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十五文!”
聽宋驚蟄這么一說, 打紅了眼的趙家溝管事,當即喊了價。
他們坊子頭麻給的就是這個價,他也有自信, 他喊出的這個價,其他坊子絕對拿不出來。
“你!”
桃源村管事一臉不可置信地瞧著他, 這個價的麻線織出來的布, 可賺不了幾個錢了。
他有想過宋驚蟄把麻線賣給外頭的坊子,定然是外頭的坊子給了高價, 但沒過價會這么高。
這個價他給不起, 他想甩袖一走了之, 復又想起失了頭麻, 他被上峰當狗似的罵了好幾個月, 覺得就這么走了, 委實太窩囊了。
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三十六文。”
少賺些就少賺些, 只要量大,損失的錢還是能賺回來的。
趙家溝管事聞言臉色大變,他沒想到桃源村還真敢加價,氣得罵道:“你這人好生不要臉,哪有加價只加一文的。”
桃源村管事見他這樣, 心里倒是舒坦了, 頂著打架弄得亂糟糟的頭發挑釁:“你若是不服氣,你八文十文的加啊。”
趙家溝管事見不得他這么得意,既怒既氣地瞪著他:“三十七文。”
他今兒就算買不到麻,他也要惡心人一把。
桃源村管事確實惡心得不行,大家同為坊子做事, 平時見面雖說不賣對方一個好,但也絕不會交惡, 趙家溝都不打算買了,還要故意抬價為難他一把,偏這個難他還不得不接。
他捏著鼻子認道:“三十八文。”
別讓他下次見到這廝,見一次打一次。
“讓給你了。”
趙家溝管事目的達到,也不再久待,一甩袖,出了宋家院子走了。
宋驚蟄沒想到最后是桃源村管事竟到了價,他還以為就沖趙家溝管事這么千里迢迢找上門的架勢,定然勢在必得。
不過,他也很滿意這個結果就是。
趙家溝太遠了,他推著牛車過去賣麻線太麻煩了,不如就在本村方便。
何況二麻過后,村里大部分人都要開始種麻了,三十八文這個價以后都不會有了,今兒托兩位管事的福,能讓他多賺一些,他怎會不高興呢。
宋驚蟄一點都沒有先前跟桃源村管事鬧了不合的尷尬感,大大方方將桃源村管事請進屋,給他倒了杯茶:“請坐。”
桃源村管事雖說競下了麻線,但因著這個價著實太高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一被宋驚蟄這么客氣招待,頓時就消氣了。
左右價格定了下來也不能更改了,還不如大方點賣宋驚蟄個好,兩人重修于好,以后也好讓他繼續把麻賣給坊子。
桃源村管事心里有了主意,喝完茶就掏出賬本、算盤來跟宋驚蟄對賬。
二麻因為氣候好,長得快,根莖粗壯,剝出來的麻比頭麻收成好。
加之,村人績過頭麻后,也增長了些經驗,這茬麻,績麻損失不高。
宋驚蟄共得麻線三十五石。
三十八文一斤,一石就是四兩五錢六十文。
三十五石,算下來一共一百五十九兩六百文。
桃源村管事想賣宋驚蟄個好,大手一揮給他結了一百六十兩。
高價麻都買了,也不差這四百文了。
宋驚蟄也不推辭,收了錢,高興地送走了桃源村管事。
林立夏等人一走,關上門,一顆一顆地數銀錠子,數完高興地對宋驚蟄說:“我們好久都沒有這么多銀子了。”
宋驚蟄一想,確實,除了賣地那次,他們手上的銀子就沒超過百兩的。
他點了點立夏的鼻子,憧憬道:“等我們的房子建好了,家里沒有大花銷后,家里的銀子會越來越多的。”
林立夏想了想,突然道:“那會不會有人來偷?”
村里現在還沒有偷兒,那是因為大家都過得差不多,現在他們把房子建得這么好,一看就是村里最有錢的人家,偷兒要是存心要偷他家的銀子,想防都沒得防吧。
宋驚蟄真是要被立夏時不時冒出來的一些想法給笑死,他攬著立夏的肩膀道:“不怕,等我們的房子下來了,我們大開宴席,多請些人來吃飯,偷兒見我們這么有權有勢就不會來偷了。”
村里就這些人,誰家做了偷子是瞞不過人的,除非他永遠不把錢拿出來花,而外頭的三教九流,衙門心里都有數,誰發了橫財,不出幾日,就能傳得沸沸揚揚。
宋驚蟄在衙門有楊萬峰的關系在,想抓個偷兒還不簡單。
而偷子他是偷,他又不傻,知道偷了這些有權有勢的討不了好,一般都不會來這種人家家里偷東西,不然那些地主鄉紳誰敢在鄉下建府邸。
不過,立夏的話也提醒了宋驚蟄,他可以防著一些普通的偷子,但一些有權有勢的偷子他該怎么防?
要知道一些有權勢的人“偷”起東西來,可比普通的小偷狠多了。
隨著他家日子越過越好,積攢的錢銀越來越多,被人盯上是早晚的事,他得好好想想怎么解決這事兒。
“也對。”林立夏聽了宋驚蟄的話覺得有道理,他有他自己的邏輯,“除了請人造勢,等房子蓋起來了,我不僅要在院墻上弄上一排陶瓷片,我還要在院根底下種上荊棘,再養兩只狼狗,我叫偷兒有來無回。”
宋驚蟄被他逗得肚子痛:“行,都聽你的。”
“……”
新拿到手的一百六十兩,除去結給村人的工錢三十兩,剩下的一百三十兩,兩人怕夜長夢多,第二日就給了鄒元符讓他拿去買料。
鄒元符收到銀子著實震驚,這宋驚蟄不顯山不露水的,做事比城里的大老爺們還爽利,這錢給的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想到他在宋家吃得好,住得好,他修宅院時,也沒人在一旁指手畫腳,是他修過為數不多的省心人家,買料和修房子的時候,又盡心了一些,細枝末節都給他們考慮到位了。
有鄒元符這個都料在,宋驚蟄和林立夏很放心,給完他銀子,他們就帶著小孩子穿的衣裳和抱被去了施青山家。
前幾日,林孟春生產,生了個男孩,可把大家高興壞了。
尤其是馮金玉,她就是因為沒生過男孩,被婆家趕出家門,還被村里人笑話,她這幾個哥兒也跟她一樣是個絕種的命。
馮金玉并不認可這種說法,她生的哥兒也很孝順她,待她百年后,她家大哥兒一樣可以給她摔盆打幡,她惱的是,她咽不下被笑了這么多年的氣。
現在林孟春生了男娃,她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地出去說,不是他們生不出,是他們不想生!
宋驚蟄和林立夏也沒有別的想法,到了施家,放下東西,林立夏進了屋,看過林孟春精神還好后,抱著娃出來問施青山:“二哥夫,你們取名了沒?”
施青山到現在還沒有從初為人父的喜悅中回過神來,聽立夏這么一說,不好意思道:“還沒有。”
林孟春懷孕的時候,他都忙著關心他身體去了,哪有時間想名字;生了孩子他又手忙腳亂地照顧孩子,更沒時間取名字了。
宋驚蟄跟在林立夏身邊逗弄嬰兒,小小的人兒,手勁可不小,握著他的指節緊緊的,稀罕得很,邊逗弄邊道:“可以取一個了。”
施青山搜腸刮肚的想了一圈,都沒想出個好聽的名字,搖頭道:“我取不出,要不你們幫我取一個吧。”
宋驚蟄好笑道:“哪有自家孩子的名字讓別人取的道理。”
他向屋里坐月子的林孟春問過去:“二哥,要不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林孟春卸了貨,一身輕松,坐在床上認真想了想:“他爹叫青山,他就叫石頭吧。”
“小石頭。”林立夏抱著孩子叫了叫名字,見奶娃娃沖他笑了笑,跟著笑,“是不是喜歡阿爹取的名字,笑得這么開心。”
奶娃娃又沖他輕輕地笑了。
林立夏笑得更開心了:“那我們小石頭就叫小石頭了。”
宋驚蟄瞧著抱著孩子笑得一臉溫柔的林立夏,跟著笑了笑:“小名有了,還得取個大名才是,不能以后長大了,還小石頭小石頭的叫。”
這下林孟春也沒了主意:“這我就想不到了。”
宋驚蟄向施青山看過去:“施二哥,這么久了,你想出名字來了沒。”
施青山一臉懵:“我還以為大名就叫施石頭了。”
宋驚蟄無語了:“這多難聽啊,以后小石頭長大了,肯定不會喜歡的。”
施銀杏給家里的鴨子都取過石頭的名字。
小名這樣叫著還沒什么,以后孩子長大了,知道臉面了,還這樣被叫,肯定自卑。
施青山覺得有道理:“那我再想想。”
林立夏抱了會兒孩子抱累了,遞給宋驚蟄,宋驚蟄接過孩子,嗅到他身上香香軟軟的氣息,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既然小名是石頭,那索性大名也跟著這個來,三石為磊,也比施石頭好聽。”
“施磊。”林立夏念了念,不太滿意,“好是好聽,就是太單調了。”
他近兩年學了不少字,宋驚蟄說到磊字,他也有了想法:“三金為鑫,這金石頭不比普通的石頭好。”
宋驚蟄念出名字:“施鑫磊,這名字倒也還可以。”
林孟春在屋里念了念,他也覺得這個名字好,跟他們這些用節氣啊,春夏秋冬取的名字太不一樣了,贊同道:“就這個,這個好聽。”
宋驚蟄向施青山看過去,施青山也沒有異議:“鑫磊,一聽這名字就很硬氣,男孩子有個硬氣的名字好。”
宋驚蟄低頭對著懷里的孩子笑道:“小石頭,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鑫磊了,喜不喜歡啊。”
奶娃娃哪兒聽得懂這個,只曉得好多人陪他玩,臉上無意識地做出笑的舉動。
這孩子不認生,對誰都笑呵呵的,宋驚蟄看著就喜歡,抱著他一直逗弄:“喜歡啊,那叔叔沒有取錯。”
林立夏被宋驚蟄這稀罕奶娃娃稀罕得愛不釋手的勁兒逗笑,都不敢想,這要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他能稀罕成啥樣。
恰巧馮金玉也瞧見了這幕,將林立夏拉到一旁,跟他嘀咕:“你和驚蟄都這么喜歡孩子,你們也別把心思都放在賺錢上了,也該努力努力了。”
林立夏的臉一下就紅了,他們怎么就不努力了,每次同房都要折騰一兩個時辰呢,就是地里的事兒太多了,一個月也來不了一兩次。
不過,林立夏瞧著宋驚蟄那張對著孩子格外溫柔的臉,心想,回去再努力努力也不是不行。
“……”
從施青山家回去,宋驚蟄發現林立夏對他熱情了很多,以為他是興致來了,也沒有多想,陪著他鬧。
收了麻,就該種秋稻子了,回去兩人沒歇上幾天,又在地里忙碌開了。
同樣,村里人也沒歇氣,他們不僅要種稻子,還要忙著種麻,為了早日過上跟宋驚蟄他們差不多的日子,就連村里一些懶漢也跟著勤快了起來,將自家田地的邊邊角角都理出來,看看能不能種些東西。
今年宋驚蟄不僅要忙自家的田地,因著馮金玉也舍了兩畝地出來種麻,種完稻子,他們又去了稻香村幫著馮金玉他們種麻。
忙完回來,宋驚蟄先前問楊萬峰的事,也有了結果。
楊萬峰跟他們說:“若是不想一輩子在鄉下當縮頭烏龜,最好還是去縣里置產,多跟左鄰右舍的人接觸,拉幫結派,跟他們上一條船,以后別人想要動你,也得掂量掂量你背后的人脈。”
林立夏聞言問宋驚蟄:“驚蟄哥,我們要去縣里置產嗎?”
他們鄉下的房子還沒有蓋好,這又要去縣里置辦,算怎么個回事。
宋驚蟄也不隱瞞:“有這個想法,但不是現在。”
楊萬峰的意思說白了就是讓他多出去結實一些地主鄉紳,上他們的船,背靠大樹好乘涼。
但宋驚蟄不想靠巴結別人過活,他想要堂堂正正的結交人,這就需要他跟別人一樣的能力。
鄉下地主最少都要有百畝的田地,宋驚蟄加上山地也才四十三畝地,還差著五十七畝呢。
林立夏松了一口氣:“不是現在就好,等我們蓋完房子有錢了,自然是要去縣里置產的。”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我可以不住,但我不能沒有。
銀子放在家里久了是會生生銹的,只有花出的銀子才是好銀子。
正愁銀子放在家里會被偷的林立夏,想到他們可以把銀子拿去鎮上置產花出去,雀躍地對宋驚蟄說:“驚蟄哥,咱以后要買就不買小院子了,多攢些錢,買個跟我們鄉下一樣大的宅邸,以后在門上掛上宋府兩個字,多氣派啊。”
可能是近來都是幾十上百兩的銀子入賬,立夏的心也被養大了,像宋驚蟄先前去縣里當監工住的那種逼仄的房子,他已經看不上了,他要住就住大房子。
宋驚蟄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能被林立夏逗笑,聽完他的描述,笑道:“行啊。”
說完,他故作頭痛道:“哎呀,就是這樣一來,我們又有得累了。”
林立夏笑道:“累怕什么,同樣都是累,村里人可羨慕我們累一累就能掙大錢啦。”
哈哈,立夏可太好玩了,宋驚蟄跟他在一起就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話是這樣說,但宋驚蟄還是不希望立夏太累了,以前是沒錢,不得已讓他跟著自己下地,現在他們手上稍稍寬裕一點了,宋驚蟄就不希望他再這么累了。
種秋花生的時候,宋驚蟄就沒讓林立夏去地里了。
林立夏也不惱,每天早起割牛羊草,喂雞鴨鵝,總是能找出一堆活來干。
除此之外,他還跟郭麥冬學了釀酒,宋驚蟄本以為他做飯的手藝不好,釀酒的手藝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沒想到他釀出來的高粱酒味道不比郭麥冬釀的差。宋驚蟄不讓他下地,他就在家里琢磨釀酒,等到他們房子上梁,辦上梁酒的時候,省得去買了。
忙忙碌碌到了九月初,宋驚蟄和立夏剛在后院種下今年的菘菜,宋萬壽上門來請他們去吃酒。
宋平安學殺豬出師了!
第72章
不過在去宋萬壽家前, 宋驚蟄他們的房子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鄒元符新買的一批磚,不知道為什么,和上糯米灰漿, 貼不上其他的磚。
要不了幾天銜接處就會裂上一絲縫。
其實這都不能算個問題,畢竟只是有個細縫, 磚又沒有松動, 要換個其他的都料,在細縫處再填些糯米灰漿就糊弄過去了。
但鄒都料是個較真的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緣由, 最后將宋驚蟄他們叫了過去, 誠實對他倆說:“這事兒是我做的不對, 磚窯的人跟我說這批磚好, 讓我買這批磚, 我看這磚頭確實不錯, 就買了,沒成想,它跟前頭的磚貼不上。”
他也不是那種做錯了事不認賬的人:“這樣,我叫人把磚再拉回磚窯,還買之前那樣的磚, 中間的損耗算我的。”
鎮上的磚窯很好說話, 又常年跟都料之類的打交道,鄒元符去換料,人家確實能給他換,不過冷言冷語定然是少不了的,遇上不講理的可能還會嘲諷幾句。
宋驚蟄撿起一塊磚頭在地里摔著看了看, 確實比先前那樣的磚要結實。這會兒他們房子正在砌院墻,用上這么結實的磚, 宅院的安全也能上一個臺階。
他不太想換磚,對鄒元符道:“要不把先前砌好的柱子給掘了,都換成這樣的磚吧。”
先前磚料錢不夠,為了固定地基,也是為了先做出個雛形,鄒元符就用之前的磚在院墻一走,打了一圈磚柱子。
這會兒有磚料了,沿著這些柱子將院墻給砌起來就成。
“可以倒是可以。”鄒元符皺眉,“就是這樣你又要多加工錢和磚料錢了。”
況且地基都固定好了,再拆了重新建,未必有先前的效果好。
向來喜歡精益求精的鄒元符,不太贊同宋驚蟄這個做法的。
宋驚蟄聽了鄒元符的建議,只得放棄了他天真的想法:“行,那就換磚吧。”
雖然他也中意這批磚,但為了以后得安全,他還是覺得貼得緊的磚比較好。
他對鄒元符道:“你也別自責,沒有誰家建房子不出問題的,換料的損耗,照常算在磚料里就成了。”
宋驚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別人家建房子他也有去幫過忙,像這種買錯料之類的事,再正常不過了。
鄒元符動了動嘴皮子,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這時他們身后有個聲音傳了過來:“哥,讓我試試。”
宋驚蟄轉頭,瞧見宋碩果,朝他笑道:“你怎么試?”
“這種新磚我們窯里也有做,正是因為它太瓷實了,跟糯米灰漿和其他磚都不太貼,加點稻草調和一下就行了。”
宋碩果解釋完,找來一把稻草,用閘刀切得碎碎的,丟在糯米灰漿里,攪合攪合,涂在磚上,重新貼上先前的磚柱子。
等了一會兒,他讓鄒元符上前去看:“鄒都料,你現在看看還裂縫嗎?”
鄒元符湊近看了看,雖說這會兒糯米灰漿還沒有干,貼不貼合還得等上幾天才能知曉,但以他老道的建房經驗來看,應該不會再裂縫了。
他喜道:“如此倒是不用換料了。”
問題解決了,宋驚蟄也開心,他拍了拍宋碩果的肩膀:“可以啊,你。”
宋碩果笑得也很開心,他今天也是回來吃酒的,沒想到還能幫上他哥的忙,悄聲對宋驚蟄說:“哥,我在窯里學了不少,估計下個月就能盤泥師傅了,你說我能去譚家提親了不。”
宋驚蟄疑惑:“這么著急?”
