個大夫才穩妥。
哪知宋驚蟄聽了這消息,以為立夏出了什么事, 急得眼冒金星, 一面邁步往鎮上而去,一面回來扯鄭月娥:“不是說還有幾日么, 怎么這個時候就生了。”
鄭月娥看他慌得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一面跟著他走, 一面寬慰他:“沒事兒, 這日子哪有摸得那么準的, 提早或延后都是有可能的。”
“早生好, 早生說明這孩子等不及要見你們了, 跟你們親,立夏也能少受幾日苦。”
宋驚蟄聽了這話又氣又好笑:“在肚子里的時候懶得要死,一動不動的,這個時候知道急了,這孩子定然不是個讓人省心的。”
宋驚蟄還沒忘記孩子被立夏懷著的時候, 他們怎么逗都不動, 嚇得立夏好些日子沒睡好,總擔心孩子出了什么事,每次都要把自己折騰到筋疲力盡才去睡的事。
鄭月娥看宋驚蟄也好笑:“還沒生下來就說人家不省心,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宋驚蟄腳步飛快,很快就到了村口, 知道立夏沒什么大礙,他奶和大伯母三嬸, 連譚家音郭麥冬都在宋家陪著立夏,舒了口氣,將他拽著的鄭月娥放下:“娘回去照顧立夏吧,我很快就能請了大夫回來。”
宋驚蟄的很快是真的很快,桃源村到鎮上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最快怎么都要半個時辰的路程,他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大夫給請了回來。
一到家就拖著大夫往生產的院子而去,可憐大夫一路跟著宋驚蟄跑,出了一身大汗不說,口干得嘴唇都起皮了,連口氣都沒歇,就要被宋驚蟄扯著往產房里帶。
好在吳桂花她們在房門前攔住了他:“你們這風塵仆仆的一身灰,別給立夏帶了一堆臟東西進去。”
這個天熱,曬干的路面一走全是灰,宋驚蟄低頭一看自己的衣裳臟得不成樣子了,也感覺這樣進產房不太好,跟她們商量道:“我去洗漱換身衣裳再進去。”
這時屋里有細細的呼痛聲傳出,有經驗的都知道這是開始生了,大家把宋驚蟄往院里的石桌上扯:“你坐著歇歇,快別進去添亂了。”
他們這兒有個說法,女子哥兒生產是陰氣最重的時候,一旦開始生產,房門就不能開開關關的,怕有晦氣的東西跑進去禍害人。宋驚蟄在外頭跑了這么久,誰知道身上沾了些什么東西,傳給立夏以后有他后悔的。
好說歹說宋驚蟄才被大家勸下來,但他坐不住,一會兒往房門口走走,一會兒又湊到鄭月娥面前:“熱水,熱水備了嗎?”
“備了備了。”鄭月娥倒了杯水往他手里塞,“早就備好提了進去,里頭還有個小爐子溫著,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宋驚蟄聽著立夏的痛聲,一點心都放不下,杯子里的水一口都沒喝,又擱回了桌上:“我去別的院子洗漱,換身衣裳再來。”
鄭月娥見他在這兒待不住,頷首道:“也好。”
被宋驚蟄拖來的大夫見宋驚蟄走了,剛準備把宋驚蟄擱在桌上的水杯撈過來喝,誰知道宋驚蟄又去而復還出現在他面前。
嚇得大夫被水咳嗽了好幾口。
宋福田一邊給大夫拍后背,一邊瞪宋驚蟄:“看你把人給嚇得。”
宋驚蟄這會子也沒心情跟他爹斗嘴了,待大夫咳嗽穩定下來,跟他說:“麻煩大夫也跟我去洗漱一下。”
大夫被大家照顧著喝了好些水,這會兒口不干舌不燥的,見宋驚蟄緊張得不行,他也當過爹,很能理解宋驚蟄現在的心情,答應道:“好。”
宋驚蟄自認為自己已經很快了,洗頭洗澡加換衣裳總共才用一盞茶的功夫,可當他回到院子,就聽到一陣嘹亮的啼哭聲。
他詫異:“生了,這就生了?”
鄭月娥喜得合不攏嘴角:“生了生了,生了個女孩兒,立夏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
女孩?
宋驚蟄愣了愣,哥兒生女孩的少之又少,他以為這孩子在肚子里不省心,出生也不省心的,會是個小子。
沒想到是個女孩。
女孩好,女孩文靜懂事,怪不得在肚子里不鬧騰,出生也心疼立夏,早早就出來了。
宋驚蟄控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地往產房門口張望。
不一會兒,穩婆抱了個襁褓出來,大家都歡喜地湊到她跟前看孩子去了。宋驚蟄趁機帶著大夫進了產房。
剛生產過的產房滿是血氣,宋驚蟄一點都不嫌棄,走到床前,見立夏披著滿頭的濕發,在郭麥冬的服侍下喝水,心疼到有點想哭地問地他:“還好嗎?”
“還好。”林立夏喝了水,有了點力氣了,白著一張臉向宋驚蟄笑了笑,“這孩子太乖了,都沒讓我受什么罪就出來了。”
他生之前可是問了好些人,有些折騰一天還有下不來的,他這兩個時辰就生出來了,夠快了。
大夫也給林立夏把了把脈:“令夫郎只是虧了血氣,身體沒有大礙,好生養著就行。”
“這就好,麻煩大夫了。”宋驚蟄松了一口氣,牽起立夏的手想說些什么,但不知道為什么,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先下來了。
落在林立夏剛生產完冰涼的手上滾燙滾燙的。
“怎么還哭了。”林立夏一驚,拍著宋驚蟄背問他。
可憐他剛生產完還沒哄上孩子倒是哄上孩子他爹了。
好在后頭鄭月娥他們稀罕夠了小孫女,站在門口問宋驚蟄:“驚蟄,你給孩子取名字了沒。”
宋驚蟄抹去臉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的眼淚,朝外頭的人回道:“取了,大名,宋含章,小名小滿。”
早在剛立夏懷上時,宋驚蟄和立夏兩人就翻箱倒柜地把他們所有的書都拿出來翻閱,決定好好給孩子取個名字。
他們給小子取的名字是宋明彰,不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希望他不驕不躁,君子端方。
他們給哥兒取的名字是宋觀瀾,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希望他眼光深遠,心胸廣闊。
他們給女孩取的名字是宋含章,含章可貞,以時發也,希望她知慮廣大,襟懷灑脫。
小名就統一叫小滿,寓意滿意,福滿,倉滿,不管怎樣他們都滿意。
“含章,這個名字好啊,含有文章,我們小孫女以后一定是個才女。”鄭月娥讀書不多,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聽宋驚蟄念了一遍,感覺很有文化的樣子一個勁地夸好,但她最喜歡的還是宋驚蟄取的小名:“小滿好啊,立夏過后就是小滿,又跟你們的名字一樣是節氣,人一聽就知道識你們的孩子。”
鄭月娥一邊說著一邊逗弄懷里還沒睡的孩子:“是吧,小滿滿。”
剛出生的孩子懂什么,哭了一響還沒來得及見識新世界,給眾人打了一個及不可見的小哈欠,靠著襁褓又睡了過去。
譚佳音的心都被這孩子給融了:“真可愛,連睡覺都這么可愛。”
鄭月娥把孩子抱回給了宋驚蟄他們兩個父親帶著,出來聽到他這話,打趣道:“你要是喜歡,回頭也跟碩果生一個。”
一句話把譚佳音說得面紅耳赤,絕口不敢提孩子可愛之類的事了。
也把秦翠蓮、孟雙秋他們看得直樂呵。
大家在宋驚蟄這兒接生完也沒急著走,村里人家生了孩子都是要給大伙發紅雞蛋報喜的,放下孩子,他們又去灶房幫著煮雞蛋了。
宋驚蟄從鄭月娥手上接過孩子,見孩子睡著了,也不敢驚擾她,將她放在林立夏身邊,拉著他一起看:“立夏,我們的孩子。”
林立夏半倚在床上看著他的女兒,雖說孩子現在還皺皺巴巴的不是很漂亮,但他怎么看怎么喜歡,用氣音跟宋驚蟄說:“她好小啊,是不是懷她的時候吃太少了,沒長太大。”
懷孕的時候怕孩子在肚子里長太大會難產,林立夏一直很克制地在吃東西,就算很餓了,也絕不多吃,沒想到生出來的孩子小得很,比他大哥二哥生出來的孩子還要小。
“沒事兒,養養就好了。”宋驚蟄讓他放寬心,小孩子都這樣,生下來長得小,可不代表長大了還小。
“小滿,小滿快快長大。”林立夏怕孩子睡得不踏實,拍著襁褓哄了兩句,誰知道哄著哄著把自己給哄睡了。
宋驚蟄給他蓋好被子,看這一大一小沒忍住,眼眶又有一點濕潤,他的夫郎和孩子都好可愛,他好喜歡。
“……”
村里人剛開始知道宋驚蟄得了個閨女還有點可惜,畢竟在他們這兒只有生了兒子才會大操大辦滿月酒,女兒和哥兒都只自家人慶祝一下。
有些窮一點的人家干脆不辦。
宋家如今日子好過了,大家早在林立夏懷孕的時候就期待他一舉給宋驚蟄生個大胖小子,好讓他們再沾一回葷腥。
上次宋驚蟄的上梁酒可是讓大家伙回味了好幾天,有肉有魚有雞鴨,他們這兒過年都吃不上這么全乎的。
這生了個閨女滿月酒就沒了吧。
誰知道,宋驚蟄送紅雞蛋的時候,挨家挨戶地說:“大家記得滿月的時候,上我家來吃滿月酒。”
眾人好奇:“驚蟄,你給辦酒席啊。”
“辦啊,辦個比上次上梁酒更大巖愈巖的。”宋驚蟄一口應下。
眾人想象不出比上梁酒更大的筵席是個什么樣的,一個勁地追著他問:“真的啊,那是啥樣的。”
宋驚蟄現在手頭上有錢,他早跟林立夏商量好了,不管生什么都要大辦一場:“我請酒樓的大師傅來做席,再請個戲班子來唱戲。”
“這么隆重啊!”大家聽了直震驚,這可比旁人生一對大胖兒子還辦得隆重,這宋家真是闊起來了。
宋驚蟄也是真疼女兒啊。
大地主,大老爺家也沒見給自家女兒辦這么大的排場。
大家一個勁地恭維宋驚蟄:“恭喜,恭喜,到時候我們一定去捧場。”
紅雞蛋送到馮金玉家,馮金玉聽說宋驚蟄要給小滿大操大辦也沒什么反應,賣了兩次苧麻,她也算是知道宋驚蟄有多賺錢了,知道這點錢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
誰知宋驚蟄后頭又跟她說:“娘,我和立夏都商量好了,后頭不打算再生了。”
馮金玉驚得不輕:“就生這一個,不再要個弟弟之類的了?”
宋驚蟄搖頭:“不要了。”
他跟立夏早商量好了,人心都是偏的,兩個孩子再怎樣他們都會偏一個,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太難了,而且哥兒本就不是多孕的體質。
索性就生一個,不管生什么,都只要這一個,把她養好了,不比男娃差。
馮金玉問:“那你掙的家業以后都給誰去。”
雖說馮金玉沒有什么非生兒子的想法,但她的思想里卻還是只有兒子才能繼承家業這個傳統觀念。
宋驚蟄笑得開懷:“都給小滿啊,她以后愿意招贅就招贅,不愿意招贅就把家業都置辦成嫁妝給她。”
他們這兒的官府對女子、哥兒的嫁妝極為尊重,只要在出嫁前擬了單子交由各地衙門存檔,不怕夫家人將他家小滿的嫁妝侵占了去。
馮金玉自個都是哥兒招贅,見宋驚蟄這會兒都打算好了,自然不會再說旁的,高興得眼淚都要下來:“好好好,你有這個心很好。”
以后看誰還敢說她家哥兒生不出兒子,也要跟她一樣被婆家人趕出去!
從稻香村回來,宋驚蟄就滿心滿意地伺候立夏和小滿,孩子的尿片和喂奶都被他一手承包了。
尿片還好,先前立夏懷孕的時候做了不少,直接拿出來換就是。
喂奶麻煩了些,哥兒沒有奶,宋驚蟄原本打算靠大黑來奶小滿的,奈何立夏早生了幾天,今年大黑又配了好幾次種才配上,晚了些日子,孩子出生了,它都還沒下崽,自然沒有羊奶了。
好在先前賣給宋家昌的小灰今年配種配得早,頭個月就下崽了,宋驚蟄每天都去宋家昌那邊牽羊過來現擠現煮現喂,一定要給孩子最新鮮的。
宋家昌天天看宋驚蟄跑好幾趟,索性就跟他說:“哥,你把羊牽回去養著吧,等后面你家大黑下崽了,再給我牽回來也行。”
“……好。”宋驚蟄覺得自己大抵是當爹當傻了腦袋。
家昌又不是別人,他完全可以把羊牽回去,沒必要這樣跑來跑去的。
就這樣傻了一段日子,到了林立夏能下地走路了,他立馬把養孩子的活兒接了過去:“驚蟄哥,你去忙你的吧,別把腦子帶的不靈光了。”
驚蟄哥以后還要教孩子讀書寫字的,可不能傻了。
宋驚蟄想到他說了要去葛木匠那兒拉木屑,到現在都還沒去拉,不舍地把孩子教了出去:“行吧,你也別太累著了。”
宋驚蟄本以為立夏說得這么有理有據,帶孩子肯定比他清醒,誰知道沒過兩天,他跟宋驚蟄一樣暈頭轉向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整天就知道抱著孩子傻樂。
兩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別孩子大了,當爹的傻了。
宋驚蟄跟林立夏商量:“把孩子交給爹娘他們帶吧,我們還是多掙錢吧。”
“好。”說起錢,兩人腦子靈光了,現在他們的家底還不豐,又有了孩子,開銷又多了一筆,哪敢懈怠。
出了月子,林立夏就跟宋驚蟄跑鎮上去拉木屑回來給云耳施肥了。
至于滿月酒,他們這兒不是四十天一辦,而是要等到孩子百天的時候才辦。叫百日酒,也叫百歲酒,寓意長命百歲。
自家孩子,兩位父親當然是希望她平平安安,長命到百歲了。
但他們怎么都沒想到孩子百日這天,除了村里人和一些親朋好友到訪之外,還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第84章
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廣安府的胡宏大。見到他,出來迎接的宋驚蟄和林立夏十分意外:“胡大哥,你怎么來了?”
