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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人頭噴泉案(一)

    六月底,日頭都曬得毒了些。

    宋忱為去貿川省客宜市早早做好了打算,提前將月末的工作處理完,去找丁渠深批假的時候連丁渠深都有些意外。

    由于他是首次請假,丁渠深倒算是寬容,給他批過:“請幾天?”

    宋忱:“五天。”

    他一言不發了幾分鐘。

    等到宋忱得到批準后準備出去的前一刻,他冷不丁說:“是跟程冬陽一起?”

    宋忱心跳陡然快了一拍。悶悶的撞在胸膛:“……嗯。”

    此刻丁渠深終于肯將視線完全落在他的身上,臉上有陰沉之色,只不過盡數被壓在眉宇間:“是他想去?”

    宋忱沒有看他:“我剛好……”

    “宋忱。”丁渠深直呼他的名字,“道理我都跟你說過,你還是不明白?”

    他緘默著。

    “……就算你聽不進去,也得聽。”丁渠深無數次向他重復,“你得明白這件事跟你無關。這不是你父母的錯,更不是你的錯,你攬什么責?”

    好半晌宋忱都佇立在原地,像是腳底生了根,扎進地里,被涌上來的泥土席卷,裹得感官麻木,難以動彈。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一聲也不吭,同以往一樣是這個反應與表現。

    丁渠深見他如此,胸膛劇烈起伏,止不住又咳了幾聲。最后待情緒微微緩和下來,他也自己想通了。

    這件事,旁人急不得,只能讓宋忱自己想清楚才能有個終了。

    于是他沒讓宋忱上前攙扶他,反而揮揮手叫他走了。

    他扶住桌角站穩,瘦削的骨架叫人懷疑連衣服都會壓得他撐不起來。

    他背對著閉合的大門,深深地、長長的咳出聲嘆息。

    *

    聽說宋忱和程冬陽要去貿川省,特案組的其他人羨慕的不得了,巴巴的望著他們。

    程冬陽雖然還在上大學,但早也是特案組的一員,除了有時候去上課,其余大多數時間都跟著宋忱待在公安廳。

    宋忱任韓奕用幽幽的眼神望著自己,交待了賀連澤幾句把事物安排妥當后瞟過他:“想去?”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悠悠的嘆了口氣:“想去也去不了啊……”他沖宋忱和程冬陽揮了揮手,“玩得開心啊!”

    紀寧抬起頭來:“玩得開心。”

    賀連澤也向他們示意的一點頭。

    他們一一應下,輕裝上陣搭乘去貿川省客宜市的高鐵。

    這次沒有選擇自駕游,一是時間并不充裕,二是太累人。他們都只各自攜帶了一個背包,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已暗。

    宋忱來之前就安排好了住宿的酒店,就在燈光秀展示地點的附近。算是離得最近的酒店了。

    這幾天客宜市人源不斷,大多數是奔著燈光秀而來,以至于周遭地帶人流爆滿。

    燈光秀還沒開始就如此擁擠,很難想象明天晚上人潮會得多洶涌。

    宋忱和程冬陽訂的是酒店最高一層的房間,陽臺正朝以廣場為中心輻射展開的燈光秀,屬于視野最好的一間房。也正因觀景甚佳,宋忱只訂到了一間。

    他們卸下裝備,放松了一下乘車一天略微酸痛僵硬的肌肉,休息了一會兒后給賀連澤他們報了個平安后才有功夫打量酒店裝潢。簡約大方,明亮整潔,確實不錯。

    陽臺由客廳延伸出去,有很大一個空間,桌椅齊全。

    宋忱走出去站到程冬陽身邊,跟他一起望下去。底下是很大一個廣場,中央修筑著一個精致漂亮的噴泉,嘩嘩的一層一層涌出清水,最后沒入池中。

    廣場周圍高樓大廈,不是居住區,大多是綜合體或寫字樓,城市標志建筑物,造型別致華麗。

    因為籌備開展燈光秀,這時候廣場并未對外開放,空蕩蕩的一片。

    即使現在還沒有絢麗燈光投射,景致也煞是好看。

    宋忱欣賞了會兒景色,注意力回到程冬陽身上:“我幫你拍張照紀念一下?”

    程冬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他嘗試著去說動對方:“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難道你不想有張照片留給以后回憶?”

    聞言,程冬陽的臉往他這邊稍微一側,仿佛在考慮他說的話。

    須臾,他決定道:“我幫你拍。我紀念。”

    他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宋忱,無法,宋忱退了一步:“不如合影?”

    他不應聲。

    幾分鐘后,特案組群聊內程冬陽報了個平安,并且附圖一張:到了。

    群里韓奕第一個驚奇發聲:“照片上的是宋隊?”

    程冬陽:嗯。

    韓奕一句臥槽:還得是你啊冬陽,上一次宋忱拍照還是幾年前入組合照呢!

    紀寧實名評價:拍得很好。

    韓奕:轉發轉發。

    紀寧:樓下的廣場是燈光秀的場地嗎?

    程冬陽:嗯。

    賀連澤慢半拍的回應:好看。

    單獨一個詞,不知道他夸得是人還是物。

    后面他又補充:早點休息。

    謝亭柳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消息:看來公安廳排行榜上的警花要換人了。

    宋忱無言以對。

    其實謝亭柳不是特案組的成員,只是隸屬省公安廳。不過他們隊與她關系一向很好,就把她一起拉進了群聊中。

    宋忱摁滅手機,往旁邊看了眼:“太晚了,該睡覺了。”

    程冬陽應了句,再瞧了他一眼才放下手機。

    然后關燈,休息。

    其實公安廳是有論壇的,平時閑時被大家用來聊天、放松。官方網站,正正規規。只不過一個晚上頂部都掛著 一張照片,顯示是最熱的帖子。

    而等到宋忱發現這件事,已經是之后的事了。

    次日。

    凡事都有個開場,更何況是如此盛大又隆重的城市燈光秀。

    宋忱和程冬陽早早的就去了廣場占場地,卻發現這樣做的不止他們倆個。

    一眼望去,烏泱泱的一片,人頭攢動。僅僅是白天開幕式人流就如此龐大。他們幾乎是和人肩抵著肩站著。

    現在還是六月,氣溫絕不算低,他們擠了沒多久就覺得手心額頭滿是汗。

    盡管穿著短袖后背依舊濕了一大片,黏在身上難受得緊。

    他們對視一眼,果斷選擇了返回酒店。兩個人輪流洗了個澡,重新換了一身衣服。從陽臺看下去,下面的人只增不減。

    路面太擁堵,客宜市出動了不少警力守在廣場維護秩序。嘈雜的人音幾乎要掀了天。

    鑒于之前他們擠在人群中被搡來搡去的情況,宋忱和程冬陽決定等到晚上燈光秀正式開始、人群減少一些再下去。

    結果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一點。

    這么遲了,廣場上的人也沒怎么少,但與最初相比,如今已經能夠在廣場穿行的情勢好了太多。

    伴隨著音樂,周圍景物被絢爛燈光映照的五彩斑斕。尤其是廣場正中央矗立的噴泉,汩汩流動的泉水在燈光赤橙黃綠變幻著顏色,仙境一般夢幻。

    宋忱和程冬陽不緊不慢的邊走邊看,和他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廣場上已經多了些空地擺些小攤販,挑著五顏六色的燈籠吸引顧客。

    宋忱看著一個布偶小熊彎腰把一個氣球送給一個孩子,沒看到前面的路,隨即就被人拉了一把。

    程冬陽拉著他避開推著個布偶朝他們迎面走來的布偶小貓。那布偶大概是人扮的,很是俏皮的向他們揮了揮手。

    程冬陽拉著他接著往前走:“看路。人太多,小心被沖散。”

    宋忱依言。

    他們一路來到噴泉旁。這處似乎最受歡迎,里里外外圍了幾圈游客。

    他們費了點功夫才擠入人群,在此期間人群不時發出贊嘆之聲,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

    當他們兩個終于找到個落腳點觀景時,投向噴泉的燈光正好切換成了紅色。

    嘩啦嘩啦。

    噴泉自上而下的涌出顏色鮮艷的泉水。

    人群觀賞了片刻。之中有個舉著手機錄像的人忽然“咦”了一聲:“這是……”

    宋忱站穩腳跟,正欲問程冬陽是否要拍照,猛然間卻聽到人群爆發出一陣尖銳驚恐的叫聲。

    圍在噴泉邊的人剎那間全部恐懼的逃開,前后人群相擠,互相推搡,呼救吶喊聲震耳欲聾。

    守在廣場邊的警隊發現騷亂,立刻向這邊趕來。

    “都干什么?——停下來,別推,別擠!”

    而宋忱明顯感知到什么,本能的逆流穿過瘋狂想要逃離這片區域的人群,心臟同被尖叫聲刺痛的耳膜怦怦急跳,疾步沖到噴泉前。

    尾隨他之后的程冬陽在看到噴泉時也陡然停了下來,渾身一顫。

    嘩嘩流淌的噴泉水哪里是被燈光映紅了——分明是真的是在噴涌著紅艷艷的血水!

    而噴泉的頂端,一個圓睜著雙目,面孔扭曲的頭顱正正面著他們。

    ——那是個圓滾滾的人頭!

    原先有多少人往這里擠,此時就有多少人往外面涌。人多混亂,盲目的外涌極易發生踩踏事故。

    幸好周邊警察出動迅速,即使并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恐嚇到游客,也死守著秩序第一時間將人流攔住,避免出現奔動等不可遏止的情況,將人圍在了廣場內。

    偌大一個廣場猶如爆發了一場瘟疫,人流從中央霎時間退到了外圍。被沖散的孩子哭喊著找父母,與家人朋友失散的成人高聲呼喚,頃刻間兵荒馬亂。

    燈光還在照射閃耀,音樂也仍然播放,然而這場燈光秀注定無法再繼續了。

    噴泉前唯獨站著兩個人。

    震驚之時,宋忱仍不忘觀察。

    外圍人聲凄厲驚懼,應該有警隊把人攔住了,他不用再擔心作案者趁著混亂逃走。

    但是……

    他嗅了嗅撲面而來的水汽,面色驀地一凜。緊接著,他便上前幾步,俯身就伸手探入噴泉池子里。

    和著水,顏色并不深。

    但怪異的是,這些水絲毫沒有血腥味,反而同油漆一般混著股刺鼻氣味。

    程冬陽和他想的一樣:“是顏料?”

    他直起身,剛要點頭,就聽見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

    扭頭一看,竟然有一隊警察將他們包圍住,鋼木倉架起,呵道:“——別動,舉起手來!”

    第52章 人頭噴泉案(二)

    宋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竟然會面對這樣一種境況。

    大概絕大多數人對此都會做出同樣的反應——他們兩個同時把手舉了起來。

    由于宋忱剛才捧起過噴泉的水,手上沾染上不少顏色,乍一看如同滿手鮮血,在不安寧的夜晚下顯得更加瘆人。

    警察非但沒對他們的舉動感到松懈,反而紛紛握緊了木倉,警惕得不行。

    宋忱試圖解釋,準備將他們的證件拿出來:“其實……”

    怎奈他們對他們倆個的一舉一動尤為戒備,他剛把手放下來一點,木倉管就猛地離他們近了些:“不許動!”

    他訕訕的收回手,心想看來只能拷上手銬被押去當地公安局走一遭才解釋得清了。

    如是想著,他最后用余光瞟過高聳的噴泉頂端。

    能夠確定的是,水不是真的血水,但人頭,卻是“貨真價實”的。

    *

    后半夜宋忱和程冬陽是在客宜市公安局度過的。

    等了許久,大門終于被推開。

    賀連澤一身風塵仆仆,看到他們的時候仿佛松了一口氣,把門敞開,道:“好了,走吧。”

    宋忱頗為意外。他還以為他們得等到明天上午有人來將他們保釋出去。

    賀連澤替他們拿過東西:“我訂的機票。”他不動聲色的掃過他們狼狽的樣子,“發生什么了?”

    于是宋忱同他大致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重點放在噴泉上的人頭:“……我剛剛試著打探過審問我們的警察這方面的消息,他們閉口不談。在我們拿出證件后依舊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

    他略一沉吟:“案子發生在客宜市,當地機構自然會出動調查。不想我們插手,大概既有不想讓壞事遠揚,又有想展示自身能力的因素。”

    “現在你們有什么打算,回庭陽省嗎?”

    如今城市燈光秀鐵定看不成了,但他們來到貿川省沒待幾天又回去,怎么想都有些可惜。

    宋忱詢問的轉向程冬陽,想問問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正好程冬陽生出一個想法:“——先睡覺。”

    他抬頭望望天,確實依舊黑沉,然后他又聽程冬陽補充,“睡起來看他們查案。”

    他們的確也是這樣做的。

    盡管廣場周邊被警戒線攔了起來,他們不能靠近,但他們訂住的酒店卻沒有。

    陽臺便成了一個視野極佳的觀察地。

    酒店提供自助早餐,可能是昨晚駭人事件的發生,餐廳里的人很少,宋忱打包了三份出來。

    路過大堂時就瞧見一長排人排著隊線下辦理退房,個個神色都溢著驚惶。

    事情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恐怕除了他們沒有人敢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他將三份早點帶回房間。

    他們的房間在第十層,不高不矮,望向廣場中央大致能了解那里的人的所作所為,卻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

    他們不能太明顯,就只能在靠近陽臺的桌邊用餐,陽臺窗簾半掩。

    賀連澤問:“你們昨晚近距離觀察了人頭?”