宋碩果憂愁道:“我怕他跟別人成親了。”
距離他跟譚佳音說讓他等他一年那話,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他怕譚佳音等不及,找了別的人家,不急不行啊。
宋驚蟄笑道:“行啊,等你真當上了盤泥大師傅,你就去試試唄。”
立夏都說了,他小姨不一定看得上碩果,加之先前三嬸又和譚家鬧了不愉快,碩果要說服這兩人都不容易。
宋驚蟄就不去當惡人打擊他了。
在宋驚蟄這兒得到認可,宋碩果嘴角都笑裂了:“謝謝哥,我一定努力。”
“……”
宋平安自前年跟著殺豬匠學手藝,已經有一年多了。手藝好得都有人請他單獨去殺豬了。他師父讓他接了幾人,見他處理得游刃有余,自覺已沒什么可以教他的了,就叫他出師了。
他們這兒出師是要辦謝師宴的。
這謝師宴,一來是感謝恩師教導,二來也是告訴親朋好友,他今天出師,以后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使喚。
宋驚蟄和林立夏收拾妥當過去,宋平安正滿面春風地招待著各路親朋好友,見著他倆,一張圓圓的臉,笑盈盈地迎上來:“驚蟄哥,立夏哥。”
自他去學藝后,宋驚蟄許久沒見過他了,這會兒見他臉圓圓的還跟之前一樣,可眼神里卻多了幾分堅定成熟,知他這是長大了,既欣慰又高興:“不錯呀,這么快就出師了,我方才聽不少人夸你呢。”
夸得最厲害就是他師父劉屠夫了,說宋平安平時如何好學,又是如何的勤快,手藝學得有多精。
宋驚蟄的耳朵已經聽見有人在說:“喲,是嗎,正好我家今年要殺頭豬,到時候就請平安去殺,要是手藝不好,我可是要找你這個師父沒教好的。”
劉屠夫的笑聲都能傳二里地:“盡管差遣我徒弟去,要是手藝不好,我以后可沒臉再殺豬了。”
宋平安被夸得十分不好意思,撓撓頭,但人也沒謙虛:“還行吧。”
宋驚蟄和林立夏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林立夏逗他:“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還行是個什么意思。”
宋平安雙臉滾燙,聲若蚊蠅:“就是很好的意思。”
宋驚蟄拍他肩膀:“這就對了,好就是好,咱大大方方學的手藝,怎么就炫耀不得了。”
今天來宋萬壽家的客人不少,宋平安還要招待其他人,宋驚蟄也沒跟他多聊,打趣了幾句就帶著林立夏入座了。
鄉下筵席,也不講究男人和哥兒一桌,宋萬壽原想讓宋驚蟄去主桌和劉師傅說說話,見宋驚蟄和林立夏坐一起,便就作罷了,另外尋了宋家昌作陪。
宋驚蟄和林立夏擇的這桌,帶孩子的婦人夫郎多,林立夏瞧見有個孩子去抓桌上的花生,抓不著,便幫他抓了幾顆。
被其他人見著打趣道:“你倆啥時候要個孩子啊,房子蓋那么大,得多生幾個才能住得開。”
鄉下地方就是這樣,嘴里三句話不離娶妻生子等事兒,宋驚蟄和林立夏聽了也不惱,統一口徑:“在準備著呢。”
他倆自成親后也沒回避孩子這事兒,兩年都沒有身孕,應該是緣分不到。
且宋驚蟄現在正跟立夏蜜里調油著,有了孩子當然更好,沒有他也樂得自在。
聊了些話,同桌的夫郎哥兒們知道他倆有出息,一個勁地夸他倆真能干,真厲害,這么年紀輕輕就蓋起了大房子等等。
正午一到,爆竹點燃,筵席上桌。
宋萬壽為了給孫兒造勢,可謂是下了血本,不僅買了頭豬來讓孫兒現殺,還將這些豬肉做成菜端上了桌。
可讓村里常年不吃油水的人家吃了個好,琢磨著往后走親戚,就在別家提一嘴,他們村有個新的屠夫,以后宰豬殺羊盡管到他們村使喚人。
當然這都要歸功于宋驚蟄讓宋萬壽跟著種稻子,兩季下來,他手里著實攢了不少錢,不僅將年前種麥子的損失彌補了回來,還有了給孫兒買豬的底氣。
因此,宋平安一拜謝過他師父,宋萬壽就讓宋平安端著酒杯來感謝宋驚蟄。
宋驚蟄高高興興接了弟弟敬的酒,問他,謝師宴過后,有什么打算。
宋平安也實誠:“驚蟄哥,你說我去縣里擺個攤子賣豬羊肉如何?”
宋平安原是想著他有個手藝傍身,回來種莊稼也不用全指著莊稼過活,哪知等他學成歸來,他爺爺把地都改成了水田,除了種的時候辛苦點,收的時候都請人來干,完全沒了他的用武之地。
他就琢磨著不能白學了手藝,在家等著客人上門,那一年也等不來幾個客人。縣上人多,他若是去縣上擺個攤子賣肉,日常接些殺豬的活兒,比在家干等著強。
“行啊。”宋驚蟄聽他安排得這么有條理,那有不支持的,“當然行了。”
他很開心,弟弟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
這時,跟在宋平安身后的宋喜樂也跟宋驚蟄道:“驚蟄哥,我也會幫著我哥做生意的。”
兩兄弟都商量好了,若是遇到又要出攤又要殺豬的日子,就由著宋喜樂看攤子,宋平安去殺豬。
宋驚蟄看他倆這么兄友弟恭,同心協力更高興了,嘴里說著讓他倆放心去做,遇到問題盡快來找他的話。
“……”
從宋萬壽家吃了酒回來,宋驚蟄也要忙著收第三茬的麻了。
弟弟們都這么努力,他也不能懈怠。
三麻沒有先前兩茬麻長得好,估計收不了多少,宋驚蟄這次也沒收完,留了五畝長得快的,等著十二月出籽,留著自家種和賣。
村里現在種麻的人多了,苧麻籽可以榨油賣得很貴,他只要比鋪子里的價格稍稍賣得便宜些,有的是人搶著要。
說不得比直接賣麻線還要賺。
二十五畝的苧麻,他們只收了二十石的干麻。
由于村里的坊織坊又開始原價收苧麻了,村人不愿意再給宋驚蟄績麻了,他們從宋驚蟄這兒買干麻線回去績好麻,再賣給紡織坊,能多賺兩文錢的工錢。
宋驚蟄和林立夏兩人累死也績不完這么多麻,因此村人來買干麻回去自己績,他們也沒攔著。
前頭他們都已經占了兩茬麻的便宜了,這個便宜可不能再繼續占下去了。
因此二十石的苧麻,他們只賺到四十八兩。
林立夏從他賣鴨蛋鵝蛋的錢里拿了二兩出來,湊夠了五十兩。
如今,養鴨子的人愈發多了,鴨蛋也從兩文錢一枚,跌倒了三文錢兩枚,愈發不掙錢了。
地里事情多,林立夏也沒有繼續孵鴨子來喂了,維持著三十多只的樣子,讓家里有個進項就成。
宋驚蟄又去向宋福田借了二十兩,湊夠了七十兩,一起拿給鄒元符,讓他把最后的磚瓦木料買回來。
房子修了兩三個月,外頭的院墻和里面的小院都有雛形了,宋驚蟄和林立夏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兒,就要過去看一看。
見到自家的房子就快要建好了,兩人心里都很激動,一點都不想拖磚料錢,只想快點把房子建起來。
拿到錢的鄒元符都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小兩口了,明明并不富裕,蓋房子的錢都是東拼西湊出來的,卻一點都沒有鄉下人的斤斤計較,大方的不像樣兒。
他跟兩人保證道:“你們放心去忙你倆的,定然叫你們過年前住上新房子。”
這都已經入冬了,房子的收尾活兒還有不少,前年就能完工,著實令宋驚蟄和林立夏驚喜。
但他們嘴上還是道:“慢慢來,不著急。”他們寧肯晚點住新房子,也不要太趕房子建得有疏漏的地方。
鄒元符看著他們笑笑不言語。
給完最后一批料錢,宋驚蟄和林立夏也沒有歇,他們還欠著不少的工錢呢。
因為他們要忙著地里的事兒,沒時間給工人做飯,這做飯的事兒他們都包給了三嬸孟雙秋。
以前吵架歸吵架,她做飯的手藝真不賴,又是自家人,包給她,兩人都放心。
不過因為工人太多了,孟雙秋手里的錢也不多,他們得把飯錢給人家補上。
收了麻,緊接著就是收花生、收秋稻子,這季稻子因著要留著自家吃不賣,沒賺到錢。
交了田稅,宋驚蟄把花生全賣了,三畝地的花生也才掙二兩銀子,遠遠不夠飯錢。
不得已,宋驚蟄只好把后院養了快一年的羊給牽出來,這羊是大黑下的崽,原本是留著過年好賣個大價錢的。
這會兒為了工人的飯錢,只能提前犧牲它了。
還沒牽去縣里,得知宋驚蟄要賣羊的宋平安找上門:“哥,把你羊賣給我吧,我保管給你賣個好價錢。”
宋驚蟄笑:“正要去找你呢。”
自宋平安在縣里擺攤賣肉后,每日都在鄉間收豬羊,知道他在做這個的宋驚蟄,怎么會不找他。
宋平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這羊林立夏經常拿糠皮子喂,喂得很好,上稱有一百多斤,八十文一斤,宋驚蟄只收了宋平安八兩銀子。
加上賣花生的二兩銀子,一起湊了十兩給孟雙秋,讓她買菜、肉給工人做飯。
現在有宋平安這個賣肉的,每天給他打聲招呼,賣剩的肉孟雙秋都能給他包圓,倒是省了她去鎮上買肉的功夫了。
冬至這天,在外學了大半年裁縫手藝的宋寒露回來了,鄭月娥高興,也去宋平安哪兒買了兩斤羊肉,包了一鍋羊肉餃子,給幾房一人送了一盤,回來笑著告訴宋驚蟄和林立夏一個消息:“碩果和立夏表弟佳音訂親了,過年就要成婚了。”
等著他娘送餃子回來的宋驚蟄,剛把餃子從鍋里端出來,拿筷子夾起一個送到嘴里,聞聽此言,話都來不及說,就被餃子給燙到了舌頭。
林立夏也是一驚,這事兒都過去這么久了,兩人的緣居然還能續上,也跟宋驚蟄一樣,燙到了舌頭。
看著小兩口一左一右吐著舌頭哈氣的樣子,像看兩個頑皮的小孩子做錯事的鄭月娥,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給他們倒了杯冷水:“這餃子還有大半鍋,少不了你們的,吃這么急做什么。”
宋驚蟄和林立夏分吃了一杯水,兩人緩解了嘴里的灼熱,顧不上好吃的羊肉餃子了,張著不太舒服的嘴,好奇地問:“碩果是怎么說服三嬸和譚家那邊的?”
第73章
“還能怎么同意的, 兩人年紀都不小了,又都沒說親,這邊一去提親, 那邊就同意了唄。”
鄭月娥不清楚里頭的彎彎繞繞,也不知道立夏并不想跟他表弟做妯娌, 見他倆緩來過后, 重新坐下吃飯。
她不跟魯莽的小兩口一樣,夾起餃子吹了吹, 這才放入嘴中, 邊吃邊道:“這羊肉餃子就是比豬肉的好吃。”
西北也養羊, 她家以前還是養羊大戶, 但她從前從來沒有吃過羊肉, 她第一次吃羊肉, 還是來了宋家, 宋福田偷偷買給她的。
鄭月娥愛吃餃子蘸醋,宋福田給她調個蘸碟:“現在孩子都大了,你要是愛吃,以后咱們常買。”
以前沒分家,下面還有三個孩子, 掙了錢也不敢亂花, 現在分家了,上頭的兩個孩子成了家,日子過得都不差,就剩寒露一個待嫁的閨女,他倆也不用摳摳搜搜地過日子了。
鄭月娥沒同意:“九十文一斤呢, 這還是平安看在我這個嬸子的份上便宜賣的,要擱外頭, 怎么都要百十文的。”
吃一斤羊肉都能吃好幾斤的豬肉了,她有買羊肉的錢,頓頓吃豬肉不好么?
宋福田揮手大方得很:“你放心吃,這點錢我還是供得起的。”
鄭月娥白他:“錢多了找不到地方消了不是。”
都吃光了,以后白露、驚蟄遇到個難事怎么辦,再者,寒露還沒出嫁,不得給閨女置辦上一份嫁妝啊。
被罵了一頓,宋福田老實了,推著醋岔開話:“吃餃子,吃餃子。”
宋寒露吃著餃子看著爹娘吵嘴,愛聽八卦的性子上來,感覺這樣比純粹的吃餃子好吃多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燙了嘴后,不太敢張嘴說話了,每顆餃子都吹了吹,確定不燙了,這才放進嘴中慢慢咀嚼。
內心都被鄭月娥說的話給震驚到了,居然這么容易的嗎?
以三嬸那個絕不吃虧和馮金花爭強好勝的性子,他們還以為這兩人在一起,至少還得經過好一陣的磨難呢。
其實,事情也沒有兩人想的那么復雜。宋碩果今年十九了,還是跛腳,本就不好說親。
現在他有個縣里的差事,說出去是不錯,可托媒人出去打聽回來的,還跟以前一樣,都是些不太好的人家。
畢竟這又不是災年,需要鬻兒賣女過活,日子過得不差的人家,誰舍得把自家好好的姑娘、哥兒說給一個瘸子。
再加上,現下縣令在全縣推廣種稻子,大家都知道種稻子賺錢,只要不懶,往后日子好過著哩,就更沒人愿意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了。
要是沒見過譚佳音,孟雙秋還能捏著鼻子從自己看不上的人家家里選一個兒媳婦,可看過譚佳音后,她是對這個也不滿意,對那個也不滿意。
挑來挑去,最后還是覺得譚佳音好。
宋碩果自己也對譚佳音情根深種,非他不娶。孟雙秋有什么辦法,只能把聘禮備得足足的,到譚家去提親了。
而譚家那邊,先前譚佳音那事兒雖說澄清了,可到底還是折了名聲。
馮金花倒是想緩一兩年等譚佳音這事兒淡了,再重新給他尋個好人家,可一年多過去,別說提親了,連個說親的都沒有。
她倒是也有托媒人去踅摸,可踅摸回來的,跟孟雙秋一樣,都是她看不上的人家。時間久了,她腦子里固執的那根弦漸漸松了。
她固然是有想讓譚佳音嫁個好人家,好把宋驚蟄比下去,再重回以前在她姐面前的那個嘚瑟勁兒。
可這找不到,她也做不出隨便找個人把譚佳音嫁了的事兒。
何況譚佳音也對宋碩果滿意,有過想嫁他的想法,孟雙秋一來提親,馮金花略作猶豫,就答應了。
宋碩果雖說是個跛腳,可又不是不能走路,且他如今在縣里做工,一月有五百文的工錢。宋家分了家,他家雖說沒分到什么田地。
可到底是小兒子,受寵了這么多年,爺奶也沒有一分家就不疼愛了。這不宋碩果說親,也給了三兩銀子的聘金呢。
宋福樹從前雖說懶了些,可分了家后,人勤快了,日常不僅操持著家里的三畝旱地,還開荒了五畝水田種稻子。
不用上稅,這兩季掙了不少錢。
孟雙秋脾氣爆是爆了點,但人不懶,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條,還時常在村里接些做飯的活計。
除了比不上宋驚蟄家,譚佳音嫁過去,日子不會過得很差的。
兩家人一拍即合,很快商量了婚事。
對于宋碩果能和譚佳音真的能成這事兒,宋驚蟄心里早有了預感。
宋碩果這么固執,說服三嬸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沒想到譚家人那般也答應得這么爽快。
面對林立夏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當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跟立夏說過,不會讓兩人走到一塊去的。
這事情過了這么久了,林立夏早就看開了:“隨他們去了,等他們成婚,我們都搬到新房子那邊去了,接觸不多,妨礙不到我們。”
林立夏不想跟譚佳音做妯娌,是不想跟馮金花扯上關系,總覺得同在一個屋檐下,他這個看他不順眼的小姨不會讓他好過的。
但他們馬上就要搬房子了,以后跟老屋這邊的人接觸不多。
何況這一年多以來,譚佳音時不時地做些吃食上門來感謝他,兩人年紀差不多,很聊得來,時間長了,也混成半個朋友。
對他嫁進宋家這事兒早不抵觸了。
宋驚蟄捏他可愛的酒窩:“我的立夏最好了。”
“……”
鄒元符說到做到,冬至過后沒兩天,他對兩人說:“可以準備上梁酒了。”
宋驚蟄和林立夏將他們的新房子巡視了一圈,沒有發現那處不滿意后,一臉喜色地回家去籌備上梁酒。
因著宋驚蟄要大辦,這菜啊酒啊,都不能少,鄭月娥特意拿了五兩銀子出來給他們籌辦。
宋驚蟄也大方,直接在宋平安那里買了一只整豬,讓他辦酒那天殺好給他送來。
這天冷了下來,放一晚也不怕臭。
林立夏這邊也挑了十來只不下蛋的鴨青、鵝青,等著辦酒席的時候,讓村里來幫忙的嬸子拔毛,好做菜給大家吃。
酒是不用買了,先前立夏跟著郭麥冬學釀酒,釀了好幾大壇子的高粱酒,夠大家喝了。
鄉下地方,用不上好酒,若是他們這次辦席,用了城里的好酒,下次別人辦席,難免會被人拉出來對比。
他們弄得太好,反而會落人埋怨。
其他的,兩人除了在鎮上買了些罕見的菜和調料,剩下的菜都是在村里和村人買的,不能讓人以為他們有錢了,就不跟村里人接觸了。
正是因為他們現在日子好過了,一定要跟村里人搞好關系,遠親不如近鄰,交好了,以后有個什么事,大家還會跟以前一樣幫忙。
宋家這宅邸蓋得這么氣派,又要大操大辦,辦酒席的頭天,全村的婦人夫郎都來宋家幫忙了。
大家擠在宅院里的大廚房里,邊洗菜切菜摘菜邊嘆道:“這房子蓋得大就是不一樣,我們這么多人在這屋里都不擠。”
“可不是,光這灶房都有我家住的兩個房間那么大了。”
聽著村里人的吹捧,今天負責掌勺的孟雙秋既面上有光,又不得不出面說話,阻止他們的酸水:“驚蟄怎么掙錢的,大家都知道,他又不藏著掖著,回頭我們跟著學,要不了幾年也能跟他們一樣蓋大房哩。”
大家搖頭:“這可不敢想,我們可沒有親戚能借我們那么多銀子,一口氣買那么多田地。”
但他們也有信心:“不過蓋個小的青磚屋子還是可以的。”
不同于灶房里羨慕中帶點嫉妒的聲音,灶房外,幫著宋驚蟄他們搬家的人,只有單純的羨慕了。
因為缺錢,宋驚蟄只蓋了右邊的四個院子,一個院子給父母,一個院子給宋白露,一個院子給宋寒露,最后一個院子才是他們自己住的。
宋白露沒想到自己也有,抱著施銀杏指揮施顯宗幫著搬她屋的東西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宋寒露就沒有這種負擔了,一早請了她在村里玩的好姐妹幫她搬家,到了宅院里,看著那不大,但卻有好幾間屋的院子,一群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羨慕瘋了:“哇,寒露,你哥對你真好,這么多屋子都給你一個人住,我們以后可以到你這兒來做客,歇一晚之類的嗎?”