胡宏大一路風塵仆仆, 好不容易趕到宋家,見他家門前張燈結彩的, 問了一聲:“你們這是家里有事?”
林立夏笑著把懷里的孩子抱給他看:“今天正好給我閨女小滿辦百日宴呢。”
孩子養了三個月徹底養開了, 皺皺巴巴的皮膚變得白皙滑嫩,圓圓的臉上長了一雙酷似宋驚蟄的大眼睛長睫毛, 不再瘦瘦小小整天只知道吃和睡, 每天睜著她漂亮的大眼睛到處亂看。
可能因為家里經常來人, 這個也喜歡抱抱她, 那個也喜歡逗逗她的, 孩子一點都不認生, 見到陌生人還喜歡跟人打招呼。
這會兒看到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胖子伯伯, 好奇地揮著手打招呼:“啊。”
“啊,小滿認得伯伯是不是。”胡宏大的一顆心都被她給叫化了,胖子臉頓時笑成了包子臉,逗得襁褓里的小滿嘻嘻地笑了幾聲,他更樂了, 對宋驚蟄和林立夏說,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兒我算是來巧了。”
說著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條珍珠手串掛在小滿的手腕上:“伯伯祝咱小滿此生長樂安康,圓圓滿滿。”
宋驚蟄見他拿出來的是比上次跟他們炫耀的海珠還要漂亮潔白的珍珠,忙推辭:“胡大哥, 使不得,這太貴重了, 你還是收回去吧。”
胡宏大不在意道:“我給小孩子的見面都是這個,沒道理我給別人家的是這個,給你們家的又是另外一樣,傳出來以后叫我怎么做人啊。”
宋驚蟄哭笑不得,誰家把這么珍貴的珍珠當見面禮啊?
可人家都這樣說了,他們要是不收的話,那就不識好歹了,他認真謝道:“那就多謝胡大哥了。”
除了謝他這次的珍珠,還有謝他上次送的金錢鳘魚膠。
立夏的胎懷得好,除了最開始的驚嚇外,到了后期幾乎沒怎么肚子痛過,宋驚蟄一開始以為是他體質好的緣故。到了立夏生產的時候,他才知道這鳘魚膠除了滋補鎮痛,還有助產的功效。
上次收到他送來的禮,盡管立夏說很珍貴,但宋驚蟄還是都拿來給立夏燉湯喝了。
所以立夏才會懷孕和生產的時候都沒怎么受罪。
胡宏大被他謝得不好意思:“哎呀,驚蟄兄弟,你太客氣了,一點小玩意兒,不值得你這樣感謝的。”
要真說起感謝來,該是他感謝宋驚蟄才是。
六月,他們廣安掌管海上生意的市舶司換了個新提舉,這新提舉雷厲風行,上來就要阻止他們海外商人交易。胡宏大的海珠生意之所以能擴大到各大山城,正是因為他有海外商人給他供貨。
這要是供貨斷了,他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就在他苦惱不已的時候,宋驚蟄派人給他送來了一袋山貨。按理說他這會兒是沒心思品鑒的,可他正因為生意的事吃不下飯,人都消瘦了好幾斤,就讓廚房多少做了一些。
這一做,他突然茅塞頓開。
新提舉之所以不讓他們與海外商人貿易,是因為他們與海外商人交易的都是茶葉和絲綢。隨著他們來往得越頻繁,流向海外的茶葉和絲綢越多,他們本土人的茶葉和絲綢越來越貴,百姓愈發吃用不起。
但若是他不用絲綢和茶葉與外商交易,用這些山貨呢?
聽那些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說,對他們海上人家來說,菜蔬和水是最珍貴的東西,若是沒有淡水他們會餓死,若是沒有菜蔬他們會生病。
宋驚蟄送來的干云耳,只需一點點的水,就能泡出一大盆來,不壓船不占地方,豈不是海上行船的最佳菜蔬?
何況常年生活在海邊的人也跟他們一樣缺菜蔬,這生意不愁做。
只是這個法子,胡宏大想得到,旁人也想得到,所以最近這些日子,他一直游走在新提舉和海外商人之間,好在別人沒反應過來之前,搶先一步拿下市場。
靠著先人一步,胡宏大自然是說服了新提舉和海外商人。
但各大山城的山貨商人卻不愿意賣山貨給他,因為這個新開拓的市場,是個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利潤,他們要加入胡宏大的生意中,要胡宏大強勢讓利。
若是有得談,胡宏大當然愿意他們加入,可他們過分到還想染指他在各大首飾鋪的生意,這都不是談生意了,這分明就是想搶他的家業。
談崩了之后,胡宏大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宋驚蟄身上。
因為這是第一次跟海外人做山貨生意,雙方都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要的貨并不多。宋驚蟄這兒只要有千斤,就能幫他渡過這次的難關。
要是沒有,到了交貨期交不上貨,人家就會找旁人,他這個生意就徹底做不成了。
不過胡宏大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宋驚蟄他們現在明顯在興頭上,他再著急也不愿意這個時候給人家潑冷水,打算等宋驚蟄操辦完他閨女的百歲宴再說。
“……”
迎了胡宏大進門,將他安排在主桌的一個席位上,宋驚蟄繼續招呼親朋好友:“來了個朋友,不礙事的,大家吃好喝好啊。”
“好好好,驚蟄,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己知道招呼自己呢。”村里人笑呵呵地朝宋驚蟄回道,心里卻是震驚不已。
這驚蟄什么時候又認識了個出手這么闊氣的朋友?他們剛可都在門口看見了,乘馬車來的,有專門服侍的小廝和馬夫不說,一出手就是一串圓溜溜的大珍珠!
珍珠啊。
他們這些生活在鄉下的人,別說珍珠了,連銀飾都少有見到,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原來珍珠長這么漂亮稀罕的。
不得了,宋驚蟄這個閨女不得了哦。這么小就被自家兩個爹寵著辦這么大的排場,再有這么個有錢的伯伯做靠山,以后怕是要成為他們這十里八村最闊氣的女娘。
正想著,臺上的呂洞賓唱道:
“今日吃酒正爽快,不由洞賓喜開懷。心中只把金母怪,不該命仙女敬酒來。越瞧越看真可愛,怎能與她配和諧,趁此酒性我就開了戒,神昏昏迷迷醉桌臺。”
“好!好!好!”
臺下村民們哪還有心思想七想八,一個勁地鼓掌叫好,有那興頭上的還往臺上扔幾顆花生打賞。
宋驚蟄說到做到,真的請了酒樓大師傅來做席、戲班子來唱戲。今兒全村人都不用去幫忙,全擠在宋家宅院里吃酒聽戲。
也虧得宋驚蟄宅院的左邊空著,將近一畝多的地,搭個戲臺子擺些桌椅不成問題,不然房子修小了,還擠不下這么多人哩。
宋萬民和吳桂花因為是太爺太奶,坐在最前面的主桌,不僅能夠清清楚楚看清臺上唱戲的人,還能和胡宏大,楊萬峰,遲海東這些大人物坐在一起,別提多激動了。
因為宋驚蟄辦得大,宋家興,宋家旺,宋碩果這些在外頭上工的兄弟也回來了,他們等宋驚蟄招呼好了客人,把宋驚蟄拉一旁問:“你啥時候又認識了這樣的人物。”
這也不是不能說的事,宋驚蟄也沒有隱瞞:“立夏剛懷上那會兒在縣里認識的。”
宋家興提醒他:“你自己小心點,可別被騙了。”
宋驚蟄知道他好心,笑道:“哎,我知道呢。”
和兄弟們聊了幾句,得知他們最近都過得不錯,宋驚蟄去尋立夏和小滿,兩人這會子正被一群小孩給圍著呢。
施銀杏想摸不敢摸小滿的臉,一個勁地對林立夏說:“妹妹真漂亮!”
小滿出生后,她沒少幫著拿干尿片,端羊奶碗,一點點地瞧著小滿從皺皺巴巴的模樣變漂亮,現在誰帶孩子,她就黏誰。
宋寶碌挨在她身邊:“可不是,妹妹的眼睛像葡萄一樣圓溜溜的好看。”
因為林立夏經常給他喂蛋吃,他對林立夏也親,跟施銀杏一樣嘴巴夸個不停。
林榆想到林立夏懷孕的時候宋驚蟄買過幾串葡萄,給他家也送一些,回味著葡萄的味道:“葡萄甜甜的,妹妹也甜甜的。”
只有宋家旺的女兒宋慕晴因為不常跟他們幾個玩,圍在林立夏腳邊,不太敢說話。
好在有個一歲多的施鑫磊,一個勁地扒拉過來,想擠進人群去瞧小滿,宋慕晴見他扒拉得費勁,托了他一把。
大家見狀讓開點位置,宋慕晴也得擠進了幾個小孩當中。
把宋白露都逗得笑死了,臺上還沒唱拜壽呢,林立夏這里倒是先拜上了:“你們幾個可別把你立夏叔給擠沒了。”
施銀杏轉過頭去對她娘說:“我們小心著呢!”
林立夏被這么多孩子圍著也是好笑,索性把小滿抱起來跟他們一起玩:“小滿,跟哥哥姐姐們打招呼。”
“啊,啊,啊。”小滿哪兒聽得懂打招呼什么的,見到這么多人興奮死了,一個勁地啊。
小孩子們以為她聽懂了,圍著林立夏又蹦又跳的:“妹妹跟我們打招呼啦!”
周圍有看戲的婦人瞧見這一幕跟著夸了兩句:“小滿這孩子長得真好,真討喜,以后一定是個聰明伶俐的。”
喜慶的話誰都愛聽,宋驚蟄和林立夏也不例外,別人一夸,忙笑呵呵地應道:“呈你吉言,呈你吉言。”
看得鄭月娥一個勁地跟馮金玉吐槽:“這倆孩子沒救了,當了爹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馮金玉寬慰她:“才當爹都這樣,等孩子長大會跑會跳,不聽話氣得他們天天跳腳的時候,就不會有這個憨勁了。”
逗得鄭月娥哈哈大笑。
“……”
熱熱鬧鬧的百日宴足足辦了兩天,從頭天晚上一直辦到第二天下午,可把村民們給吃爽了。
以往去鎮上趕集或者趕廟會聽戲就只能聽那么幾句,還鬧哄哄地聽不清詞,這次他們不僅完完整整聽完了一折戲,還吃了酒樓大師傅給燒的菜。
真好吃啊。
比他們村里人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筵席還沒辦完,他們這些人就盼著宋驚蟄辦周歲宴了,到時候他們寧肯多出禮金也要來。
送走鬧哄哄的村里人和楊萬峰他們這些客人,宋驚蟄猜到胡宏大是來找他要山貨,將宋白露他們留下了:“姐,姐夫,你們就別急著回去了。”
施顯宗做了幾年生意,磨得跟人精似的:“咋,你那新客人跟我們還有新生意來往。”
宋驚蟄笑道:“可不是,去年立夏讓你們收來別賣的山貨,你們沒賣吧。”
“沒賣,沒賣。”施銀宗搖頭,前年他們收了不少兔皮,今年他們賣去北方,賣了個好價錢,不僅還上了岳父當初借給他們的八十兩銀子,還攢了下十來兩。
宋驚蟄跟他們說他們認識了個商人,可能會高價收山貨,他們后頭收的山貨一直給他攢著,攢了不少呢。
這要是一口氣全賣出去,明年銀杏去廚藝司學手藝的錢就有了!
宋白露一聽宋驚蟄這么說,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笑著應下了:“成,正好公公婆婆也在這兒,我們就多住幾天。”
小滿的百日宴,施家父母也來了,宋白露的小院有四個房間呢,住得下他們一大家子。
施青山和隨鶴生他們,宋驚蟄也留了,宋家現在屋子大,再來一些客人也住得下。
他又不是個喜歡吃獨食的,如果這次生意談成了,他希望大家跟著一起發財。
胡宏大見宋驚蟄送走了一大幫的客人,家里還留了一堆人,吃飯都得分兩三桌,對宋家的人丁興旺表示羨慕不已:“宋老弟,你這家里熱鬧的喲,不像我家。”
宋驚蟄好奇:“怎么,胡大哥家里人不多嗎?”上次不是還說還有弟弟叫,宏二,宏三的嗎?
“有倒是有,但是大家不睦,住不到一塊去,都各過各的。”胡宏大嘆息,不是誰都像宋家這么和睦的。
宋驚蟄笑:“我家也是分了家才和睦的,所謂遠香近臭,要擱以前,我家也是吵吵鬧鬧,爭吵不休的。”
胡宏大只當宋驚蟄安慰他才這么說的,搖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們談生意吧。”
宋驚蟄就等他這句話呢,點頭:“好。”
胡宏大是個直性子,開門見山地問:“宋驚蟄,你上次給我的云耳還有嗎?”
宋驚蟄頷首:“有,胡大哥要多少?”
胡宏大以為山貨很難得,畢竟在他們海城山貨不便宜,他們那兒也有山,沒見漫山遍野都是云耳,想到自己要得不少,便道:“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宋驚蟄以為的多,那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想到宋白露和施青山他們攢了不少,笑道:“有,有很多。”
胡宏大急道:“總共有多少石?”
“具體有多少還不清楚。”宋驚蟄搖頭,這季的云耳因為等胡宏大回信,還沒摘,這會兒見他來了,索性道,“胡大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胡宏大疑惑,宋驚蟄他們收了山貨都不過秤的嗎,那他們怎么給人家報酬?人家也放心把山貨交給他們?
正當他心里犯嘀咕的時候,宋驚蟄帶著他繞過了大堰塘,到了宋家老宅,打開他們二房的院子,把他養其中一間屋帶。
胡宏大看到宋驚蟄放貨的地方,是地面還淌著水的泥屋,心都涼了半截。
去年他在這兒待了一段時間,也知道這地方潮氣重,貨物一定要謹慎保存,不然放久了就會潮濕發霉。
宋驚蟄弄得這么隨意,他收的山貨還能有好的,可當他踏進屋里,看清屋子里的情況后,眼睛瞪得老大。
第85章
只見面前的屋子從地面到屋頂, 縱橫交錯著成百上千根木頭,每根木頭上都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寬大又肥厚的云耳。
“這這這……”
胡宏大看著面前的情形,說話都結巴了, “這云耳還可以養的嗎?”