    程冬陽略略點頭,觀察得十分細致:“那顆頭顱從脖頸中間斷裂,面目猙獰,頭皮沒有毛發,是個女性。”

    賀連澤有些驚訝:“沒有頭發?”

    “嗯。”

    廣場上似乎有兩個領隊,分別聚在噴泉兩側,偶爾會有些交流。

    宋忱覺得奇怪,掀起簾子多瞧了幾眼,卻發覺底下有一個人忽的抬起頭望來,極其敏銳。

    他心頭一跳,立即放下窗簾,居然微感心有余悸。

    賀連澤察覺到他的異樣:“怎么了?”

    宋忱道:“被發現了,退房吧。”

    再不退房,他們可能要再進一次公安局了。

    程冬陽起身:“我去退。”

    他點頭,開始收拾他們的行李。

    酒店大堂退房的人還排著長隊。

    程冬陽剛走過去等了沒幾分鐘,就有一隊身穿警服的人走進來。他腳步一轉,又往回走了。

    他的舉動引起了那隊人的注意,幾個人想要叫住他。然而他不理不睬,置若罔聞的走進電梯。甚至有幾個追到了電梯,他也只抬眸掠過他們,無動于衷的關上了電梯門。

    程冬陽回到房間,宋忱和賀連澤正提起背包欲走。

    他把門一關:“有人來了。”

    “這么快?”宋忱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聽他這么一說,只得把身份證明準備好。

    果不其然,沒幾秒外面就響起敲門聲。

    “你好,警察辦案,請開一下門。”

    聲音很近,應該就在他們隔壁。

    宋忱往門邊走了幾步,聽見幾道模模糊糊的對話:“這些人開門怎么都磨磨蹭蹭的?”

    “好了,別抱怨了,完成任務要緊。”

    “任務,任務又不是我們隊長吩咐的……我們隊長也是,干嘛要聽那個人的安排,要不是看他長的帥……”

    這是兩個女生的聲音。

    “門開了。”那個略微淡定的女生道,“做事。”

    宋忱往門后退了點。

    看來這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他考慮了一番,對程冬陽和賀連澤說道:“特案組證件先收起來,盡量不暴露我們的身份,不然庭陽省和貿川省公安廳有的鬧。”

    換做其他地方還好,唯獨客宜市態度明顯,不想讓別省摻和案件。而他們作為“別省”的人,難免會被有心之人借機挑起是非。

    “——叩叩。”

    門外傳來響聲,“警察辦案,請開一下門。”

    門打開的時候,房內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宋忱看見她們身上的警服,微微吃了一驚:“你們……”

    帶頭的是他之前聽見的對話的其中一個女性。

    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余光掃視房里。

    辦公桌上擺著臺電腦,椅子上的人一副居家辦公的模樣,聽到她們的動靜也只是看來了一眼。

    房間里電視播放著某個頻道,聲音略微有些嘈雜,沖散了房內過于安靜的氣氛。沙發上坐著的人一錯不錯的看著電視。

    而給她們開門的人站在門邊,臉上面對警察突訪的愕然不似作偽。

    “打擾了。”她向宋忱道了一句,領著人出門。

    宋忱在她們之后,正欲將門關上,卻突然見她反手一抵,迅速轉身折返。

    她盯著程冬陽,問:“你剛才是不是去了大堂?”

    程冬陽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見形勢有變嚴峻的趨勢,宋忱不動聲色的將他擋了擋,對那名女警察說:“不好意思,他是我弟弟,有什么事問我吧。”

    “他剛剛在大堂,怎么見了我們就跑?”

    “昨晚發生的事情我們聽說了,本來我是讓他下去退房的,可是人太多;再者,我弟弟他怕生,可能見了你們就有些害怕。”

    他給出的解釋沒有太大破綻。

    女警察將信將疑,這時候卻忽感胳膊被人輕輕拽了一下。

    她身邊的另一個女生小聲道:“姝云……我覺得他們有問題。”

    喬姝云肅然:“怎么了?”

    那女生壓低聲音:“你沒發現嗎?他們三個非常特別。”

    “哪里特別?”

    “那當然是——都特別帥!”

    她扶額,喊那女生的名字:“夏孟,現在是工作時間!”

    “哎呀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夏孟拿眼角偷覷宋忱,“他們三個人這么帥,住在同一個房間,各干各的事情,一點也沒有交流的樣子,難道不奇怪嗎?”

    這么一提,喬姝云倒有些懷疑了。

    “你們……不是本地人?”

    “嗯。”宋忱回答,“我們是來看燈光秀的。”

    “昨晚你們去看了噴泉?”

    “去是去了,不過人太多了,沒看到什么。”

    喬姝云還欲再問,突然有一名警察小跑過來,沖她低聲道:“喬副隊,另一個隊的人在催了。”

    宋忱站得近,聽得清清楚楚。

    夏孟也聽到了他的話,不滿的嘀咕:“聽他的安排已經夠給他面子了,他還催,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們一行人不再盤問,緊接著去下一個房間了。

    宋忱關上門。

    幸虧她們口中的“另一隊的那個人”,他們才避過這一回。

    人一走,賀連澤的視線就從電腦上挪開了:“查案的有兩批人。”

    他應了聲:“聽她們的語氣,似乎另一隊的人不是客宜市當地公安局的。”

    而且,他內心琢磨,另一隊的人好像令她們怨言頗多,意見也不合。這種情況,像極了當初特案組和刑偵隊。

    他們和陸和錦帶領的刑偵隊也是這般磨合過來的。

    “總之,再待下去會惹更多的麻煩,先把房退了。”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

    他們拎上背包一道往一樓去。

    一樓大堂依然排著隊,不過久久未動。人群議論紛紛,不耐煩的出現了騷動。

    一名酒店經理模樣的人不停的向大家賠禮道歉,一邊解釋:“抱歉了各位,由于突發情況,我們酒店需要配合警方查案,可能無法為各位辦理退房手續……請各位回房間吧,這幾天食宿酒店免費提供,不收取費用,還請大家諒解,謝謝……”

    酒店大門外守著幾名警察,情況分明。

    宋忱他們面面相覷,冒出同一個念頭。

    ——走不了了。

    但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理念,他們只是不能離開客宜市而已,去酒店周邊觀察觀察應該不成問題。

    他們是這樣問的經理,奈何經理也決定不了這些事,讓他們自己去問問守在酒店門口的警察。

    宋忱環視一周,原先“查房”的那隊人馬應該查完撤離了,而酒店門口那幾名警察不動不言不笑,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模樣。

    正四下尋找著,酒店里就走進來一個高個男生,嘴角帶著笑,穿著便服,看起來還挺年輕。容易相處的樣子。

    但能夠在這時刻自由進出酒店的,絕不是什么普通人。

    宋忱向賀連澤和程冬陽囑咐一句“我去問問他”,抬步迎向那人。

    誰料不及他近身,那人瞧見他就眼睛一亮,主動地向他走來,頗為熱情的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你有看到一隊警察嗎?都穿著警服,帶頭的是兩個女生。”

    他心想,他說的好像就是“查房”的那群人。

    但他搖搖頭:“沒看見。”

    那人狀似很苦惱的嘆了口氣:“人都去哪了……鬧脾氣就鬧脾氣,為什么還把人拉黑名單?”

    他余光瞥見宋忱,突然又反應過來:“唉,你過來是想問我什么嗎?”

    于是宋忱將他們的訴求告知了他一遍。

    然而那人為難了一陣:“這個……現在恐怕不太行。但之后我會去問問其他人的意見的,得到了允許就通知你們。”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了個主意,“你們是來客宜市旅游的吧,雖然不能讓你們出去,但我可以幫你帶客宜的土特產,親自給你送到房間里去,怎么樣?”

    宋忱道了聲謝,無意般問:“你也是警察?”

    “是啊。”他道,“我是客宜市公安局刑偵隊隊長。”

    看著面前喋喋不休的人,宋忱心下微訝。

    據他所知,如此年輕就有如此成就的人,還傳到庭陽為他們所知的有兩個。

    一個是陸和錦,另一個就是邵安久。

    兩個人都年紀輕輕,才華橫溢,破案方面的能力天賦異稟,沒幾年就從“隊員”做到了“隊長”。

    并且聽說能力出色的這兩個人都互相認識,旁人都說他們“深有交情”。雖然宋忱不確定這是否屬實,但至少他們倆應該聽說過彼此。

    沒想到……眼前這個自來熟,又大大咧咧的人是邵安久。

    風格果然很不一樣。

    “對了,我叫邵安久,你叫什么名字?”邵安久道,“我們認識認識?”

    宋忱便把名字報了出來。

    意外的是對方聽了之后頓了頓,抬頭仔仔細細的打量他:“宋忱,熱忱的忱?”

    見狀,他面上毫無異樣的現場改名:“不是,是城市的城。”

    “哦,宋城啊……”邵安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忱竟然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失望的味道,“我還以為……”

    剩下的話是他在自言自語,嘟囔得很小聲,宋忱沒辦法聽清。不過,應該不是什么大事。

    宋忱看了眼酒店外面:“你們是在查昨晚的案件嗎?”

    “是啊,”經他一說,他才記起正事,“嘶”了口氣,連忙擺擺手跟他道別,“我忙去了,下次再見啊,拜拜~”

    宋忱點頭示意。

    等到邵安久是身影匆匆忙忙的飄走,一旁的賀連澤和程冬陽才走到宋忱身邊來。

    “怎么樣?”

    “看來我們只能暫時在這里待著了。”宋忱估摸道,“不出三天,沒有意外的話外面就可以離開了。”

    實際比預想的要快。

    被留住的第二天,就有人按耐不住的鬧了事。

    那人是帶著一家老小來客宜市看燈光秀的。如今燈光秀沒看成,反而被關在酒店進出不得。

    況且他們大概都清楚了廣場上發生了什么,酒店又離得這么近,他的父母和小孩整天擔驚受怕。尤其是他的女兒才三四歲大,每天晚上都會哭鬧不止,高燒不斷,被噴泉嚇得著實不輕。

    一大清早酒店大堂就傳來激憤的爭執聲,多數住戶想圍觀又不敢,瞅著那吵鬧的方向又走遠了。

    宋忱他們倒是度過了一段頗為悠閑的時光。

    這邊,他們剛去陽臺曬了曬太陽,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搗騰物品的聲音。

    宋忱開門一看,發現眾多門戶敞著門,不少人已經收拾好行李,大包小包的拖著下樓了。

    而一隊警察正一戶一戶的向房里的游客致歉,并且傳達他們可以離開的消息。

    領隊的那個人就是邵安久。他身后站著的則是那天“查房”的喬姝云和夏孟以及另外幾名警察。

    宋忱正猶豫著要不要向他打招呼,對方就一眼瞄見了他。

    隨即邵安久便十分欣喜的走向他來,帶著一隊人馬,朝他揮手招呼道:“唉,宋城,原來你在這兒啊!又見面了!”

    這下宋忱沒有了選擇,只得在門邊站定:“這是……可以走了?”

    “對啊。”他一點頭,“今早有群眾跟我反映,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耽誤了你們這么多時間,不好意思啊。”

    這本是個好消息,可宋忱卻微不可察的一蹙眉。

    客宜市如此迅速的行動,將廣場和酒店攔了起來,處理得雷厲風行,確實是極好的做法。

    這種公眾場合犯案,作案者極有可能就隱藏在現場的人群中。但如今客宜市刑偵隊追查了三天,他們并沒有聽說酒店里有住客被查出具有嫌疑,這時候放大家走,無異于將兇手也放走了。

    “你們不是在查案嗎?”他問,“不查嫌疑人嗎?”

    邵安久嘆了口氣,搖搖頭無可奈何道:“外面一開始是這么打算的,但現實不允許啊。不過……”

    他還欲再說,卻被人拐了一胳膊肘。

    喬姝云制止住他:“說這么多做什么?”

    “人家不是問了嗎……”

    “他問你就說,他是誰,你們認識?”

    “認識啊,他是我前天新認識的朋友……哎呀好了好了,不說不就好了,他們還在下面等著呢,外面得快點了。”

    邵安久歉意的向宋忱笑了笑,“太忙了,不多說了。”

    他把手機遞出去,“留個聯系方式,有機會再來客宜,我還沒來得及送你土特產呢。”

    他旁邊的喬姝云和夏孟聞言都快把“你要點臉吧”寫臉上了,一人拽住他一只胳膊直接把人拖走。

    而邵安久仍然嫻熟的揮了揮僅能動彈的小臂:“以后常聯系啊——”

    目睹完這個過程,宋忱甚至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能慶幸,幸好他的隊員不這樣。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同樣目睹完的賀連澤和程冬陽也在默默的想,幸好他們的隊長不這樣。

    賀連澤道:“現在有什么打算?”