宋寒露挺起胸膛:“當然可以了,我哥說了,這是我的院子,我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過你們在我院子里怎么鬧都行,可不能去鬧我哥和我哥夫他們!”
小姐妹們一邊幫宋寒露收拾屋子,一邊打開她院里的房間房門,興奮道:“放心吧,我們有分寸的!”
跟小孩子們瘋鬧不一樣,鄭月娥和宋福田就直接多了,打開院門,領著人進到院里,見著眾人的驚訝,兩人面上笑著:“哎呀,這兩孩子也真是的,蓋房子的時候,讓他倆給我們留個屋子就成了,他們說什么,我們以后也有親朋好友上門,得多備幾個屋子,不然以后親戚上門都沒個招待的地方,我們想著就兩間屋的事,也沒多想,誰知道蓋得這么好。”
東屋,最靠近后墻的一個院子里,從宋驚蟄他們在村里蓋屋子開始,就在村里吹宋驚蟄要蓋宅院,被村里眾人指責她說大話的馮金玉,這次直接帶了村里幾個人過來幫著小兩口搬家,邊搬邊道:“我說什么來著,這是不是宅院,村里那群人還說我說大話,這么大座宅院就在這兒,我還能憑空吹出來啊。”
稻香村的人自跟馮金玉進了這宋家宅邸,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一個勁地奉承她:“是是是,你家哥兒哥婿最厲害了,這才成婚多久,就蓋起了這么大座宅院,哎喲,擱我們身上,真是一輩子都掙不來這么氣派的屋子。”
“金玉,你好福氣哦,生了個好哥兒,又找到個好哥婿。”
馮金玉神氣得不行:“那可不,以后誰再說我生了三個哥兒沒福氣,我撕爛他的嘴。”
“……”
俗話說得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到了正席這天,來宋家吃席的人絡繹不絕,各路親朋好友都來了,連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來了,比宋驚蟄成婚那天來的人還要多。
人家帶著禮帶著笑上門,宋驚蟄和林立夏也不能將人拒之門外,兩人全程笑呵呵地招呼。
不過對于這些不請自來的人兩人就是一個面子情,重點還是在招呼他們特意請的一些親朋好友上。
像王有糧一家,這次他不僅帶了田英梅來,還帶了他的一雙兒女,王文斌,王雙雙。
兩人不愧是他們的兒女,嘴甜的,一見到宋驚蟄和林立夏就道:“兩位叔叔好厲害,家里房子好氣派。”
逗得林立夏一個勁地夸他們:“你們也好厲害,小小年紀,就這么嘴甜了。”
包興盛今天把他孫兒小包子也帶來了,來的時候,還跟兩人道:“你們跟我們安排個沒人的角落就成,我們爺孫在哪兒吃都行,我這樣子別嚇到客人了。”
宋驚蟄抱了抱小包子,小孩子有點認生,但宋驚蟄抱他時,他也沒哭,只是不作聲,宋驚蟄給他拿了塊糖,跟包興盛道:“包叔沒事兒,今兒來的都是鄉下人,沒人會介意這些的。”
在鄉下像包興盛這樣眼睛不好的人比比皆是,就算有心里不舒服的,也不會在這種喜氣的日子,說什么不好的話。
遲海東也把自己的妻兒帶來了,來時可能因為下了點雨,路途有點泥濘,他們的馬車在泥地里陷了一會兒,兩個小孩微微有點不高興。
不過抵達宋家見到宋家的宅院后,這點不高興很快就沒了,找到宋寒露他們一波小孩,相互逛宅子去了。
最豪氣的就屬楊萬峰了,他知道,宋驚蟄蓋了宅院正是需要人撐場子的時候,從衙門拉了一群同僚,一起穿著衙差衣裳,浩浩蕩蕩地來了。
他們來時村里還以為宋驚蟄他們鬧了什么事,衙差上門來抓人了,一個個嚇得不行,后來得知是來吃酒的,這才把心放開,高高興興地繼續操辦起筵席來。只是沒人敢往楊萬峰這邊湊罷了。
上梁的吉時一到,點了爆竹,拉下蓋梁布,給村里人撒了糖,正席開始。
這一席,從正午一直吃到了晚上,饒是宋驚蟄酒量再好,從中午喝到了晚上,也不由得頭昏腦漲,腳步虛浮。
強撐著把該送走的客人送走,該留宿的客人安排好,回了自己宅子,再也忍不住的宋驚蟄沖進茅廁就是一頓吐。
聽到他嘔吐聲音的林立夏也有點不舒服,他拍了拍難受的胸口,去廚房給宋驚蟄打了熱水來,讓他洗把臉,清醒清醒。
宋驚蟄洗完熱水臉舒服多了,只是胃里還難受,回屋的路上止不住地干嘔。
林立夏原本想把臟水拿去倒了,聽到他干嘔的聲音,沒忍住也跟著嘔了幾下。
剛住進新房,兩口子在院里樹根下,你嘔下我嘔一下的,樣子別提多滑稽了。
宋驚蟄睜開嘔得亂顫的眼睫,醉醺醺地向他看過去:“嗯?你也喝酒啦?”
“沒有啊。”林立夏眼淚都嘔出來了,也覺得很奇怪,“看你嘔不知道為什么我也想嘔,就跟著嘔了。”
宋驚蟄抹了把臉,強打起精神:“會不會是吃壞東西了?”
林立夏抹了抹把眼角的淚水:“沒有吧,我跟大家吃的一樣,可能是太忙了,胸口悶悶的不舒服。”
宋驚蟄牽起他的手:“走,我們去廚房弄點吃的緩一緩。”
“好。”林立夏點頭,剛辦了席,廚房里剩了不少東西,隨便找點東西墊肚子,也比空著肚皮睡覺好。
“唔——”誰知道剛踏進廚房,聞到殺過雞鴨鵝的血腥味,林立夏跑出廚房,蹲在外面的一處柱子下,吐得更厲害了。
宋驚蟄喝了酒一時反應不過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
第74章
等宋驚蟄反應過來, 他已經蹲在林立夏身邊,幫他拍背了。
小兩口動靜整這么大,睡眠輕的鄭月娥聽到聲音, 披了件衣裳出門來瞧,瞧見干嘔不止的林立夏, 問宋驚蟄:“這是怎么了。”
宋驚蟄猜測:“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鄭月娥倒了熱水取了帕子來, 一塊幫著林立夏拍背,看他吐得厲害, 心疼道:“這咋還吃壞肚子了。”
林立夏簌了口, 拿帕子擦了擦, 嗅不到廚房的味道, 順過氣來, 向緊張的兩人道:“沒事兒, 我可能是著涼了, 一進灶房聞到里面的味道就想吐。”
他以前受涼也這樣,今天家里人多,忙里忙外的,身上發了熱又吹了冷風,可不就有受涼的趨勢。
鄭月娥也沒多想, 摸了摸他的額頭臉蛋, 沒見發燙,穿好身上的衣裳:“那你別進灶房了,娘進屋去給你炒個芫荽鴨蛋去寒。”
“哎,好。”林立夏笑彎了眼,誰家婆婆有他婆婆好, 大半夜起來給兒夫郎做吃的。
灶房里點起了燈,鄭月娥手腳麻利, 一邊打鴨蛋,一邊給小兩口各沖了碗蜂蜜水。
這蜂蜜還是隨鶴生送過來的。
自上回鬧了次兔災,他山里娘家不敢再養兔子了,改養了蜜蜂。
采了蜜給隨鶴生送來,林季冬做主給兩個弟弟,一人送了一點。
這可是好東西,鄭月娥怕上門來幫忙的人里有順手牽羊的,一直藏著,要不是這會兒兩個小孩一個嘔吐不住,一個醉醺醺的,她都忘記要拿出來了。
喝了蜂蜜水的宋驚蟄清醒多了,放下碗,回他們的院子,取了件他的氅衣來把立夏周身裹住。
正美滋滋地坐在廊下喝蜂蜜水的林立夏冷不丁被圍了個滿懷,一臉幸福地揚起臉,將手里的碗向宋驚蟄跟前送了送:“驚蟄哥,要不要再喝點,喝了肚里舒服。”
宋驚蟄探頭看了眼灶房里忙碌的鄭月娥,沒見他娘往他們這邊張望,低頭親了親他甜甜的唇角:“不用,你喝你的。”
“哦。”
灶房為了通風散油煙,窗口做得很大,鄭月娥在灶房里探個頭就能看到廊下的他們,林立夏的臉一下就紅了,但還是什么都沒說的,低頭喝蜂蜜水。
宋驚蟄怎么看他都覺得可愛,等他喝完,沒忍住又親了兩下。
鄭月娥炒好芫荽鴨蛋,又蒸了些立夏愛吃的雞肉鴨肉這些,拿了個托盤給他們端出來:“快端回自家院子,吃了好歇息了,說不得睡一覺起來,病就好了。”
“好,麻煩娘了。”宋驚蟄道了謝,一手端著托盤,一手牽著臉紅得都快滴血的林立夏回了他們的院子。
新房子就是好,門一關,自成一片天地。吃過東西的小兩口都不難受了后,收拾一番,睡到第二日醒之前,都沒被任何聲音驚擾。
但沒過兩天,當林立夏覺得自己好了再踏進灶房的時候,聞到里面的味道,還是會嘔吐不止。
除此之外,他還得了個看見別人吐,也會跟著吐的毛病。
可除了這些癥狀,他又能吃能睡,一點生病的跡象都沒有,就在宋驚蟄都快以為是不是新房子風水不好,跟立夏相沖才會如此時。
近來時常見到立夏干嘔的鄭月娥嘀咕:“吐成這樣,會不會是有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宋驚蟄想到,他們搬進新房子前,立夏鬧他鬧得厲害,他們又沒有刻意避著不要孩子,有孕的可能性很大,如夢初醒般去請了大夫來給立夏診脈。
到這時,他記起他姐宋白露剛有孕時,也會時不時地嘔吐,不禁懊惱,他怎么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呢。
既緊張又忐忑地等著大夫把脈。
宋驚蟄沒請村里的赤腳大夫,請的是鎮上醫館醫術最好的老大夫。
老大夫細細給立夏把脈,診了一會兒,沒察覺立夏身上有其不適后,站起身來向宋驚蟄道賀:“恭喜,恭喜,令夫郎確實有喜了。”
縱使心里有了期待,在猜想得到證實的那一刻,宋驚蟄的大腦還是空白了一瞬,但很快所有的空白都被喜悅所代替。
他激動握住林立夏的手,想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什么都說不出,內心全被他和立夏有孩子了這個消息填滿了。
林立夏也同樣覺得不可置信,一個勁地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這里面有崽?這就有崽了?他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兩口光顧著震驚去了,還是鄭月娥反應快,驚喜過一瞬后,立馬取了早準備好的荷包遞給老大夫,笑呵呵地道:“謝謝大夫了,大冬天的還勞煩你跑一趟。”
“應當的,應當的。”老大夫一臉喜色地接下鼓囊囊的荷包,做他們這種出診的大夫,最喜歡的就是給婦人夫郎診喜脈了,沒有病痛還能得主家的賞錢。
送走了前來問診的老大夫,鄭月娥望著還坐在一起沒回過味來的小兩口笑道:“哎喲,咱家這可真是雙喜臨門,剛搬了新屋子,咱立夏就有了身孕,待會兒我可得做些吃食慶祝慶祝。”
宋寒露湊到宋驚蟄和林立夏身邊問道:“哥,立夏哥,我這是馬上就要有小侄兒小侄女了嗎?”
“是啊,你馬上就要當姑姑了。”聽到宋寒露的聲音,宋驚蟄和林立夏這才從驚喜中回過神來,高興地跟她說。
“嘿嘿。”宋寒露傻笑兩聲,“那我要給我的小侄兒小侄女做多多的衣裳,叫他/她一生下來,就有穿不完的衣裳。”
宋驚蟄顧不上她了,牽起林立夏的手,把剛才沒說口的話,開心地道了出來:“立夏,我們當爹了。”
“那以后我是不是就該叫你孩子他爹,你得叫我孩子他阿爹了。”林立夏也開心,真好,他和驚蟄哥馬上就要有屬于他們的孩子了。
宋驚蟄抱著他,親了親他額頭,滾燙的眼淚落了下來:“還跟以前一樣叫就行。”
不能當爹了,就只是爹了。
“……”
林立夏有了身孕,宋驚蟄是一點活兒都不許他干了,雞鴨鵝暫時交給了宋寒露幫忙喂著,宋福田也被他請了回來,讓他幫著打草喂牛羊,鄭月娥不必說,立夏的一日三餐都被她給包辦了。
就怕小兩口一個不懂,吃什么不該吃的,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就連宋驚蟄也被三令五申地交代,這個節骨眼上憋著點,不能只圖自己,不顧及立夏的身體。
宋驚蟄哭笑不得,他現在對立夏疼愛都來不及,何況他還要忙著收苧麻籽,賣菘菜,那有心思琢磨這個事兒。
到了十二月,宋驚蟄先前留的五畝地的苧麻籽全都成熟了。
進入年關大家都有事兒要忙,又只有五畝地,宋驚蟄沒有請人,每天早出晚歸下來,也把這五畝的苧麻籽給收了回來。
可能沒有施肥的原因,苧麻籽結得不是很好,一畝地只有五六斗的收成,五畝地總共也才三石的苧麻籽。
這點苧麻籽用來榨油,那自然是不夠看的,可若用來做種子,卻足夠多。
種子店的苧麻種子六十文一斤,一斤能種五畝地那么廣。宋驚蟄留了一斗給自家山地下種,剩下的種子,四五十文一斤賣了出去,得銀十五兩。
先前請了鄒元符這個都料來建房子,還沒有給人家結工錢,一拿到這十五兩銀子,宋驚蟄全結給了他。
鄒元符交了房子,沒見宋驚蟄提工錢的事,還以為得過了年去了,都給家人說好了,今年過年勒緊褲腰帶點,過了年就好了。
沒想到半個月過去,宋驚蟄就把他工錢送了過來,連年都沒有過,真是不知道說他什么好了,一個勁地道:“過后你的房子要是有什么事兒,盡管來我家找我就是了。”
宋驚蟄揚了揚眉梢:“我還沒有感謝你,你給我們建的房子,給我們帶來了孩子呢。”
鄒元符聽罷先是一愣,隨即面露喜色地將宋驚蟄道賀:“恭喜,恭喜。”
宋驚蟄笑著應下:“謝謝,等孩子生下來了,也請你來喝一杯滿月酒。”
賣完苧麻籽,九月他和立夏在老屋后面種的菘菜也能收了,今年沒有立夏,宋驚蟄找了宋喜樂一起跟他賣。
宋喜樂自從跟著他哥賣了一段日子的豬肉后,對這做生意也逐漸得心應手了,見宋驚蟄每天一早就要起來摘菘菜,還要跟他一起推到鎮上去,跟宋驚蟄商量:“驚蟄哥,要不你把牛車借給我和我哥拉豬肉,你只管摘,每天早上我們來牽牛的時候,順帶幫你把菘菜拉去賣了。”
宋萬壽家沒買牛,宋平安和宋喜樂賣豬肉都是把豬趕回家,賣的那天早上殺好,拿大背簍裝上,背去縣里的。
宋驚蟄讓宋喜樂跟著他賣菘菜,每次都讓他們把豬肉放在下面,蓋上油布,上面再放菘菜,著實給他們省了不少力氣。
擱以前,宋驚蟄肯定不會愿意讓宋喜樂幫他賣菜,但今時不同往日,宋喜樂一說,他立馬就應了下來:“行,現在你立夏哥有身孕了,我這天天在外面跑不陪著他也不好,那就麻煩你們了。”
宋喜樂聽了也先是一愣,過后高興地朝宋驚蟄道喜道:“恭喜啊驚蟄哥,你當爹了。”
宋驚蟄微笑:“同喜,你也當叔叔了。”
宋喜樂笑得更高興了:“也是,那我可得努力掙錢,等明年小侄兒小侄女出生的時候,我這個叔叔還得給他/她置辦一份出生禮呢。”
宋驚蟄眉梢眼角都是笑:“你有這份心就很好了,禮不重要。”
就這樣,林立夏肚子還沒有大起來,宋驚蟄已經不經意地叫全村人都知道,他倆當爹了。
“……”
得知消息,大家都很高興。
宋白露給立夏送來了她收山貨時收到的阿膠,叫他們找個大夫要個方子,配著方子吃。
林季冬又給立夏送了些蜂蜜來,叫他嘔得難受的時候,調著水喝。
林孟春直接給他塞了二兩銀子,叫他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買什么買什么。
唯獨馮金玉一得知消息,在村里買了一籮筐的雞蛋并十幾只老母雞往宋家送。
林立夏瞧著這么多的雞蛋和母雞,一臉發愁:“娘,這我怎么吃得完。”
“吃得完的。”馮金玉笑道,“這有身孕的人吃雞蛋和老母雞最補了,我跟你說,懷孕的時候不吃好,到了生產的時候,就沒力氣,你可得多吃一點。”
林立夏扶額:“可是我婆婆在村里已經收了不少的雞蛋和老母雞了。”
這么多雞蛋和老母雞他得吃到猴年馬月去啊,而且他天天吃,也是會吃膩的。
“這……”馮金玉卡住了。
按他們這兒的習俗,姑娘哥兒懷孕都是娘家人給買雞蛋和老母雞的,算作娘家的一份心意。
她倒是沒想到鄭月娥這么有心,連娘家人給備的東西都給備好了。
她想到從說親開始鄭月娥這個親家母就對她家哥兒好得不行,又覺得這樣似乎沒什么。
只好道:“你婆婆買的是你婆婆買的,娘買的是娘買的,這不一樣,你今天吃你婆婆的,明天吃娘買的。”
林立夏沒辦法了,他怕他這個孕懷下來,以后看到雞就想吐。
最后還是宋驚蟄做主,把這些雞全養在后院,等它們下蛋,下的蛋立夏吃不完,就拿出去賣了,賣的錢,叫立夏收著,他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因為他們蓋屋子之前,宋驚蟄早早就想好了,后院以后是要當個喝茶納涼的地方,因此蓋房子的時候,鄒元符就在他們的院子旁邊開了個后門。
這會兒把后面竹林圈起來養雞,倒也方便。
只是宋驚蟄不許林立夏喂養家里的牲畜,林立夏閑得都快要發慌了,又把丟下的針線活兒重新拾了起來,歡喜地想著,等孩子出生了,也能穿上他親手做的衣裳了。
只是小孩子不好穿麻、娟等布料,家里又沒有適合的棉布了,林立夏正打算去鎮上買時,村里來了個挑著擔子的貨郎。
冬天,下了霧,道路泥濘得很,村里人家,若沒有必要,沒什么人愿意出門。這貨郎一來,村里缺個針頭線腦的婦人夫郎全都出來了。
林立夏也怕他去鎮上的路上摔跤,把孩子摔出個好歹,聽見有貨郎上門,立馬打消了去鎮上的想法,出門找到貨郎,問他:“你這兒有棉布嗎?”