他是個細心之人,進到屋里, 嗅到屋里濃郁的腐味, 及觀屋里的水漬和木頭呈放的痕跡,不難看出這些木頭在這兒已經存放了些日子。
知道這些云耳定是宋驚蟄養出來的。
正是因為心里清楚, 所以才更吃驚好奇。他以為山貨都只能在山里生長, 倒是不清楚竟然可以像種地一樣養在屋里。
“當然可以了。”宋驚蟄抬起一根云耳木小心地給它翻了個面, 指著上面肥嘟嘟的云耳, 朝他笑了笑, “你面前看到的這些都是養出來的。”
胡宏大看著那就長在自己面前脆生生的云耳, 想到這里還有好幾間屋, 吃驚地問宋驚蟄:“其他幾間屋都是嗎?”
宋驚蟄頷首:“都是。”
“乖乖,這得有多少云耳啊?”胡宏大提了一口氣。來之前他怕云耳太少不夠交貨的,來之后,他得想這么多云耳,他該怎么賣, 才能都賣出去。
這人生真是順心又不順心。
這季云耳還沒有摘, 宋驚蟄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這季云耳長得可比上季肥多了,料想應該不差。
他跟胡宏大提議:“要不我們現在摘出來看看。”
“好啊。”胡宏大欣然同意。
他這輩子上過山下過海,還沒有體驗過在屋里摘云耳呢,這么多云耳就堆在這里任由人采摘, 定然比去海邊趕海跟人搶海貨要爽。
宋家人多,加之馮金玉他們都沒走, 宋驚蟄一吆喝,全來這邊幫著摘云耳了。
老屋原來的屋子本就不大,又堆了這么多木頭,呼啦啦來了二三十號人,擠得幾間屋里用來行走的過道都沒地下腳了。
但沒有人嫌擠,一個個拿著摘云耳的籃子,臉上全是笑意,這可是門掙錢的營生呢。
他們驚蟄說了,只要這批云耳能賣出去,他就帶著大家一起種云耳賣。
因此養云耳的屋里再擠再難聞,大家都干勁滿滿地學著宋驚蟄教的方式,一朵一朵將云耳完整地摘下來。
他們是高興了,本就很胖,站在擁擠的過道中,連轉身都困難的胡宏大好尷尬。
先前地方空還顯不出他胖來,這會兒擠在這里,別人摘完身前架子上的云耳,轉過身還能摘身后架子上的,他卻連動都不能動,好丟人啊。
宋驚蟄看出他的尷尬,直接將門口的門給卸了,招呼胡宏大過來:“胡大哥,我們摘門口這幾排的吧,這幾排的通風好,長得大。”
“好。”胡宏大擠出來,跟在宋驚蟄身旁摘門口的云耳。
這里光線好,不用費心去分辨云耳長在哪兒,入手啪嗒就是一朵,別提有多舒爽了。
胡宏大越摘越快,生怕別人把他的云耳給搶了,但摘著摘著,他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怕自己多想,他提著籃子出了昏暗的屋子,將籃子里的云耳細細翻看了一遍,不解地問宋驚蟄:“宋兄弟,你這云耳怎么長得這般大?”
胡宏大既然決定要做門生意,自然不會什么都不了解就去做,他看過山城其他山貨商人的云耳。
都是大小不一,參差不齊的。
而宋驚蟄的云耳卻都長得肥大勻稱,若是一兩朵也就罷了,可是大部分都這樣就顯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宋驚蟄也沒有隱瞞:“這都要歸功于肥施得好了。”
先前葛木匠跟他說長在木屑底下的云耳生得好,他后面跟立夏去將他的木屑都拉了回來,單獨實行了幾行。
云耳果然長得很好。
后面他們又去別的木匠鋪子買了些木屑回來,將四間屋的云耳都給施上了肥。
怕這么多木屑堆在一起生蟲,把他的云耳給啃了,宋驚蟄還在木屑里摻了一些驅蟲的石膏粉。本以為這些石膏粉會腐爛一些云耳,但沒想到腐爛過的木頭本就利于云耳的生長,再有木屑的養分供養,這些云耳可不就都長得又大又好。
胡宏大聽完宋驚蟄的話,佩服道:“宋兄弟真是敢想敢干。”
一般人壓根就想不到要給云耳施肥,就算想到了也不想到驅蟲這一步,宋驚蟄每一步都考慮到了,而且敢于去做,不怕石膏粉會損失云耳,反而擔心因小失大,才會有這樣的陰差陽錯。
跟這樣的人做生意胡宏大很放心,他也有信心,有宋驚蟄這條路子在,他這樁生意一定能夠做起來。
“……”
宋驚蟄家來的富貴商人是來買云耳的,宋驚蟄又在收云耳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村。
村里人好奇宋驚蟄這次又能收多少云耳,云耳在新商人手里賺錢嗎,全都跑來宋家這邊看熱鬧了。
這次人多,大家又手腳快,僅僅半天的時間就將四間屋的云耳都給摘完了。
接下來就是過秤了。
由于云耳長得又大又好,一根長一米的云耳木上至少都能摘下三四斤的云耳。
宋驚蟄四間屋可是足足放了五千根。
一共收了一百五十石。
裝云耳的籮筐擺滿了整個宋家院子,實在沒那么多籮筐了,最后大家扯了油布出來,全堆在油布上的。
村里人看著那堆成山一樣的云耳,全都震驚不已,五月份第一次采摘才收百來斤的鮮云耳,這次就能收這么多了?!
雖說這一百五十石的鮮云耳去掉水份也才十五石,可這十五石就值五十四兩了!
而且這才第一次采摘,后面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宋驚蟄這季云耳不得掙二三百兩啊!
村里人得出這個結論,顧不得宋驚蟄他們還在忙碌,全都上來幫忙:“驚蟄,你這云耳還得曬吧,我家曬席竹扁都空著,你要我就回去取了過來幫你曬。”
“哎,好,嬸兒你盡快去拿吧,有多少我都借,麻煩嬸兒了。”
面對這些圍上來熱情得過分的村里人,宋驚蟄滿口應下。
他們家人是多,可靠他們也曬不完這么多的云耳,還得大家一起來幫忙才行。
“不麻煩,不麻煩。”
大家還指著宋驚蟄賣了這季云耳后,繼續帶他們賺錢呢,嘴里一點怨言都沒有,全都回家拿家什來幫宋驚蟄把這些鮮云耳分攤開。
剛摘下來的鮮云耳若是不及時晾曬,一樣會發霉腐爛。
有了眾人的幫忙,第一次采收的云耳,很快便在桃源村家家戶戶門前曬開了。
已經進入十月了,可他們這地兒暖和,冬天不怎么下雪,這個天的太陽還能曬東西。
等第一次采收的云耳全部晾曬好入袋,第二次的云耳又可以采摘了。
大家如第一次一樣,各自拿著曬席出來幫宋驚蟄晾曬,如此忙碌了四次,終于趕在入冬前,將所有的云耳采收好。
一共收獲了七十石干云耳。
七十石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別說村里人和胡宏大了,連宋驚蟄都驚到了。
他也沒想到他僅僅四間屋的產出,比他四十畝地的產出都還要高了。
宋驚蟄知道胡宏大的生意剛起步,這次來他們這兒,也不打算收太多的云耳,他不確定地問胡宏大:“胡大哥,你吃得下這么多的貨嗎?”
胡宏大在宋家待了一個多月,這里山好水好空氣好,且宋家人都和睦上進,夏天瘦下去的體重又回來了一些。
聽了宋驚蟄的話,讓他放寬心:“宋兄弟,沒事的啦,雖然人家跟我訂的貨不多,不過我后面還要做這個生意的嘛,你這些貨我全包了。”
胡宏大有個想法,他把這些貨拉回去,要是山城那幫山貨商人還想捏著貨源跟他拿喬,大不了他也開一家山貨鋪子,跟他們打擂臺,氣死他們。
宋驚蟄聽了他的話放心了,跟他商量起價格來:“胡大哥是這樣的,我們這兒的云耳鋪子收是三十五一斤收云耳,這次我的貨這么多,你看著給個數……”
“什么?三十五文?!”
宋驚蟄的話還沒有說完,胡宏大的聲音響起:“奸商!黑商!”
他問宋驚蟄:“宋兄弟知道他們賣到我們海城的山貨賣多少嗎?”
宋驚蟄搖頭。
胡宏大的聲音提高:“五十文一兩!一兩!黑心不黑心!”
宋驚蟄沉默了,他果然不適合做生意,他原想到這次他的貨這么多,就在原來的基礎上加個五文錢,這樣胡宏大跟他講價,至多也就講到二十七八文。
不至于被壓太多。
但他沒想到外頭商人都是幾十倍的翻著賺,怪不得他上次去鋪子里賣云耳,人家看他貨多非但不壓價,還提了提價。果然沒有最黑,只有更黑。
胡宏大比宋驚蟄想的要大方:“咱也別按你們這邊鋪子的收貨價了,五十文,我全收了。”
他爽快,宋驚蟄也爽快:“行。”
雖說這些貨拉到海城能翻幾十倍,但宋驚蟄巖愈巖在外地沒有人脈,且山高路遠,他拉不拉得出去還是個問題。
能賣上遠超他預期的價格,宋驚蟄已經很滿意了。
兩人很快便簽訂了契約,付完錢,胡宏大就找了商隊來把貨拉走了,人也跟著辭行了。
宋驚蟄又給他拿了許多他們這幾個月采集到的干蘑菇之類的山貨,讓他帶回去給家里人嘗嘗。
“……”
胡宏大一走,在宋家客居了好大一段日子的宋白露等人,也辭行了:“弟弟,我們也回去了。”
“好。”宋驚蟄沒再留人了,給他們一人送了一本他這段時間種云耳的心得,“回頭你們要是不跑山了,也可以嘗試種種云耳。”
“行。”宋白露應下。
她做夢都想不到云耳居然可以賣上五十文,這次跟著宋驚蟄可是沒少賺。回頭他們山貨跑不動了,跟著弟弟種云耳準沒錯。
不同于宋白露他們回去還要想想要不要種云耳,施青山他們拿著宋驚蟄給的心得:“回去就弄,只是這上面的字我們也不識得,后頭還得麻煩你多跟我們講講。”
宋驚蟄拍他肩膀:“有什么問題盡管來找我,我一定把你們給教出來。”
他種稻子,種苧麻,種云耳,他們都幫了不少忙,這份情他一直記著呢。
隨鶴生抱著林榆:“回頭你這邊要是有個什么事,也盡管通知我們,我們別的沒有,力氣還是有一把。”
“好。”宋驚蟄笑。
隨鶴生他們住宋家這段日子,真是一點都沒有顯著,地里得稻子,花生,苧麻都給他收了。
這個秋冬,他除了陪胡宏大,是一點活兒都沒沾。
人全送走了,熱鬧了一個多月的宋家安靜了下來,宋驚蟄起初站在門口還有點不習慣,后頭聽到他家立夏和姑娘的笑聲,就什么都忘了。
他回到屋里,瞧見拿了個布娃娃在逗自家姑娘玩的立夏,問他:“干啥呢,笑得這么開心。”
林立夏把布娃娃拿給他:“你姑娘特別喜歡這個布娃娃,一見這個布娃娃就來抓,我給她練抓握呢。”
四個多月的奶娃娃還不能爬,只能聽聲音,抬頭,抓握,翻身,林立夏就經常逗著她自己動。
“來,小滿,爹抱抱。”宋驚蟄接了布娃娃,從懷里掏出一疊東西塞給林立夏,過去把自家姑娘抱起逗她,“小滿是不是要這個娃娃啊,自己來抓啊。”
“啊。”小滿說不出話來,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宋驚蟄,又看看面前忽遠忽近的布娃娃,支著一雙手不停地去抓,別提多可愛了。
“這是什么東西。”林立夏手里冷不丁被宋驚蟄塞了一疊紙票子,疑惑地拿起來翻看,剛開始還沒什么感覺,直到見到上面的字,看向宋驚蟄的眼睛都瞪大了,“銀票,這居然是傳聞中的銀票!”
銀票都是百兩起步的,鄉下人,家里存銀有個七八十兩都不得了,誰家能攢下上百兩的銀子?
林立夏這也是第一次見到銀票,得虧他現在識字了,要擱以前,宋驚蟄給他這東西,他說不得都拿去當墊桌角的紙片兒了。
宋驚蟄被他大驚小怪的模樣逗笑:“是,你點點數目。”
宋驚蟄也是第一次見銀票,在沒拿給林立夏前,他看了好久,就怕是假的,不過想到胡宏大的為人,覺得他也不是為了這點錢來誆騙他的人,這才把心放下。
“四百二十兩!”林立夏一張一張仔細看,每張上面的數目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那張二十兩的銀票拿出來:“銀票不是百兩以上才有嗎,怎么還有二十兩的?”
這個宋驚蟄還真知道:“那是因為這銀票不管是存還是取都需要收取貼水錢,大家為了省這個錢,就說銀票只有百兩以上的。”
林立夏明白過來后,狂喜道:“這么說,咱家現在有四百兩銀子了!”
“還不止呢。”宋驚蟄抱著孩子朝他笑,“你別忘了,這段時間我們還賣了三麻。”
雖說三麻數量少,可他們也收了三十石,賣了五十四兩呢。
至于稻子花生這些宋驚蟄還要留著自己吃,就不算價錢了。
“上次給咱小滿辦百歲酒花了三十兩。”林立夏算了算,激動不已,“加上三麻和云耳之類的錢,咱家有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了!
他們這些鄉下人,何時能見到這么多的銀錢,他跟了宋驚蟄這才幾年就見到了!