    “回庭陽省。”宋忱道,“畢竟這個案子不歸我們管。”

    他們沒有異議。

    簡單的收拾一番后,這次是真的能走了,沒人再攔住他們。

    由于他們并未開車到貿川客宜,他們只能預約了一輛車,帶著行李上車,讓司機把他們送去最近的一個高鐵站。

    酒店里陸陸續續有人退房離開,逐漸冷清下來。

    邵安久此刻已經忙完,難得悠閑的搭在一個人的肩上,下巴沖門外提著背包上車的那人揚了揚:“吶,那就是我跟你說的人,長的好看吧?你猜他叫什么名字,宋城——城市的城,有緣吧?”

    被他搭著的那個人望著那抹身影,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面無表情的把他的胳膊推開:“你被人騙了。”

    “怎么可能!”邵安久滿臉不可置信,并且對他的話表示痛心疾首,“你看看你,嫉妒我認識他就嫉妒,為什么挑撥離間,難道你想趁虛而入?還有沒有一隊之長的風范了……”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把邵安久的嘴縫上的沖動,說,“對,他沒騙你,是你自己太聰明了。他確實叫宋忱,只不過‘忱’不是城市的城。”

    邵安久:“……!”

    他們這里發生的事宋忱毫不知情。

    宋忱三人訂的是下午一點左右的車票。

    再過半個小時他們乘坐的那趟高鐵就要到了,他們隨著人流準備提前排隊檢票進站。

    宋忱剛背著包站起身,就站住了腳,疑惑:“……有人叫我?”

    程冬陽和賀連澤環顧一周:“有嗎?”

    但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也越發的清晰熟悉。

    宋忱定睛望去,只見一個人揮舞著手沖他奔來,在他之后還遠遠甩著另外幾個人。

    跑到宋忱近前他就改了口叫“宋隊長”,雙手撐膝停在宋忱面前,氣喘吁吁:“宋……宋隊長……”

    宋忱一行人不約而同停下來看著他。

    他一個深呼吸平復了氣息,直起身鄭重的重新自我介紹道:“呼……宋隊長,我叫邵安久,是貿川省客宜市公安局刑偵隊隊長。”

    這時候刑偵隊其他幾名成員也趕了過來,同他站在一起。

    宋忱只覺意外:“你們……有什么事嗎?”

    “久聞庭陽省特案組鼎鼎大名,今日一見果真……”邵安久張口就要拍馬屁,不過拍到一半就有隊員“咳”的一聲警告,堪堪住了嘴,直奔正題,“其實……我們想請你們幫個忙。”

    他意會的很快:“關于噴泉的案件?”

    邵安久一臉“你果然料事如神”的表情:“對,就是這個。我們想請你們幫我們一起解決這個案子。”

    宋忱、賀連澤和程冬陽對視一眼:“你們……不是不希望別省的人參與嗎?”

    “這……”他忸怩的羞澀一笑,“怪我平時太出色了,讓局子里的人對我充滿了自信,可這回我一個人確實不容易解決……”

    宋忱被他的第一句話噎了噎,選擇忽略過去:“不是還有另一隊的人協助你們嗎?”

    “嗐。”邵安久道,“可不就是他推薦我來找你幫忙的嘛。特案組鼎鼎大名,如雷貫耳,我……”

    又是一通吹捧。

    他旁邊的喬姝云和夏孟忍得面部異樣抽動,才堪堪忍住沒把他架走。

    “總之,”得虧他最后還知道把話題扯回來,“你們再在客宜市待一陣吧,幫忙的事情我們局長應該跟庭陽省公安廳打了申請了。”末了,他沖宋忱比了個愛心:“客宜人民需要你……”

    賀連澤、程冬陽以及其他人:“……”

    直到上了他們的車,程冬陽仍舊十足懷疑:“他真是刑偵隊隊長?”

    宋忱點頭,撇過前方哼著歌開車的人:“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

    程冬陽自言自語:“難道能力出眾的人都這樣?”

    他后知后覺意識到程冬陽的話里還包括有陸和錦,解釋:“陸和錦他……”

    “我知道。”程冬陽根本不聽他說完,“你的話不可信。”

    “……”宋忱迷惑,“為什么?”

    他目不斜視,鎮靜自若:“因為你已經被迷了心竅。”

    宋忱:“……”

    旁邊的賀連澤本欲喝水,聽到,嗆了一口。

    “……沒事。”他面色不變,抬手抹去水漬,之后擰緊了瓶蓋,目光沒再動過。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安久把他們一路帶到了公安局。他們的行李邵安久讓他們不用管,叫人替他們把東西送去他為他們安排的住宿地,然后領著大家進了局子。

    會議室很寬敞,桌面上依人數早早的放置好了咖啡,飄散著一股濃郁的苦香。

    這種高調的風格,宋忱只覺怪異的熟悉。

    這陣仗看的連邵安久都愣了下,低聲問這是誰準備的。得到答案后他更是一臉懷疑人生的模樣,顯然更加迷茫了。

    不過很快他就將注意帶回到正事上來。

    “來來來,不用拘束,都坐吧。”

    邵安久安排他們坐好,宋忱旁邊就是那個空著的位置。

    “這次的人頭噴泉案大家都有些了解吧?”他一邊問一邊將圖片投映到會議室中央的大屏幕上,“那我來詳細說說這三天我們的發現。”

    邵安久俯身站在電腦前,握著鼠標一點,調出一張圖放大至屏幕上:“這個……”

    “——叩叩。”

    驀的,兩聲叩門聲打斷了他的話。

    門口的人將門帶上,一面不顯山不露水的掃視過室內幾人,恰好捕捉到宋忱難掩詫異的神色。

    “啊,你來啦,剛才去哪了?”邵安久催促道,“快去坐著,我的激情發言才開始呢。”

    宋忱難以將目光從那人身上挪開,驚愕的看著他一步不頓的徑直向他走來。

    然后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坐下來。

    全程陸和錦都由著他看。

    等到邵安久重新做了個開場白,他才緩緩反應過來:“……陸隊?”

    陸和錦稍稍側過頭來,“嗯”了一聲。尾音上揚,連帶著眉梢也挑了一挑。

    第53章 人頭噴泉案(三)

    宋忱和陸和錦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聯系過了。

    也不是宋忱刻意,只不過自從最初想給陸和錦發消息結果手機關機后,他就開始處理待在青懷市時堆積起來的工作,一忙起來之后他就忘了還有這回事。而對方也沒有主動聯系他,以至于他都把這件事忽略了。

    如今這么出乎意料的相遇,他是未曾想過的。

    難怪熟悉感如此強烈,原來協助客宜查案的“另一隊”就是陸和錦帶領的刑偵隊。

    宋忱又看了身邊那人幾眼,暫且把心緒壓下,專注于案件信息上。

    邵安久調出的第一張圖片是關于案發現場的,將噴泉的全景拍了下來。

    邵安久一指噴泉頂端,上下比劃了一下與底部的高度:“這座噴泉在廣場中央,不過因為是很早之前修筑的,所以占地面積很小,高度也不高。噴泉頂部設計的是一個呈圓形的臺面,那個人頭就是被放在了那上面。”

    他摁到下一張圖片,那是屬于對頭顱的正面寫照:“人頭面部猙獰,頭皮上的頭發缺失,頸部斷裂較為平整,是為利器所傷。并且經過法醫檢斷,這名女性頭顱的頸部被強酸浸泡過較長一段時間,所以才能被利器割斷。她的死亡時間顯然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

    賀連澤提取到一個關鍵詞:“頭發缺失?”

    “對。”邵安久放出另一張關于人頭后腦勺部分的照片,頭皮上結有烏黑的血痂,此外沒有一根頭發,“我們檢查過,她的毛囊并未因病受損,所以說一開始她是有頭發的,至于她為什么要剃成光頭或者他人為什么把她剃成光頭,我們還沒想出來。”

    說著,他向宋忱猝不及防的飛出一串彩虹屁,“但宋隊長英明神武,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相信在他的帶領下,這些問題遲早會被解決!”

    這話打得宋忱措手不及,一噎,伸手去拿杯子。

    但那杯咖啡卻被人先一步拿走,他扭頭看去,只見陸和錦調換了一番,將格格不入的那杯給了他。

    他看了眼面前這杯果汁,又抬頭看陸和錦。而后者若無其事的坐著,依舊是原先那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案發之后,我們把之前圍觀噴泉的那批人攔了起來。”邵安久言歸正傳,“這種公共場合的作案者容易潛伏在人群里,我們逐一排查,發現人頭和‘血水’出現的那一刻或在那之前,噴泉周圍的人沒有出現過異常舉動——噴泉頂部高于人,要想把人頭放上去至少得站上噴泉的池壁壁臺,這種大幅度動作肯定會引人注目,但圍觀的人都沒有看見過。”

    他嘴角噙起笑,明顯還有話要說,“——但是!經過這三天我們與陸隊他們的完美偵查推理,以及縝密的思考,我們得出結論:人頭早之前就被放上去了。”

    程冬陽冷不丁問:“為什么?”

    邵安久對他的出聲感到驚奇:“唉?原來你能說話啊……”

    “咳”的一聲,下方喬姝云給了他一個警告。

    他立即收音,笑:“啊,這個。案發那天晚上不是燈光秀嗎?燈光唰唰亂射,五顏六色,容易讓人的視覺遲鈍。但過了十點之后,每次燈光變化前都會有七到八秒的空白檔期,就是因為大家被彩燈晃得視覺遲鈍,這七到八秒對大家來說幾乎等于黑暗。所以人頭很有可能就是在‘黑暗時期’被放到噴泉上的。”

    “再說‘血水’,燈光照到噴泉上時正好是紅光,大家不容易快速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而紅色顏料和人頭一樣被放在噴泉上端,只不過是顏料融入了水中,自上而下把水染成了紅色。等到紅光變成其他顏色燈光照過來,大家才發現噴泉水顏色不對,然后才發現上方的人頭。”

    宋忱手心里握著那只杯子,剛放下來就聽到他這一席話,不由得問:“七八秒鐘或許能把人頭放上噴泉,但來不及逃離現場。圍觀的人難道一個也沒注意到?”

    邵安久一記響亮的鼓掌:“問得好,不愧是宋隊長!”

    他抬手調出另一張圖片,手一揚,示意他們看屏幕上的照片,“正是因為不能及時逃離現場,兇手才有可能隱匿在人群中;正是因為兇手的舉動沒有使大家留意,我們才能夠推測出——兇手一定使用了某種方法讓他的行為再夸張也沒人懷疑。”

    圖片中的人群臉上都洋溢著笑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大家看到了噴泉旁、站在人群中歪著頭,張開雙臂,做出一個令人捧腹的滑稽動作的布偶貓。

    宋忱愕然。

    再看程冬陽,他也是同樣的表情,處于驚愕之中。

    ——那只布偶貓,他們撞見過的。

    他們的反應太大,惹得陸和錦轉頭看他。

    他神情復雜,將那晚他們的經歷說了出來。

    眾人聽后紛紛凝起了臉色。尤其是宋忱,此刻頭皮發麻。

    假如那個布偶貓真是作案者,那么他和程冬陽無異于跟兇手擦肩而過。

    而據他所知,當時布偶貓跟他們是往反方向走的,這也就說明了,人頭被發現、人群動亂之時他就離開了廣場。

    兇手已經不在這里了。

    “嘶……這就麻煩了。”邵安久眼睛咕嚕一轉,故伎重施,“那我們更得靠我們英明神武的宋隊長了!”

    他笑嘻嘻的望著宋忱,讓宋忱臉上漸漸爬升起了熱度。這一番夸贊誰聽了都會不好意思,何況還是這么明目張膽的吹捧。

    宋忱臉皮薄,抿起唇說不出話了。

    “目前我們還在尋找女性頭顱的尸體。”陸和錦一開口就引走了其他人的注意,他轉向宋忱,“宋支。晚上你們既然碰見了那個布偶貓,那你有沒有發現什么不同的地方?”

    宋忱仔細的回想一遍,正欲搖頭,卻猛然記起什么,與程冬陽幾乎異口同聲:“他還推著另一個布偶!”

    他細細回憶:“……當時他推著一個花車,里面站著另一個布偶。我沒看路,沒有注意到那個布偶的狀態。”

    “——是這個布偶嗎?”陸和錦把手機拿給他看,“這是季鈺他們在廣場旁邊的綜合體商場門口發現的。”

    屏幕上的商場入口兩側各放著一個玩偶,不過左側這個布偶看起來明顯不同于右側,材質的不同一眼就看得出來。右邊的是實心的,而左邊……

    陸和錦道:“要去現場看看嗎?”

    宋忱自然答應,回頭示意程冬陽一起前往綜合體。

    賀連澤抬步正欲跟上,誰知邵安久突然冒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意圖明顯:“宋隊長去現場就夠了,公安局里就留我們隊孤零零的,案子處理不來。相信你作為宋隊長英明神武的隊員,會留下來幫助我們的吧?”

    *

    綜合體門口。

    季鈺一行人圍著那個布偶站著。

    之前距離的遠,他們仍然可以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如今站得這么近,那股腐爛的惡臭幾乎撲鼻而來。布偶身上已經落滿了蒼蠅。

    他們已經能夠確定,那個頭顱的尸體就在這個布偶內。

    許湘捏著鼻子,說話時甕聲甕氣的,臉因為憋氣漲得通紅。

    她實在忍不了似的往季鈺身邊靠了靠:“陸隊還沒帶法醫過來嗎?”