貨郎挑了一擔子的貨物,就是沒帶有棉布,他向林立夏道歉:“哎喲,對不住,這次沒帶,下次給你帶來。”
林立夏失望不已,正要回家。
那貨郎見林立夏要回的是村里最氣派的宅院,忙叫住他:“哎,這位夫郎,你要是信得過我,先把銀錢與我,我過兩日就把棉布給你捎來。”
林立夏瞧著這貨郎面生,且他們這鄉下很少有貨郎前來,心生警惕:“這都快過年了,你還要出門做生意,別怕是誆我的。”
那貨郎面色不變:“瞧夫郎你說的,正是因為要過年了,我們這些貨郎才更要出門做生意,掙幾個過年錢過年吶。”
林立夏一想也是,到了年底,不管家里有沒有錢的人家,花起錢來都大方。
何況今年大家都種了稻子,村里有錢的人家不少,這貨郎若是能吃苦,每日跑上幾個村子,也能不少賺。
何必誆他這點棉布錢。
想了想,跟他道:“行吧,我與你兩百文,兩日后,你可要給我捎幾尺好棉布。”
棉花貴,兩百文只能買幾尺,給小孩子做兩身衣裳緊夠了,多做了,林立夏也怕小孩長得快,穿不過來。
貨郎爽朗地應下:“桃源村,林夫郎,兩百文,兩尺棉布,我記下了,你且放心吧。”
林立夏見他記得這么詳細放心了不少,又把他的模樣刻在腦子里,確保化生灰自己都記得后,這才給了錢,回去安心地等著了。
這一等,等了兩天又兩天,到了年前,宋驚蟄準備上縣城買些糕點和禮品給各家送禮時,他都沒有等到那位貨郎的身影。
林立夏不得不相信一個事實。
——他被人騙了!
第75章
林立夏快要氣死了。
他想不到有人連兩百文也騙, 騙的還是他這個孕夫的錢,簡直天打雷劈。
宋驚蟄見林立夏這幾天悶悶不樂,時常煩躁地抓頭發, 怕他在家里待著悶,去縣城之前, 向他問道:“要不要跟我出去透透氣。”
林立夏暫時放下被騙的事, 摸了摸肚子問:“我可以出去嗎?”
村里好些人都說懷孕頭三個月最要緊,一定要在家里養好胎, 等養穩了才出門走走。林立夏聽著村里人的話, 若非沒有必要, 尋常都不出門的。
“可以的。”宋驚蟄有問過大夫, 只要不是劇烈走動或去人群擁擠的地方, 懷孕的人多出門, 身心舒展才能大人小孩都好。
今兒宋平安他們去縣城賣的羊肉, 羊不是很重,用不上牛車。昨兒宋驚蟄就把牛車刷洗了出來,拿艾草熏了熏,確保立夏不會因為牛車上有異味而嘔吐。
他們買年禮又不用趕早,一路慢悠悠地去, 回來晚了, 在縣城住上一夜也成。
林立夏眼睛都笑彎了:“太好了!”
他本就是個好動的性子,以前天不見亮就出門去砍柴割草。現在懷個孕,天天悶在家里,幸虧家里房子現在大了,他可以去這里逛逛, 那里走走的。不然在先前他和驚蟄哥住的那片巴掌大的地方,他怕是要悶死。
宋驚蟄就知道他會高興, 笑了笑,轉身去收拾了些萬一用得上的衣服和立夏壓反酸用的辣筍丁。
這辣筍丁是宋福田見立夏懷孕后尤愛吃辣的、口味鮮的,在山里轉悠了好些天挖出來的冬筍。鄭月娥洗干凈了,合著辣子炒了一大罐子放在他們屋里,叫立夏餓了饞了,自己弄著吃。
這會兒拿著趕路也方便。
鄭月娥見他們要出門,怕路上顛簸,又抱了床蓬松的棉被鋪在牛車上,讓立夏墊在身下,免得顛屁.股。
林立夏見出個門要帶這么多東西,一個勁地說:“太夸張了,都不像是出門趕集的,倒像是去走親戚的。”
宋驚蟄笑:“有準備總比沒準備好。”
立夏懷孕后時常小憩,去縣城四十里路呢,牛車又走不快,多做些準備也比路上抓瞎好。
果然,上了路沒多久,立夏又困又乏的。
宋驚蟄把他帶的衣服團成了個枕頭,讓立夏枕著睡。牛車上沒有床上舒服,加上路途顛簸,林立夏時不時地就要坐起來吐一會兒。
好不容易蔫兒噠噠地到了縣城,林立夏從牛車上下來,正等著宋驚蟄停好牛車,進城里的餛飩攤兒喝一碗熱乎乎的餛飩,好精神抖擻地去逛縣城。
這時他們面前來了輛馬車,車里下來個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沖到他們停牛車的樹林就是一頓吐。林立夏剛吐了一路,正是見不得人吐的時候,沒忍住也扶著樹干吐了起來。
宋驚蟄瞥了男人一眼,忙找出放在牛車上的辣筍丁喂給林立夏:“吃點東西壓一壓。”
林立夏張嘴吃了一口,霸道直沖腦尖的辣從舌尖傳來,立馬令他忘記了作嘔。
宋驚蟄拿帕子給他擦了擦眼角的淚,見他好多了,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走時,剛才那吐得昏天黑地的中年男子對他們開了口:“你們在食咩嘢?”
中年男子不是本地人,他說的話兩人沒聽懂,不過半猜半就也猜到了,林立夏端著手里的筍丁罐子問他:“你說這個?”
中年男人點頭:“你呢碟餸煮得好香,睇起身好好食嘅樣。”
林立夏直言:“聽不懂。”
就算聽懂了,這人的大概意思也是要嘗嘗他手里這個辣筍丁的味道。他個坐馬車的好意思向他們坐牛車的討要東西嗎。林立夏抱緊罐子,跟緊宋驚蟄,決心不再搭理這個外鄉人。
誰知道他剛一轉身,那中年男子從懷里掏出一兩銀子來:“我同你買。”
望著他手里亮閃閃的銀子,林立夏很心儀。他這罐子辣筍丁很小,是宋驚蟄從鄭月娥給他炒的大罐子里舀出來的,一斤都沒有,在外頭鋪子里買,可能也就十幾文的樣子,一兩銀子,翻了百倍,這生意做得。
宋驚蟄見林立夏猶豫,知他這是心動了,但他想到這人剛害立夏又吐了一回,心眼上來:“二兩銀子我們就賣。”
畢竟是立夏壓反酸的吃食,賣給了他立夏就沒得吃了,貴一點,應當也不算……坑人?
“芥末貴。”那男人嘴上這么說著,手卻很快地又掏了兩銀子,“好啦好啦,賣給我吧,我暈咗車,正系需要呢個嘢嘅時候。”
他嘰里呱啦說一通,宋驚蟄一句沒聽懂,見他真掏出二兩銀子來。心想這世上的冤大頭還真是多。從立夏手中接過罐子,把那二兩銀子換了回來,交給了立夏。
林立夏拿著銀子哪還有半點嘔吐的不適感,笑彎了眉眼跟宋驚蟄說:“驚蟄哥,真好,出了趟門又賺到錢了。”
宋驚蟄被他財迷的樣子逗笑,捏了捏他的酒窩:“銀子是你掙錢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林立夏想到他被騙的兩百文:“我要買棉布。”
宋驚蟄順從:“好,我們去買棉布。”
“……”
進了城,兩人先是在餛飩攤子上喝了碗餛飩暖和了身體,這才踏進布料鋪子買棉布。
剛一踏進去,他們就見到同樣在買布料的譚佳音。
許久沒見到他的林立夏,還有點開心,問他:“佳音,你怎么在這兒。”
“驚蟄哥,立夏哥。”譚佳音打了聲招呼,有點不好意思:“我來買成婚用的衣料。”
他這么一說,林立夏想起來了,他和宋碩果的婚事定在了年初八。
林立夏笑他:“這么說來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對,應該是親上加親。”
譚佳音被他說得雙頰滾燙,咳嗽了一聲,忙岔開話:“立夏哥,正好你在這兒,我有兩匹布拿不定主意,你幫我選選。”
宋驚蟄在邊上看他倆挑布挑得高興,想到這年根底下,賣糕點的那條街人多,并不適合立夏逛。這鋪子沒什么來人來,立夏在這兒比跟著他去街上擠好,便對林立夏道:“立夏,你就在這鋪子里陪你表弟挑布,我先去將其他東西買了。”
“好啊。”林立夏一口答應。
譚佳音挑的是成親用的布料,還得需要好一陣呢,宋驚蟄陪著他們兩個哥兒也尷尬,兩人分頭行動,早些買完也好早回。
宋驚蟄出了布料鋪子,先去干果鋪子給立夏買了些蜜餞備著他回去的路上反酸用,這才去各大糕點鋪要了些做工精致的糕點。
因著已經送了兩年的豬肉年盤了,今年宋驚蟄不打算再送了。正好,家里的雞鴨鵝太多了,立夏有孕不能跟這些家禽過多的接觸,他打算今年殺些雞鴨鵝做不一樣的風味年盤。
鹵雞鴨鵝比鹵豬肉要的調料還要多,宋驚蟄又去香料鋪子買了些香料。
零零碎碎地買了不少,眼見著東西買齊了,宋驚蟄捏著手里的錢,進了最后一個鋪子,要把這件最重要的東西買下來時,外頭的街道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好人不學,你學騙子,你家祖宗知道你在外頭這么騙人錢,他們能死得安心嗎,怕是棺材板都要被你給氣得生煙,做了鬼都要悔恨,他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兒孫!”
“你別跟著我了!”
“你騙了我錢,還不許我跟你,什么道理,我沒把全縣的人叫嚷來看你這個騙子是怎么行騙的,已經是我給你積大德了,你家祖宗知曉了,說不得還要對我行三拜九叩大禮哩!”
來這條巷子的人不多,外頭的聲音能清晰地傳進兩旁的鋪子,正在招待宋驚蟄的掌柜的聽見,探頭嚯了聲:“好個伶牙俐齒的哥兒,尋常沒少罵人吧,嘴皮子這么厲害。”
宋驚蟄睨了眼掌柜,催促道:“我就要支,麻煩快點幫我包好。”
掌柜的遺憾地收回看戲的眼神,手腳麻利地幫宋驚蟄把他挑中的東西包了起來。宋驚蟄付了錢,拿了貨物,一出鋪子就往吵架的聲音處而去。
這時,林立夏追著那騙子貨郎已經罵了一條街了,正往另一條街而去:“別跟死了爹娘一樣不吭聲,你爹娘知道你在外頭坑蒙拐騙嗎,還是你全家都是騙子,你從小就不學好,跟著騙子學騙子,跟著死鬼學上吊。”
那貨郎被林立夏追得煩不勝煩:“你家那么有錢,不就騙了你兩百文,至于這么罵人嗎?”
林立夏緊跟著他的腳步:“不就兩百文,你說得輕松,你要是掙錢容易,你也不會來騙我這兩百文了,不想斷子絕孫,天打雷劈,就趕緊還我錢,不然你就是畜生中的畜生,這輩子賤命、爛命一條,人見人打,狗見了都得甩你一臉屎。”
肖貨郎臉都扭曲了:“你不要太囂張,信不信,我揍你。”
林立夏都給氣笑了:“究竟是誰在囂張啊,你要不騙我錢,我能這樣罵你嗎,你還揍我,你揍啊,正好我愁怎么把你關進牢獄呢,你一拳下去還給我省功夫了呢。”
“沒有掙錢的命,得了想發財的病,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啊,作了惡不用還,要再不還錢,你得病三年,吃藥無效,病死在床前。”
“下輩子投胎當豬狗,天天挨人踹被人宰,一輩子活不過兩歲,投胎成人也是龜.公太監,人憎狗厭的,生下來爹娘都恨不得沒生過的貨。”
肖貨郎被這夫郎追了三條街,從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轉世輪回都被罵了一遍,實在是怕了這夫郎的一張嘴,告饒道:“姑爺爺,我知道錯了,你饒我了吧。”
林立夏淬聲:“呸,誰是你姑爺爺,我家才沒有你這樣坑蒙拐騙的孫子。”
跟了林立夏三條街,聽著什么詞都能從他夫郎嘴里吐.出來的宋驚蟄別提多震驚了,以前也有人跟他說過立夏罵人很厲害,甚至立夏也當著他面罵過人,他都當那是氣極了罵出來的話,今日一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要沒點罵人功底,不會連罵三條街不帶重樣的。
但他看著跟在騙子身后,一副要不到錢誓不罷休的立夏,莫名地覺得這樣的立夏其實也挺可愛的,睚眥必報,一點虧都不吃。
像只有獠牙的漂亮貓兒,又兇又可愛。
“……”
林立夏罵了三條街,見這騙子不走了,想起他現在是個孕夫,不能太過勞累,也歇了氣。
這騙子遇到他算倒大霉了,以為換身衣裳他就認不出了,還進布店買布頭,可不就叫他給抓了個現行。
要不是兩百文不值得去縣衙報案,他非得把他抓去縣衙,讓他吃牢飯去。
“嘭——”
林立夏正想,一個老頭像破布一樣被人從墻角丟了出來。
“爹!”肖貨郎一臉驚慌地跑過去,將這老頭給扶了起來。
老頭鼻青臉腫地爬起來對著墻角就是一頓磕頭:“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林立夏下意識地向墻角看過去,看到宋驚蟄沉著臉從墻角走了出來,一臉詫異,正打算過去問他怎么在這兒的時候。
宋驚蟄上來又踹了幾腳老頭,連著伸手來擋的肖貨郎一塊踹,把兩人踹得鼻青臉腫,直躺在地上大叫哎喲還不算完。
他不知道從哪兒拾來一把匕首,插入老頭的手掌,慘痛聲響起,鮮血濺了出來,林立夏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驚蟄哥好兇啊!
宋驚蟄這會兒背后全是冷汗,就在剛才他準備出來幫立夏抓住這個騙子的時候,眼角余光瞄到巷角,這個老頭拿著匕首正對著立夏的背后比劃,看樣子是要趁立夏不注意,給立夏來上一刀。
不用說,這兩人肯定是一伙的。
立夏懷著身孕,挨上這么一刀,后果可想而知。
也是宋驚蟄發現得早,要是立夏出了什么事,踹死這兩人都難解他心頭恨,只廢他一只手掌,算便宜他們了。
肖老漢和肖貨郎都被宋驚蟄一言不合就拿刀子廢手掌的狠勁給嚇得肝膽俱裂,兩人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個勁地求饒:“好漢,好漢,我們知曉錯了,你別犯傻,你要殺了我們,你也要進大牢。”
宋驚蟄被他們逗笑:“騙人錢財,還想害人性命,我殺你們是替天行道,怎么會蹲大獄呢。”
他不笑還好,一笑,父子倆更是懼怕得縮成一團,肖父忍著手心上的疼痛,慘白著一張痛得滿是大汗的臉,對宋驚蟄討饒道:“好漢,別動怒,有事好商量。”
宋驚蟄來了興趣:“怎么商量?”
肖父咽了咽口水,緩了緩疼痛:“我有錢,我給你錢,孩子,快給好漢拿錢。”
肖貨郎早被宋驚蟄給打怕了,這會兒更是魂都被嚇飛了,他爹讓他拿錢,他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進他爹的衣衫里摸索了一陣,拿了錢出來。
看得出來這對父子也不是很有錢,拿出來的錢財只有五兩銀,宋驚蟄打也打了,嚇也嚇了,出了心頭的氣,心里平靜了。
看著他們拿出來的銀子,宋驚蟄只取走了立夏被騙的那兩百文,踹了踹了兩人:“行了,滾吧。”
“多謝好漢。”兩人一邊道謝,一邊扶著插著匕首的那只手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跑沒影了。
宋驚蟄的這一系列舉動著實嚇了林立夏一跳,他從來都不知道驚蟄哥有這么兇殘和深沉的一面,跟他想象中的老實正直人簡直判若兩人。
但他不是不知好賴的人,通過驚蟄哥和這兩人對話,也理清了,那貨郎是故意把他往這巷子里帶,給他挖坑跳呢。
氣得他都忘記害怕血了,怒目圓視地瞪著兩人,恨不得也上去踹兩人幾腳,見宋驚蟄把人放走了,忙阻止道:“驚蟄哥,不能放,他們知道我們家在哪兒。”
常言道小人難防,這兩人都能做出害命的舉動,難保他們過后不會報復。
宋驚蟄拿臟帕子包好了錢過來牽林立夏的手:“沒事,佳音表弟去衙門報案了,這會兒楊大哥他們已經在巷子外頭等著了。”
林立夏在布店見到騙子追著人就罵了出來,譚佳音怕他出事,在后面好一頓追。宋驚蟄從鋪子追出來,撞見他,就讓他先去衙門報官。這種行騙的人,罵他兩句是不會回心轉意的,還得靠官府來管教。只是捕快還沒來,卻先等來個膽大包天敢害命的。
這下父子倆牢底都要坐穿了。
林立夏松了口氣:“這就好。”
他不住地去看宋驚蟄,臉還是那張臉,但感覺跟以前全然不一樣了。
宋驚蟄問他:“老看我做什么?”