宋驚蟄心里也激動,不容易,努力了這么久,總算是有點錢了,他跟林立夏商量:“咱家現在有錢了,今年就不種菘菜了,明兒我們縣里轉轉,早點把宅子買下來。”
這么多錢放在家里,宋驚蟄也怕,還是覺得花出去安心。
買宅子是早商量好的,林立夏沒反對,但菘菜……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宋驚蟄:“怎么辦,我已經把菘菜都種好了。”
宋驚蟄最近一直忙著收云耳,家里小姑娘聞不得那些腐味,林立夏要帶孩子就沒過去,閑得發慌的他,把宅子左邊空著的地全挖出來種上了菘菜不說。
為了防蟲,他還種了不少韭菜。
種了幾年菘菜,林立夏也是種出經驗來了,他發現菘菜旁種韭菜不僅不生蟲,韭菜和菘菜都長得好。
宋驚蟄抱著孩子過去看了看,見原來的空地上已經長出了不少綠油油的菜苗兒,拿他這個勤奮得過分的夫郎沒有辦法:“種了就種了吧,大不了我們多做些菘菜干給胡大哥送去。”
只是這樣一來,今年等著買他們菘菜的縣里人可就吃不上他家的菘菜了。
或許他們可以把這個法子傳授出去,讓別人去掙這個錢。
第86章
兩人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 第二天就帶著銀票了縣城,找牙人買宅子。
他們以為這宅子跟買物什沒區別,只要有錢就能任意挑選。
然而他們一去, 牙人就給他們潑了一瓢冷水:“不知兩人客人是何身份,要買何處的宅子?”
宋驚蟄疑惑:“這里面還有講究嗎?”
牙人見兩人不解, 也沒有捧高踩低地看不起人, 而是細細給他們說來:“咱們池水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好歹也是個有衙門官邸的縣城。”
“遠的不說, 東升巷那一片住的都是縣太爺、縣尉等縣里的大官, 最次的人家也得有個功名傍身, 不然, 你一升斗小民或商賈之家住在那片, 人縣太爺每日天不見亮就聽你出攤的吆喝聲, 多難看是吧。”
宋驚蟄明白了, 這縣里跟他們鄉下地方不同,鄉下大門一推開,鄉里鄉親出身都一樣,沒人比誰高貴,到了縣里, 大家出身不同, 為了不相互干擾,住的地方都被劃為了等級分明的三六九等。
宋驚蟄的出身就一普普通通的泥腿子,他信奉的是端什么樣的碗吃什么樣的飯,并沒有什么恨世嫉俗的想法,他跟牙人道:“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鄉下人, 得貴人相助才能來縣里買宅子,你給薦個合適的就成。”
宋驚蟄這話說得比較含糊, 得貴人相助,什么樣的貴人?商賈?官宦?
不管哪一樣都表示了他后面有背景,叫牙人不敢糊弄。
牙人笑道:“既如此,我便給你們薦三處地方。”
“第一乃鄉紳地主所住的桂花巷,那一片清凈,宅院大,只要你有上百畝的土地或三名鄉紳地主作保,你就能在此處置宅。”
林立夏聽得心口窩火,置個宅院又是看田產又是要保人的,他怎么不扒人床頭看人家家資呢。
“第二就是商賈和市井小販住的芙蓉巷,這里有酒樓茶館,過街商販,吃住方便不說,若是地段合適,還能將宅院改改做些小生意。”
宋驚蟄蹙眉,又是酒樓茶館,又是過街商販的,他都不敢想住里面得有多吵。他和立夏都是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會被驚醒的,現在又有了個姑娘,住在這種他們就別想安生了。
牙人望著林立夏放在腳邊的背簍熟睡著的奶娃娃道:“這第三就是商販和市井人家住的百花巷,這里有商人,有農戶,有耕讀人家,也有捕快等人,大家相處起來十分熱鬧,以后孩子大了也好有個玩伴。”
宋驚蟄眉頭蹙得更緊了,魚龍混雜的地方,治安如何且不說,矛盾定然不少,若是每日為了些柴米油鹽跟街坊鄰居爭吵,那還不如就住在鄉下呢。
林立夏聽了一圈也感覺住在這縣里還不如就住鄉下呢,向宋驚蟄看過去,用眼神問他買不買。
買肯定是要買的。
宋驚蟄最中意的就是鄉紳地主的住處,清凈又互不打擾,且都是有點身份又有人作保的地方,安危不用犯愁,還能認識不少地主鄉紳。
可他找不出三個能幫他作保的人,也沒有上百畝的田地。
宋驚蟄想了想問:“芙蓉巷有臨街能做生意,屋后能住人的鋪子嗎?”
牙人對縣里的鋪子了如指掌,宋驚蟄一問,他便翻出他記錄的鋪子信息:“有的,客人可以看看這些,有感興趣的咱們再去看房。”
宋驚蟄接過慢慢翻看,牙人見他們識字,很有眼色地不再打攪,先去忙別的了,林立夏輕哄著小滿,低聲問宋驚蟄:“我們不買宅子,買鋪子了嗎?”
宋驚蟄頷首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這些宅子都沒什么好的,寒露學藝也有兩三年了,再過個一年半載就要出師了,與其到時候去找鋪子,還不如現在就把鋪子買好,往后我們上縣城,也有個地方下腳。”
林立夏想到小滿百日宴時,宋寒露送回來那些裁剪利落漂亮的衣裳,感覺以后她開個裁縫鋪子很不錯,欣然同意:“好呀,好呀,女孩子開鋪子一定要好好選地方,我可不希望再有付博文他娘那種說三道四的人出現。”
立夏生了孩子身上的肉下去了些,但臉還圓圓的,這會兒氣呼呼磨后槽牙的舉動跟個小松鼠似的,可愛死了。
宋驚蟄好笑地將手中的冊子推過去:“我們一起選,一定選個滿意的。”
“……”
縣里出售的鋪子不多,看來看去,宋驚蟄和林立夏選中兩處地方,一處是原來綢緞鋪子,優點是地方大,連鋪子帶住的地方都能塞好幾家人了,缺點就是太清凈了,宋驚蟄和林立夏在鋪子里待了一個時辰都沒見著幾個客人。
他們鋪子是來買做生意的,這樣定然不行。
另一處位于芙蓉巷全是布店的街道,這里的優點是來來往往都是來買布的人,且布店的掌柜人都比較隨和,宋驚蟄和林立夏還見到不少女掌柜,宋寒露要是在這兒來個裁縫店倒是不錯。
但缺點就是地方太小了,前面就一間屋的寬度,放了布料和裁剪的衣裳,容納不了多少客人。
兩人還想看個大點的鋪子,正要跟著牙人出去,宋驚蟄背上的小滿不知道何時醒了,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指著后院的地方“哦”了一聲。
林立夏扒開背簍里塞得嚴嚴實實確保孩子不會亂動的抱被,將她抱了出來,捏了捏尿片,沒見濕,望著她看向的后院,笑道:“我們小滿是不是也想幫小姑姑挑鋪子啊。”
“啊。”小姑娘不會說話,卻很喜歡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回應兩句。
宋驚蟄常在心里打趣,這是遺傳到立夏嘴皮子溜的特性,以后長大了,不是個會吃虧的主。
見她感興趣,林立夏抱著她往后院走:“那我們就進去看看啊。”
宋驚蟄跟在兩人身后護著,一家三口剛踏進后院,都驚呆了。
只見后院不大的天井里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因著是冬日,只開了些杜鵑,山茶,水仙等花,但從院里其他綠油油的綠植來看,不難看出,主人家打理得很精心。
三人將后院走了一圈,不算小,除去灶房茅廁,有五個房間,難得的是,天井里還有一口水井,不用費心去打水了。
林立夏跟宋驚蟄說:“倒是很適合女孩子居住。”
宋驚蟄頷首,他們不做生意,不常來縣里,若是地方買大了,宋寒露一個人住著也害怕,這樣一個小小的又五臟俱全的鋪子再合適她不過了,錯過了這個鋪子,后面不知還有沒有這樣便利的。
他問牙人:“這鋪子價錢幾何?”
牙人見他們心動了,笑道:“這鋪子的主人家生意做大了,現在搬去別的地方做生意了,你們也看得出來這鋪子人家經營得很好,不怎么舍得賣,價錢要的頗高,三百八十兩。”
聽到這個價格,宋驚蟄眉頭揚了揚。
確實價高。
他家那么大個宅邸,蓋才花三四百兩,而這小院只有他家一個宅院那么大,門前的鋪子又小,三百三十兩頂天了。
這一要價就多了五十兩,看得出來有多不舍得了。
但宋驚蟄想到人家把鋪子經營得這么好,又是生意做得好才搬走的,圖個好兆頭,跟牙人說:“可否與主人家商量,再便宜些價。”
他覺得三百五十兩就很不錯了。
牙人搖頭:“主人家定死了,一文不少。”
宋驚蟄無奈向林立夏看過去,用眼神問他,買不買。
林立夏想了想:“你確定人家是因生意好而搬走的,不是因為得了病啊,家里出了事之類的嗎?”
做生意都講究一個好兆頭,若是有旁的愿意,就不值得他們花這么多錢。
牙人哭笑不得:“這我哪敢蒙騙客人,這周圍的鋪子與這店家都是熟識,我若撒半句謊,回頭客人一打聽,不就露餡了。”
林立夏頷首,這倒也是。
但他很快又挑了些別的毛病:“這鋪子修建的年頭不短了,再有這些花花草草壓著墻頭,墻上都是青苔,夏日蚊蟲不少吧,確定價錢不能再少了嗎?”
牙人搖頭:“不能。”
林立夏也沒辦法了,跟宋驚蟄說:“買吧。”
他們兩人輪番砍價都砍不下來,看來店家非這個價錢不可了,若是上當了,也是他們該,誰叫他們就看上了這個鋪子呢。
牙人帶著契書在身上,見兩人要買,便道:“那我們這就去衙門過戶?”
宋驚蟄頷首,從立夏手中接過孩子,正要出去,他懷里的小姑娘指著一朵花“唔”了一聲。
宋驚蟄見狀跟林立夏好笑道:“咱姑娘喜歡花呢,剛肯定是聞到花香,鬧著要進來的。”
林立夏也笑:“喜歡就喜歡吧,姑娘家本就喜歡這些。”
他向牙人道:“我們能否給家里小姑娘摘朵花。”
這鋪子都即將是人家的,牙人自無不可:“請便。”
林立夏便摘了朵紅艷艷的山茶花,將上面的帶刺的芽兒都踢掉,塞到小姑娘手里,小姑娘歡喜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宋驚蟄好笑地拿她身前的口水巾子給她擦了擦:“小滿這么歡喜啊,回去爹爹也給你種些花在家里,好不好。”
小姑娘聽不懂,只盯著她阿爹給她弄的花傻樂。
“……”
從衙門出來,宋驚蟄和林立夏身上帶的四百兩銀票就剩十五兩了。
鋪子三百八十兩,給牙人的薦錢三兩八十文,剩下的都塞給幫著辦事的文書了。
林立夏跟宋驚蟄咬耳朵:“鋪子都這么貴,回頭真要置辦宅子了,還不知道要花多少。”
宋驚蟄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給小滿換了尿片,把孩子重新塞回背簍里用抱被裹著。因為要出門,怕她被風吹涼了,鄭月娥給她戴了個頂老虎帽,帽沿邊上有扣子,扣上擋著臉蛋子,只露著一雙眼睛,倒也不怕著涼。
小孩子來了縣城興奮得很,不愿意睡。宋驚蟄就把那朵山茶花給她擦抱被沿上,使她隨時能看到,哄著她不哭,重新背起背簍,跟林立夏并肩走著:“這鋪子是因為有臨街還能做生意才這么貴的,只是宅院倒賣不上這么高的價錢了,就算貴也沒事,我們有苧麻有云耳,總能賺夠的。”
他現在擔心的是:“就是那六十畝地和三個保人難找。”
桃源村周圍空余的田地都被人給買光了,他們總不能再去買外村的荒地吧,現在沒有商賈要搶著買地種稻子了,買了賣不出去不說,太遠了他們也法過去種,荒地常年不種,官府要來罰銀的。
關于田地,林立夏倒是有個想法,他跟宋驚蟄說:“你先前不是說想種藕嘛,你說我們回村,把村里的大堰塘買了怎么樣?”
宋驚蟄腳步頓了頓。
對啊,他怎么沒想到大堰塘。
現在有了渠堰,且渠堰的水常年都是活的,不跟大堰塘一樣一攤死水,大家都喜歡從渠堰邊上掘個小口子,將水灌溉到自家田地里,比他們從大堰塘挑水方便多了。
時間久了,大堰塘就空在哪兒沒人使了。就算有人要使,他買下堰塘種藕后,都是鄉里鄉親他還會吝嗇這點水嘛。
而且因為是要供養全村人澆灌莊稼的堰塘,大堰塘的畝數不低,怎么都有六七十畝了,買上這個堰塘,他的田地數目可不就達到嘛。
林立夏見他不走了問他:“怎么了?”
宋驚蟄壓下心里的激動問立夏:“你怎么想到要買堰塘的?”
林立夏道:“現在村里養鴨子的人越來越多,堰塘里的浮萍越來越少,水里的鴨子打架不說,岸上的人也時常罵架,要是我們離著遠還好,但我們家就在堰塘邊上,我都怕家里孩子跟著學壞,索性買了它,回頭我們種藕,或填了種莊稼都行。”
村里人罵架都是什么臟罵什么,加上這兩年光景好,一個個中氣十足的,那吵架聲能傳半個村子,一個堰塘算什么。
林立夏罵人嘴皮子溜,但并不希望家里孩子跟著他學。宋白露把施銀杏放他們家本就是讓她躲避村里那些有的沒的,再有他們現在也有小滿了,他可不希望倆孩子以后出口成臟。
宋驚蟄聞言沒忍住笑了笑。
林立夏好奇:“笑什么?”
宋驚蟄搖頭:“沒什么,就是覺得我夫郎還挺聰明的。”
可不能讓立夏知道,他已經知曉他乖巧的皮囊下,藏著一張牙齒尖尖的老虎嘴。
林立夏臉紅:“沒你聰明。”
宋驚蟄是誰啊,是能智斗地主,打退惡人,還能及常人所不能及地用一畝三分地賺出別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有勇有謀又遠見卓識的人。
他跟宋驚蟄比起來差遠了。
兩人買完鋪子,也沒瞞著宋寒露,去了蕭娘子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讓她時常去鋪子那邊看著點,在宋寒露驚喜地摟著兩人一個勁地感謝,說什么賺了錢一定還他們的熱情中,兩人背著孩子飛快地跑了。
再不跑,他們怕她摟著他倆親兩口。
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這要是在蕭家門口做出點什么逾越的事來,他們怕蕭娘子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名聲,全給毀了。
回到家,因為宋驚蟄想買大堰塘,大堰塘的畝數不低,且都是常年有水的好於田,不管種藕還是種水稻都是極好的,價格不用說,定然要按上等地的價錢來算。
這價錢可不低,兩人還得使勁掙呢。
好在他們有苧麻有云耳只要把這兩樣照料好,不愁他們買不來大堰塘,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養的云耳出事了。
第87章
由于前一批的云耳長得太好, 木頭中的養份大量被云耳吸取,新長出來的云耳遠不如上季的多不說,長得還小。
這樣養出來的云耳定然收貨不豐。
偏偏因著他們養云耳賺到了錢, 現在村里興起養云耳,山上的云耳木都被人給搜刮光了。
原本這也沒什么, 奚臺鎮大著呢, 光是村都有十幾個,這個村子沒了, 他們還不能去別的村子找嗎?