    季鈺比她早進入刑偵隊,面對這種狀況神情依舊,顯然將近習慣。他安撫道:“我剛才打電話問過,他馬上就到。”

    她“唔唔嗯嗯”的回應,一臉痛不欲生的別過頭去,盡量呼吸新鮮的空氣。

    然而這一別,卻令她眼睛驟然一亮:“來了,他們來了!陸……唉?宋,宋——那是宋支?!”

    許湘又驚又喜。

    她這話一出口,同樣引得其他幾個人回頭去瞧,然后果然在朝他們走來的人中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還真是……”李希原驚訝道,“他們怎么也來這兒了?”

    林瑞也俱是高興的一杵他,樂得說:“這下陸隊終于可以少罵點人了!……”

    這個月來他們真是有苦說不出。特案組走后,他們再遇上案子,特別是在處理案件的過程中,每次出點差錯都會被陸隊罵的狗血淋頭。對他們比以往更嚴格,搞得他們這段時間戰戰兢兢,業務能力都提高了好幾倍。此刻看到宋忱,他們如沐春風。

    再見到刑偵隊的人,宋忱自然高興。只是面對他們激動中又捎帶著些感動的眼神,詭異得居然叫人毛骨悚然。

    陸和錦卻像是沒有發現他們的異常一樣繼續往前走,停在布偶面前。

    他們帶來的法醫行動迅速,刑偵隊員配合著他將布偶放倒,輔助法醫開始檢析尸體。由于是夏季,溫度較高,而布偶又厚重,透氣性差。

    尸體一經剝離出來,便散發出一陣沖天惡臭,環繞在尸體周圍的蒼蠅更是多了好幾倍,嗡嗡的盤旋在半空不肯離去。

    幸好死亡天數不長,尸體腐敗程度不是很高,法醫驗尸難度低了點。

    宋忱大致掃視了一圈地上的尸體。

    無頭,僅有半截脖頸。身上僅穿有貼身衣褲,其余部位皮膚盡數裸露。很明顯,這是具女性尸體。

    在此期間,許湘不引人注目的、慢慢的挪到了他的身邊。盡量壓著喜悅與激動悄悄打招呼:“宋支!”

    “嗯。”宋忱也回以一笑,視線劃過刑偵隊的幾名成員,“你們……是客宜市公安局聯系你們請求援助的嗎?”

    “沒。”她一搖頭,“我們……”

    “——我們一早就來這兒了。”

    陸和錦的聲音陡然從身后飄過來,嚇得許湘一哆嗦,立馬閉嘴不敢吭聲了。

    陸和錦站到他們身邊,一瞥她:“還不過去幫忙,閑得很?”

    “哦……”她垂頭喪氣的一步三回頭。

    他沒再管她,接上剛才沒有說完的話:“十三天前,青懷市出現了‘噴泉人頭’。和這次案件一樣,青懷市一個公園的噴泉上被放上了一個人頭——不過是個假的模型。”

    宋忱詫異:“青懷市也出現了?”

    陸和錦點點頭,繼續:“八天前,客宜市也出現了假人頭。三天前,人頭噴泉案再現,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人頭是真的。”

    “所以我們很早就來客宜市查案了。”

    他仍然覺得意外:“竟然早就發生了兩次……”

    “這三個人頭確實有共同點,除了前兩個是假的之外,三個人頭頭皮上都沒有頭發,并且都是女性。它們都被放在了噴泉上。”

    宋忱肅然。

    前兩個相似點可以理解為是兇手的殺人取向,但后者明顯具有特殊寓意。

    噴泉多在公共場合,并且為人注意,很能吸引人群的注目。兇手為什么選擇將人頭放上噴泉?

    他正思索著,忽然就聽到程冬陽叫了他一聲。

    “哥。”程冬陽望著無頭尸體的半截脖頸,“有勒痕。”

    宋忱循著他的視線探去,果然發現了尸體上一圈烏紫發黑的痕跡。

    “是的。”法醫一邊檢查一邊向他們說明,“這具尸體勒痕很重,她的頭部臉色呈烏紫色,結膜里有斑狀淤血,是受害人被勒住掙扎呼吸時,她的血管內靜脈壓力升高,壓力使微血管破裂,最終形成出血點。確實是窒息而亡。”

    陸和錦就佇在他們旁邊,當然聽清了程冬陽對宋忱的稱呼,當即仔細的打量了他一番。

    他和宋忱長的不像,甚至比宋忱高出一些,只是看起來小了點,但是應該成年了。

    陸和錦當初與他見過,清楚當年就是他和賀連澤、韓奕一道來青懷市找的自己。

    但當時對方全程一聲不吭,沒抬頭睜眼瞧過他,恐怕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他在打量程冬陽的同時,程冬陽也在觀察著他。

    別的不提,他不得不承認,陸和錦確實有做“鬼”的資本。

    他轉而扭頭看宋忱,后者正浮著笑點頭回應陸和錦。

    “……”程冬陽面無表情。

    韓奕和紀寧的投訴果然是真的。

    鬼迷心竅。

    第54章 人頭噴泉案(四)

    現場檢析一段時間后,宋忱一行人和法醫將無頭尸體送去了當地醫院的解剖室。

    解剖室是專門為公安局刑偵隊人員設立的,他們過去時正好碰上同在醫院的邵安久。

    邵安久熱情不減,揮揮手道:“查得怎么樣了?”

    陸和錦道:“沒什么實質性進展。”

    “好巧,我們這邊也是。”他倒沒有顯露出失望之色,“我們只查出死者的身份——名字叫林燕燕,28歲。不是本地人,職業是美術老師。”

    尸檢結果至少得等三個小時之后才能完全出來。于是他們在醫院空位上坐下,不時梳理案件信息,偶爾邵安久插科打諢,沒少被他的隊友瞪。

    這會兒他又在說笑,就感覺身邊坐下了個人來。

    邵安久一看,原來是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瞇縫著眼睛,穿著一套病號服,是醫院住院部的患者。

    他說話時自有一套甜言蜜語,嘴皮子麻溜的跟她打了個招呼:“奶奶好啊!”

    “嗯,好啊。”老太太側了側頭,將耳朵對著他,“今年多大啦?”

    “過年就滿二十五了。”

    “嚯,年輕著呢。懷了多久啦?”

    “啊?”

    “給寶寶想好名字了沒有?”

    “……嗯?”

    “你懷孕期間難受嗎?我們家那媳婦孕吐得厲害,可遭罪了……”

    邵安久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聽到這里,他不禁瞪圓了眼睛,語無倫次,“我……我?我!不是,我怎么……”

    周圍的人有的憋不住,“噗”的一聲笑岔了氣。

    尤其是他的隊友,絲毫不給他面子,捧腹大笑,此起彼伏。

    邵安久難得窘迫,對著那老太太難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我?我是男的。奶奶,你認錯人了!”

    “啊?”老太太看不太清人,迷惑的抬頭看他,又去看旁邊的門牌,“這不是婦產科嗎?”

    果然,他們落座的那眾多座椅正對著一個科室,門口清清楚楚的掛著張門牌——婦產科。

    眾人起了身,不再坐在這里,一邊笑著,一邊拋下邵安久離開了。

    ——

    三個小時后,尸檢報告出爐。

    令眾人震驚的是,法醫從尸體體內檢測出乙醚成分,并且女性尸體有被侵犯過的痕跡。不過體內并沒有精液殘留,無法獲取侵犯者相關線索。

    迷奸、奸殺。

    侵犯者和殺害她的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眾人臉色凝重。

    要真是同一個人,將受害人奸殺后又將其頭顱割下,置于噴泉頂端,那么這個作案手法已經不能用“惡劣”來形容了。

    這種危險人物應當盡早發現、逮捕,然而這三天邵安久和陸和錦各自帶隊查現場、查尸體、查監控等等,均未能找出進一步的線索,將游客、住客攔住排查也幾乎是在做無用功。

    他們陷入了僵局,直到當天晚上一個電話打來。

    來電聯系人是韓奕。

    電話一打來,韓奕就告訴了他們一個震驚四座的消息:庭陽省湛州市的中心公園的噴泉上也出現了血水和人頭!

    血水照舊是顏料混合而成,而人頭是真的頭顱,同樣缺少了頭發,同樣是一名女性。

    湛州市,正是庭陽省的省會,他們特案組公安廳所在的地區。

    這兇手無異于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當天夜晚,他們就商量好分兩批人。除了邵安久,客宜市刑偵隊的其他隊員都留在本地,其余人當即駕車前往庭陽省。

    此行一共有九人。

    出發前邵安久硬是用“我們三個是隊長,有事要商量”的說法打發走了想與他們同坐一輛車的許湘。

    之后程冬陽也要上來,一開車門就見邵安久笑嘻嘻的對宋忱說:“沒想到這么快就要離開客宜了,我還沒來得及送你土特產呢!”

    宋忱對他心心念念的土特產產生了一絲好奇:“下次吧。……什么特產?”

    他沖宋忱一眨眼:“你猜?”

    看到這辣眼睛的畫面,程冬陽“嘭”的把門一關,果斷換了另一輛車。

    他們一路高速,累了便輪流開車,直到天邊熹微,淡淡的金光鍍上云邊,他們才在服務區稍稍停車修整十分鐘,十分鐘過后,再次啟程。

    在修整的期間,只留宋忱待在了這輛車上。

    一路上他斷斷續續的睡了一兩個小時,倒不是很疲憊。再喝了口水后,他坐直了腰板,精神恢復了許多。

    這時候邵安久第一個回來了。他沒立馬上車,因為宋忱那側的車門開著,他便直接靠在了車框上,搭著手低頭招呼宋忱:“宋隊長~不下車玩玩?”

    “不用了。”宋忱看他一臉笑意,遲疑了片刻,還是問,“我沒有告訴你真名,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是宋忱的?……還是你對我的名字有印象,你認識我?”

    “哦,是陸和錦告訴我的。”邵安久停頓一會兒,然后四下環顧須臾,隨即迅速鉆進車里,擠到宋忱身邊,同他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陸和錦跟我提過你。我還是頭一回從他口里聽到夸別人的話呢,哪能不對你留意一點?當時你說你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就是他說的那個人,結果你又用的假名,我以為只是同音了而已,跟陸和錦炫耀了好幾天……后來得知你的真實身份后,換他嘲笑了我好幾天。”

    他顯得有些興奮,湊近宋忱:“宋隊長,說說。你跟他的事?”

    宋忱略感困惑:“好像……沒什么特殊的。”

    “欸……”他不贊同,緊接著問他,“肯定不一樣啊!——我去高鐵站追你們的時候,陸和錦留在了公安局。那桌上的咖啡都是他準備的,以前他可從不做這種事。他被他爸媽寵壞了,在家里是少爺來著,性格極其糟糕的啊。要不是他從小就大方,我哪能忍得了跟他到大……”

    雖然嘴上這么說著,但他并沒有對陸和錦表現過不滿。

    他的表現讓宋忱不由自主想到那個傳聞:“……你和他認識,你也是富源市的人?”

    邵安久驚奇:“他還告訴了你他戶口地!他是不是還交待出他的家庭情況了?他對外都不提的……嘖嘖。”

    宋忱楞了一下:“是這樣嗎?”

    “對啊。”他道,“我也是和陸和錦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他跟他家里人就沒怎么和睦過。特別是他的外公,他那嬌慣出來的性子讓那老爺子看見他就想掄棍打死。怎么樣,是不是想詳細了解一下?”

    邵安久不知道什么時候將他名片亮了出來:“掃我二維碼,加個好友繼續聊啊!”

    宋忱猝不及防的被噎了一下,無奈。結果剛要拿出手機就錯眼瞟見面前落下的陰影,不由得直直望向邵安久身后。

    邵安久仿佛也感受到,一轉頭,就對上陸和錦意味不明的目光,驚得他一溜煙從車上下來,把陸和錦的位置騰出來,一面哈哈笑著搭上他肩頭:“修整的挺快啊……那什么,我們差不多也要出發了。”

    陸和錦似乎沒有特殊反應:“你開車?”

    “嗯,對啊。”他活動了一下自己肩膀,“剛剛跟英明神武的宋隊長聊了會兒天,人都神清氣爽了!不愧是宋隊長!”

    他打著哈哈坐上駕駛位。

    三輛車終于駛入了庭陽省湛州市。

    這時刻,韓奕和紀寧應該還在中心公園偵查現場。他們便長驅直入,直接把車開到了公園旁的泊車位。

    周圍都被醒目的警戒線攔了起來,守在黃線兩側的警察原本要緊急攔下他們,一看到宋忱,立即退開,頷首示意后主動將警戒線縮短一截讓他們進入。

    宋忱走在前面,一進公園就開始尋找噴泉。發現它就在距離入口不遠處,被石子路和矮小的灌木叢環繞住。

    此刻從噴泉汩汩流出的不再是“血水”,顏料已經耗盡,水源有恢復了正常顏色。

    不過噴泉頂部的頭顱醒目無比,視覺刺激時刻提醒著他們這里曾發生了一起多么慘絕人寰的兇案。

    “宋隊!”韓奕一眼望見他,疾步靠近,卻在下一秒注意到他身邊的另一隊人,跨出去的步伐都邁斜了一步。

    但正事要緊,他即刻正色,對宋忱說:“我們是昨天晚上十一點接到的報警電話。報案者是一對情侶,晚上吃完宵夜到中心公園散步消食,就看見噴泉頂部有個圓滾滾的黑影。那名男子打開手機電筒一照,發現是一個人頭。他們就嚇得報了警。”

    他隨著宋忱往噴泉邊走,“根據青懷市、客宜市公安局的消息,犯案的是同一個人。”

    宋忱在人頭正前方站定,抬頭正好與它怒睜的雙目對上。

    紀寧依然立在此處,聽到身邊的動靜,沒動,舉起相機拍攝下頭顱的正面。

    “我們把噴泉、公園都檢查了一遍,但這個地帶沒有安裝特定的監控,沒有任何電子數據線索。”韓奕說著,朝向他們走來的丁渠深致意,“——丁主任。”

    “嗯。”丁渠深示意的微微點頭,負手而立,同樣觀察著噴泉。

    刑偵隊的人互相訝異的望了望彼此。能被稱作“主任”的,在公安廳恐怕身居要職。連坐鎮公安廳的上級都親自來到現場,可見這案子得到了省里多大的重視。

    然而,之后讓他們更驚訝的是,“丁主任”居然就是宋忱口中的師父!

