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林,一定是那林!我要下去!”
“染哥,下面肯定很危險,你不能去!”
莫唯攥住我的手,我將他一把甩開:“我已經(jīng)和他錯過了一世,今生無論如何,也要同生共死。如果他不在了,我絕不獨活。”
“好,”清絕嘆了口氣,“數(shù)百年前,貧道未能救你,未能攔住小圣君入魔,容他如此良善的人身墮無間,一直是貧道的遺憾,如今若能幫你們一把,貧道這遺憾,也算是有望彌補了。莫唯——”
“在!”
“此次鏟除妄圖登仙的妖孽,是你唯一重回神境的機會。你是我門下唯一飛升的弟子,要是再弄砸了,就滾出去,再別來見為師!”
“是!”莫唯挺直了腰背,三下五除二把自己上衣扒了,登時熱量自他身上散發(fā)出來,我見他裸露出來的蜜色身軀上,竟沿著健碩的肌肉紋理沁出了絲絲赤金色的紋路,宛如火焰在表皮灼灼流動,不禁瞠目結(jié)舌。他羞澀地瞅了我一眼,“這是九天離火,和我貼近些,暖和。”
“他媽的癡線!”清絕竟然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腦勺上,看向我,又恢復(fù)了平日那副仙風道骨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
“貧道和小七就留在這山洞中,替小圣君護著他的心,莫唯是貧道門下力量最強的弟子,有他護著你,夠了。”
我震驚地點點頭。
“上來吧,染哥,我背你下去。”說著,莫唯半跪下來,將背轉(zhuǎn)向我。
我一愣:“背我,下去?”
他點點頭:“我背你,飛下去,會比用登山繩下去快,也安全些。”
當趴在莫唯背上,被他背著滑翔向林海的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小說里寫的神仙能御劍飛行是真的——雖然他用的不是劍,是一把我們剛在商場買的碳釬維三界伸縮登山杖。
而清絕說他游戲人間,荒廢修煉許多年,也不是假的,幾度我都以為他要墜機,好在最后還是平穩(wěn)落了地.....只是他的頭扎進了地里。
我心有余悸,雙腿發(fā)軟,險些跪下,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把他的頭從土里拔了出來:“阿唯,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像他這種飛升過又被貶下凡的半仙會不會腦震蕩,只見他雙眼翻白了好一會,又揉著頭站了起來,扭扭脖子,發(fā)出咔咔兩聲,又咧開嘴角,沖我露出了那標志性的沒心沒肺的笑:“嘿嘿,爽。”
“......”
我擦了把汗,站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西面不遠處,正是那個塌陷出來的天坑,周圍一圈方圓幾里的樹都倒塌了,橫七豎八的一片。
待走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倒在這天坑周圍的,不止有樹.....還有人。
準確的說,是尸體。這些人都是被樹藤絞殺,四分五裂,偶有一些面目完整的,可以辨出是東南亞人的長相——顯然,他們都是那女魔養(yǎng)的泰國巫師,粗略一數(shù),有三十人之多。
那林只有孤身一人。
我心頭發(fā)緊,朝天坑內(nèi)望去,底下樹根盤虬,黑暗幽深,竟一眼看不到底。突然,底下轟隆一聲,足下又襲來猛烈震動,莫唯一把抱住我:“小心!”,足下便是一空,我們隨碎裂的地面直墜而下!