然, 縣里的山貨商人得知云耳還能養后, 紛紛下場把各個村子的云耳木都給搜刮一通, 怕有漏網的, 還派出大量人手搜山。
他們有錢, 只要給官府繳納一筆入山錢, 山里的木頭等物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樣一來,宋驚蟄他們是一根云耳木也找不來了,別說養云耳了,這個營生以后恐怕都不能做了。
得知這一消息,林立夏氣得怒火中燒:“這分明就是癩蛤蟆上褲腳, 他不惡心人, 他膈應人。都是縣里響當當的山貨商人,每年收的山貨成百上千,賺的銀子沒有上萬也有上千兩,何至于來跟我們搶營生?”
而且林立夏可是聽說,人家收了云耳回去, 也不拿來養,而是直接劈了當柴燒。
太侮辱人了。
他們不想賺錢, 也不想讓他們這些老百姓賺錢,是吧。
要不是這些人都是縣里的大商人,要人脈有人脈,要錢有錢,得罪了他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林立夏都想跑縣里好好跟他們大罵一場,好好出出這口惡氣。
跟林立夏一樣,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宋驚蟄也很氣憤。
都是大商人了,盡然連這點肚量都沒有,跟他們這些鄉下百姓爭利。
但他看立夏竟然比他還生氣,頭腦逐漸冷靜了下來。他養的云耳雖說賺錢,可這要跟全縣的云耳比起來,還沒有多到要這些富商們忌憚的程度。
唯一的問題可能是出在了胡宏大身上。
果然,沒多久,他們就收到了胡宏大托人送來的信。信上說,那些等著他妥協的商人得知他從奚臺鎮弄來了大量的云耳,知道生意沒得談了,一個個氣憤得很。
叫他提防著點,小心富商們找麻煩。
宋驚蟄哭笑不得,若是這些商人直接來找他麻煩,反倒好解決,士農工商,商人欺壓百姓,這可是重罪。
可他們不來找麻煩,他們砸碗,你有什么辦法?跑去跟縣衙說,不許他們進山找云耳木,縣衙會說,可以啊,人家交了錢的,你不讓人家進,你交比他更多的錢就行。
砸錢,宋驚蟄的家底怎么比得過人家世代從商。
但知曉緣由后,宋驚蟄也冷靜了下來。現在去山里找云耳木,定然是找不著了。
可云耳這個東西又不是只有山里的朽木才能生長。養了一年云耳,宋驚蟄多少也有了些經驗。葛木匠的木頭放在院子里,都能自己長出云耳。
可見只要云耳的種子落在木頭上,等木頭達到了云耳生長的環境,它就能從木頭里長出來。
種了這么久云耳,宋驚蟄再傻也看出來了,云耳的種子就是覆蓋在云耳上面一層白白的,像霜一樣的東西。
他有個想法:
將曬干的木頭沁濕,做成朽木,再把云耳的種子掃落在木頭上,若是能長出云耳,以后不用云耳木,他們也能大量種植。
宋驚蟄是個想到就去做的人,有了想法,他立馬在村子周邊的山上砍了些適合云耳生長還能當柴燒的櫟樹、楊樹、榕樹、槐樹回來,一一嘗試。
因為他把心思都撲在了培育云耳木上,今年過年他都沒心思去準備各家的年禮。
好在林立夏年年跟著他送禮,對這送年禮的流程也清楚,宋驚蟄不在,他直接找了做飯好吃的譚佳音過來幫忙。
今年云耳掙了大錢,林立夏也不是個小氣的人,一口氣買了兩頭羊回來,給各家都送了些羊肉。
剩下的一些羊骨,羊雜,就讓譚佳音做了羊雜湯出來,給村里一家端了一碗。收云耳的時候,村里人幫著他們曬了云耳的恩情得還。
賣了云耳,村里人覺得他們更有錢了,他們得比以前表現得更謙遜大方,讓人覺得他們有錢了,還是踏踏實實種地的農民,才不會有人眼紅嫉妒使壞。
只是林立夏怎么都沒想到,村里人這邊是被他安撫好了,外頭的一些地主鄉紳主動找上門來了——拜縣里的山貨商人所賜,現在全縣的人都知曉他家養云耳掙了大錢。
有下帖子說要上門拜訪的。
有請他們去酒樓吃酒看戲的。
甚至還有上門來給宋寒露提親的。
得虧立夏現在識字,看了不少書,知道一些有錢人喜歡附庸風雅,比如上門前要先下帖得到主人家允許才能上門拜訪。
還知道有些人特意盯著窮人乍富,這邊你剛掙到錢,那邊就請你吃酒看戲,看似跟你交當朋友,等你迷迷糊糊了就把你往賭坊、窯子里帶,不知不覺就把你荷包里的錢給掏空了。
這兩樣立夏都知道怎么應付,下帖子的,回一份禮說自家現在籌備過年,暫且不招待客人,請喝酒看戲的,就說自己是鄉下人看不懂這些,就不去了。
至于最后一份提親的,林立夏拿不定主意,去找了宋驚蟄。
“……”
“都拒了。”
宋驚蟄近來忙著云耳的事,家里的事一點都沒操心,乍然聽到有不少人上門來求娶寒露,人都驚呆了。
他有自知之明,他妹妹不是什么國色天香,也不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就一普普通通的農家女。
這些人突然找上門來提親,心里定然沒安什么好心,就算有那么一兩個真心實意的,門不當戶不對,寒露嫁過去也不會高興的。再說寒露都還沒出師,嫁什么嫁,要嫁也得她出師了再嫁。
林立夏跟宋驚蟄一個想法,但他有自己的見解:“可是寒露都十七了,再留兩年就留成了老姑娘了,到時候更挑不到好人家。驚蟄哥,你看,要不先選門親定下,等兩年再成婚?”
宋驚蟄沉默了,要擱以前他家還沒這么高調的時候,在縣里或者在周邊親戚家里打聽一圈,什么樣的人家找不來?
但經過山貨商人們這一弄,全縣都知曉桃源村有戶養云耳的人家,掙了不少錢,惹得外頭的山貨商人都跟著學呢。
他們要是隨意給寒露訂門親事,人家就會想,這么有錢的人家嫁得這么低,不會是有什么毛病吧?
可要他們一時之間,找個跟他家門當戶對,還得相貌好,人品好的人哪那么容易。
宋驚蟄擰了擰眉:“先放著吧,回頭我問問爹娘那兒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宋福田經常在外頭做生意,甚至連府城都去過,沒準有認識的合適的人。
“哦。”林立夏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要不要把上門這些來提親的人家拿給寒露過過眼,看不看得上兩說,至少得讓她知道,她以后要個什么樣的吧。”
可能是因為林立夏自己找了個宋驚蟄這樣的,且生活過得十分滿意,他就不太想宋寒露盲婚啞嫁,至少心里得有個數,自己以后找個什么樣,按照這個來,怎么都不會后悔。
宋驚蟄覺得看看也沒什么,點頭道:“也行。”
林立夏當即把前來提親的人留下的名冊,拿去給宋寒露看了。
正值過年,蕭娘子早給她放了假,現在整天在家幫著林立夏帶小滿,小滿醒著她抱著玩,小滿睡覺她就做衣裳。
學了兩年,她現在不僅知道什么樣的人穿什么樣的衣裳好看,還會自己畫圖做一些新奇的衣裳。
回村過年,她拿自己攢的花用錢在紡織坊買了布,要給家里每個人做一件新衣裳,連五六個月大的小滿都有。
施銀杏原本成天黏著林立夏,發現她小姨會做漂亮衣裳,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轉。
樂得林立夏跟她說:“就算旁的沒學會,以你現在的手藝,專做銀杏這么大孩子的衣裳,生意也差不了。”
林立夏一走,宋驚蟄又埋頭去種云耳了,他發現把樹木弄朽跟其他一起出了白絨的云耳放在一起,確實能長云耳。
但長得沒有從山里找出來的云耳木好,且多數的云耳還生在樹結處。
宋驚蟄想,會不會樹結就跟種地挖土一樣,得先有個坑,云耳的種子落進去,才好扎根發芽。
有了這個想法,他又把他做朽的樹干砍得全是樹節,使它們和其他帶白絨的樹緊挨在一起。
一段時間后,這些樹結果然如宋驚蟄所想,長出了脆生生的小云耳。只是有些樹結處的云耳多,有些樹結上的云耳少。
宋驚蟄猜測,這可能跟砍結的深淺不已有關,砍太淺了扎不穩,砍太深了長不出來。不過有了這個方向,慢慢實踐總能找到最合適的深度。
重要的是他發現砍樹結這個法子有用!
就在宋驚蟄沉浸在不用受山貨商人的鉗制,也能大量種云耳的喜悅中時,林立夏告訴他一個消息,寒露自己瞧上個上門來提親的人。
“……”
宋驚蟄的一腔熱血被澆了個透心涼,直接找到宋寒露問道:“怎么回事?”
“這人我認識。”宋寒露如實相告,“跟著師父去他家做衣裳的時候,見過一兩次,印象還不錯,而且他家就在哥你給我買的鋪子后面,打開后門正對著他家房門。”
宋寒露說的這人是縣里巡檢司的一位巡檢,平素里負責芙蓉巷這一帶的治安。蕭娘子獨居,又是做裁縫的,她家離著芙蓉巷不遠,平素沒少跟這些巡檢打交道。
一來二去宋寒露也跟著認識了一兩個。
許從誠就是其中一個。
他爹是經歷司的知事,一個從九品不入流的官,但有能力把兒子塞進巡檢里,家里日子過得不差,他娘愛打扮,時常找蕭娘子裁剪衣裳。
有時候是她來蕭娘子家,有時候是蕭娘子去她家,但不管是她來,還是她們去許家,許從誠總是遠遠跟在她們身后巡視。
宋寒露跟宋驚蟄說:“哥,最重要的是他娘特別好說話,花錢也大方,除了愛美愛俏,一點脾氣都沒有,好拿捏。”
因為她也到了相看的年紀,鄭月娥和林立夏時常跟她說一些相看的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看夫婿先看他娘。
有很多家庭不睦都是因為婆婆攪事。
就好比她奶,就是因為看她娘不順眼,這么多年,家里惹出了多少事。還是因為分家成了兩家人,加之她哥又有出息,她奶不想失去她哥這個孫子,才捏著鼻子不來她家找她娘的茬。
要沒分家,她家早翻天了。
宋寒露在鄭月娥和林立夏的循循教導之下,也覺得她得找個自己拿捏得住的婆家。
她看這位許從誠的娘就很滿意,花孔雀一個,每次給她做衣裳,只要說她穿上很漂亮,二話不說就掏銀子了。
為人也和善,不怎么說東家長西家短,只關心自己臉上有沒有長皺紋。而且她愛笑,她覺得哭多了,家里會有霉運的,走到哪兒都笑呵呵的,跟個彌羅佛似的。
宋寒露很喜歡她。
林立夏拿名冊給她看的時候,看到他家還很驚奇,這樣的人家會來她家提親?過后仔細想了想,嫁到他家很不錯啊。
只要會說漂亮話,不愁婆婆刁難。
宋驚蟄聽宋寒露說許夫人比說許從誠的話多多了,哭笑不得,這究竟是看上人家兒子了,還是看上人家娘了。
但聽了宋寒露的訴說,宋驚蟄確實放心不少,只要不像他大姐那樣私相授受,非他不嫁就好。可要他就這樣輕易地把妹妹嫁出去,沒這么容易。
過后兩天,他和立夏特意上了趟縣城,住在他們新買的鋪子里,觀察這位許巡檢。
見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濃眉大眼。這條街上來往的姑娘、哥兒不少,其中不乏有比宋寒露漂亮百倍的,也沒見他胡亂看。
尋常也不跟人拉拉扯扯,到處去喝花酒,下了值就回家幫他娘做飯。
他娘愛美,說下廚會衰老她的美貌,他家的飯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人是不錯,但宋驚蟄很為難:“他娘不會做飯,寒露嫁進去不會要學著做飯吧?”
宋寒露從小去坊里織布幫家里交稅,就沒下過幾次廚,現在她在外頭學藝,半年才回一次家,家里更舍不得她進灶房去忙活了。
在宋驚蟄看來,自家妹妹怎樣都好,一點都舍不得她去別人家吃苦受累。一想到她在自家都不做飯,嫁去別人家要給別人家洗手做羹,心里難受死了。
后頭還是林立夏安慰他:“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家,這家婆婆不會做飯好歹兒子還會,要是去了別家婆婆會做,兒子不會的,寒露想偷懶都沒辦法。”
宋驚蟄一想也是,何況她家就在寒露的鋪子后面,要是他們家逼著寒露做這做那,他就攛掇他們走婚!
走婚是指女孩子結婚后住自己家,生的孩子交給自家人撫養,孩子也跟女孩子姓。
有他給寒露撐腰,他怕什么。
宋驚蟄這邊忙著給宋寒露訂婚,縣里的山貨商人收了一段時間的云耳木,見宋家這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還以為宋驚蟄認慫了。
有人還笑道:“也是,不過個鄉下泥腿子,偶然發現了養云耳的法子,叫他撿漏了幾百兩,現在知道我們出手,早嚇尿了,哪還敢跟我們對著干。”
當他們喜笑顏開覺得自己贏了,掐死宋驚蟄繼續養云耳的路子,過了今年胡宏大再也買不到云耳,還得回來跟他們做生意時。
他們發現,縣里頭有人大量在賣帶了云耳菌的木頭,不僅鄉下人可以養,城里人也可以跟著養幾根,賺些銅子貼補家用。
第88章
“這是怎么回事?”