    “你怎么來了?”宋忱幾步踱到丁渠深身邊,抬手虛虛扶住他,“這里風大,醫生說……”

    “這是發生在自家門口的案子。”他沉著臉,“作案都作到自家門口來了,講出去讓人笑話嗎?”

    他又道:“昨晚發生的案子。雖然我們已經盡量封鎖住了消息,但還是有不少風聲走露。最近人心惶惶,我還要安撫群眾,你們既然一起合作查案,就盡快把兇手查出來,繩之以法。”

    丁渠深抵拳咳嗽兩聲,推開了宋忱的手,掃視過他旁邊的這群人。

    陸和錦依舊,他的刑偵隊成員拘束的對丁渠深笑了笑。

    邵安久則爽朗一笑,沖他揮手致意:“丁主任!”

    無奈遭到他的無視,徑直從邵安久身邊掠了過去。

    邵安久倒不尷尬,摸摸后腦勺一直盯著他的背影淡去,憧憬又恍然的嘀咕:“原來這就是當初赫赫有名的副隊長嗎……”

    雖然不認識邵安久,但韓奕依舊為他感到震驚,問宋忱:“他……心這么大的嗎?”

    宋忱便順勢向他們介紹了一下邵安久。憑借邵安久的交際能力,很快他就和特案組的人打成一片。

    而置于噴泉頂端的人頭最后被取了下來。

    回公安廳的路上,宋忱才知道,人頭的尸體昨晚就找到了——就被拋在噴泉旁邊的灌木叢里。

    尸體已經交由謝亭柳解剖了。

    第55章 人頭噴泉案(五)(二合一)

    昨晚經過一宿的調查,紀寧終于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葉思涵,女,二十一歲,庭陽省湛州市人,就讀于省內知名大學。

    她遇害的消息已經通知了她的親屬,宋忱他們回到公安局時就看到廳內兩眼紅腫的遇害者父母。

    他們大概早就宣泄過了崩潰的情緒,此刻都默默不語,默默拭淚。身邊有一名女性警察陪著他們,適時出聲安慰、開導。

    鑒于客宜市那名女性林燕燕的生前遭遇,宋忱特意強調了讓謝亭柳檢查葉思涵是否有被侵犯過的痕跡。

    從那對父母身邊路過時,那位母親正大受打擊的喃喃自語。宋忱只聽到了零星幾個字眼。

    不過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這里,按照韓奕描述,死者的尸體被草草丟擲在灌木中;聯想到客宜市,林燕燕的尸體被塞在布偶,放在綜合體門口。

    兩種拋尸手段極其輕率,警方尋找尸體毫不費力,兇手沒有理由這樣做——除非兇手拋尸時間并不充裕,或者,宋忱更傾向于后者——兇手根本不擔心尸體會被警方發現。再想到兇手“太歲頭上動土”的行為,太過挑釁與明目張膽。

    難道他對自己的作案手法如此自信?

    宋忱心下一沉。

    盡管中心公園內監控設置較少,可公園周邊公路、建筑不少,兇手把尸體運到公園,如果是開車,路口攝像頭不可能一點影像也捕捉不到。

    他這么想的,也這么問了出來。得到韓奕“正在調查”的回復后,他腳步當即一轉,準備親自去一趟。

    陸和錦本就離他不遠,仿佛洞察了他的心思,就勢也往回走。

    邵安久覺察他的意圖,同樣要跟上來,卻聽宋忱發話了:“邵隊長,連澤,你們時刻關注客宜市傳來的消息。”

    他只好又站住,“哦”了一聲。

    中心公園占地很大,四通八達,許多街巷路口都能通向這里。由于現場有警察駐守,公園周圍的街道分外冷清。

    宋忱和陸和錦步行在街上。

    調查監控的事他們不必操心,自有警察負責。重回公園一趟,宋忱主要的目的就是沿路勘察,企圖找尋兇手可能遺留的線索。

    通往公園的有一條大道,四條小路。他們逐一走了一遍,暫時未發現異常。

    宋忱走的時間越長,眉頭擰得越緊。案件發生了“四起”,他們關于兇手的線索卻少得可憐。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遭受毒手的人會是誰。思及至此,他再次快走了幾步,一回頭,陸和錦竟然被他甩下,落了一兩米遠。

    而對方停在路邊,正神色不虞的盯著手機。

    察覺到他的視線,陸和錦道:“我先接個電話。”

    他點點頭,往路邊站了點,準備等等陸和錦。

    陸和錦似乎從接聽電話起臉色就不太好看,宋忱不便過多注目,轉過頭去瞧另一邊。然而這一瞧,卻叫他的目光無法挪動了。

    不遠處有一個小孩,手里牽著個紅色的氣球,蹦蹦跳跳的。

    他回頭去看陸和錦,對方仍然陰沉著臉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么。于是宋忱便先獨自向那孩子走去。

    他微微蹲下問那小孩:“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家長呢?”

    小孩沖他“嘿嘿”笑著,格外開心的模樣。

    宋忱道:“氣球是哪來的啊?”

    小男孩終于開口了,笑著手掌抓了抓:“貓貓!”

    “貓?”他猛地警覺,又看了看隨風亂晃的鮮紅氣球,宛如想到什么,語氣不覺間急促起來,“他在哪?”

    男孩轉身,指向路的盡頭,然后抬頭又笑著望了望他。

    宋忱內心的不安急劇膨脹,尤其是在男孩指明方向后,他心里“咯噔”一聲驟然沉墜。

    他匆忙拉住小男孩,告訴他:“你別亂跑,去找旁邊那位哥哥,聽到了嗎?”然后來不及多想就朝那個方向拔腿追了過去。

    他跑得極快,離弦的箭一樣,猶如是只要他慢了一步,兇手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一般。

    最初跟上對方時他邊跑邊撥通公安廳電話,打算將消息通知給警方,配合圍堵兇手。

    可路的盡頭是另一條胡同,兩側的“握手樓”將巷子空間壓縮得極其狹窄,是舊城區地帶。車輛根本進不來。

    如果他通知完消息等待附近的警察趕來,時間可就又得過去很久了。最后還是得他緊緊跟上。

    宋忱一路疾跑,每當他好不容易望見那抹黃色的身影,那影子便往巷子里一扎,又不見了蹤影。但宋忱窮追不舍,穿過數條巷子,一個出其不意就會撞上不知擺在何處的木架。

    越追他就越發明顯的感受到身體的滯后,呼出的氣息越來越不均勻,胸膛起伏愈加劇烈。肌肉細胞燃燒一時過度,帶來肌肉撕扯的脹痛感使得腳步如有千鈞沉重。

    但那身影跑得極迅速,并且耐力極好,宋忱到如今彎彎繞繞,追出已將近幾千米,前方的影子依舊迷迷糊糊,時而閃現。居然總是趕不上。

    風灌得嗓子火辣辣的疼。他一咬牙,硬生生把喉間漫上的那股鐵銹味往下一咽。

    前方那抹身影越來越近了。他的體力也已經到達了臨界值。眼見得他們之間只相距著一手臂的距離,他將心臟猛地一提,憋著口氣一個箭步就要將對方擒住。

    誰料對方霎時間快速越到公路上,下一秒汽車便呼嘯而過——宋忱只是慢了一息,就這樣被攔在了路口。

    待到那輛車駛過,宋忱再往前面看去,已然不見那人的身影。對面的街道空空如也。他的手腳俱是涼了一涼。

    本來追逐帶著全身都燃燒起來的熱度還在愈演愈烈,可他內心卻如同沉入寒潭,冰涼無比。

    此刻停了下來,他才后知后覺驟然進行的這番劇烈運動使他光是看著眼前景物都滿是時而炸亮的星點,頭腦眩暈,耳邊嗡鳴不止,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撐在旁邊冰冷的墻壁上,他手一抹,身上滿是汗,可在奔跑中又被風吹干了。

    他愣愣的在路口站了幾分鐘。

    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對面的街巷道道有岔路,道道相連接,現在追上去根本來不及了。

    宋忱深呼吸幾次,猝然嗆出一口氣,鼻尖酸澀得生理鹽水止不住的分泌,模糊了眼前畫面。

    不過他抹了把眼睛,雙手微微顫抖的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盡量找準聚焦對準街道拍攝,照片依舊有些模糊。

    但當他檢查照片時,看清了對面巷口立有的一塊宣傳牌。不禁頓住了手上的動作。

    “——畫家‘辛之卡’的巡回畫展于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三日在庭陽省湛州市開展……”

    今天早上在公安廳,他好像也從死者母親口中聽到了“畫展”這個詞。

    宋忱收回手機,緩了緩,站直身體轉身慢慢往回走。

    來時他只顧著追擊兇手,絲毫未曾留意到周圍事物。以至于他如今緩慢穿梭在各個胡同里,完全迷失了方向。

    舊城區路況復雜,窄街深巷眾多,如同迷宮一樣。

    宋忱拖著步子,走走停停,不時看看周遭環境,又不時低頭用手機核對路線。

    等到依照導航走到一堵墻面前時,他頓了會兒,最后鎖眉嘆了口氣,重新把手機放了回去。

    他所剩下的體力不多,仍舊沒有完全緩過來,狀態異常,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可腳底卻又重若千斤。急需要得到休息與調整。

    他站在原地,緩慢蹲下,腦子里依然嗡嗡作響,耳膜鼓噪得生疼。過了一段時間,他竟直接席地坐下,背靠上墻面,缺氧的感覺一直存在,他實在有些難以支撐,閉上眼重重的呼吸,企圖將狀態調整過來。

    恰在此時,手機陡然震動起來。

    一經接通,陸和錦的聲音便直直傳了出來,聽筒仿佛有風刮著似的略微呼呼的響:“——你現在在哪?”

    宋忱睜開眼,環視四周:“在一個巷子里……應該快要到公園了。”

    對面的呼吸聲也呼哧呼哧的響:“定位,你站在原地別動,把定位發給我。”

    宋忱沒精力想太多,依言照做。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反正他只覺前所未有的身心疲憊,倚著墻。朦朦朧朧的想,應該過去一段時間了。

    他雙手支撐著從地上站起來,剛直起腰,就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他這邊的方位快速靠近。

    宋忱側目望去,發現原來是陸和錦,便牽起唇角勉強的笑了一下:“……陸隊。”

    陸和錦一來就發現他坐在巷子里,唇色無血,整個人蔫蔫的沒有生氣,登時心中窩火,隨即疾步走近他:“你一個人,幾千米遠,你說來就來?”

    原來他一口氣跑出這么遠一段距離。難怪這回這么的累。

    宋忱如是想。

    還是太久沒鍛煉了,身體機能都銹了。

    陸和錦還欲再說,低眸瞧見他的模樣,硬是憋回了氣:“……站得起來嗎?”

    宋忱點點頭,起身,剛踏出去一步,短暫休息后的雙腿卻突然一軟,差點栽了個跟頭。幸好陸和錦及時伸手撈了他一把。

    陸和錦的神情難辨喜怒:“這叫能走?”

    “我再,休息一下就……”他吐了口氣,勻了勻,“就能走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在他的視野中,陸和錦卻是蹲下了身,扭頭沖他道:“上來。我背你。”

    語氣依舊不好,兇巴巴的,又惡狠狠的。

    宋忱以為他是為難,便拒絕了:“不用管我……”

    誰知陸和錦全然不顧他的想法,重申了一遍:“我說我背你。”

    他安靜了片刻。

    這之后,便成了陸和錦背著他在巷子里走。

    宋忱累狠了,就伏在他背上,思緒混亂,偶然想到什么,就開口緩緩問一句:“陸隊……你怎么過來的?”

    陸和錦腔調照舊:“開車。”

    開車啊。

    宋忱迷糊的想,居然不曾懷疑。

    走了會兒,他問:“你累嗎?”

    陸和錦道:“我體質好著呢。”

    “但你身上都是汗。”

    青筋也明顯鼓出。

    “安靜。睡你的覺。”

    宋忱不再出聲。

    陸和錦走得很穩當,他什么也不必擔心,視線一點點變淡變暗,居然昏昏欲睡。

    *

    公安廳里,關于葉思涵的尸檢報告作了出來。

    死亡時間至少有二十六個小時,往前一推,就是昨天上午九點左右遇害的。

    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死者身體并不存在被侵犯的痕跡。

    這點相似點,沒有了。

    那么兇手為什么選擇對她痛下殺手?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兩名受害人還有其他的共同點,只是他們忽略了?