半空,腰身腳踝一緊,無數(shù)樹藤將我溫柔纏繞。那林!我心頭一震,黑暗中,驟然響起一陣攝人心魄的大笑,似迎面逼來。
“離他遠點!”一股熱浪自臉頰掠過,炙亮的光輝照亮眼前。
樹藤結(jié)成一個籠子,將我籠罩其中,我睜大雙眼,透過樹藤緊密交織的縫隙,越過擋在前方的莫唯望去,不遠處,漂浮著一抹白發(fā)的女子身影,她的周身竟然布滿了金色的鱗片,背后有一圈壁畫上的神明才有的□□,宛如日冕,散發(fā)著七彩光芒,一如當年的那林。
“是法相,看來她在泰國供奉龍王娜迦,果然受到了庇佑,要是得到了圣君體內(nèi)的舍利,她一定會飛升。”
聽見莫唯的低語,一想到這是靠奪取那林的仙緣與無數(shù)人的性命修來的法相,我就恨得咬牙切齒,不明白那異國的神佛怎會如此瞎眼。
她被我瞪著,也朝我看來,像審視著一只小小螻蟻,輕蔑又怨恨。
“都是因為你.....我的乖兒子,先是要殺我,如今,竟要與我同歸于盡。”
同歸于盡?
我朝她下方望去,被無數(shù)樹藤包裹著的,是一團巨大的球形血紅肉塊,緩緩蠕動著,有一部分,似已碳化,變成了灰燼般的黑色。
盡管連人形也沒有,可我知道,這就是那林。
他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眼淚滾落下去,我半跪下來,攥住將我籠罩的樹藤,沖他喊:“那林!”
“別叫了,他已是強弩之末.....那些被他吞掉的怨靈,都已被我的門徒超度,幫不了他了,如今,只剩下了這源身可與我拼死一搏。”她輕笑著,“那林,你這源身本由你生父的舍利形成,是他欠我的,我如今,要拿回來。乖,還給母尊,母尊可饒你的心上人不死。”
肉塊劇烈地蠕動起來,地動山搖,仿佛整片大地都在憤怒的開裂。
“我不會.....再信你一回了。”那林的聲音,自地底深處傳來。
“你根本不配有他這樣的兒子!”我朝她大吼,“你可知,那林當年雖然被你逼著修煉,可心里藏著的愿望是什么!他希望能在飛升成神后,替你贖罪!即便從沒有得到過你的愛,他卻深愛著你,可你呢,身為人母,卻把對這個世界的憎惡,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她神色一怔,俯視著下方,竟似有一瞬的動容,可不過剎那,又冰冷起來:“你懂什么,親情.......最是無用,當年,若不是我的父母為了弟弟能娶妻將我獻出,我怎會成為占婆教的廟妓?我在教中生下的第一個兒子,為了一個供果,便毫不猶豫地棄我而去.....父母算什么,親子又算什么?不過都是,剜心斷腸的剔骨刀罷了!”
說罷,她揚起一手,祭起一把金剛鈴,搖了一搖,朝頭頂看去,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朝上望去,卻什么也沒看見。
——她是在,等明洛嗎?
“洛兒!”她厲喝一聲,“你不想占據(jù)他的身軀,與你這心上人在一起么?你若敢違抗我,休說還你一個肉身,我定叫你灰飛煙滅!”
“他不會來了!他不會再受你操縱了!”我朝她嘶吼。
“好,又是一個棄我而去的好兒子.....和你的兄長握手言和了是嗎?”她冷笑一聲,手中的金剛鈴發(fā)出熾亮的白光,突然暴漲變長,變成了一個造型很像是金剛杵的法器,朝我迎面刺來!
一團紅色的血肉頃刻涌到我的面前,竟凝成了一只巨手,將金剛杵一把攥住——那是那林的另一只手。肉被灼焦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看見那巨手接觸金剛杵的表面,都在迅速變黑碳化,就好像被陽光燒到的吸血鬼,無數(shù)的灰燼撲到我臉上,我心頭一顫:“那林!”
我抓住樹藤,想要鉆出這保護我的籠子,卻聽見下方轟鳴,無數(shù)樹藤猛然向上蔓延生長,將我和莫唯一瞬便高高托舉到了天坑上空。
下方被樹藤包裹的血紅肉球蠕動著,像子宮里尚未成形的胚胎,居中開裂,一瞬吞沒了那女魔的身影,也在同時被金剛杵猝然貫穿!
“要舍利是嗎?母尊,你自己,剖開我的血肉來取!”