林立夏實話實說:“看你好看。”
雖說宋驚蟄以前也很好看,但林立夏總以看老實人的眼光看他,怎么都感覺有些土。這下老實人的外皮一褪,再配合他那每逢難題總能巧妙化解的聰慧機智,以及收拾壞人的干凈利落,只剩讓人心動的好看了。
雖然這樣的驚蟄哥跟他想的不一樣,但林立夏絲毫不排斥,誰會不喜歡自己的夫君面面俱到還這么聰明能干呢。
第76章
出了巷子, 在外頭守著的譚佳音見到他倆出來了,上來緊張地拉著林立夏左看右看的:“立夏哥,你沒事吧。”
娘呀, 可嚇死他了。
林立夏懷孕的事兒,馮金玉可是回馮家說過一嘴的, 馮家知曉了, 馮金花也知曉了。
譚佳音眼睜睜地看著懷著孕的林立夏追著人跑出了老遠,害怕死了, 這要是出點什么事, 他難辭其咎。
林立夏給他轉了一圈:“我沒事。”
譚佳音一顆心放了下去:“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立夏哥, 你下次可不能這么魯莽了, 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林立夏也有點后怕, 今天要是沒有驚蟄哥在,他都不敢想會發生些什么。
想到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他得為驚蟄哥和肚子里的孩子著想,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 我一定想好了再行動。”
宋驚蟄見那對父子倆都被捕快給帶走了, 聽到林立夏的話,揉了揉他腦袋,孕夫本來就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加之立夏又是個很容易上頭的性子,遭遇今天這樣的事情是顯而易見的。
怪他沒有提前了解立夏的性子,想著他乖巧, 放心地把他留在了布店,他若陪著立夏, 一下就把那騙子抓住,哪會有后面的事情發生。
想到立夏今天跑了三條街又受了驚嚇,他提議道:“今晚我們就不回去了,在鎮上住一宿吧。”
路途遙遠,路上又顛簸,他舍不得立夏再遭一次一路吐回去的罪了。
林立夏看了看天色,這會兒回去也晚了,點頭道:“也好。”
宋驚蟄看著譚佳音又道:“表弟也留下來陪著你立夏哥說說話吧。”
今天是他們耽誤了人家的時間,讓他一個哥兒趕夜路回去,宋驚蟄心有不安。
譚佳音有些猶豫,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叫他知道縣里不太平,他也不敢一個人走路回去了,想了想道:“我去市集里找人回去給我伯母她們帶個話。”
宋驚蟄頷首:“好。”
這個天,地里都沒什么活兒了,閑不住的村里人都會帶點自家地里種的菜,或者山里挖的冬筍之類的野菜來賣。
譚佳音在市集里找了好大一會兒,找到個熟人,把宋驚蟄和林立夏介紹給他,讓人放心了,這才讓他帶話。
譚佳音找人的時候,宋驚蟄在市集看到還沒收攤的宋平安宋喜樂,讓他倆回去的時候也給他爹娘帶個話。
一切都辦妥后,三人這才前去客棧住宿。
譚佳音第一次來縣城住客棧,看什么都稀奇,見宋驚蟄眼睛都不眨的要了兩個上房,心里直咋舌。
驚蟄哥這也太大方了。
他想到立夏哥沒嫁給驚蟄哥之前,宋家日子都過得差不多,是立夏哥嫁給驚蟄哥,宋家分家后,小兩口這才把日子過起來的。
想到他和碩果馬上就要成婚了,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他們成婚后也要向立夏哥和驚蟄哥看齊,要把日子越過越好。
以后有錢了也帶大伯母她們來住住這樣的客棧。
這次宋驚蟄沒要上次那種小院了,一是沒錢,二是冬天來了,也用不上屋頂的雨水降溫,三是怕譚佳音一個人住那樣的院子害怕,有個什么事,他和立夏也照顧不到。
這樣兩個上房挨在一起,隔壁有個什么動靜,兩人立馬就能知道,他們都放心。
誰曾想他們跟著小二上樓找房間的時候,又遇到先前買他們辣筍丁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他們就是一臉高興地打招呼:“哎,小.兄弟,又遇到你們了。”
這次他沒再說些聽不懂的話,宋驚蟄一行三個人都聽懂了。畢竟賺了人家二兩銀子,人家又仰著笑臉跟他們打招呼,宋驚蟄不好裝作看不見,朝他點了點頭:“好巧,大哥,你也住這個客棧。”
這人還挺健談,一見宋驚蟄搭理他了,忙不迭道:“是呀,這是這里最好的一個客棧了嘛,我一個生意人,出門自然是要住最好的客棧嘛。”
宋驚蟄隨口問了一句:“不知大哥做什么生意的?”
“收山貨咯。”中年男人也不避諱,“我廣安府來的,海城,哎喲,一到冬天就沒有菜吃了,吃海貨都要吃吐,就想收些山貨回去倒賣,賺些錢。”
宋驚蟄笑了笑:“那大哥你可來錯時候了,我們這兒收山貨最好的時節,是春秋兩季。”
春天有各式各樣的野菜,夏秋兩季蘑菇多到吃不完,唯獨冬天,山里的野物都冬眠了,野菜也不長了。
提到這個大哥一臉喪氣:“哎,可不是,我來了這兒才知曉,收山貨要春秋時節來,得了,白跑一趟,還害我暈車吐死了。”
說到這個大哥又忙笑道:“謝謝兄弟你啊,你那罐辣筍丁味道夠霸道,我一口下去,辣得魂都要出竅了,暈車病都給治好了。”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宋驚蟄想起坑了他二兩銀子的事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偏這大哥還熱情得很:“兄弟,相逢即是緣,我在這兒也沒個朋友,待會兒你們安定好了,一起喝一杯啊。”
宋驚蟄想了想,應道:“行啊。”
“驚蟄哥。”林立夏拉了拉宋驚蟄的胳膊,他被騙過一次,對這種主動貼上來的人,警惕心達到了頂峰。
宋驚蟄握住林立夏的手:“沒事。”
這人上來就愿意花二兩銀子賣他們那么一小罐辣筍丁,再次遇到,也沒有挖他們底細,反而倒豆子般把自己的底細倒了個干凈。
怎么看也不像個心有城府的人。
因為有楊萬峰這些人脈在,好幾次事下來,宋驚蟄越來越感覺到人脈廣的好處了。楊萬峰讓他多去結交本縣的地主鄉紳,他不想去靠巴結別人過活。不如先結交些外縣人,了解一些外頭的情況。
他是本縣人,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別人到了他們這兒,不交好也絕不敢交惡他,不怕別人對他起歪心思。
這人要是真沒什么惡意,倒可結交一二。
“……”
到了廂房,安頓好林立夏和譚佳音,宋驚蟄問他倆:“你們是在屋里吃,還是跟我一起去和那位大哥吃?”
在宋驚蟄這兒沒有哥兒不能見外客的道理,林立夏擔心宋驚蟄被騙,立馬道:“我跟你一起去。”
譚佳音想到他馬上就要成婚了,這個時候在外留宿又見外客委實不好,便道:“我就在屋里吃吧。”
“好。”宋驚蟄尊重他的選擇,親眼見小二端了飯菜給譚佳音送來,等他鎖好房門,這才帶林立夏前去赴宴。
大哥很熱情,宋驚蟄他們還沒來之前就點好了一桌吃食,一見到宋驚蟄他們便親熱地招呼道:“兄弟,這里,這里,就等你們了。”
宋驚蟄帶著林立夏走過去:“還沒有請教大哥姓名呢。”
大哥立馬道:“我姓胡,胡宏大,別人都叫我大胖子,你們叫我大胖子、胖子哥都可以。”
林立夏還沒有見過這么別具一格介紹自己的,當下好感頓生,放下成見試著叫了一聲:“胖子哥。”
胡宏大笑道:“哎哎,就這么叫,舒坦,你們坐,你們坐。”
宋驚蟄和林立夏入座時,也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姓名。
胡宏大給他們倒酒,笑得更開心了:“你們這名字取得好,一聽就是夫夫,不像我叫宏大,我弟弟就叫宏二。”
宋驚蟄也笑:“宏這個字就很好聽了,后面搭什么都很好,宏大,一聽就輝煌氣派。”
胡宏大一拍大.腿:“哎呀,兄弟你可太會說話了,被你這么一說,我竟然覺得我這名字還可以。”
胡宏大很健談,為人又很大氣,跟宋驚蟄和林立夏說了不少出海、趕海的事,聽得兩人向往不已。
不過他也說了不少海城人的苦:“我們海邊不能種糧食,日常生活都靠魚獲,像海貨這些好東西都因為運不出去,賣不上價,日子苦啊!”
宋驚蟄聽得可惜不已,像他們這種山城,吃一口海貨貴得要死,人家那里居然是扔的貨。
他問胡宏大:“胡兄就沒想過,弄些能運送的海貨到我們山城做生意。”
“怎么沒有。”胡宏大從懷里掏出一串珍珠項鏈來,“我是做海珠生意的,各大山城的首飾鋪子都有我的供貨。”
宋驚蟄看著那顆顆都有拇指大小,圓潤.飽滿還泛著紫光的海珠,默默地把原本聽了他一頓訴苦,同情心起要還給他的二兩銀子收了回去。
怪不得他能拿出這么多錢買他們的辣筍丁,感情是個不差錢的主。
是他沒見識了,聽人家說苦,就真的以為人家過得很苦。
林立夏端起酒杯跟胡宏大碰了碰杯:“胖子哥,我聽你說,你要做山貨生意?”
“是啊。”胡宏大指著自己,“哥哥我是個愛吃的主,一到冬天,到處都買不到菜蔬,天天吃海貨,吃得人都要吐了,我就想著收些山貨回去,能吃又能賣。”
林立夏有孕不好吃酒,做個樣子抿一口,又道:“那你明年還收嗎?”
胡宏大隨性便并不是個隨意的人:“收啊,怎么不收,不能賣我還要吃呢。”
林立夏不見外地問:“我們家靠在山邊,一到夏秋兩季,山上的蘑菇多得吃不完,胡大哥要收,我能收來賣給你嗎?”
胡宏大再次拍腿:“這是好事啊,我正愁在這邊沒個熟悉的人呢,林小弟你若是有心倒是省去我許多麻煩呢。”
“……”
三人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就夜深了,林立夏和胡宏大互換了地址,以便以后來往,這才各回各屋。
回到包房,宋驚蟄提了熱水來給兩人擦臉洗腳,他問林立夏:“你想做山貨生意啊。”
“不是我想做。”林立夏洗了臉,臉蛋紅撲撲的,“是大姐還有我大哥二哥他們。”
聽他這么一說,宋驚蟄瞬間明悟。宋白露常年在山里跑,收些野菜蘑菇之類的山貨還不容易,而隨鶴生的山里娘家和住在半山腰的施青山,采山貨都容易。
與其采了山貨賣到城里鋪子被壓一次價,不如直接賣給收貨商人。
“還是你想得周到。”宋驚蟄對做生意不是很感興趣,對這上面的事不怎么敏銳,他夸了夸立夏,又好笑地問他,“你不是害怕他是騙子嗎,怎么又這么快地相信了人。”
“這……”林立夏能說他是跟人越聊越投機,興致上來,哪還管得了那么多,他狡辯道,“總歸大姐他們都是要收山貨的嘛,你不是也想結交人嘛,有來有往,關系才會越來越密切。”
宋驚蟄沒有戳破地捏了捏他臉,不經意將他賣得東西插.入他的發間:“是是是,我夫郎最聰明了。”
林立夏察覺到頭發上的異樣,摸了摸頭,取下一根銀簪來,驚喜地問他:“怎么給我買了這個?”
“喜歡就買了。”宋驚蟄重新將發簪插.入他的發間,“你去鏡子前照照好不好看。”
最近賣菘菜掙了不少,加之他借牛車給宋平安他們,宋平安也是給了租借費的,零零散散的攢了些,宋驚蟄就琢磨著給林立夏買了根簪子。
不能每次都等夫郎提了才買。
上次立夏逛首飾鋪子,他也記下了他的喜好,這次是按照他喜歡的樣式買的。
上等廂房自然是有銅鏡的,林立夏舉著燈到銅鏡前照了照,是他喜歡的那種簡潔大氣的如意簪,好簪發,好走路,又不礙事。
“喜歡,喜歡!”林立夏看過后,立馬回過身來親了親宋驚蟄。
喜歡簪子,也喜歡人。
宋驚蟄被他親得都快心猿意馬了,好不容易壓制了下去,兩人洗漱過后躺在床上,宋驚蟄摟著立夏,又有點想了,只能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立夏,你說我們種云耳怎么樣?”
窩在宋驚蟄懷里的林立夏,胸口還開心地跳著呢,聽到宋驚蟄的話不禁問道:“怎么想起來種云耳了。”
宋驚蟄實話實說:“在山里收山貨終究不穩定,而且我們不是還要在縣里買宅院嗎,我就想多種點東西。”
別看山里山貨多,可采的人也多,今天運氣好能采一堆,明兒沒有運氣就采不到。別人采了能賣給宋白露,自然也能賣給其他人。
宋驚蟄對生意上的事不太懂,他就想著他能不能試著種種。
他們康州府氣候潮濕,很利于云耳的生長,山里很多朽木上都長著云耳,宋白露他們進山收山貨收得最多的也是云耳,有些喜歡吃云耳的人家看到長著云耳的朽木還會搬回家,放在屋檐下潮濕的地方,時不時地澆點水,等長多了,再采收。
正好,他們搬到新房子這邊,老屋空著也不知道拿來做點什么,他覺得用來種云耳很合適。
再者,他想當地主打入鄉紳階層,可是桃源村周圍的空地和山地都快被人給買完了,他再有錢也只能買一些零零碎碎的地,很不利于種植。
去外面買地,他一個外村人不能時時刻刻看顧地里,別人給他使壞,他完全沒有辦法。
他就想著種云耳也是種,若是他能把云耳種出來,在村里,在縣里推廣開,不用土地,他也能擁有好多好多的地。
既不和鄉紳地主們沖突,還能壯大自身,沒準大家還能一起合作。
到時候就不是他巴結別人,而是別人來巴結他了。
“好啊,我跟你一起種。”林立夏被宋驚蟄描述的場景給驚到了。
他男人怎么這么能!
蓋了房子就想當地主,真是一天都沒個歇氣的時候,但是他好喜歡。
宋驚蟄親了親他,他就知道立夏不會反對,壓下心里那股躁意,給兩人拉上被子:“睡覺。”
睡飽了才有力氣去做事。
第77章
宋驚蟄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 第二天辭別胡宏大,將譚佳音送回家,回了桃源村, 就把老屋的房子收拾出來,窗戶蒙上布, 灑上水, 等它陰濕,過幾天他好放帶有云耳的朽木進來。
剛開始他打掃屋子的時候, 宋萬民還很高興, 以為宋驚蟄要把屋子收拾出來住人或放東西, 還跑來跟宋驚蟄說:“能不能把空余的屋子借一間給你三嬸放放東西。”
宋碩果馬上就要成親了, 他家只有三間屋, 再怎么拾掇也還是很擁擠, 宋驚蟄若是能借一間給他們放放雜物, 那就很寬裕了。
他也知道,以前為著這屋子的事兒,大家沒少吵架,也跟宋驚蟄說了軟話:“你放心,就借碩果成婚這段日子, 等他成了親, 我就讓你三叔三嬸他們搬回去。”
宋驚蟄不是不想借,而是他灑了水陰濕了屋,若三嬸他們放東西進來,要不了幾天就會回潮發霉。
他跟宋萬民說實話:“爺爺,這屋子我是要用來種云耳的, 借不了,要不你讓三叔去跟大伯母說說, 大伯母家還空著兩間屋子呢。”
宋萬民傻了眼:“你要拿好好的屋子去折騰種什么云耳?”
宋驚蟄頷首。
宋萬民心有戚戚:“這能成嗎?”
因為宋驚蟄折騰著種水稻種苧麻都成了,還蓋了大房子,成為村里最后出息的后輩,他現在已經不敢隨意置喙宋驚蟄的決定了,只敢從旁問一兩句。
宋驚蟄實話實說:“不知道。”
他也還沒種過,毫無經驗,只能一點點摸索,或許會成功,或許會失敗,但無論如何,他都是要種上一回的。
宋萬民見他毫無頭緒,勸說了兩句:“你種稻子種苧麻都是在地里折騰,這云耳是長在山里的,還沒有人搬回家來種地,你若愛吃,回頭我跟奶上山多給你采就是,何必自己動手,白糟蹋你家這房子了。”
宋萬民心痛啊,農家人要蓋幾間屋子多不容易,好些人家現在還住祖輩傳下來的屋子,修修補補地舍不得拿錢蓋新屋。
宋驚蟄家的這幾間屋采光好,不漏雨,林立夏還搭了個大灶房,就算賣,也能賣好幾兩銀子呢。就這樣拿去折騰了,這要是沒折騰出來,好好房子就這樣塌了廢了。
宋驚蟄對決定了事很固執:“就是沒有人這么做過,我才要去做呢。”
村里人發現的財路都掙不了大錢,再努力也只能掙些小錢,想要掙大錢,想要別人注意到他,還得另辟蹊徑。
宋萬民不理解宋驚蟄的這種想法,在他看來,未知就意味著數不清的麻煩,要僅僅只是塌個房子什么的還好,要是宋驚蟄把自己好不容易攢的家底全賠進去了呢。
他吃不好,睡不好,后來還是過年放假回來的宋福堂安慰他:“讓他們年輕人折騰去吧,驚蟄有折騰的本事,就有掙回來的本事,你替他操心個什么勁。”
宋萬民這才回過味來,是啊,他替他操心個什么勁,宋驚蟄虧錢了他也沒錢給他墊,掙錢了也不會給他花。放下這事,安心去給宋碩果操持婚事去了。
對于宋驚蟄又要折騰著種云耳這事兒,村里人也有所耳聞,鑒于宋驚蟄前兩次的成功,這次村里人倒沒說什么風涼話,只是在宋驚蟄從山里弄了不少帶云耳的朽木回來時,上門來看了幾回熱鬧。
見到四間搭滿架子,架子上擺滿了各類長云耳的木頭,大家都好奇地問宋驚蟄:“驚蟄,你在哪弄到的這么多云耳木!”