    邵安久“嘶”了一聲,似是覺得這案子太傷腦筋,轉而去慫恿韓奕:“宋隊長和陸和錦剛剛不是回來了嗎?他們說去問死者父母一個問題,你不想去旁聽?”

    韓奕很有自知之明,反倒反過來問他:“宋隊不也讓你關心注意客宜那邊的消息嗎,還沒點風吹草動?”

    “有是有,那不得等他們倆過來我說才有意義嗎。”他語罷,隨眼一掃,“哎,說曹操曹操就到!”

    邵安久笑臉迎了上去:“宋隊長!問的怎么樣?”

    宋忱肯定的一點頭:“問出來了,是有效信息。”

    “受害者葉思涵生前確實去過辛之卡的畫展,就在六月二十九日,前天。”

    邵安久道:“那就好辦了——他的畫展在六月二十三日在客宜市也開展過,林燕燕在六月二十五日去看過。”

    “——所以,兩名受害者都去過辛之卡的畫展。”

    聽到這個名字,許湘突然有了反應,肉眼可見的興奮:“辛之卡啊?他是最近很出名的一個畫家,畫作夢幻絢爛,很受女性歡迎呢!”

    “這個畫展……”季鈺驀的反應過來,“在青懷市也舉辦過。”

    “那這之中存在的問題可就太明顯了,”李希原說,“畫展到過的這三個地方都發生了或真或假的人頭噴泉案。這畫展要么本身有問題,要么對于兇手來說有什么意思。”

    “——等等,這畫展舉辦過的地方都發生了案子,那這不也說明了兇手也跟畫展一樣輾轉在這些城市,地點這么同步,兇手豈不是很有可能就是畫展里的人?”

    李希原后知后覺。

    眾人激動討論之際,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卻試探的介入進來。

    “那什么……雖然我也很想贊同你們的想法,但我還是得說明一句。”邵安久道,“畫展確實在客宜市舉辦過,但它舉辦的時長有五天,從六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七日。林燕燕是二十五號去的畫展,可是案件發生是在二十九號,這一天畫展早就舉辦完離開客宜市了。所以……”

    所以假使這兇手是畫展中的人,那么當天他就已經不在案發地了,怎么能在那天把林燕燕殺害、然后晚上放上噴泉?他們的這個推理一定哪里出了問題。

    此話一出,大家重歸寂靜。

    林瑞似是不死心:“那林燕燕什么時候遇害的?”

    “有幾天了,但具體時間暫時確定不了,我們那邊還在查驗……”邵安久難得的有些心虛,保證道,“費時是費時了點,但保管精準。”

    他仿佛明白自己這席話把大家的線索掐斷了,連忙轉移話題,扯到了宋忱身上:“宋隊長,你是怎么注意到畫展這個線索的?”

    誰知宋忱一開口就震驚了眾人。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嫌疑人。”

    “——什么?!”

    大家異口同聲,一個個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圓。這些字拆分開他們都認識,怎么組合在一起就不懂意思了?

    韓奕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宋、宋隊,你你你,你說什么?是我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就是那只布偶貓。”他陳述道,“和我在客宜市看到的一模一樣。他今天早上在中心公園出現了,跑的很快。而且很熟悉舊城區的地形、路況,我每次差一點就要追上他就會被他甩掉,最后還是被他逃走了。我只在他消失的地方看到了關于辛之卡畫展的宣傳牌。我拍下來了,發到了群里,你們可以看一看。”

    幾個人當即打開了手機。

    紀寧難以置信:“兇手竟然敢直接在案發現場現身?”

    這也令宋忱費解:“這點我不清楚。當時我是和陸隊在中心公園的一條小路上,幾乎沒設么人敢靠近這片區域,但我卻在那條路上看到了一個小孩。”

    “一個小孩?”

    那里發生了兇案,正常人都不會往那去,居然還有小孩子單獨出現。

    他點點頭:“我覺得奇怪,問他話他也不怎么回答。但他手上牽著一個紅色氣球,我下意識想到了燈光秀上派送氣球的布偶,就問了他氣球哪里來的,于是他給我指了方向。”

    他的話大家都注意的聽著,可陸和錦在聽到“小男孩”時臉色就不太對勁。等到宋忱說完,他才問:“在我們一起走的那條路上?”

    宋忱:“嗯。”

    他忽的就此沉默了須臾。之后他再開口說的話竟讓眾人背后發毛。

    陸和錦說:“我沒有看到過你說的那個小孩。”

    宋忱愕然:“怎么會?”

    他離開前還特意囑咐了那個小男孩去找陸和錦的。

    “或許一開始是我沒有注意到,可我打完電話后確實沒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他停頓片刻,掃過宋忱一眼,“包括你也不見了。”

    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莫名出現又消失的小男孩都叫人覺得詭異。

    許湘不禁打了個寒噤。

    “我說宋隊長回來的時候怎么累成那樣,原來是追兇手去了。”邵安久出聲沖散了些驚悸的氛圍,“不愧是宋隊長!”

    韓奕聽得耳朵起繭子:“你夸人能不能換著幾句來?一點誠意也沒有。”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活躍了點。

    “——所以那孩子去公園做什么?”賀連澤猝然問道,“不提別的,他的目的性很強,動機應該并不單純。”

    許湘:“可他才幾歲啊。”

    賀連澤:“小孩更容易受到教唆。”

    邵安久及時反應:“哦——你懷疑兇手重現公園的目的?”

    賀連澤不言。

    他自顧自道:“也是……按照宋隊長的描述,兇手仍然穿著那套玩偶服。公園是警方重點關注地區,他竟然敢大搖大擺的現身——不對,宋隊長是通過小孩的指引找到他的,他至少掩飾了一下。假設小孩是他教唆的,那兇手故意讓宋隊長發現他,然后他逃他追,他們……呸呸呸。”

    他覷了眼陸和錦神色,才接著說:“兇手到底懷著什么目的吸引宋隊長去追他,調虎離山?”

    陸和錦一語將他否定:“沒有。當時我在公園,沒有任何事發生。”

    “那他想干什么?”李希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原因,“吸引走宋支又不是為了調虎離山,莫非……”

    程冬陽接下了他卡在喉嚨里的后半句話,清晰有力:“——他盯上了宋隊。”

    眾人面色齊刷刷一變。

    反應最大的莫過于邵安久,拉起宋忱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快要繞著他轉了個圈:“宋隊長,你沒什么大礙吧?應該沒被裝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儀器吧?要是被安上了個攝像頭,你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宋忱收回手臂,“放心,我沒事。”

    他轉向大家,如實道:“我覺得兇手的目的不在于我。”

    他頓了一頓,忽略掉陸和錦強烈的視線,“他對舊城區非常熟悉,有很多機會可以把我早早甩掉。但他沒有這樣做,反而每次在我快要跟丟時突然現身一下,更像是有意引導我去某個地方。假如他的目的在于我,他大可以在舊城區利用地形對我動手了。”

    不得不承認,宋忱的話不無道理。可每個人此刻都切實感受到遲來的心悸。

    如果最初兇手真是想對宋忱動手,那么后果不堪設想。

    噴泉上的人頭可能就不止盛著女性的頭顱了。

    紀寧緩了緩心緒,說:“出現在公園的小孩我會著手去查,那里有監控,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查明。”

    季鈺也道:“關于兇手熟悉老城區這點,我可以去查。”

    宋忱“嗯”了一聲。

    眾人各自散去的時候,陸和錦與他擦肩而過,腳步不自覺放慢了幾拍,隨即又常速掠過。

    邵安久疾行幾步追來與他同行,眼角瞥瞥站在原地的宋忱,和陸和錦玩笑道:“喲,怎么不去找宋隊長?”

    陸和錦不搭理他,無情的掃落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不變。

    “怎么不說話,被特案組的人影響了?”他很清楚陸和錦的脾氣,“一個人又在生哪門子氣呢,誰惹你了?”

    陸和錦驀的止了步,像是受夠了他那張嘴:“我是不是說過希望某人的嘴自覺閉上,不然我就替他縫上?”

    “……”邵安久強笑了一下,“嗐……干嘛對某人敵意這么大,耐心點,耐心點啊。某人一定整改。”

    陸和錦拔腿又走。

    他倒沒被落下,安靜了一會兒又死性不改:“哎,陸和錦,我還是不明白,你和宋隊長一起去的公園,怎么他一個人追緝兇手去了,你呢?”

    說完,余光里的人影登時一頓。

    他立即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要改口,卻冷不丁聽陸和錦說,聲線略低:“我在接電話……沒發現他不見了。”

    邵安久正色:“你外公給你打的電話?”

    他沒否認,但邵安久光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心情并不好。

    陸和錦說:“我們家有個親戚,買了塊地在湛州市,最近租出去了幾天。就是辛之卡畫展舉辦的地兒。葉思涵,那名女性死者的父母,揪著他們女兒去看了個畫展就死亡的點在找我那親戚的麻煩。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得知我在查這個案子,于是打電話過來讓我幫忙處理一下這件事。”

    “……我外公正好也給我打了電話,還沒放棄。”

    “……”邵安久終于明白他這么煩躁的原因了,原來兩個人同時都找上了他,“不是,”他想不通,“死者父母要找也得找辦畫展的人的麻煩吧,找你親戚做什么?”

    “找過了。”他道,“聽說他們雇人強行拆了半邊畫展,被人送進了公安局,拘留了幾個小時,出來后就去找我那親戚的麻煩了。”

    邵安久瞠目結舌。

    沒等他驚訝幾分鐘,后面就遙遙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他杵了杵陸和錦:“呀,宋隊長來了,來找你的?”

    陸和錦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示,腿卻是不再邁動了。

    眼見得宋忱追了上來,邵安久沖陸和錦揶揄一句“欲擒故縱玩的挺溜啊”,再瞧了瞧他們倆,識趣的一轉身調頭離開了。

    “……陸隊”,宋忱停在陸和錦面前,“剛剛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陸和錦:“有嗎?”

    “我剛才……”他瞧見對方的神情,把話一咽,“——你生氣了?”

    陸和錦本欲一句“沒有”強行搪塞,可話到口中卻一轉,問:“如果我生氣了你會怎樣?”

    宋忱乍一聽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陸和錦轉身前進幾步,步步逼近他,陰影將他完全籠罩:“——我說,如果我生氣了你會怎樣?”

    宋忱撞上他的目光,話一卡:“我……”

    “……我只是接了個電話。”陸和錦仿佛眉心疼的厲害,眉頭深蹙著,“我只是接了個電話你人就不見了,如果今天那個兇手的目的就是你,你怎么辦?”

    宋忱望著他的神情,愣了愣:“……陸隊?”

    他盯著宋忱,須臾,最終深深呼出了口氣,不知為何像是終究泄了氣一般,輕輕靠在宋忱跟前,低垂著眼眸,頭也垂著,讓宋忱看不清他的表情,語氣又低又輕,緩緩:

    “……以后我不分心了,你也別丟下我行動,好不好……嗯?”

    ——宛如一只濕漉漉的小狗。

    冷不防的,宋忱腦中兀的冒出了這個念頭。

    第56章 人頭噴泉案(六)

    季鈺和紀寧去的是同一片區域。

    紀寧一查才發現,兇手挑的露面地點大多數都刻意避開了攝像頭,或者是位于監控死角,經驗老到。但紀寧不厭其煩的重復搜索、定位、觀看,最終終于找出了幾段有效視頻。

    但經過對比,他馬上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犯罪嫌疑人,那個布偶貓出現在公園小路上的時間最早是在今天早晨九點十七分,可小孩出現的時間卻是十點鐘,遲了將近四十三分鐘,并且這個時候的小孩,手上是牽著氣球的。

    他略微思索一番,將監控視頻范圍調整至整個舊城區。電子數據龐雜如海,也只有他有耐心一點點的查找過去。

    皇天不負有心人。將近落日西沉時分,竟然真的讓紀寧查到了關于小孩的準確影像。

    他不禁湊近了幾分電腦屏幕,把進度條重新拉回至小男孩身影出現的時段。

    視頻中,男孩清早從家里出來,本來蹲在家門口玩玩具車,但在九點四十四分的時候,他突然往巷子里看去。笑了幾分鐘后,他果斷放棄了小卡車向巷子里小跑過去。

    紀寧推斷,布偶貓此時可能就在巷中引誘。

    山喅~息~督~迦2

    小孩再出現在攝像頭前時已經換了條街道,手上牽著個飄忽不定的紅色笑臉氣球。站在公園的小路邊。

    時間再到十點十五分,宋忱與陸和錦齊齊從路的另一邊走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與宋忱描述的一致。

    只不過在宋忱飛奔離開后,那個小男孩也牽著氣球走了,沒有任何停留,以至于陸和錦打完電話后沒能看到他的身影。

    監控視頻一出,事情就有跡可循了。

    紀寧當即動身前往錄像里小孩的住址。

    待到暮色四合,八方暗沉,舊城區比外街更早的挑亮了燈。有一戶開燈,陸陸續續連成了一片。

    紀寧查完回來,恰巧碰到了“收工”的季鈺。倆人未經過事先約定就會了面,紀寧瞧見季鈺的時候,對方還在路邊抽著煙。乍一眼望去,心事重重的模樣,但卻收斂得很好。

    紀寧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查完了?”