縣里的山貨商人們笑不出來了。
若是人人都能種植云耳, 不說云耳的價值未來會被大幅度地壓低,單說面前,他們就不能再用貨源牽制胡宏大了。
這么多人種植, 人家愛賣給誰就賣給誰,難不成他們還能到人家家里堵著, 不讓賣嗎?
他們迫切地想知道, 這帶了云耳菌的木頭,怎么突然間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原來, 這一切都要拜他們自己所賜。
知道養云耳能掙錢后, 村里人也想養云耳, 可云耳木都被商人們搜刮走了。
宋驚蟄知道云耳木能自己培育后, 叫了施青山和隨鶴生等一眾村里的青年上山砍木頭。
康州府七山二水一田, 山上的樹木有的是, 他們也不砍長成的樹木, 單砍樹上有手臂粗細的樹杈。
這種樹杈長得快,砍了還有利于樹木的生長,重要的是,用宋驚蟄的方法養出來的云耳養分吸收得快,木頭用了一年, 第二年就不好再用了, 太大的木頭容易浪費,這種粗細的,剛好合適。
砍回來,宋驚蟄負責給大家接云耳菌,一顆木頭他只收五文錢。
大家想養多少自己做主。
這云耳這么掙錢大家都想多養, 有錢的人家再多的錢都拿得出來,沒錢的人家看別人買得多, 不想落后于人,從宋驚蟄這兒買了帶菌的云耳木,運到外村八文十文的賣。
經過商人們高調地找云耳木的事,整個縣的人都知道養云耳掙錢了。
人家想著十文八文的也不多,紛紛掏錢成百上千地買,更有甚者在家砍好了木頭,三請四請,無論如何也要把宋驚蟄請上門,給他們接木耳菌。
其中尤以那些地主鄉紳為主。
鄉下的地都是有數的,且地買多了,周邊村子賃地的佃戶少,他們也種不完這些土地。
可云耳不一樣,堆在一個屋子里,請一兩個人照料,就比種幾十畝地的產出還要高,這樣一本萬利的事,誰不想干?
且宋驚蟄仁厚,一根木頭才收五文錢,對這些地主鄉紳來說,五文錢掉地上他們都懶得彎腰撿一下。
現在他們能花最少的錢,買最多的“地”,他們為何不干。
誰都知道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最賺錢,現在云耳剛興起,最掙錢就是這一二年,等以后整個縣城興起種云耳,云耳多了,價錢下來了,可就賺不到什么錢了。
因此這些地主鄉紳都暫且放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一個個待宋驚蟄這個后起之秀如座上賓,每日不厭其煩地上門問人家有沒有空,到他們家中一敘。
更有甚者親自上門去等著,就怕去晚了,宋驚蟄就叫別人請去了。
縣里的商人們得知這個消息,真是哭笑不得,他們千防萬防,沒想到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若是他們不小心眼子地高價收云耳木,不大張旗鼓地搜山,或許縣里的人并不知道養云耳賺錢。
他們不知道,也就不會受了桃源村人的蠱惑,一個個慷慨解囊地去買那帶菌的云耳木。百姓都是有從眾心理的,只要一個人開始養了,周邊的人都會跟著養。
只要沒人養,這云耳木的傳播速度就不會這么快,沒有這么快,他們還有法子解決。
現在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議論養云耳,他們即使有天大能耐也不可能攔著百姓不讓人家養。
且有了地主鄉紳的維護,他們這些商人也奈何不了宋驚蟄,不然他們就是跟鄉閭和全縣的百姓過不去。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商人們了解事情的起末后,一個個紛紛無能狂怒地甩袖,臉色難看得要死。
有人問:“我們還針對胡宏大嗎?”
有腦子的商人手被拍手心拍得啪啪作響:“針對,我們還能拿什么針對?”
論有錢,人家做珠寶生意的,不比他們差,論家世,人家也是世代從商,他們唯一比得過的就是貨源。
現在貨源到處都是了。
他們得趕緊想想,怎么才能籠絡住胡宏大,別等到人家生意做起來了,想跟著喝口湯的份都沒有了。
商人們很會審視奪度,發覺這條路子行不通后,很快就換了一條。
興許是他們常年處于最底層,常常被人看不起,能屈能伸的本事十分強,他們一松口,胡宏大那邊也不想把人逼太緊,干出魚死網破的事,也很快和顏悅色地跟他們握手言歡了。
“……”
商人們憋屈的時候,此刻最高興的人莫過于許從誠了。
前年他就知道蕭娘子新收了徒弟,知曉兩人都是女子,又是獨居,怕縣里有人起歹心,他巡邏的時候都多在這片行走。
遇到宋寒露還是去年端午,蕭娘子帶她上許家,給他娘裁剪端午衣裳的時候。
那天,他下值早,剛邁進家門,就聽到一道俏生生的聲音問:“許夫人,你家的灶臺在哪兒?”
他娘剛答了一聲,一抹粉色的身影從房里鉆了出來,奔向他所在的灶臺。
因為他娘不做飯,他每日下值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燒水喝,圖便利,他愛從偏門回家,因此他娘和屋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回來了。
宋寒露從屋里鉆出來,在灶臺跟前扒拉一陣,扒拉到一塊合適的木炭,她拿著滿意起身,看到灶臺前的他愣了愣。
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借你一根木炭,過后還你。”說完人就跑了。
許從誠當時還在想,一根木炭有什么好還的,沒多久,他在街上巡邏。
他們這地兒,冬天都不怎么冷,五月已經熱得人汗如雨下了,偏生端午人多,怕街上行人鬧事,他們這些巡檢一刻也離不得,好死不死,出門帶的水也喝光了,正當他渴得都張不開嘴時。
一個小孩出現在他面前,給他遞來了一竹筒的冰鎮楊梅水:“哥哥,那個姐姐讓我給你的。”
他一抬頭,長街盡頭,宋寒露拿著一支木炭,隔著人海跟他說:“還你的!”
那天的楊梅水是許從誠這輩子喝過最甜,最好喝的楊梅水。
雖說后面兩人交集不多,偶爾看見也只是點頭之交,但她的身影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在他面前。
甚至他巡邏的時候,時不時地走到了蕭娘子居住的那條街,期待能夠碰到偶爾出門買菜或者逛街的宋寒露,看上一眼。
意識到自己對人家起了心思,許從誠當即回家,讓他爹娘上門去提親。
他爹娘也沒反對,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說親的好時候,宋寒露家世清白,又自強自立,小小年紀學了一手裁剪的本事。
且人家爹娘愿意女孩子出來學手藝,可見是個有成算有主意的,雖說是鄉下人,但比著城里人也不差什么。
備好禮,請了媒婆到宋家去提親。
只是他們去得不巧,正值過年,又遇到商人們把種云耳的事鬧得全縣都沸沸揚揚的,去宋家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他的名冊放在中間一點都不顯眼。
媒婆當時沒得答復,許從誠失望極了,還以為宋家沒看上他,這樁婚事成不了。
沒想到峰回路轉,過完年,媒婆上門回復,說宋家那邊讓他們上門去商議婚事。
許從誠知道這個消息,高興得吃飯嘴角都是咧著笑的,最后要不是他爹踹了他一腳:“沒出息,還不快去好好準備,別在你未來岳家面前丟臉,把婚事攪了。”
他才強行鎮定下來。
本以為,去宋家提親的人多,且又是嫁女,宋家父母,甚至宋家哥哥怎么都要刁難一番。
誰知道,宋家人出奇的好說話,到了宋家一點刁難都沒有,只是問他們:“寒露的婚期,可不可以定在寒露出師后。”
女孩子學個手藝不容易,現在成婚了,學到一半的手藝多半要荒廢了,他們舍不得。
許從誠自無不可,他現在還年輕,晚兩年成婚也沒什么,先把婚事定下再說!
“……”
送走許家人,宋驚蟄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許家還挺好說話的。”
他先前以為許父好歹是個從九品的官,要拿一點官架子的。
誰知道人家為人可隨和了,一到宋家,就是宋大哥宋大嫂地稱呼他爹娘,對著他和立夏也和顏悅色。連他們的女兒手上都被塞了一對鈴鐺手鐲。
許母就更不用說了,一進到宋家家門就拉著鄭月娥說她把寒露生得多么好,她有多喜歡,現在兩家能結成一家,她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相看相看,看的就是人家父母的態度,要是婚前他們都表現得不耐煩,更遑論婚后了。
人家父母態度做得這么足,宋驚蟄也不好再說什么喪氣話。
林立夏笑他:“你就是太緊張了。”
宋驚蟄也不否認:“現在我們家不一樣了,我總怕遇到些不好的人家,害了寒露一輩子。”
女子哥兒嫁人猶如二次投胎,像葛曉霜,她成婚前也沒想到葉大勇會是那樣的人吧。
“也是。”林立夏點頭,安慰他,“沒事,咱家這么多人,那許從誠要是敢對寒露不好,我們找上門去,不把他打得皮開肉綻,也能用唾沫淹死他。”
知道立夏嘴皮子很溜的宋驚蟄被他逗笑,不用家里人,立夏一個人就能把他罵得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吧。
“不說這個了。”解決完妹妹的事,宋驚蟄把立夏拉回屋,“我們還是快些把錢數出來吧。”
如今已經三月馬上快四月了,正是一年中種藕的最好時節,他怕晚了,就算買了大堰塘,今年也種不成藕了。
林立夏抱著孩子哭笑不得:“這種事,你交給爹娘他們去做不就好了,為什么非得跟我一起做。”
宋驚蟄親了親他,笑而不語。
從前年開始,他一直忙著云耳的事,都沒好好跟立夏在一起相處過。自成親后,他們無論做什么都是在一起的,唯獨種云耳立夏懷孕,生孩子,聞不得這些,都是他一個人單打獨斗。
沒有立夏在身邊的日子太不習慣了。
現在立夏生了,孩子也大了一些,家里誰都能帶,他就想跟立夏多在一塊待一會兒。
回到房間,林立夏先把孩子哄睡,這才跟宋驚蟄一起拉出堆在墻角裝滿銅錢的簍子,哄夫君。
從過年到現在,宋驚蟄一直忙著幫別人種云耳菌,一顆木頭五文錢,除了那些鄉紳地主給的是銀子之外,其他人都給的是銅錢。
這么多銅錢哪兒數得過來,他們全堆在房間的一角,這才有空拿麻線,一吊一吊地理出來。
雖說五文錢利是薄了些,但架不住人多啊,一個縣下來,宋驚蟄少說也種了五六萬根云耳木。
這就是三百兩了。
加上一些鄉紳地主還請了他到他們家里單獨種云耳,也有二三百兩。
這就是六百兩了。
宋驚蟄取了一百兩出來:“明兒給隨大哥和施二哥一人送五十兩去。”
這么多木頭,宋驚蟄一個人壓根就砍不完,都是施青山和隨鶴生給他打下手,三個人配合才能種出這么多的云耳木。
宋驚蟄沒有白讓人家打下手的,這錢是一定要給的。
“好。”林立夏也沒有反對。
大哥夫二哥夫為了幫驚蟄砍樹結,手上砍出好多血泡,有時候來的人太多了,他們連飯都顧不上吃,一直要把今天的樹結砍完為止,累得不輕。
這錢該他們收的。
兩人坐在地上堆滿了銅錢的銅錢山前,林立夏做夢都不到,有一天他會數錢數到手軟,他笑跟宋驚蟄說:“明天我去找村長把大堰塘買了。”
“好。”宋驚蟄應下,跟他商量:“買完大堰塘,我們就去姥姥家,請舅舅他們來幫忙種藕吧。”
林立夏想了想:“六七十畝地呢,舅舅他們累死也種不完這么多,不如在荷葉村招工,十文錢一天,我們把伙食做好一點,肯定有很多人來。”
種藕是個力氣活兒,工錢開少了人家不愿意來,工錢開高了,擾亂工價了會惹得別人不滿,林立夏就想著在伙食上多費些功夫。
反正都是他姥姥姥爺一個村的,都是他的舅舅叔叔們,也沒便宜別人肚子。
宋驚蟄捏著立夏那個甜甜的酒窩,感慨:“我夫郎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以前的立夏,為人處世可沒有這么老練。
林立夏最怕宋驚蟄夸他聰明了,老臉一紅:“沒有你聰明。”
“哈哈哈哈哈。”宋驚蟄捏著立夏的臉,肉眼可見立夏的臉紅了起來,指腹上傳來滾燙的溫度,樂不可支地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身體驟然懸空,使得林立夏嚇了一大跳,緊緊地攥住宋驚蟄的衣裳,這才稍稍穩住身形,后怕地跟他說:“快放我下去,別閃著你腰。”
“沒事,你才多重啊。”宋驚蟄搖頭,他在地里犁地,在山上砍樹,要使的力氣比抱立夏不知道大多少倍。
抱立夏可比干活輕松多了。
“這能一樣嘛。”林立夏又羞又訥,別過臉小小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他的觀念里只有小孩子才能被這樣抱,他都二十多歲了,這樣被抱著多難為情啊。
“誰說大人不能這樣被抱了。”宋驚蟄看他羞赧的樣子可愛死了,想到自立夏懷孕后,他們都不曾同過房,笑道,“不僅可以這樣被抱著,還可以做些別的。”
林立夏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哥兒,自然聽得懂宋驚蟄的言外之意,他臉紅得要滴血了:“姑娘還在房間里呢。”
宋驚蟄直接把林立夏帶出了這間屋,家里房子多了就是好,不管做什么都方便。
第89章
“爹爹, 阿爹,銀杏姐姐和小榆兒哥哥回來了,你們快出來啊~”
六月, 大堰塘里的蓮花開得正艷,一個身穿鵝黃襦裙的小姑娘, 提著裝水的竹筒, 穿過家門口長長的荷花林到了小西山下,對著滿山的桑樹林喊道。
當年她爹爹, 阿爹把大堰塘買下來, 種滿了荷花后, 就在大堰塘上修了座直通小西山的廊橋, 廊橋上有個納涼的亭子。
她現在來小西山, 只需要打開家門, 穿過家門前圍滿了荷花的廊橋就到了, 方便得很。
小西山如今也不種苧麻,改種桑樹了。自從苧麻的價格越來越低后,她阿爹就想到了種桑樹,養蠶。
如今她家后院已經沒有雞圈了,多了兩間蠶房, 為了這些蠶寶寶, 她阿爹連雞鴨鵝都不喂啦。
剛下過一場雨的桑林里,宋驚蟄和林立夏正拿著桑剪在整理桑葉,聽到這道靈動的聲音,兩人眉梢一翹,心有靈犀地向外出聲道:“知曉了, 忙完這茬就回。”
桑無附枝,只有勤心修剪, 它才長得好,這下雨的桑樹吸滿了水正是好剪的時候,錯過了今日,可又得等下場雨了。
誰知道兩人剛應完聲,聽聲辨位知曉他倆在哪兒的宋小滿哧溜一下鉆了進來,看見在桑樹下忙碌的兩人道:“爹爹,阿爹,我給你們帶了水,歇會兒再干吧。”
在桑樹下拉著枝條等著宋驚蟄鋸斷的林立夏,瞧見鉆進來的這道鵝黃色的身影,先是一喜,過后放下一只手,朝她揮了揮:“快出去,快出去,這里蟲子多,小心咬到你。”
“我又不怕蟲!”十歲的宋小滿主意大著呢,一點都不怕她阿爹的驅趕,擰開她帶來的竹筒,湊到林立夏身旁,“阿爹,張嘴,我喂水給你喝。”
林立夏拿她沒辦法,只得在他姑娘的伺候下,強行喝了幾口冰冰涼涼的水。
別說,忙碌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一口冰冰的水下去別提有多舒服了,何況這水還是他姑娘喂的,就算是什么都沒有的白水,那也是甜的。
何況這水還甜滋滋的。
林立夏嘴里含著水中的冰塊,好奇地問她:“這個天哪來的冰啊?”