他們這些靠近山腳的村戶,進山找菌子是常有的事,可他們這些人翻遍好幾座山,也找不來這么多的云耳木啊。
宋驚蟄幾天就弄來了幾間屋的,未免也太厲害了。
宋驚蟄也不隱瞞:“這都要多虧了立夏他大哥夫,都是他大哥夫幫我弄的。”
隨鶴生娘家在深山里,山里別的東西不多,像這種帶云耳的朽木數不勝數,他們也不弄回家,就放在原地等它一年又一年地長云耳,直至徹底枯朽。
這次宋驚蟄要種云耳就跟隨鶴生做交易,他拿糧食跟他們換朽木,一根朽木兩斗糧,他娘家人幾天就幫他找了這么多。
眾人不明所以,聽宋驚蟄這次又找的立夏娘家人幫的人,個個都贊宋驚蟄:“驚蟄,你可真是取了個好夫郎,種稻子,立夏全家人都來幫你收稻子,種苧麻,立夏二哥夫幫你把關,現在種云耳也有他大哥幫襯,當年的六兩銀子高聘禮沒白花。”
這話宋驚蟄愛聽,他笑著跟大家說:“能娶到立夏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福氣。”
林立夏在宋驚蟄背后臉紅拍了拍他肩膀,叫他別這么說。宋驚蟄回頭拉他:“沒事,說實話沒人會笑話的。”
弄得林立夏更臉紅了。
村人被這小兩口逗得哈哈大笑,笑過后又對宋驚蟄道:“驚蟄,這次你的云耳要是種好了,可不能忘了我們呀。”
他們算是看明白了,這宋驚蟄做事有魄力,別人不敢做的事,他都敢做,還能成事,跟著他能掙錢。
說一兩句好話又掉不了一塊肉,要是這次宋驚蟄還能成事,提前搞好關系,總比現用現交好。
宋驚蟄正有此意,一口應下:“哎,好,忘不了大家,大家放心吧。”
“……”
這個年是在忙忙碌碌中度過的,大家都過得有點沒滋沒味的,年初八這日,宋驚蟄鎖了老屋的門,帶著一家人去宋碩果家吃喜酒,打算好好過個年。
宋碩果成親,宋福樹比宋碩果還要激動,一晚上沒睡,一晚上都在看喜字有沒有貼對,做吃食的灶房有沒有哪里缺少的。
弄得大家都笑話他:“福樹,你這兒夫郎還沒有進門,你就這么緊張,怕是兒夫郎進了門,全家人都要叫人家給拿捏住。”
宋福樹懶是懶了些,但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相反因為從小嘴甜,他說話比任何人都好聽:“拿捏就被拿捏住嘛,人家好好的一個哥兒,愿意嫁給我家碩果,是我家碩果的福氣哩。”
村人不信:“你宋福樹啥時候這么大氣了。”
宋福樹也不惱:“一直都很大氣啊。”
能娶到譚佳音,宋碩果也激動得睡不著,但他不想第二天蔫頭耷腦地去接譚佳音,強迫自己睡了兩個時辰。
宋驚蟄和林立夏過去的時候,他剛起,拿著篦子梳頭,一頭長發,越急越梳不好。
林立夏看著好笑,指使宋驚蟄:“驚蟄哥,你去給他的篦子打點水,順著發尾梳,要是打結的地方實在梳不開,絞掉吧。”
他們鄉下人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有讀書人那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說,林立夏又常給施銀杏梳頭,都練出手藝來了。
宋驚蟄按立夏說的打濕篦子給宋碩果梳開頭發,提醒他:“以后不要頭發沒干就上床睡覺,不然第二日頭發就會這般難梳。”
成親當天就遇到這么糗的事,宋碩果臉都羞紅了:“我知道了,哥。”
幸虧這是在自家哥哥面前丟臉,要是在佳音面前丟臉,他這會子都要鉆地縫了。
林立夏看他臉紅,對著宋驚蟄給他添了把火:“驚蟄哥,沒事的,以后他再炸發,晨起有佳音給他梳頭哩,叫他恨不得日日炸發才好呢。”
宋驚蟄笑:“怪我,我就不該提醒。”
宋碩果被兩人打趣得臉紅得都快滴血了:“立夏哥!哥!”
宋驚蟄轉移注意力:“別動,別動,頭發馬上就要梳好了,今天不能梳第二次發的。”
宋碩果立馬緊張得不動了。
說說笑笑到了吉時,宋家這邊放了一扎爆竹,宋碩果在爆竹聲中牽著牛車去往譚家接親。
這接親的人去得越多,代表婆家這邊對哥兒越重視,林立夏有孕,宋驚蟄和他都去不了,好在還有宋家興、宋家旺、宋家昌、宋平安,宋喜樂他們。
熱熱鬧鬧湊了一大幫人,看得人樂呵。
宋福堂站在宋驚蟄身旁,一臉的欣慰:“驚蟄,大伯要謝謝你,要沒有你,家里不會有現在這么好。”
分家后,宋驚蟄沒有因為先前幾家鬧過矛盾而埋怨大家,而是盡量地幫助每一家,幫家興進廂軍,幫碩果進官窯,幫家昌養羊,要沒有宋驚蟄,分了家,幾家人可不可能這么好。
宋驚蟄受寵若驚地搖頭:“大伯別這么說,我們都是一家人嘛。”
大喜的日子,宋福堂也不說那喪氣話,他邀請宋驚蟄:“等碩果成了親,你來大伯這里吃頓飯,過年你忙,我都沒來得及招待你,家昌的事,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去年宋驚蟄賣了兩只羊給宋家昌,宋家昌盡心盡力照顧了一年,養得不是多好,但也不差,年底公羊賣了八兩,去掉本還賺了四兩,母羊沒賣,留著今年下崽。
有了去年的經驗,今年宋家昌再差也能喂一只羊出來,這在家都快趕上他在鎮上做工了,這飯宋驚蟄要不去吃,他寢食難安。
宋驚蟄沒有拒絕:“好,等碩果成完親,我就過去。”
這時,宋如意從灶房鉆了出來,向林立夏招手:“立夏哥,快來,我娘炸辣丸子了!”
原本她也想跟著她哥去接親的,但她娘說去的人夠多了,讓她幫著招待家里客人。她能招待什么客人,一顆心都拴她娘的灶臺上了,一見她娘炸辣丸子,她就跑出來招呼林立夏。有立夏哥在,她娘高低都會給他們舀上一小碗。
“來了,來了。”林立夏一聽辣丸子也坐不住了,聞著味就跟著宋如意走了。
宋驚蟄見狀好笑得很,這會兒吃飽了,待會兒在席上還怎么吃得下。
沒過多久,宋碩果接了譚佳音回來,看得出來今天譚佳音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藍白相間的衣裳,把他襯托得溫柔如水,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歡。
把桃源村來前來吃酒的村人給羨慕死了:“這宋碩果福氣真好,一個跛腳也能娶到這么漂亮的哥兒,羨慕死個人了。”
有人想到譚佳音是林立夏的表弟,林立夏本身也能干,覺得他家的哥兒都好,湊到林立夏身旁問:“立夏,你還有弟弟或表弟嗎?”
林立夏何時遭受這樣的待遇,心里高興,也不得不擺手:“沒有了。”
他家就他們哥仨和譚佳音這個哥兒了。
村里人好生失望,心想,立夏他娘和他姨怎么就不多生兩個哥兒呢。
“……”
宋碩果的婚事沸沸揚揚地辦了一天,第二天,宋驚蟄和林立夏過去喝了他的進門茶,給了他進門紅包,從此以后,他們就是親上加親的一家人了。
宋驚蟄本以為他那有點靦腆的性子,還得跟孟雙秋磨合一陣,婆媳倆才合得來。
架不住譚佳音太勤快了。
剛進門,還沒歇口氣,年十五前就跟孟雙秋做了許多的元宵丸子到縣城集市上甜湯元宵。孟雙秋手藝好,譚佳音更好,兩人很能聊得來,這生意也做得好。
自這以后兩人時常搭伴上縣城賣吃食,孟雙秋都快把譚佳音當自己親兒子了,哪還記得給譚佳音擺婆婆架子。
宋驚蟄在宋福堂家吃了飯回來,這年也過完了。一開春,大家又忙著育秧苗,點豆子,一堆的活兒。
今年立夏懷孕不能跟著他下地了,宋驚蟄把宋福田拉了出來。
因著宋驚蟄育苗舍得下肥料,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跟他買秧苗,宋驚蟄的秧苗床已經從原來的一個小角擴大到了三畝。
宋福田邊干邊罵罵咧咧:“真是掙錢都不會享受,你請兩個人,你會死啊。”
宋驚蟄自動蔽去他的話,給他鼓勁:“爹,你才四十五,正是拼的年紀,不要自暴自棄。”
氣得宋福田抓起一把泥巴想打宋驚蟄,腿上不知道被什么東西給咬了一下,疼得他直叫:“哎喲,哎喲,什么東西。”
宋驚蟄走過去一看,從他腿上扒拉下只螞蟥來,慶幸道:“幸好立夏懷孕了不能來,田里有螞蟥了。”
隨著村里改田的人越來越多,田里出現螞蟥是早晚的事,只是宋驚蟄沒想到,這才第三年就有了。
“還真是。”宋福田湊過去一看,對著宋驚蟄說,“以后你這稻田都請人干吧,別讓立夏跟著你下地了。”
“好。”宋驚蟄一口應下,對著宋福田笑道:“這請人的錢爹你來出吧,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總得付出一點吧。”
宋福田臉都氣紅了:“逆子!逆子!”
看得在岸上幫忙趕鴨子的施銀杏樂得不行,開春了,她爹娘出門做生意去了,她又來舅舅家趕鴨子和鵝啦。
林立夏不能下地,過了三個月胎像穩了,他吐也不是那么頻繁了,天天帶個籃子跟著郭麥冬出去找野菜、蘑菇。
吃不完就曬干存起來賣給收貨商人。
說起這件事,林立夏郁悶得不行,自年前他們回來給胡宏大送了一堆山貨作年禮后,胡宏大就一直沒有動靜。
他們當時在飯桌上聊得那么投機,按理說,他們這邊給了禮,對方也應該回他們一份禮,當作愿意來往的訊號才是。
可這年都過了,不用說他寧肯是回廣寧府了,沒有回禮要不就是不愿意跟他們來往,要不就是他們又遇到了騙子。
有過年前那一遭,就在林立夏以為他們又遇到了騙子時,胡宏大的回禮偏又來了。
是鎮上首飾鋪子的人派人送來的,好大一輛馬車,結果運下來的東西只有一個麻袋和一個木盒。
收到他的回禮,宋驚蟄和林立夏原本應該開心的,可這會兒兩人都沒了這個興致,他們冬天種的云耳不知出了什么問題,大片大片地枯萎了。
起初他們以為是屋里濕度不夠,不停地給云耳木加水,但還是擋不住木耳枯萎的速度,僅僅幾天時間,四間屋的木耳全都不能要了。
第78章
這云耳還沒有人這么大規模地種過, 兩人去鎮上的書店買了些農書,農書上也沒有任何的記載。
一般人見到這種情況多半就放棄了,宋驚蟄是個不服輸的人, 他看過幾間屋子的云耳,發現自己解決不了問題后, 直接去稻香村找了隨鶴生。
隨鶴生從小住在山里, 對這些東西都熟,就算他不熟悉, 他家也總有一個熟悉的人, 多問問, 沒準有知道原因的。
剛開春, 家家戶戶都忙, 宋驚蟄去的時候隨鶴生正帶著榆哥兒在地里點豆子, 他聽完宋驚蟄的情況, 抱起孩子跟林季冬打了聲招呼,就跟宋驚蟄來了桃源村看情況。
見到四間屋的云耳都枯萎了,他眉頭也是一皺,他家住在山里,冬天沒有菜蔬, 沒少人撿帶云耳的朽木回去養著。
也沒見誰家有宋驚蟄這樣云耳都長出來, 突然之間全部枯萎掉的。
他將每塊朽木都仔細查驗了一番,見這些朽木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白色的粉末,只有長霉了才會出現這個問題,初步斷定:“可能是你們天天澆水,把屋子弄得太潮了, 超過云耳所需要的濕度,朽木發霉了所致。”
宋驚蟄跟著拾起一截朽木, 找到木頭上的白斑,又把上頭枯死的云耳掰下來仔細看了看,見云耳上也染了一些白斑,只是因為枯掉了顯得不是很明顯。
他想了想,道:“這種云耳會不會跟種莊稼一樣,會生蟲,會得病,需要施肥。”
隨鶴生是個很溫和的男人,沒有施青山那么高大,硬朗,聽了宋驚蟄的話想了想:“山里人家沒這么種過,但你可以試試。”
宋驚蟄拿著枯萎的云耳又突發奇想:“既然這云耳可以像種莊稼那樣種,是不是也要像種莊稼那樣挑選種子。”
隨鶴生掃了一圈屋里堆在一起各式各樣的朽木,覺得有道理:“我們山里人家養云耳都只養幾根差不多的木頭,還沒養過這么雜的,在山里找云耳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樹林找一根,沒有好幾種樹木混在一起的,你可以試試把這些木頭分分類,一間屋子放一種木頭。”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有隨鶴生在一旁建議,摸不著頭緒的宋驚蟄眼前逐漸有了新的種植方法。
他向隨鶴生道:“隨大哥,麻煩你再重新幫我弄一批云耳木,這次我不僅要木頭,木頭周圍的土和樹葉我都要,每根木頭幫我裝一車,不要和其他木頭混了,這次我給三斗糧食。”
隨鶴生一口答應:“沒問題。”
山里有猛獸野禽,壓根就種不了糧食。宋驚蟄實誠,上次給的兩斗糧食都是稻谷。一斗稻谷能換三四斗粗糧,過年那段時間,他家找云耳木掙的糧食都夠今年的吃喝了。
這次雖說麻煩了一點,但報酬也多,忙完這段時間,說不得此后好幾年都不用他岳家幫襯著買糧了,他也高興。
兩人在屋里商討重新種植云耳的事,屋外,聽說林榆來了的施銀杏丟下她照料的鴨子和鵝,過來找林榆玩。
云耳屋里潮濕,氣味又不好聞,宋驚蟄和隨鶴生都不許他們進去,怕小孩子皮膚嬌弱碰了這些帶病的東西也生病。
兩小孩也不惱,找出大人綁了袋子不要的繩子做了一條花繩,翻花繩兒玩。
施銀杏問林榆:“榆哥兒,你最近怎么都不來找我玩了。”
因為他們能玩到一起去,林季冬時不時地會把榆哥兒送到宋家這邊住兩天,但自從宋驚蟄他們起了新房子,林榆就不怎么來了,他們過年都沒見到。
林榆翻著花繩:“我阿爹說我馬上就要七歲了,讓我跟著下地做點事,他七歲的時候,都能做飯割草撿柴了。”
施銀杏想到近來也跟著下地干活的宋寶碌:“對哦,小孩子長大了都是要干活的,你們都去干活了,我也要干活!”
榆哥兒好久沒玩了,翻了幾個樣式后面的不會了,他從施銀杏手上接過繩子,□□好架勢,讓施銀杏翻:“干活一點不好玩,又熱又累的。”
可能是因為自己小時候吃過苦,到了林榆這兒,林季冬疼愛得緊,尋常壓根就不帶他下地,七歲之前什么活都沒有干過,初次接觸農活的林榆有點吃不消,但他什么都沒有說,累了就歇一會兒再干。
但要問他喜歡不喜歡干活,他一定會答,不喜歡。
施銀杏還沒有體驗到干農活的艱辛,天真得很:“沒關系的,玩也又熱又累的,林舅舅懷小寶寶了,我應該幫他做一點活。”
“……”
兩小孩聊了什么大人一點都不清楚,中午宋驚蟄留了隨鶴生吃飯,這時,他和林立夏才有興致去看胡宏大給他們送了什么回禮。
宋驚蟄先把那袋子取了出來,不輕不重的,松開袋子,好幾個巴掌大的蝦干從里面掉了出來。
林立夏撿起一個,跟自己的手掌比了比,驚詫道:“這蝦怎么長得這般大。”
他們這兒是有河蝦的,最大的也不過才兩支粗細,這堪比手掌大的蝦,見都沒有見過。
宋驚蟄猜:“可能海里的蝦都這樣。”
取完蝦,下面壓了些海參、干貝之類的東西,宋驚蟄和林立夏都不認得,只認得壓在袋子最底下的昆布。
這東西他們這兒的干貨店有賣,做席的時候,村人愛買些回來燉豬腳,很好吃的,以后立夏坐月子,也可以拿這昆布給他燉豬腳。
其他的東西宋驚蟄不認得,也不會做,不過他看袋子里有昆布,依葫蘆畫瓢:“可能這些都是燉湯用的,都收起來,以后燉湯的時候放些吃吃看。”
“好。”林立夏取了防潮的食盒出來,每樣都仔細放好。
弄好后,宋驚蟄才把那個木盒子打開,里面有封信,信是胡宏大寫的,說他把山貨帶回去,他媳婦很高興,聽說林立夏懷孕了,給他弄了些金錢鳘魚膠,讓他多用這個燉湯喝,吃了對身體好。
林立夏望著匣子里一摞碼得整整齊齊類似于屋頭的黃色魚膠,眼神發愣。
這東西他認識。
他二哥頭個孩子掉了后,身體虛弱,大夫就讓他們去藥鋪買這個魚膠來吃,他們剛開始也沒當回事,以為一個魚膠能值多少錢?到藥鋪一打聽,堪比人參!