血球痙攣著、收縮著,就好像在嘶啞咀嚼,表面到處被金剛杵的頂端戳得綻出血口,噴薄出濃稠的鮮血,透出金色的光芒,千瘡百孔。
這不像是一場單純的廝殺....更像是那林再用自己的血肉償她的生恩。
我的雙眼一片模糊,心痛到幾欲窒息,只想下去陪他一起。
“莫唯!九天離火!”
聽見那林的聲音,我一驚,看向身旁的莫唯,搖搖頭:“不要!
莫唯看了我一眼,皺起眉,神色猶豫:“小圣君......”
“不殺了她,她便會去殺了染染!”
莫唯一怔,不再看我,一手掐訣在胸前,身上無數(shù)金赤光焰竟瞬間凝聚成了一只金色的鳳凰,長嘯一聲,朝天坑內(nèi)俯沖而去!
“不!”我大吼起來,心臟撕裂。
“轟”,整個天坑,熊熊燃燒起來,血紅的肉球被烈焰頃刻吞沒,無數(shù)向上托舉的樹藤也在剎那間被寸寸燒斷,底下則淪為了一片火海。
樹籠向下一墜,又懸在空中,是被莫唯抓住。
“等等.....那女魔還沒死!”
我垂眸望去,只見底下火海之中,浮出一抹白發(fā)的身影,自火海中緩緩升起,身下那團原本血紅色的肉球破碎不堪,焦黑難辨。
我的心頭被一陣莫大的絕望壓住,見她低著頭,正看著自己的手心——那是一把灰燼,風一揚,便什么也沒有了。
“不可能,怎會什么都沒有.....”她厲喝一聲,抬頭看來,一雙藍眸鎖住了我,眼底射出瘋狂的光芒,“定是你們藏起來了.....”
突然之間,底下漆黑的殘骸中猝然竄出一條碩長的黑影,將她猛然纏住,那黑影身軀兩側(cè)竟密布著無數(shù)雙人手,宛如蜈蚣一般,一面撕扯抓撓她的身軀,一面將她往殘骸深處拖去,那女魔竟掙扎不脫,身上的金鱗都片片脫落下來,奮力扭動著,發(fā)出陣陣慘叫。
“這是什么.....”
“你不認得吾了嗎?吾的好神妃,好妻子.....多虧了你,幫我掙脫了那林多年對吾的禁錮,哈哈哈哈.......”
是....那林的父親,那個占婆教主?
我驚愕地睜大眼,聽見“轟隆”一聲,頭頂響起滾滾雷鳴,抬眸便發(fā)現(xiàn),一團球狀雷電正在上方凝聚成型。
“不好了,是天劫,定是小圣君做了什么引來的,這是個他設(shè)下的陷阱!”莫唯的聲音響起,下一瞬,我便被他拽著落到了旁邊的一座山上,幾乎與此同時,一道熾亮的霹靂,當空擊向了天坑之中。
這下,整片林海,都轟轟烈烈的燃燒了起來。
我呆呆的望著底下的火海,不知過了多久,臉上忽然襲來點點濕意。
下雨了。
遠遠的,傳來龍吟一般的低鳴。
我循聲望去,對面的雪山上,云霧繚繞,一道白色的長影若隱若現(xiàn),宛如蛟龍。山風迎面吹來,攜著大火焚燒草葉后的氣息,被雨水稀釋了許多。明洛,你是在降雨滅火,救你的哥哥嗎?
無數(shù)灰燼迎面飄來,白的,灰的,漫天都是,我抬眸看去,忽然有一抹殷艷的紅色,輕輕落在我眼角,宛如一個溫柔的親吻。
“染染,等我。”那林熟悉的聲音,自風中傳來。
我抓住那片花瓣,沖出屋去,穿過街道,奔進林海中。
“吞赦那林,我愛你——”
我朝著雪山的方向大喊,余音在凜冽山風中縈繞不絕,群山回唱。
我等你,這輩子,到白頭,都等你。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