喂完了林立夏,又去喂宋驚蟄的宋小滿,聽見他的話,笑著道:“我都說了銀杏姐姐和小榆兒哥哥回來嘛,他們說要給爹爹和阿爹做現在城里最時興的酥山,回來的時候,特意在城里買了桶冰,拿棉絮蓋著呢。”
宋驚蟄在樹上,不想讓她喂,奈何他家姑娘執拗,順著梯子爬了上來,只得跟林立夏一樣,享受了一把姑娘的孝順。
解完暑,他也含著冰塊笑道:“既然城里有賣的,他倆還費這大勁做什么,改天,我們一起去城里吃不就行了。”
“這不一樣。”小姑娘長大了,性子又活潑又靈動,“這是哥哥姐姐孝順爹爹阿爹的呢,何況爹爹阿爹不想知道哥哥姐姐的手藝學得如何了嗎?”
她這么一說,宋驚蟄想到兩個小孩去廚藝司學手藝也有八九年了,也該出師了。
一晃時間竟然過得這么快。
當年他們送施銀杏去廚藝司學手藝的時候,她才七歲大,小小的人兒在鄉下膽子大得不行,進了城,要一個人生活,夜里時常害怕地哭。
后來宋驚蟄見這樣下去不行,跟林季冬商量了,把林榆一起送了去,兩個小孩在一起有個伴,膽子也大些。
果然,有了熟悉的人,兩人膽子大了很多,后頭還跟司里的其他學徒打了一架,兩邊都沒討得好,最后雙方父母各自給對方賠禮道歉,這事才算揭過去。
剪完樹,宋驚蟄從樹上下來,跟林立夏感慨:“時光過得還真是快。”
“可不嘛。”林立夏瞧著跟在他們身旁要幫著做這做那的宋小滿,也是滿心感慨。
當年小滿才三歲,見他們天天都要去下地,哭著嚷著也要跟著去下地,為此,宋驚蟄還專門給她做了一把小小的鋤頭。
小小的人兒,使著跟她差不多大的木鋤頭,吭哧吭哧刨半天才刨出一個小坑,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非要拉他倆過去看,還要他倆表揚她。
一晃眼,她就長到自個腰間了。
“爹爹,這些桑葉我帶回去喂蠶,順便給我花肥里加點料。”幫宋驚蟄收拾好工具后,宋小滿看著滿地的桑葉,撿了些塞到她隨身帶著的小布包里。
“行。”宋驚蟄蹲下身去幫她撿,撿完還跟她說,“回頭,清荷塘了,爹再給你挖些荷塘里的淤泥,把咱縣上房子里的那些花也給肥肥土。”
“謝謝爹爹!”宋小滿感激地抱了一下宋驚蟄。
宋驚蟄無奈笑笑,也不知道他這閨女是不是遺傳到了他,從小就愛種東西。
莊稼這些不說,尤愛種花。
幾個月大見到花就走不動道,后來大一些,但凡見到路邊長得漂亮的花都要挖回去栽著。
為了哄她,家里沒少給她買各式各樣的花種。
也是奇了,別人死活養不活的花,到了她閨女手中一準能活,還開得可好了。
現在家里的房子,種滿了她養的花,一年四季,他家的景色就沒斷過。
林立夏好笑道:“你就寵她吧。”
家里的花都多得下不了腳了,后來他們在縣里買了房子,小滿就把家里的花都移栽到縣里去了。
也虧得房子買得大,他們又不常去住,這才沒把縣里的房子全種滿花。
宋驚蟄還要給那些花施肥,林立夏真不敢想,他下次去縣里,光是拔草,修剪花枝得費多少工夫。
提著工具,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宋驚蟄安撫林立夏:“沒事兒,回頭就讓學堂里的那幫學生們剪了花去賣。”
林立夏疑惑:“這能行嗎?”
宋驚蟄揚眉:“怎么不行,咱姑娘五歲就能去街上賣花了,學堂里的學生怎么著都有個十來歲了吧,賣個花,能把他們為難死。”
林立夏想到小滿五歲的時候,看到他們賺錢,她也嚷著要賺錢。
宋驚蟄沒辦法,給她剪了些花,讓她提溜著一個小花籃,去大街上賣花。
這小姑娘在家嘴巴就會說,到了街上一點都不認生,拉著個人的褲腿,軟萌軟語地問:“叔叔,買花嗎?”
那會兒正是牡丹花開得正艷的時候,一枝牡丹一文錢,小孩長得水靈靈,又可可愛愛的,宋驚蟄給她選的牡丹又大支又好看,手頭上稍微有些余錢的姑娘哥兒都舍得買來簪花。
小姑娘聰明,見買她花的人都是長得漂亮的姑娘哥兒,后頭就專找那些姑娘哥兒問,還真叫她賣了不少花。
林立夏頷首:“也是,也該叫學堂里的孩子們出去歷練歷練,可不能讀書讀傻了。”
這些年,村里人跟著他們種云耳沒少掙錢,有了錢后,大家不再甘心自家孩子跟他們一樣當個泥腿子,紛紛掏錢,要在村里蓋個供孩子讀書的學堂。
宋驚蟄自無不可,學堂就蓋在他家荷塘的另一端,這里是由荷塘里的淤泥填充起來的空地,宋驚蟄親自提了名,上書,蓮葉堂。
希望這些孩子如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不染,不管學沒學好,堂堂正正做人。
“……”
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回到家,施銀杏和林榆兩個擔子大的,早偷了他們舅舅、叔父的小船,漾到了荷塘中央摘蓮子。
見到他們回來了,還朝他們打招呼:“舅舅,叔父,小滿,你們要吃蓮子嗎?”
整個荷塘都種滿了藕,一到這兩天,蓮蓬多到壓根就吃不完,看到這兩個長得亭亭玉立的孩子,一臉開心地在小舟上朝他們問話,宋驚蟄也開心:“吃啊,多摘些,待會兒給學堂那邊也送些去。”
都是一個村的,給了學堂里的孩子,村里其他人也能嘗到。
“好。”兩小孩應了聲,頂著荷葉做的帽子,繼續穿梭在荷塘里找蓮蓬。
宋驚蟄回了家,在花團錦簇的天井里找到水井,從里面提溜出一個泡著的寒瓜,等著兩小孩從荷塘里回來給他們解暑用。
這兩小孩實誠,宋驚蟄讓他們多摘些,他們滿滿摘了一大船,送去學堂,學堂里那些孩子都驚呆了。
兩小孩不管那些孩子,放下蓮蓬,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
林立夏心疼地給他們擦汗:“摘一些就行了,回頭他們要是想吃,自己去摘,看把你們給熱的。”
“沒事的,林舅舅,難得回來一次,就當玩嘛。”施銀杏撩開貼在臉頰上的濕發,特別不好意思,她都十六歲了,他林舅舅還把她當小孩看。
宋驚蟄切了寒瓜出來與眾人分著吃,問他們:“怎么這個天回來了。”
他記得,廚藝司不是這兩天放假。
林榆啃著寒瓜,開心地笑道:“叔父,我們出師了!”
林立夏好奇:“不是說還有一年嗎?”
他記得當初送去廚藝司的時候,司里大師傅說,至少都要學八到十年的。
施銀杏笑道:“這個月初,縣里有戶人家做席,師父讓我們兩個去掌廚,我倆沒辦砸,還一人得了十兩的賞錢,師父說他沒什么可以教我們的了,就讓我倆出師了。”
廚藝司里的廚藝學得雜,不僅要學怎么做菜,還得學點心,甜點,飲品,以及自己試著創菜,為了不讓他們這些廚房去了別人家丟臉,進去他們還得學識字。
若是人家舉辦個雅會,要在糕點上做些文章,他們大字不識一個,主人家要不高興的。
不然學不了這么長。
今年他們去大戶人家家里做過好幾次廚,且他們又不打算留在司里做司里的廚娘,專給大戶人家做菜,師父就讓他倆出師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還沒來得及高興,在一旁吃瓜吃得高興得宋小滿眼睛亮亮的:“這樣說來,我以后豈不是天天都能在家吃哥哥姐姐做的好吃的了。”
宋驚蟄幫她撿去貼在臉上的寒瓜籽,笑她:“哥哥姐姐不去學藝了,也是要自己開食鋪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天天在家給你做好吃的。”
“這也行。”宋小滿笑瞇了眼,“我有錢,我以后天天去哥哥姐姐的鋪子買吃食。”
現在家里有錢了,她又是宋驚蟄的獨女,每年過年家里人都會給她紅包,加上她三五不時地去賣花,自己攢了不少錢,豪氣得很。
到她小姑姑的鋪子,見她小姑姑不停地裁衣裳,也是說:“小姑姑你別做了,以后小滿養你吧。”
是個很會心疼人的小開心果。
大家吃完瓜,也被宋小滿給逗笑夠了,施銀杏和林榆怕冰塊化了,洗了把臉就去灶房做吃的去了。
有他倆在,不愁口福。
宋驚蟄想著兩小孩出師了,回頭是不是該跟他們父母商量一下,把這開鋪子的事也提上日程。
正想著,學堂里的夫子領著一幫學子過來道謝了。
“……”
宋驚蟄出門瞧見一眼一板,一身夫子氣息的付博文,笑他:“你這是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一個極端,這么點小事,就不用過來道謝了吧。”
當年,付博文給家里修了房子,跑出去游學不久后,就沒錢了。
畢竟是個農家子,家里父母都是地里刨食的,又供養了他多年,哪余下什么錢?家里修房子的錢都是給他娶媳婦的,
這下錢沒了,媳婦也娶不成了。
后頭還是他姨父見他年紀大了,把自家小哥兒說給了他。他在他姨父家吃住多年,他能繼續讀書考上秀才功名,他姨父功不可沒,于情于理,付博文都沒有拒絕這門婚事的理由。
帶著小哥兒回村成了婚,付博文身上那股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的自大勁也被沖刷了不少。
恰逢村里興起養云耳,雖說是宋驚蟄弄出來的,但宋驚蟄并沒有因為當年他娘說過宋寒露壞話,記恨他們家,攔著不讓他家養。
成了家,付博文要養家,他爹要種云耳,他這個當兒子自然要搭把手,日日上山去砍木頭回來接云耳菌。
那日天氣不好,砍到半截,下起了小雨,他一個不留神,崴腳滑落山崖,幸好他肩上的木頭卡在兩棵樹中間,他坐在木頭上,撿回了一條命,不然他今天生死難料。
但因為是山崖,他掉的這個地方很微妙,卡在這里也很難爬上來。
宋驚蟄也在山上砍木頭,他看到了,但他并不想救,扛著木頭從他身前經過,心想,摔死才好。
付博文見是他,也沒呼救,兩人都默契地當沒見過對方。
但走過那個山腳,宋驚蟄又覺得自己太小心眼了,他娘的事都過去好幾年了,寒露也定親了,他沒必要因為這點事,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摔死。
丟下木頭,回去拿繩子把付博文救了起來。付博文一上去就很崩潰地問:“你為什么要救我。”
宋驚蟄都不記得自己當時怎么罵的了,只記得一句:“付博文,你小心眼也要有個度,不就是因為小時候我讀書比你強的事,你記恨了我一輩子,你現在不也強回來了,咋的,你希望我讀書不如你,我種個地還不能出人頭地是吧。”
后頭也不知道付博文怎么想開的,村里辦學堂,他自請去當了夫子。
老老實實在村里教書。
付博文讓學子們認認真真地給宋驚蟄道了謝,這才正色跟宋驚蟄說:“禮不可廢,斗米恩升米仇,今日他們不心存感激,來日心里就會有怨恨。”
宋驚蟄冷哼,也不知他這話在意指誰,把讓學堂里的學子去賣花的事跟他說了說。
付博文頷首:“我知道了,回頭我來安排。”
宋驚蟄把事兒交代出去,也不管他,回家吃施銀杏他們做的各種酥山去了。
第90章
賣花兒
酥山的做法多樣,施銀杏和林榆兩個人做了一大堆,足夠宋家人品嘗個夠了。
宋小滿人小,宋驚蟄怕她冰的吃多了鬧肚子,只準她吃一點點。
宋小滿也不惱,這個碗里的嘗一點點,那個碗里的嘗一點,吃得別提有多開心了。
他們在品嘗酥山的時候,村里各家也收到了自家孩子從學堂拿回來的蓮蓬。
“哎呀,驚蟄今年又摘蓮蓬了。”
“這孩子就是太客氣了,年年都給我們送,也不知道留著自個吃。”
“杏花,志誠,咱后院的杏和梨都結果了,你倆拿個籃子摘一些給你們驚蟄叔,立夏叔送去,讓他們也跟著嘗嘗。”
“哎,好。”
收到蓮蓬的各家,都吩咐家里的小孩去給宋驚蟄回禮。
這些年桃源村人跟著宋驚蟄種云耳,錢沒少掙,家家戶戶都蓋了青磚瓦房。以前的桃源村是縣太爺游歷時隨口換下的名字,現在的桃源村卻是真的桃源村。
大家心里感激著宋驚蟄,家里得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給宋驚蟄送去一份。
才吃完飯,宋家門口就壘起了一堆東西,就算什么都沒有的人家也從后院摘了一把水靈靈的菜洗得干干凈凈送過來。
林立夏吃完飯,出門消食,瞧見門口的這一堆東西,哭笑不得。
他家數來數去就這么些人,每回村里人送東西,一送送一堆,就算給他們十張嘴,他們也吃不完啊。
何況這蓮蓬本就有村人一份的。
當年他們清大堰塘,請了他舅家荷葉村的人來幫忙,村里人見了不服氣,也紛紛拿著鋤頭來幫忙。
兩個村子很賭氣似的,你干一分地,我就要干一畝地,七八十畝的荷塘,每幾天就他們清完,幫他們種滿了藕。
他們要給村人結工錢,村里人死活不收,說宋驚蟄帶著他們種云耳已經很感激了,哪有幫著干幾天活還收錢的。
驚蟄哥沒辦法,最后只得跟他們道:“那以后結了蓮蓬,藕,大家都來拿一些,一起嘗個鮮。”
村里人嘴上應著,但從來沒人主動來要過,就連荷塘開了荷花,村里都沒頑皮的小子來偷過。
沒辦法,宋驚蟄只得每年收蓮蓬和收藕的時候,挨家挨戶送一些。
但他們收了藕也會回些別的東西,林立夏不收,他們就放在宋家門口。
這都已經形成習慣了。
宋驚蟄出門瞧見門口的東西,已經見怪不怪了,隨手撈起一個梨嘗了一口,眼睛亮起:“今年的梨長得不錯啊。”
林立夏看了好笑,驚蟄哥怎么越長越孩子氣:“今年的雨水少,光照足,這些果子當然長得不錯了。”
因著他們現在種稻養桑,林立夏也對氣候越來越關注,從去年開始,他就明顯感覺到,這兩年的降雨量越來越少了。
他們康州府夏季雨水多,剛開出來的花兒,花蕊都還沒形成,就被打落了,結出來的果子也因水分多,味道淡淡的。
沒有雨水,花開得好,果子也會跟著結得好。
宋驚蟄給宋小滿找了個不大的果子,塞她手里,隨口道:“明年怕是雨水還要少,果子還會更甜。”
“嗯。”宋小滿跟宋驚蟄一樣咬了一口果子,瞇起眼睛,父女倆眼睛一模一樣,再做一樣的動作,別提有多可人了,“花兒也會開得更艷!”