二哥夫咬牙買了幾個,他二哥吃的時候手都在抖,吃完跟他說:“感覺像在吃金子。”
如今這金子就金燦燦地擺在他面前,還不是一個兩個,是十幾個!
林立夏呼吸都急促了。
宋驚蟄不知道金錢鳘魚膠的價值,見林立夏神情激動,輕聲問他:“怎么了?”
林立夏把這魚膠的價值說了說,擔憂道:“驚蟄哥,咋辦,這太貴重了。”
人家送了這交好的禮來,他們也不能原封不動地給人家退回去,可這么貴的禮,他們實在是回不起。
要這么一直往來,回得太便宜,胡宏大心里肯定不高興,可要讓他們傾家蕩產地去給人家回禮,林立夏也不愿意。這會兒他算是切身體驗了一把什么叫門當戶對。
宋驚蟄被林立夏一臉緊張的模樣逗笑,捏了捏他臉蛋:“正常人看到這樣的回禮不應該想,發財了嗎,怎么到了你這兒,緊張成這樣。”
立夏懷孕后不怎么干活了,人胖了不少,肉嘟嘟的臉捏起來別提多舒服了。
林立夏幽怨地看著他。
“好啦好啦,沒事兒。”捏著他玩了一會兒,宋驚蟄這才收回手,拿著信給他看,“人家之所以給我們這么貴的禮,是因為他們喜歡我們送的蘑菇,千金難買心頭好,回頭我們再找些更珍貴的蘑菇給他們送去就好了。”
因著是交好人用的,送蘑菇的時候,宋驚蟄和林立夏都是挑了又挑,選的都是又大又好,保管不比他在外頭鋪子買得不差送去的,他們會這么喜歡也不意外。
住在山城,蘑菇之類的東西最不缺了,因為先前沒想著拿這個交好人,他們也沒留有尋常不常見的菇類,這次送去的都是一些常見的蘑菇,胡宏大這么喜歡,宋驚蟄打算有空多上山轉轉,給他弄一些外頭鋪子買不到的山貨。
林立夏想到他大哥夫二哥夫都是山里人,找些不常見的蘑菇還不是個易事,剛剛擔憂的心放松了下去。
他提議道:“我給我大哥二哥他們也包些海貨,讓他們帶回去嘗嘗鮮。”
“好。”宋驚蟄見他脾氣來得快去得快,不禁笑了笑,現在的立夏可真好玩。
“……”
在宋家連吃帶拿的隨鶴生很不好意思,回家之后就回了趟山里,讓他家里人繼續找云耳木。
因為年前剛搜羅過一次,這次的云耳木就不是那么容易找了,他家里人在山上轉悠了大半個月,也只給宋驚蟄送來半間屋的。
這么點朽木,今年想靠云耳掙錢是不成了。
宋驚蟄也不惱,沒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凡事都有個過程。
他把先前屋里不能用的朽木收拾了出來,將新送來的朽木分類放進四個屋子里,鋪上隨家人送來時順帶挖的土和腐葉,取了紙筆隨時記錄各個屋里的情況和溫度。
因為先前在書鋪沒買到關于種云耳的書,宋驚蟄就想他可不可以自己寫一本,若是以后他的云耳真的種出來,說不得有不少人想買他這如何種云耳的書。
到時候他光是賣書都能掙上一筆。
當然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記錄,怎樣才能最好地種出云耳。
宋驚蟄從小對氣候極為敏感,天晴下雨總是比別人早知道,四個屋里的溫度,他總是能精準地記錄下來。
這活兒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甚至他還心血來潮,將四個屋的新朽木弄出好幾個濕度,分別察看哪個濕度的云耳長得快。
宋驚蟄在忙碌的時候,林立夏也沒閑著,胎像穩了,他閑不住的性子,開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里面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去割牛羊草,這個天不熱,草又嫩,牛羊愛吃,割草的時候,還能時不時地撿一兩朵菌子。
只是他不好蹲著割,每次出門都要帶個小凳子,坐著慢慢割。
這天他出門,施銀杏說什么都要跟著他,林立夏給她身上抹了些驅蚊蟲的清涼膏,這才帶著她出門。
看她拿著小板凳一路歡快的樣子,林立夏剛開始以為她就是跟著他出去轉轉,誰知到了地方她放好小板凳,拍了拍板凳,過來拿林立夏的鐮刀:“林舅舅你坐,今天銀杏來幫你割草。”
林立夏不準:“你這么小,你會割個什么草,小心割到手了,還是讓林舅舅來。”
施銀杏伸手比了個六:“我都六歲了,不小了,寶碌哥哥六歲都開始干活了,榆哥兒都會點豆子了,我也要干活!”
林立夏看她還沒有自己腿高就說要干活的話,怎么看怎么樂呵,想著就是割個草,不算什么累活,又有他在一旁看著,要有個什么不對勁,也能立馬發現,點頭道:“那好吧,林舅舅先教你怎么割,你學會了再自己割。”
“好!”施銀杏跑林立夏身邊耐心地學起怎么割草。
這真的沒什么好學的,林立夏主要是怕她割到手,一個勁地教她手抓草上面一點,鐮刀割低一點。
今天他們割的是長在大堰塘岸上的酢漿草,這種草沒有麥草扎手,施銀杏學起來還算得心應手,幾下就割了好幾把,驕傲地對林立夏說:“林舅舅你看銀杏會割草了。”
林立夏夸了夸她:“銀杏真厲害。”
施銀杏干得更來勁了,悶著頭割了半背簍,當然都是浮在背簍里沒壓實的,林立夏為了不打擊她,也不去抻,由著她割。
沒一會兒施銀杏見背簍滿了,跑到林立夏身前邀功:“林舅舅,割滿了!”
林立夏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汗,看了看她手,沒見被蟲咬的痕跡,笑著夸她:“我們銀杏真棒,這么小就知道幫林舅舅干活了,是村里最聽話最孝順的小孩!”
夸得施銀杏一臉驕傲。
林立夏背起背簍,牽起她的小手:“走,跟林舅舅回家拿獎勵。”
回到家,林立夏給她拿了幾塊蜜餞,本以為她就玩心起,也沒把她今天的行為當回事。誰曾想第二天,第三天,一連好幾天,施銀杏天天都要跟他出去割草,不讓去還不行。
林立夏沒辦法,只好每日帶著她。
他們割了一段時間草,種完稻子,犁完地,把豆子點完的宋驚蟄想起來今年的羊該牽去配種了,去年大黑一口氣生了三只,怕它傷元氣,他們去年一整年都沒給它配種。
這個時節剛好,等它下崽的時候,林立夏也生了,正好借點它的羊奶來喂喂小崽子,一舉兩得。
宋驚蟄在門口的雜物房放下鋤頭,洗了手,回到自家院子,打算跟林立夏說一聲,他把羊牽走了。
蓋新房子前,鄒元符就知道他們家有牛有羊,在左邊空著的圍墻邊上給他們蓋了個喂養牲畜的小圈子,用的青磚,蓋得結結實實的,羊角頂到上面都泛疼,他們再也不用擔心大黑把棚子頂跨跑了。
正想著,宋驚蟄一跨進院子,就見林立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眼淚跟珠子似的不斷落,哭得稀里嘩啦的。
以前日子再苦再累,宋驚蟄都沒見林立夏哭過,唯一的幾次掉眼淚還是因為嘔吐產生的生理反應,第一次看他哭得這么傷心的宋驚蟄心疼得心一抽,走過去拉起他問:“這是怎么了?”
第79章
聽見宋驚蟄的聲音, 林立夏哭得更兇了,他把宋驚蟄拉到自己跟前,牽起施銀杏的手:“驚蟄哥, 你看銀杏的手。”
宋驚蟄這會兒才注意到站在林立夏面前的施銀杏,他低頭看過去, 只見她被林立夏扯到跟前的手上布滿了許多細痕。
小孩子的手原本白白胖胖的, 除了玩耍時染上的污垢,就應該像豆腐一樣滑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全是細紋, 無端地有了幾分飽經滄桑的風霜感。
他擰了擰眉, 問:“怎么回事。”
“都怪我。”林立夏流著淚, 把他帶著施銀杏去割草的事說了說, “我想著小孩子學些活沒什么, 誰知道才幾天就把她的手弄糙了。”
施銀杏三歲就跟著林立夏了, 帶到現在也跟自己的親生女兒沒什么區別了。一想到他的女兒長大后要跟他一樣,不停地干活,整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地累,把好好的一雙手干糙,把好好的一張臉曬黑, 再也沒有現在的純真快樂, 他的心如刀絞似的痛。
拉著施銀杏控制不住地就哭。
施銀杏都被嚇呆了,她就是干完活回來洗了個手拿給林舅舅看,想問問他,她現在可以摸摸小寶寶了嗎,誰知道她林舅舅拉著她就哭。
她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大氣都不敢出。
宋驚蟄聽完,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他還以為家里出什么大事了呢,原來就這么點事,他把林立夏拉到自己懷里,拍了拍他肩膀:“沒事兒,以后我們都不讓銀杏干活就成了。”
林立夏情緒上來了,壓根就止不住:“可是她以后也要干啊。”
作為一個農家女,下地干活是她不可能逃脫的命運,現在不干,將來也要干的,若不從小習慣,等到大了,干起活來更遭罪。
可是她還這么小就要跟個大人一樣干活,林立夏心疼啊。他感覺這就是死結,不讓銀杏干活是害她,讓她干活更是害她。
他抱著施銀杏哭得更傷心了:“我的兒,我的兒,你怎么這么慘啊!”
宋驚蟄見施銀杏都被嚇懵了,把她從林立夏懷里解救出來,跟她解釋:“沒事啊,你林舅舅就是見不得你干活,你以后別去干活了,知道嗎?”
施銀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學著宋驚蟄一起拍了拍林立夏的后背:“林舅舅,銀杏以后再也不干活了,你別哭了。”
她不這么懂事還好,一懂事,林立夏哭得更厲害了。
宋驚蟄怕再這樣下去,立夏都要驚動胎起了,把施銀杏支走:“杏兒,你先出去玩兒,我跟你林舅舅說會兒話。”
“哦,好吧。”施銀杏還有點不想走,她總覺得是自己把林舅舅弄哭的,就該她來哄好,可她越哄林舅舅哭得越兇,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院子。
“好了,好了。”宋驚蟄哄小孩般給林立夏擦了擦眼淚,“不哭了,待會兒爹娘都要被你驚動了。”
林立夏控制不住情緒,但理智還在,知道這會兒爹娘要是被驚動,他可就丟人丟大發了,稍稍緩了緩,不哭了,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懷孕的人就是這樣,一點點情緒都會被無限放大,這是不可控的。
宋驚蟄知道不解決這個問題,立夏之后想起來,還是會想今天這樣,傷心不已。
他想了想道:“其實對于銀杏,我早跟大姐早有安排。”
林立夏抹了抹淚:“什么安排啊?”
宋驚蟄問他:“還記得上次寒露回來跟我們說,縣里有專給權貴人家做吃食的廚娘嗎?”
林立夏點頭:“記得。”
宋寒露現在學裁剪,天天住縣里,她又有個好聽八卦的性子,東家長西家短里少不了她,在縣里待了這么久,沒少聽閑話。
其他的事暫且不提,就單提一件,縣里有個廚藝司,司里的女娘從小就學廚藝,學成后給權貴人家做宴席,聽說有佼佼者一席能賺三百兩。
宋寒露當時聽了大受震驚,回來就跟宋驚蟄他們說了。
宋驚蟄當時問她:“既然做廚娘這么賺錢,那為何縣里的人不把自家孩子送去司里學藝。”
宋寒露把她聽來的說給宋驚蟄:“怎么不想送去,縣里家家戶戶都想把自家女娘送進去,奈何學費太貴了,每月就要二兩銀子,學成的歸期不定,可能是八年、十年,縣里有這個銀子的人家,又不舍得送自家孩子去吃這個苦了。”
宋驚蟄當時想,學費這么貴,不排除廚藝司故意將宴席的報酬說得這么高,以此來招攬學生的意圖。
不過她也覺得女孩兒學個手藝總比在鄉下下地強,施銀杏又對吃食頗為感興趣,家里做飯,她總是朝做得最好吃的幾道下手,其他的興致缺缺,尤其是林立夏做飯,幾乎就變成了貓兒胃,吃一兩口就不吃了。
宋驚蟄不求她學成頂級廚娘,一場宴席能賺三百兩,想著,她自己會學了,以后別人做得不合胃口,也不至于把自己餓死。
后來宋白露過來,他就把這個想法跟她說了說,宋白露也覺得好。
做飯比下地輕松,還能給自己開小灶,學成歸來,她也不要她去富貴人家做席,自己開個吃食鋪子,賺些花銷錢就很開心了。
只是宋白露這會兒還欠著她爹的銀子沒還,這一年二十四兩的學藝費委實負擔不起,他們兩口子現在正努力還錢,爭取明年給施銀杏掙上學藝費呢。
林立夏聽了果然不哭了:“真的啊?”
宋驚蟄好笑地給他擦了擦眼淚:“真的不能再真了。”
林立夏立馬高興了:“這可真好,我們銀杏愛吃,自己學會了做吃食,以后想吃什么做什么,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說完又道:“叫大姐也別太累了,錢的事不著急,不夠,這不是還有我們嘛,大家一起湊湊,總能湊夠的。”
宋驚蟄看他情緒變化之快,拿他沒辦法,笑著捏了捏他鼻子:“你啊。”
“……”
施銀杏的事這么定好后,林立夏不再攔著她干活了,畢竟在外頭學藝,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勤快,要是什么活兒都不會干,師父該不高興了。
但施銀杏被她干活惹得林立夏大哭一場的事嚇到了,再也不出門割草了。
林立夏也不惱,教她學著洗碗、洗自己的衣服,燒火等簡單的事宜。
小孩子對什么都感興趣,加上林立夏又很快夸人,沒兩天就把施銀杏哄得吃了飯知道收拾飯桌,踩著板凳洗碗了。
宋驚蟄見立夏情緒穩定了,這才拉著羊去了周二鳳家配種。周二鳳帶著她家哥兒去走親戚了,是她哥婿周鴻運接待的他。
周鴻運見到他很熱情,把羊拉去羊圈,給宋驚蟄倒了杯茶,拉著他一個勁地說話,最后實在沒話說了,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問:“驚蟄哥,我聽說你在種云耳。”
宋驚蟄點頭:“是啊。”
他攥了攥褲子:“是這樣的,我娘家也是山里的,我聽說你是用糧食換的云耳木,我就想問問,你還要云耳木嗎,我娘家那邊的山頭也有不少。”
宋驚蟄好笑,他就說周鴻運今天怎么這么熱情,原來在這兒等著他,他沒有拒絕:“要的,不過今年上半年不要了,你們要賣云耳木的話,還是下半年賣給我吧。”
他四間屋的云耳已經固定好了,這個時候再加云耳木進去,他怕會引起別的反應,還是把這季云耳采了,再添新的云耳木進去比較好。
“好好好。”周鴻運得到回答,一臉的高興,“謝謝驚蟄哥了。”
山里人家最缺的就是糧食,宋驚蟄愿意用糧食跟他娘家人換云耳木,不亞于給他娘家人一條生路。
宋驚蟄笑:“這有什么好謝的。”
要真說起來,該他感謝周鴻運才是。隨鶴生娘家那邊的山頭已經找不到云耳木了,收了這茬云耳,他想擴大種植,還得另外尋個門路。有了周鴻運娘家這條路子,下季云耳不用發愁了。
大黑可能是一次生了三只,又歇了一年的原因,這次配種沒有上次幸運,一次就中,配了四五次才懷上。
因為要賣云耳木,這幾次配種周鴻運都沒收宋驚蟄帶來的禮,弄得宋驚蟄都不太好意思去他家了。
忙完大黑的事,地里的苧麻又到了采收的季節,去年收房子,又是立夏懷孕的事,忙得宋驚蟄壓根沒時間去把地里的苧麻根挖了,重新種植。
幸好苧麻是一種多年生植物,只要不把根莖挖出來,它能一直生長,只是因為去年采收過,今年的收成可能沒有去年收成好。
可等宋驚蟄將苧麻從地里收割回來,大家剝完麻,驚奇地發現,收成不僅沒有少,反而比去年最高的收成還要多,足足收了三十八石。
宋驚蟄猜測:“可能它的習性跟草一樣,越割越長得茂盛。”
林立夏慶幸:“這么說,我們去年沒有把根拔出來,任由它繼續生長,還算是做了件好事。”
宋驚蟄笑:“可不是。”
他摸了摸林立夏微微隆起來的小腹,跟他商量:“這季的苧麻賣了錢,把去年修房子的工錢結了,還有剩余的錢,我們把家里的家什都換一批吧。”
去年他們蓋房子委實沒有錢,新家的家什用的還是老房子里的。這導致他們新家外面瞧著很氣派,實際里面空蕩蕩。
院里的石桌都是宋福田從山里找了幾塊順眼的石頭回來,自己鑿的。
再者,宋驚蟄也看他們房里那睡了很多年,翻身都吱呀作響的床不順眼很久了。
到了八月,立夏就要生了,以后有了小崽子,家里這些半新不舊的物價還不夠小崽子折騰的。
林立夏是個萬事好說話的主的,想也沒想地答應了:“行啊。”
他這話音一落,宋驚蟄感覺到有個不輕不重的力道落在他手上,他驚喜地朝林立夏說道:“動了,動了,他/她終于動了。”
林立夏也驚喜:“是耶。”
懷孕五六個月了,按理說他能感受到腹中胎兒的胎動了,然而林立夏懷孕這么久,除了正常的抽疼,就沒感受過一次胎兒的運動,要不是大夫說沒有事兒,他都以為出什么問題了。
最后兩人只能歸結于孩子太懶了。
這會兒見他/她動了,兩人都驚奇不已,圍著肚子一個勁地看稀奇,希望孩子再動一動,不要這么懶。
可孩子就像是剛想起他們這對父親來,打了聲招呼,又沒動靜了。
“……”
今年的苧麻收成好,可去年種的人也多啊,大家都采收了,今年就沒有來宋驚蟄家買麻線績麻了,宋驚蟄也不惱,全賣給了村口的紡織坊。
紡織坊的管事跟他說:“幸虧你今年沒有績麻,賣得早,今年種苧麻的人太多了,我們坊里吃不下這么多干麻,收夠了這季用的,就不收了,收也是壓價收。”
“這季我還按二十文給你,下季可就不是這個價了。”
對于這種情況宋驚蟄早有預料,村里這么多人種苧麻,降價是必然的,好在,桃源村的紡織坊不收了,其他村的坊子還收,村民們還可以賣給其他坊子,不怕他們賺不到錢。
宋驚蟄拿了管事的給他結的九十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去年鄒元符給他記錄的蓋房子的工錢單子找出來。
去年他們蓋房子的錢都是東拼西湊的,工錢只結了鄒元符的,其他人的還沒有結,這次一拿到錢,宋驚蟄拿著單子挨家挨戶上門去把工錢結了,一共支出去六十兩銀。
再還了借宋福田的二十兩。
他手里只剩下十兩了,這點錢想把家里家什全部換一遍再添置些新東西顯然不夠,林立夏跟商量:“要不等我們收了云耳再添置。”
宋驚蟄無奈:“只能這樣了。”
云耳的生長期不是很長,三四個月就長出來了。宋驚蟄買的朽木本就帶了一點點長出來的云耳,長得更快。
二月種的,五月就能收了。
這批云耳木少,宋驚蟄又養得精心,每天都過來看情況,幾間屋的云耳長勢都挺不錯的,但要說哪間屋的云耳長得最好,還得具體看摘下來的統計。
云耳跟種莊稼的采收不一樣,莊稼采完就沒了,云耳在第一天收獲后,不灑水,放個一兩天,再灑水,十天左右又能長出一批,一直可以收三四次。
宋驚蟄這批云耳是在屋里養的,沒有雨水的滋潤,采摘前得大量灑水,才能使云耳從木頭上舒展開身姿。
不然它的顏色跟朽木融為一體,屋里光線暗,不仔細看,壓根就找不出它。
采摘前,宋驚蟄天天在老屋這邊灑水,連晚上都是宿在大伯母家,方便夜里起來查看這些云耳的情況。
宋驚蟄養云耳的事,在村里傳了個遍,大家還指著這次他的云耳養好了,他們也跟著養呢。尤其是一些家里沒錢又沒地,改不成稻田的人,看著別人種稻子賺到錢,他們卻賺不到,更期望宋驚蟄養好了。
這樣他們不能種稻子還能養云耳嘛。
因此宋驚蟄采收云耳這天,幾乎是全村的人都來看熱鬧了,想看這次宋驚蟄總共能收多少斤鮮云耳。
雖說這云耳采下來還得曬干了才能吃,不然很容易中毒,但大家都是山邊上的人,每家每戶都上山采過云耳,對幾斤鮮云耳出一斤干云耳的事,了如指掌。
只要宋驚蟄把目云耳采完,一上秤,他們就能大概算出他的收成。
四個屋,要分成四次采收。宋驚蟄一個人一天顯然弄不完,他叫了宋萬民,吳桂花,還有大伯母,三伯母這些感興趣的人來幫他摘。
因為是要拿來賣的,也不能像村里人那樣一把薅地摘,得一片一片地摘。浩浩蕩蕩一群人,從早上摘到下午才算把四個屋的云耳全部摘完。
他們一摘完,外頭等了一天的村人迫不及待地問:“驚蟄,你這批云耳總共收了多少啊。”
第80章
宋驚蟄分別稱好幾個屋的云耳, 由于是第一次采收,采大不采小,收獲委實不多:“總共一百八十斤。”
“只有這么一點嗎?”