    季鈺見到來人,不慌不忙的捻滅了煙頭,淡笑著沖他點了一下頭:“對。但沒有能用的信息。”

    他恍然大悟:“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被你看出來了?”季鈺,“其實更多的是在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他踱到垃圾箱旁邊,將煙扔入,卻聽到紀寧一句“有時候麻煩說出來可以一起解決”,動作停頓了幾秒,隨即轉身回去:“怎么這么說?”

    紀寧直白道:“看得出來,你很少把真實情緒表露在臉上,很少跟隊友合作,但有些問題協作更容易解決。”

    聽了這話,他待在原地安靜了須臾,而后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紀寧看了眼時間:“六點了,天黑了,我們得早點回去。”

    他應下,“煙沒了,可能得先去買包煙。”說著,季鈺抬步向街頭店口靠近。

    紀寧在他之后,過去時他已經在結賬了。

    可他們等了半天也不見老板出來,只能暫時在柜臺前等待。

    店鋪里十分明亮,貨架上的貨物商品碼的整整齊齊。

    季鈺指尖抵著香煙,隨眼掃視一圈,卻兀的看清了一個人。那人來的比他們早,購物籃中放入了雜亂的煙酒零食。

    對方走到最外邊的一排貨架時,顯然同樣發現了他。

    他收回了視線,表情倒未改變,反而是那人來到柜臺邊,排在了他后面。

    本來雙方都沒有什么動靜,但那人打量完季鈺,終于看向季鈺身邊的人,才突然發覺異樣之處。

    “喲,這不是季鈺嗎?”

    背后冷不丁一道聲音響起。

    季鈺沒有回頭,松開了那包煙。但紀寧卻疑惑地循聲向聲源,緊接著愣了幾秒。

    “……賀晨?”

    身后之人可不正是賀連澤的表弟,賀晨。自從他被青懷市公安局辭退后,就沒怎么聽說過他的消息,沒想到他也來到了庭陽省。

    賀晨并未把注意力分散給紀寧。

    見季鈺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他拖長了調子嘲諷:“之前在刑偵隊裝的不是挺好嗎,風頭把陸和錦都壓了過去。怎么,如今陸和錦當了隊長,眼里容不下你,你就來巴結特案組的人了?”

    紀寧下意識轉向季鈺。

    可后者面色不變,置若罔聞,甚至低頭對紀寧說了一句:“再等兩分鐘,老板沒來我們就走。”

    這幅不痛不癢的模樣落入賀晨眼里可就另有一番被忽視的蹩腳味道。自己倒像是個跳梁小丑,頓時心中積火:“你還在這裝什么孤高?你不是和陸和錦是好兄弟嗎,陸和錦不是說他比不過你嗎?怎么刑偵界就聽說過陸和錦和邵安久,沒聽說過季鈺這號人?”

    “——哦,是不是陸和錦權勢大,而你只不過是個孤兒。他上位以后看不慣你,終于不再和你稱兄道弟,把你擠兌出去了?哈哈……”

    “——賀晨!”紀寧出聲呵斥。

    出乎意料的是,季鈺依舊沒有惱羞成怒的反應,只是直直望向他:“賀晨,你不要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跟我一樣?我什么樣?”他怒極反笑,嗓音隨之變得惡狠狠,怒目瞪向季鈺,“我妒才、小人心腸?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一個人頂著坍塌的墻壁幾十分鐘,多厲害啊——可他們有說被壓在墻下的學生嗎?聽說有一個女生左腿直接被壓斷——截肢了——”

    季鈺的目光陡然一凝。

    賀晨仍然不休不止,甚至更為激動開懷:“她現在在上大學了嗎?還是放棄學業待在家里了?她現在還是很感激你救了她的命吧?”

    紀寧察覺到季鈺的情緒瞬間有了變化,連忙喝止賀晨,可他卻毫不聽勸:“……不會吧?你不會以她們的救命恩人自居吧?哈哈哈……多好笑啊——那女生至今恐怕都不知道吧,如果你再多撐十分鐘,她的腿就斷不了——是她一直感激的救命恩人主動塌下了肩膀,卸走了力氣!那時候她一定慘叫得很痛苦吧!啊?!”

    聞言,紀寧的臉微微一白。

    接下來的情勢他好像無法控制了。

    *

    宋忱是在九點鐘接到了紀寧的電話。

    待他趕到派出所,陸和錦、季鈺和紀寧已經出來了,站在臺階上。

    宋忱一眼望見了季鈺此刻的模樣,額頭、臉頰上凝著變暗的血塊,頭發略顯凌亂,衣服上也染上酒漬黃黃紅紅的一片。

    頗為狼狽。可神情依舊冷靜。

    “賀副隊和賀晨還在里面。”紀寧對他說,又掃過一旁明顯不悅的陸和錦與無動于衷的季鈺,“……陸隊來的匆忙,沒開車。季鈺身上需要清洗,宋隊,你載他們一程?”

    宋忱沒多問,“嗯”了一聲,領他們上車。而紀寧重新返回派出所。

    車上,他道:“我家不遠,去我家?”

    季鈺:“嗯,麻煩宋支了。”

    宋忱開著車,只能通過后視鏡觀察一下對方:“要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嗎?”

    他額頭上的傷口結了血痂,看起來觸目驚心。但他只說:“傷口不嚴重,只是看著嚇人而已。已經處理好了。”

    這期間陸和錦未曾開口,也沒有任何反應。

    宋忱沉默片刻,問:“是賀晨動的手?”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他問出口的時候就清楚了。肯定是賀晨先動的手,不然季鈺不可能這么快就被派出所放出來了。

    果然,季鈺點了點頭。

    宋忱的公寓在一片小區之中,位于第九樓。

    宋忱帶他們進入屋中,程冬陽和他的貓也在,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目不斜視,并未對季鈺的模樣表示出驚奇。

    “你先去洗澡。”宋忱說,“換洗的衣服可以穿……”

    “——我去買。”陸和錦許久未出聲,開口后沒等他們作出反應,轉身就走了。

    沒過多久,浴室里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宋忱忽略掉從他進門起就繞在他腿邊打轉的草莓,和程冬陽商量:“我這兒只有兩個房間,今晚讓一個人去樓下你的房間里睡?”

    程冬陽:“他們不住酒店?”

    “今晚情況不對。”

    “哦。”

    他這么應了一句,算是答應了。靜了會兒,他補充:“讓陸和錦去樓下。”

    盡管宋忱對這個要求略感疑惑,但仍是應下了。

    于是程冬陽領上草莓,關掉電視先回了樓下。

    浴室里的水聲逐漸減弱。

    宋忱想著陸和錦應該沒這么快,索性找出套寬大很多的衣服暫時給季鈺用著,不合身等陸和錦回來也可以換。

    如是想著,他走到浴室門口,準備將衣服遞進去。但當他剛抬起手,還沒來得及敲門,淋浴間的門便自內向外打開了。

    一開門,就是蒸蒸的水汽,白茫茫的朦朧一片。

    可他依然看清了霧氣中的人裸露的皮膚,隨即不自覺的一愣。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幾秒內,公寓大門傳來關門聲,陸和錦買好衣服回來了。

    一轉入拐角,就看到眼前這幕景象。

    還是他冷不防一聲驚醒了宋忱。

    他徑直越過宋忱,不偏不倚擋在他面前,把東西遞給了季鈺:“衣服買好了。”

    也不清楚此時他臉上什么神色,反正季鈺接過衣服道了聲謝。可陸和錦依舊杵在他跟前,沒動。

    陸和錦面不改色:“你不該進去換衣服?”

    “……”他又折返回浴室更換。

    宋忱腦海中還浮現著方才他瞧見的一幕,似乎是想確認心中的想法,他甚至往門邊挪去一步,視線直往浴室內探去。但他終究未能如愿,因為他下一秒就被陸和錦一把拉走了。

    陸和錦直將他拉到客廳才停下,隨即轉身面對宋忱:“沒想到啊宋支,原來你喜歡看這種?”

    宋忱也后知后覺自己的舉動不妥,可想到自己看到的,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剛剛,季鈺肩膀那塊的疤……

    他的沉默宛如默認,陸和錦等了會兒,沒得到他的反駁,臉上緩緩升起異樣的神色。

    宋忱真喜歡這種的?

    他面色越來越復雜,想到最后他莫名低頭往自己身上瞧了瞧。

    嗯,有料。

    他這番行動落在宋忱余光底下,再聯想到方才他問自己的話,宋忱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一開口:“你,不……”

    這會兒功夫,季鈺已經穿戴整齊出來了。

    宋忱不好再說,咽下了原話,只能先轉而告訴他們:“今晚你們暫時在我和冬陽這兒住下。冬陽的房間在七樓,樓下的……”

    他將程冬陽的房間道明,末了向陸和錦,“陸隊,今晚你去程冬陽房間休息?”

    陸和錦點頭答應。

    第57章 人頭噴泉案(七)

    房間里就剩下了宋忱和季鈺。

    季鈺額頭已經用一片紗布貼上了,看樣子的確沒有大礙。

    宋忱向他大致詢問了一下,然后各自回到房間。

    凌晨一點左右,宋忱模模糊糊醒來,準備去廚房接杯水解渴。

    可客廳陽臺的燈竟然亮著。

    “……季鈺?”

    他走上前去。

    這個點了,季鈺還沒睡?

    陽臺上的人沖他笑了笑:“你也沒睡?”

    “剛醒。”宋忱在他騰出的位置上坐下,“現在睡不著了。”

    季鈺淡淡的目光回到窗外的夜幕里,眸底深色,似有懷念的望著外面景色。閑聊似的,問:“宋支……還沒機會問過你,你為什么要做警察?”

    宋忱指尖一動,隨即淺笑:“大概……因為我父親是警察。”

    “那你父親應該很優秀,能成為你的目標和追求。”

    “……嗯。”

    季鈺遞給他一聽飲料,眼睛沒看宋忱,猶如忽然間想起一件值得談論的話題:“那你知道上苑小區的一場火災嗎?就是發生在庭陽省湛州市,不過時間過去很久了,聽說過的人很少。”

    聞言,宋忱身形頓時一滯,緩緩轉頭看向他。

    他似無所覺,繼續道:“聽說大火燒的是十八樓,高樓層,沒什么人生還。火災起因并不簡單,好像……是人為放火。可惜了,火在半夜燃燒起來,火險報警器被毀壞,那一層的居民大多葬身了火海。”

    他每說出一句話,宋忱心中就一顫。等他說完,宋忱已經抿緊了唇,低下頭神情晦澀的望著手里的飲料瓶罐。

    半晌,他才狀似平常的回答:“……聽說過。”

    季鈺笑問:“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宋忱愣了愣,猛然抬眸看他。

    是啊,這件事過去了這么久,況且傳播度并不高,他是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的?

    剎那間,他想到季鈺從浴室出來,他在他左肩到鎖骨的那一片看到的傷痕。那疤痕他再清楚不過了,明明白白的,是燒傷。

    他的心臟猝然間沉到了水底,絲絲的沁入剔骨涼意。

    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然而季鈺卻笑了,解釋:“我不是從那場火災里出來的。知道這個,是因為我小時候愛玩火,我爺爺就拿著這個故事來嚇唬我。可我最后還是被火燒著了一次。從那以后我就對火有了畏懼之心。”

    被攥緊的心臟瞬時間又被松開,宋忱心跳速度緩緩恢復,對此不知道該不該松一口氣。

    季鈺看出他的緊繃,從善如流的換了個話題:“宋支,陸隊有告訴你我的事嗎?”

    他記憶猶新:“……嗯,說過。”

    “他們是不是都很敬佩我孤身護住了四名學生?”

    “嗯。”

    “呵。”季鈺莫名嗤笑一聲,自嘲道,“我哪里是護住了她們,分明是害了她們。”

    乍一聽,宋忱頗為訝異:“什么……?”

    “我當時頂著斷墻,支起三角結構才避免了我們直接被填埋。”回憶起那段記憶,他不自覺握緊了掌心,易拉罐都有些微微變形,“……但有個女生的腿就是因為我才……在我撐了撐了二十分鐘后,我終于撐不下去了,趴倒了。……那個女生的左腿就這樣被碾壓住,直到十幾分鐘后支援到來。”

    那時候的慘叫聲刺得他耳膜疼的發顫。

    他聽到女生在求助、在哀嚎,可他仍然倒著,后背是一片脊梁被生生壓斷般的劇痛,他撐了二十幾分鐘,左臂從一開始就因為阻擋墻壁坍塌而被沖擊得骨節錯位,在強撐的這段時間,斷裂的小臂骨頭穿刺皮肉出露,那鉆心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血肉模糊,他眼里浸入了不知道是血還是汗的液體,灼燒起來。

    他的確站不起來了。

    可誰又能告訴他,在他選擇倒下放棄的那十分鐘,支援就會來到。

    他們都說他是英雄,獨自撐了將近半個小時。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塌下肩膀的那十分鐘里,一個女生的一生被他毀了。

    左腿高位截肢。她躺在醫院的那一年,與她理想的大學擦肩而過。

    宋忱抬起的安慰他的手頓在了半空。

    “……其實賀晨說的沒錯。”季鈺笑了一下,只不過笑得很是難看,轉頭對上宋忱的眼睛,“宋支,總有理由可以讓我不用內疚。把責任推給作案者,或者遲來的警隊,或者做出錯誤判斷的賀晨——但直接元兇最終都是我。……宋支,是不是?”