跟這父女倆相處久了,林立夏也察覺到這父女倆對氣候極為敏感。
有時候他們一起在地里干活,天還晴著,這父女倆非說要下雨了,放下鋤頭,拉著他就往家跑。
結果回到家沒多久,外頭就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的別提多嚇人了。
現在聽宋驚蟄這么一說,林立夏皺了皺眉:“這么說,豈不是要干旱了?”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大家沒種稻子前,年年盼著干旱,他們好種麥子。
可大家種了這么多年稻子,旱地都差不多改成水田了,這要是干旱,田里的水稻不就要歉收了。
宋驚蟄是對氣候敏感,但也摸不準明年以后的,只曉得這兩年沒什么雨水:“不太清楚,再看看吧,只要渠堰里的水位沒下降就沒事。”
不下雨歸不下雨,只要渠堰里還有水,大家辛苦一點,地里的莊稼也不會歉收的。
林立夏想到常年跟河流一樣流淌的渠堰,放下了心:“那沒事了,只要莊稼有收成,怎么著都有條活路。”
“嗯。”宋驚蟄頷首,對著身后的施銀杏、林榆道:“你們兩個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從這里帶些東西回去,都幫忙分擔一下。”
“好。”兩人對這種事也都習以為常了,笑著應下。
施銀杏還主動提道:“我得多帶一些,給小石頭他們也帶上一份。”
“行。”宋驚蟄擔心他們一個女孩子一個哥兒拿著東西不好趕路,跟他倆說,“后院有騾車,牛車,你們回去的時候,想坐什么自己挑。”
隨著種云耳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也知道這云耳菌怎么接種了,宋驚蟄現在已經不賣云耳木,改去指導別人怎么更好地種好云耳,以及治療生了病的云耳。
加之他們現在又在縣里買了房子,牛車就不夠看了,宋驚蟄又買了頭馬騾。
他倒是想買馬,可養馬太費工夫了,且他們這鄉下地方,都是鄉間小路,也沒個跑馬的地方,買了馬不常用也是浪費。
林榆笑:“小叔父打得一手好算盤,一頭牛車,一頭騾車還不都把你這兒的東西給清完了。”
宋驚蟄也笑:“就你機靈。”
“……”
施銀杏,林榆他們回去沒兩天,施鑫磊就著牛車拖了頭不大的梅花鹿來。
宋驚蟄瞧見吃了一驚:“上哪兒打的?”
施鑫磊才十三歲,已經長得跟個小大人似的了,有一身的力氣,前幾年一直在桃源村這兒讀書,奈何他委實沒什么天分,學了些基礎的,四書五經這些實在學不下去,大人也沒有強迫他繼續學。
現在在家跟著他爹學打獵,養云耳之類的事,干得有模有樣的。
他拿布擦了擦臉上的汗:“跟著隨家人,就在隨家坡那一面的山里打的。”
“有一大一小呢,大的給了隨家人,這頭小的,我爹讓我給你送來。”
林立夏心疼死了,這才多大啊,就在山林里竄了:“你阿爹怎么不留些自己吃,全給我們送來了,你們吃什么。”
施鑫磊笑著道:“小叔,家里什么都有呢,這鹿割開了,就沒那么稀罕了。”
這天這么熱,宋驚蟄和林立夏也吃不下這鹿去,何況這還是孩子辛辛苦苦地打的,他們就更吃不下去了。
索性,過幾日,大家都要去縣里賣花,宋驚蟄就跟他說:“就在家里住下,別回去了,過兩天,跟我們一起去縣里把這鹿賣了。”
賣的錢留著給孩子買啥不成。
“好啊。”施鑫磊沒什么心眼子,想到他好久沒跟同窗們在一起玩了,很愉快地就答應地留了下來。
宋小滿去拉他:“小石頭哥哥,你跟我一起找爺爺編竹籃吧。”
他倆就差一歲多,很能玩到一塊去。
因為要賣花,宋小滿前幾天就纏著宋福田給他編花籃了。
宋福田就這一個孫女不疼她疼誰,他說要花籃,二話不說就跑山上去砍竹子回來編了,大的小的,帶提籃的不帶提籃的,只要宋小滿要,竹花瓶他都能編。
看得宋驚蟄眼氣死了:“還是隔輩兒親,我們小時候可沒這待遇。”
林立夏好笑死了,為了哄宋驚蟄,找宋福田要了一些細細的竹篾片,給他編了個竹螞蚱:“爹不給你,我給你。”
把宋驚蟄給感動的啊。
賣花那天,桃源村集了浩浩蕩蕩一大群人,大家一聽說是學堂組織孩子們去縣里賣花,都很感興趣,要跟著一起去看熱鬧。
如今村里人有錢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牛車騾車,載著一家人去縣里也方便。
宋小滿一早就剪了些鄉下院子里的花,綁在自家的牛車上,把一輛牛車裝飾得跟個花車一樣。
出發前,她特意從屋里拿出兩個丑丑的香囊來交給兩人:“爹爹,阿爹,這是我給你們做的香囊,里面放了干花瓣和艾草,帶在身上一整天都是香的,還能防蚊蟲。”
宋驚蟄拿著小姑娘給他的香囊,哭笑不得,這手藝,遺傳的立夏吧。
太丑了,一個什么花樣子都沒有的香囊,縫得歪七扭八的,要不是里面放著曬干的花瓣,壓根就不知道這是個香囊。
林立夏也有想捂臉的沖動,姑娘怎么就沒遺傳到她小姑姑那樣心靈手巧呢。
小姑娘看兩個爹不說話,滿臉疑惑地問:“不好看嗎?我覺得挺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兩位老父親,哪兒舍得傷自家姑娘的心,忙不迭地把香囊系自己腰間。
嗯,雖然有點丑,但是是閨女孝敬的,再丑也是美的。
“我就說好看的嘛。”宋小滿滿意了,在自己腰間也系個丑丑的香囊,一家三口就要整整齊齊的。
“……”
到了縣里,宋小滿領著學堂里的孩子們到他們縣里房子去剪花枝。
鄉下離著縣城太遠了,從鄉下剪了運送過來,早蔫了。
縣里的房子是宋驚蟄賣云耳第三年買的,買得很大,當時想著,兩個小孩在縣里學手藝,宋寒露也在縣里,大家來縣城了,可以住在一起。
誰知道,人沒住滿,被花住滿了。
一推開門,滿院花香。
因為不常來,院里的花兒肆意生長,紅的粉的,大的小的,各色各樣的擠在一處,還挺令人眼前一亮的。
學堂里的學子們何時見過這等場面,一個個都看花眼了。
宋小滿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把剪子:“大家學著我的樣子剪花枝。”
“這樣,盡量剪直的別剪歪的,剪長的不剪短的。”她拿著剪刀咔嚓幾下剪下幾枝花來,可干凈利落。
雖然她縫補的手藝不行,但她剪花插花的手藝好啊,一盆花到了她手上,她看一眼就知道該怎么修剪好看。
搭配出來的花束也很好看。
而且她不怕痛,有花刺扎到手心手背,從來都不喊疼,放進嘴里吮吸幾下,吸出血水吐掉,又繼續干活了。
鄭月娥一臉欣慰地跟宋驚蟄和林立夏說:“我們小滿多懂事啊。”
宋驚蟄和林立夏兩人也很欣慰,他們的女兒就是最好最優秀的。
尤其是剪完花枝,到了街上,在學堂的那一群學生都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時候。她站在一群人前頭,聲音清靈地喊:“買花嘞,買花嘞,好看的薔薇梔子花,一文錢一支,哥哥姐姐簪頭上,塞貂蟬勝天仙嘞。”
吸引一大群人圍過來。
原本一些不知所措的學子,在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詢問下,也逐漸張開了嘴,跟客人介紹起,他們的花怎么賣來著。
宋驚蟄和林立夏看了一會兒,見小滿在人群里,跟個小花仙似的左竄右竄,嘴巴不停地說,看到一些木訥的學子,也會上去把他帶到人前,幫他介紹。
放心地把她交給鄭月娥看著,他們領著施鑫磊前去山貨鋪子,把他打的鹿賣了。
一路有冰塊凍著,鹿肉沒怎么變質,足足賣了五兩銀子,可把孩子給興奮壞了,一會兒嘟囔要給這個買禮物,一會兒嘟囔要給那個買禮物,一會兒又嘟囔要把錢給宋驚蟄和林立夏。
把宋驚蟄和林立夏逗得不行,好言跟他說:“你自己攢著呀,你看你榆兒哥哥,銀杏姐姐都打算合伙開鋪子了,你也要想想長大該做什么好。”
施銀杏和林榆在一起玩慣了,出了師,家里都有意讓他們開鋪子有個營生,兩人一拍即合,想一起合伙開一家甜品鋪子,兩人一塊做,也不怕人多了忙不過來。
對此,幾家大人都沒有反對,雖說合伙生意不好做,但他倆從小一塊玩,從來沒有過矛盾,即使以后產生了分歧,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施鑫磊想了想道:“我沒有榆兒哥哥,銀杏姐姐那么聰明,我不想開鋪子賠錢,我只想以后有錢了買幾間鋪子租出去,每年收些租子也不錯。”
宋驚蟄贊嘆:“你這個想法很好。”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施鑫磊雖說讀書不怎么樣,但他知道自己的斤兩,適合做什么,不適合做什么,很難能可貴。
施鑫磊被夸了還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腦子笨才有這個主意的。”
林立夏夸他:“我們小石頭一點都不笨,至少我沒想過收租這么輕松的活兒。”
苧麻越來越不值錢,云耳也掉了價,云耳木接菌種的法子也被別人也學了去后,林立夏有一段時間天天睡不好。
怕自家再沒了有錢的營生。
由簡到奢容易,由奢到簡難啊。
琢磨了許久,才琢磨出個種桑養蠶的法子,蠶比苧麻貴,養好了不比養云耳差。
若是早想到收租,他們就可以多買些鋪子租出去,也不至于在一畝三分地上打轉了。
施鑫磊更不好意思了。
縣里房子里的花就那么多,縣城就這么大,一天下來,該買的都買了,也沒掙多少,賣得最好的孩子也不過才掙二三十文。這點錢,宋驚蟄也沒要,讓他們自己拿去買吃食,吃完跟著他們一起來的大人回去了。
他們一家則是留在縣里跟宋寒露吃便飯。宋寒露做東,在酒樓要了個包廂。
她出師后和許從誠成了婚,在縣里經營著她的裁縫鋪子,沒兩年也生了個女兒,取名許文漪。
一見到宋驚蟄,五歲的許文漪就溜了過來,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哎!”宋驚蟄把小小的她抱起,舉高高,逗得小姑娘哈哈大笑。
玩夠了,許文漪從他身上下去,又溜去宋小滿身旁,左一句小滿姐姐,右一句小滿姐姐地叫著。
看她們玩得開心,宋驚蟄看著宋寒露又微微隆起的肚子,跟她道:“你這馬上要顯懷了,還來什么酒樓,在家吃多好。”
宋寒露成了婚,小性子依舊不該:“我聽人說這家酒樓出了道新菜,要現吃才好呢,一直沒機會來呢,你們來了正好,一起試試啊。”
說完輕輕拍了拍肚子:“哎呀,肚子沒事的,懷孕多動動才好呢。”
她跟宋驚蟄想法不一樣,她喜歡家里熱鬧,孩子越多越好,文漪大了,就跟許從誠又要了一個。
許從誠在一起跟宋驚蟄保證:“哥,我看著呢,沒事的。”
“行吧。”宋驚蟄見許從誠護得緊,這才沒話說了。
一家人在縣城待了幾天,好好陪了陪宋寒露,讓宋小滿和許文漪兩個孩子瘋玩夠了,這才打道回府,回了桃源村。
但回村沒多久,宋驚蟄就發現,渠堰里的水,明顯下降了一大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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