村里人聽到這個數目, 全都大失所望。鮮云耳水分大,十斤才出一兩斤的干云耳。就算屋里的云耳還能采三次, 最終收獲也不過八.九十斤。
縣里的山貨鋪子常年三十文收干云耳, 百斤也不過三兩銀子。看著還行,可要搭這么多間屋子進去, 還有買云耳木的開銷, 算下來竟比他們種地的收成還不如。
“驚蟄, 這養云耳不劃算啊。”
“驚蟄, 你還是別折騰了。”
“是哩, 你掙錢也不容易, 別拿銀子打水漂。”
村里人七手八腳地算完, 又七嘴八舌地去說宋驚蟄。他們也是一片好心,這幾年跟著宋驚蟄種稻子,種苧麻,給他幫工沒少掙,看他虧錢, 大家感覺比自己虧欠還要難受。
畢竟宋驚蟄大方, 不藏私。他掙錢了,全村都能跟著掙;他虧錢了,可不就等同于全村一起虧錢嘛。
“行,我回頭再琢磨琢磨。”宋驚蟄聽著村里人的勸誡聲,也不生氣, 依舊笑著跟他們說話。
村里人就是這樣的,好奇心重, 勸誡心更重。順著他們,什么事都做不成,不順著,他們就該說宋驚蟄這個人不識好歹了。對付他們,宋驚蟄一般都嘴上先答應著,回頭該怎樣還怎樣。
村里人見宋驚蟄答應得這么爽快,以為他真的聽進去了。又說了一些,你還年輕,這個沒折騰成事,以后總有折騰成事的時候。三三兩兩地散了。
他們是來看熱鬧的,不是來給人找不痛快的。這熱鬧沒看成,反倒看了一場笑話,再待下去,就該討人嫌了。
人群散去,熱鬧的院子安靜下來。宋驚蟄如同趕走了八百只聒噪的鴨子,耳根清凈,空氣清新,一身輕松。
宋萬民來幫忙采收,本以為孫兒能像前幾次那樣再大展身手一番,不承想他這次沒成事,想說:他就說這養云耳的事成不了,這長在山里的東西,從來沒人在家里這么養過,要真那么好養,不知道多少人去養了,還輪上他們?
可他見剛還有說有笑的宋驚蟄不言語了,到底不忍心把這些話說出口,咳嗽了一聲,勸說道:“沒事兒,這房子曬曬還能用,幾根木頭你也沒出錢,一點糧食,就當是接濟立夏他大哥娘家了。”
宋萬民開口了,摘了云耳出來,聽著村里人給宋驚蟄潑冷水的話,往天嘴皮子利索,今天異常安靜,一直沒搭過腔的吳桂花、秦翠蓮、孟雙秋婆媳三人說話了:“可不是,你折騰的這些,連你掙的九牛一毛都沒有,就當玩了一場,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去好好侍弄莊稼,等到入夏收稻子和苧麻的時候,你還是咱們村最風光的。”
這次叫村里人看了場笑話又怎樣,她家驚蟄還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誰能有他能,年紀輕輕就有四十多畝地,還給家里蓋了座大宅邸。
不就是折騰個云耳沒折騰成事,虧了些錢。就憑她們驚蟄現在所擁有的家底,村里人吹牛都趕不上。
三人越想越有底氣,說話聲逐漸升高,安慰宋驚蟄的言語也越說越有力。
宋驚蟄聽著她們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慰,好笑不已,他一點都不傷心,真用不上這樣。
不過這份情他還是要承的:“爺,奶,大伯母,三嬸,我知道了,我自個有分寸,你們放心吧。”
他越說得這么大度,幾人越是不放心,這孩子第一次遭受挫折,指不定心里難受成啥樣了。
吳桂花吊梢眼一拉,一副兇悍的模樣:“你怕啥呀,你是咱村最有錢的,你奶我還能動,回頭要是有人在村里說你,奶上去幫你撕他的嘴。”
秦翠蓮和孟雙秋附和:“對對對,到時候我們一起幫你,一定罵得說你的那人在咱村里抬不起頭。”
宋驚蟄腹誹,沒分家前,好像就你們說我說得最多吧……
但他沒把這話說出口,好言好語道:“好了,奶奶,我心里有數的。”
好不容易把幾個長輩說服,回到家,在家陪著林立夏說話的譚佳音他們幾個聽說了這事,也跟著勸說了幾句。
宋驚蟄好笑得很,他看上去是個很脆弱的人嗎,是個人都來安慰他。
好在立夏懂他,支走了幾人,跟他說:“沒事的,驚蟄哥,我相信你,這次沒成是事出有因,再種幾次就好了。”
宋驚蟄握著他長胖了肉嘟嘟的手,心都被他給捂軟了,敞開心扉,跟他說了實話:“其實我們也沒虧。”
林立夏疑惑:“嗯?”
宋驚蟄笑得眉眼舒朗:“村里人只見我們采收了百來斤,沒見我四間屋的云耳木加起來只有兩百來棒。”
林立夏頷首,這也是他相信宋驚蟄的原因,先前他們堆滿四間屋的云耳木可是足足有上千棒的。
是因為那些云耳木生了病,不能要了,后面他們又重新找了一批。因著山里的云耳木都被他們搜羅得差不多了,費勁扒拉地就找到這兩百來棒。
種云耳不像種莊稼那么累,養上千棒跟養兩百棒的區別不大。若是他們今兒養的是千棒,一次就能收千斤的鮮云耳,采上三四次,怎么也能出五六百斤的干云耳吧。按三十文算,那也有十幾兩了。
云耳一年能產兩季,這季收了秋季還能收,兩季加起來怎么也有三四十兩。
跟種稻子的收成大差不差。
稻子種在土里要交稅,云耳養在屋里不用交稅,且不用耕地,犁地,還不用在外頭曬太陽,算下來比種稻子劃算多了。
林立夏驚喜道:“這么說,下季我們就能把這云耳給種搞起來了。”
宋驚蟄壓不住笑地點頭。
立夏算得還是太保守了,這四間屋的收成,他忽略了有兩間屋,他沒怎么管,任由其自由生長,另外兩間屋他可是按照種地流程,時常翻云耳木,挖山土腐葉施肥,根據氣候變化澆水,把有蟲的云耳木拿出來曬太陽捉蟲,這么一系列弄下來,云耳的收成斐然。
一百八十斤的鮮木耳,這兩間至少提供了一百二十斤,平均每棒都一斤多的收成。要是四間屋都按這個方法來,他們的收成還能翻上一番。
云耳木又不像買地那般困難,只要肯花心思,山里有的是山民賣木頭給他。且放在屋里又不占事,搭架子,完全可以把整間屋都塞滿,還能把屋里加高了種。
四間屋,他能放一千棒,就能放兩千棒,擠擠四五千棒都不成問題。
木頭越多賺得越多!
村里人都覺得他虧了,宋驚蟄卻覺得只要他把云耳養出來,怎么都是賺的。
“吧嗒——”
林立夏湊到宋驚蟄跟前重重地親了他臉頰一口,久違了的夸獎又來了:“我夫君真是精明能干,出類拔萃,如蒼松翠柏,有鴻漸之儀,在我心里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宋驚蟄直接被他夸臉紅了,這是把他看過的書里,最好的詞都用他身上吧。
“……”
因為云耳下季能擴大種植,接下來幾次采收,宋驚蟄不但沒有歇氣,反而干得更賣力了。
這季云耳,他采收了四次,第一次最少,第二次最多,四次下來也收了九百來斤的鮮木耳,曬干后,出了一百八十斤的干云耳。
他取了三十斤連同之前在山上找的一些不常見的蘑菇,托縣里首飾鋪子的人給胡宏大送去,剩下的一百五十斤,全賣給了縣里的山貨鋪子。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這干云耳各大山城都有,若是胡宏大不感興趣,他得跟縣里各大山貨鋪子打好關系。
這個天正是收山貨的好時節,宋驚蟄來賣云耳,山貨鋪子的人也沒多想,將他的貨查驗一番,沒見以次充好,拿沙土增重,全都收了。
只是來他們鋪子賣干云耳的都是幾斤十幾斤,很少見宋驚蟄這樣一次賣上百斤的。掌柜的以為他是新的跑山人,多打量了幾眼,態度熱情道:“小兄弟能力不俗,我與你結個善緣,多與你幾厘銀,望小兄弟日后有了山貨,多來關照我們鋪子,我們一定給你一個好價錢。”
“多謝掌柜的照顧,日后定當常來光顧。”宋驚蟄一口應下。
這掌柜的實誠,不僅沒有壓價,反而還給他的貨提了幾厘錢,原本四兩五錢的貨,足足給了五兩,若是胡宏大那邊回絕了他,他一準來結交這家鋪子。
廣安府太遠了,宋驚蟄送過去的云耳也不知胡宏大什么時候能收到,宋驚蟄暫且壓下這事,拿了錢回來,準備帶林立夏來縣里給家里添置家什。
雖說賣云耳掙的這五兩銀子遠沒有他給出去的稻子值錢,可有了這五兩加上先前賣苧麻掙的十兩,足夠他們給家里換上一批新家什了。
且立夏顯懷后,大夫也說讓立夏多出門走動,有利于日后的生產。
還沒邁出家門,聽說他倆要去縣里買家什的鄭月娥,拉住他倆不贊同地道:“縣里太遠了,立夏走過去多累啊,你們就去鎮上找你曉霜姨買唄。”
“咳咳咳咳——”
她話音剛落,一旁的宋福田如同被人戳了肺管子似的,咳嗽個不停,邊咳邊上來拉鄭月娥:“孩子愿意在哪兒買就在哪兒買,我們不問不管。”
鄭月娥撇他:“立夏大著個肚子能不管嗎,再說你跟她又沒有什么,去她那里買有何不妥?”
林立夏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臉探究地向宋驚蟄看過去,宋驚蟄附耳跟他說:“葛曉霜,就是我爹以前死活要娶的那個木匠女兒。”
就是那個她家里要五兩銀子的聘禮,他奶不愿意給他爹出這錢,最后人家嫁人了,氣得他爹離家出走的人。
林立夏頓悟過來,又把頭轉向他的公公婆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
這都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居然還有嚼頭,可得好好聽聽。
宋驚蟄也是一臉八卦,當年他還沒出生,只從別人嘴里聽到過一點只言片語,壓根就不知道里面的詳情,甚至葛曉霜這個名字,在他家都是個禁忌,從來沒人提過,今天他娘居然主動提及,真是怪事。
被兩個孩子看著,宋福田一臉的掛不住:“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跟人家早斷干凈了,這么多年沒有來往,我都忘記她長什么模樣了。”
鄭月娥一臉的理所當然:“就是因為沒什么,我才要兩個孩子去她家買啊,要有什么,我第一個打斷你的腿。”
宋福田松了一口氣,但神情依然很緊繃,他一邊鄭月娥說話,一邊跟宋驚蟄他們使眼色:“人家可能都不記得我了,讓兩個孩子去人家鋪子,不是攪亂人家的平靜嗎,鎮上木匠鋪子又不止他們一家,讓孩子們多找找多看看,沒準有比這家鋪子做得還要好的。”
鄭月娥原本沒多想,可宋福田這扭扭捏捏的樣子,她看得很不得勁,狐疑地問了一聲:“宋福田,你不會跟葛曉霜真有個什么吧?!”
宋福田:“沒有的事!”
鄭月娥不信:“那你怕什么?!”
宋福田跟鄭月娥理論了一陣,見說不通,只得追上兩個出了門的孩子,沖他們的背影喊:“你們聽你的娘的,就在她鋪子里買,哪都別去,聽到了沒?”
爹娘吵架,宋驚蟄和林立夏怕殃及池魚,溜得飛快,宋福田也不知道兩個孩子聽進去沒有,趴在家門口兩眼淚汪汪的。
這要是兩個孩子沒買葛家鋪子里的,回來,他媳婦還不得撕了他啊。
“……”
遠離了爹娘,徹底聽不見他們吵架聲的林立夏停下腳步,問宋驚蟄:“驚蟄哥,我們到底是去縣里還是去鎮上啊?”
宋驚蟄拉著牛車,沒走去縣里的路,笑道:“去鎮上吧。”
他爹沖他喊的那些話,他都聽到了。雖說他跟他爹斗嘴時,時常說他不好,但他爹除了不愛下地干活之外,對他們這些子女幾乎有求必應,是再好不過的爹了。
他這個當兒子的不能見死不救。
鎮上的路途不是很遠,林立夏沒有坐牛車,在下面跟宋驚蟄并肩而行,邊走邊好奇:“驚蟄哥,你說爹跟這個葛曉霜還有聯系嗎?”
宋驚蟄搖頭:“應該沒有。”
要真有,他娘不可能察覺不到。以他娘的性子,察覺到了,定然要跟他爹鬧,不可能還讓他們去人家鋪子里買東西。沒把人家鋪子砸了,都算他娘脾氣好了。
林立夏點頭,他看爹對娘稀罕的那個勁,也不像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又問:“那娘今天為什么要提她?”
宋驚蟄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正好想到她家是開家什鋪子的,照顧熟人生意吧。”
林立夏狐疑:“是嗎?”
娘能大度到這個地步?
“咳,去看看就知道了。”宋驚蟄摸了摸鼻子,他也覺得他娘不像是個這么大度的人,猜不透他娘葫蘆里賣什么藥,只好去一探究竟了。
然而兩人到了鎮上,在鎮上轉悠了一圈都沒有找到葛氏木匠鋪,她家店鋪的名字,改成了葉氏木匠鋪。
宋驚蟄怕去錯地方,找到鋪子周邊擺攤子的店家問了問。
店家告訴他們:“葛氏木匠鋪早就不做了,你們要是找葛家人,去吳永巷,他們現在住在那里,門口放了個葛木匠的牌子時不時地接些零碎活兒,很好找的。”
宋驚蟄和林立夏道了謝,牽著牛車向吳永巷而去,剛一拐進巷子,果然在巷口第三戶人家門口,瞧見先頭那個店家說的掛著葛木匠的牌子。
兩人心知沒找錯,走過去正準備敲門,就聽得里頭傳來一道女人的慟哭聲:“爹,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兩人頓在原地,不好再敲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