    這個時候,宋忱卻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了。腦中一陣隱隱尖銳刺痛,卻不是因為季鈺的經歷,而是他想到了他自己。

    當年那場火災的發生,是縱火者的錯。可是要不是他,那一層的人不會受到牽連。他的父親是一個靶子,他是替報復者瞄準靶心的幫兇。如果不是因為他,那些無辜的人就不會受到牽連。

    “錯在我……”季鈺說,宋忱的呼吸卻逐漸發顫,“我怎么償還她?償還不了……”

    宋忱疼的眉眼都皺了起來。

    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償還,可道理誰都懂。他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贖不清罪。

    季鈺嘆了口氣:“……罪是贖不完的。”

    萬籟俱寂。

    *

    不知道賀連澤是不是在公安廳待了一整晚。早晨一行人過去的時候他早就在辦公室里了。

    幾個人氣色俱是不太好,要么眼下青黑,要么臉色虛白,讓邵安久覺得自己與大家格格不入:“你們昨晚……夜生活挺豐富啊?”

    他昨晚睡得早,一進酒店就往床上一躺,不理世事,并不清楚昨晚發生的事。

    韓奕覷了眼季鈺,把邵安久拉到一邊簡單的告知了幾句。

    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賀連澤已經泡好了一杯咖啡,出聲說:“賀晨因為尋釁滋事,被拘留了。”算是對季鈺有了個交代。

    這個結果在大家的預料之中,并未掀起多大的波瀾。

    雖說賀晨是賀連澤的表弟,但賀連澤為他出面收拾了許多爛攤子,該盡的情誼早就盡了,如今賀連澤對他沒剩多少感情,對這件事本就可以置之不理。昨晚去了一趟派出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

    他留意了一下季鈺。

    按照對方的實力,明明不應該會被賀晨打傷。

    只是幾秒鐘,賀連澤又收回目光。

    反正賀晨如今與他沒有關系,他在派出所多反省幾天也與他無關。

    瑣事忙完,紀寧沒被小插曲影響,將他查到的信息陳述了出來:“我調了監控,查出了宋隊說的那個小男孩的所在,就住在舊城區里。我去查了,那小孩確實是被誘導了。有一個人唆使他把他帶去了小路上,并且承諾把氣球送給他。”

    林瑞激動道:“誘導他的是那個布偶貓嗎?”

    “對。”他肅然,“不過那小孩說的是‘貓貓不會說話,會畫畫’。那個人不時口頭唆使,是畫了畫。”

    “畫畫?”

    宋忱一下子就聯想到畫展。可正是因為以畫的形式,這更令人起疑。

    明明口述更不容易留下把柄,那個犯罪嫌疑人為什么卻采取更有端倪的方式?

    看來辛之卡的畫展,他們必須得親自去一趟。

    邵安久瞧了瞧他們這邊的情勢,似乎并不需要他,于是目光一轉,落到了旁邊一直鎖眉盯著手機的陸和錦身上。

    陸和錦本來在細細查看著宋忱拍攝下來的路口的照片,背后卻有一個黑影緩步靠近。

    他一個不注意,手機就被人突然抽走,邵安久的聲音隨即在他身后響起。

    “哎呀,還在琢磨線索啊。”邵安久看了他一眼,指尖在他手機屏幕上一劃,“線索急不來的,別干上火了。瞧瞧……哎,這不是宋隊長嗎?——等等,你別搶啊!”

    他回身躲過陸和錦,眼睛不離屏幕。

    上面的照片很明顯,正是宋忱和程冬陽初到客宜市拍的一張照片。

    陸和錦是真的沉了臉:“還給我。”

    “哈哈,不逗你了。”邵安久干笑兩聲,依言準備遞還手機,卻在陸和錦伸手接過的前一秒驟然頓住了。隨即他眉頭筱然一皺,猛地收回手,兩指放大了那張圖片,口吻兀的一沉:“……這是什么時候拍的?”

    陸和錦本來陰沉著,循著看去。可待他看清他放大的照片時,同樣剎那間僵滯住了表情。

    無他,照片中樓下那個黑魆魆的模糊影像,正像是個死不瞑目的人頭。

    他心里“咯噔”一聲。

    這是六月二十七號的一張照片。照片從宋忱他們住宿的酒店陽臺向廣場拍下,在陽臺上宋忱的身后、底下就可以看到漆黑的廣場。

    而廣場中央的噴泉上,不難辨識出立著一個圓滾滾的黑影,模糊的一團。可他們經歷過人頭噴泉案,此刻怎么會猜不出那是什么?

    他們心下俱是一涼。

    他們發現人頭是在燈光秀當晚,六月二十八日。

    人頭怎么可能會二十七日就出現了?

    這個消息告訴眾人后,驚駭之色紛紛。說是脊背發涼也不為過。

    “宋隊長。”邵安久語氣迫切,“當時你們有發現什么異樣嗎?”

    “……沒有。”宋忱凝著臉色,“我們當天十一點以后才到的客宜市,拍照時大概到了十二點,什么都沒有注意到。”

    包括拍照時他們也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將“人頭噴泉”拍了下來。

    程冬陽作為拍攝者,一樣絲毫未曾發現。

    細想之下,竟令人毛骨悚然。

    第58章 人頭噴泉案(八)

    此時此刻,關于林燕燕的死亡時間判定顯得尤為重要。

    邵安久立即向駐守在客宜的喬姝云和夏孟詢問了情況,結論給這個疑團一錘定了音。

    “林燕燕的死亡時間將近166個小時,往前推五天。她是在六月二十七號下午一點左右遇害的。”

    換言之,死者于二十七號死亡,人頭于二十號夜晚出現,他們卻是在二十八號發現的,并且下意識把發現時間作為了人頭首次出現的時間。

    而在二十號,辛之卡的畫展還并未離開客宜市。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心頭都顫了一顫。

    這個畫展,他們是非去不可了。

    “根據受害者的共同點,目前畫展是最大的懷疑目標。”宋忱如是道。

    開著警車大張旗鼓的去調查是不可能的,恐怕不等他們警車開到,畫展中的相關線索就會被打掃的干干凈凈。留給他們最好最保險的辦法是“微服私訪”。

    宋忱:“今天是七月二日,畫展會展示到三號,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其實‘引蛇出洞’是最有效的辦法。”賀連澤將這一點道破,明說了,“我們最好遣出一名女性觀看畫展。”

    眾人噤聲。

    數道打量的目光不約而同聚向同一個方向。

    許湘一個激靈,瞬間看向賀連澤:“你……是說我嗎?”

    他沒有回答。

    可答案明顯,他們不可能讓普通民眾參與這么冒險的行動。而如今這兩個隊伍里,女性只有唯一一位,那就是許湘。

    宋忱的目光也落向了她,不過顯然有些猶豫。

    選擇權在她。

    許湘咽了口唾沫,面色微微發白。

    噴泉上人頭的慘狀她歷歷在目,親身涉險最差的結局就在眼前。一旦處理不及時,那兩位死者的模樣就是她的下場。

    說不害怕是假的。

    “也沒必要用這么危險的辦法……”李希原試圖改變大家的想法,“這是下策,我們不能拿她的命開玩笑。”

    韓奕雖然認同賀連澤說的話,但若是真的要賭上許湘,他也無法眼睜睜的接受。畢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眾人間的氣氛很凝重,各自都不曾開口。

    良久,許湘深吸入一口氣,強行鎮定道:“……我去。”

    “什么?!”李希原不可思議,瞪圓雙目質問她,“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兇手的兇殘你沒看到嗎,你瞎去湊什么熱鬧!”

    她臉上仍是雪白的一片,可到底做出了抉擇,堅持道:“賀副隊說的是對的,我也明白后果,但,但我是警察啊,這是我的責任。”

    見她怎么勸都不聽,李希原氣的“你”了半天都說不出話。

    恰在此時,陸和錦兀的表態:“你不行,你去了也沒用。既沒有洞察力,又缺乏應對變通能力,你去了就是打草驚蛇。”

    “我……”許湘難以置信,“我,我,我有——”

    陸和錦無動于衷:“你沒有這個能力。”

    宋忱掃過陸和錦,沒有挑明對方的心思。

    “誰去都一樣,還不如用一個靠譜點的方法。”他徑直忽略掉仍在極力辯解的許湘,說,“再——”

    “——都在這呢。”

    一道熟悉的女聲驀地響起。

    宋忱回頭,微訝:“……亭柳?”

    謝亭柳到他們跟前才停下,胳膊上挽著一件白大褂,一向披散的頭發此刻高高的扎起,顯然剛剛忙完的模樣。

    “我剛過來就聽到你們在討論。”她道,“怎么,把我忘了,我不也是個女的?”

    聞言,宋忱脫口而出一句“不行”:“這個行動太冒險,我們已經決定換一種方式了。”

    “放心。要是論起我的反應力和洞察力,我可不比你們差。”謝亭柳直接了當,“再說,今天明天是畫展舉辦的最后兩天,你們難道不急著在這之前盡快找到線索?這個案子,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此話一出,倒是無人能反駁。

    “放心。”她又勸道,“我遇事有把握。要是真出什么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你們趕來就行了。”

    許是氣氛太沉重,謝亭柳笑看宋忱,口吻玩笑似的:“老宋,我的命可交給你了。你可別讓我香消玉殞了。”

    “……”宋忱深吸一口氣,“你去的話有個條件。戴上耳麥,還有針孔攝像頭。你得保證我們隨時能了解你那邊的情況。”

    “耳麥太明顯了,攝像頭可以。我就戴在胸前,不摘下來。”

    “好。”

    除了選好“魚餌”,他們的辦法還需要完善。

    “我們派出兩支人。”宋忱冷靜道,“我是被犯罪嫌疑人引導發現畫展的,對方懷有什么目的我們也說不準。所以我認為分兩支人探查是最合理的。我去了,很大可能犯罪嫌疑人就會注意到我,把重心放在我的身上,這時候另一支人就能獲得更好的調查機會。明面上,我跟亭柳一起當魚餌,暗下里,你們深入調查。”

    大家最后都接受了這個提議。

    協議一經達成,各人就立刻動身。

    路過許湘時,謝亭柳短暫的逗留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勇氣可嘉,再接再厲。”

    一行人逐漸遠去。

    準備好后,眾人按照計劃前后去往畫展。

    此行宋忱安排有數名警察喬裝混入畫展人群,等候指令。而特案組和在刑偵隊最后只決定讓三個人進入畫展,宋忱、陸和錦與謝亭柳,其余人中除邵安久、賀連澤、許湘、李希原留在公安廳隨時注意監控情況之外,大部都悄悄守在畫展舉辦地附近。

    畫展展廳在一樓,坐落于一個較為繁華的地帶,道路四通八達,周邊植物郁郁蔥蔥,綠葉紅花相襯,環境清幽宜人。

    不多時,人行道上就遠遠走來一對年輕情侶。

    女性一方長發微卷,一襲長裙搖曳,胳膊親昵的挽著身邊比她高出許多的男性,信步走來。

    她唇角帶笑,至少畫展的保安人員認為她是在笑。實則不然,謝亭柳只是在借著笑同宋忱悄聲低語。

    “難得穿這么好看,結果還是在查案子。”

    宋忱面色不變:“待會兒進去后記得挽緊我的胳膊。”

    “知道的,摟著呢。”她余光不留痕跡的瞥過后方,“陸和錦進去了?”

    “嗯,在我們之前。十分鐘前。”說到這,他的聲音低了低,“……來了。”

    展廳門口,一名保安攔住了他們。

    “我們是來看畫展的。”宋忱往里掃過一眼,“這里是辛之卡畫展的舉辦地嗎?我女朋友很喜歡辛之卡,陪她來看一看。”

    正在此時,謝亭柳不滿的插入打斷了保安的話:“給不給人進去的啊?票也給你檢了,太陽這么大,我好不容易保養好的皮膚,到時候紫外線過敏你負責嗎……”

    宋忱忙低頭安撫她幾句。

    大概保安頭一回這么近距離看到處于熱戀期、如膠似漆壓馬路的小情侶。他面孔一綠,抽搐著臉部直接放了他們進去。

    一脫離他的視野,謝亭柳就收回了那副做作的姿態,目光四下打量:“這畫展……還挺大的。”

    的確,展廳面積較大,即使廊道蜿蜒環繞,兩側擺放、掛有色彩絢麗的畫作,也不會讓人覺得狹窄。

    雖然是白晝,畫展內部仍然燈光明亮。

    宋忱仔細觀察了一番,才發現展廳里盡數用遮光窗簾擋住了玻璃窗,外面的光線無法透入進來。正因如此,陳列的畫作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為鮮麗。

    宋忱和謝亭柳漫步于長廊上,周邊觀畫者不時為某一幅畫駐足,參觀畫展的人數不少,并且大多數是年輕女性。偶有人與他們擦肩而過,確認過眼神,是公安廳的人。

    謝亭柳極其自然的在一幅畫前停下:“看到陸和錦了嗎?”

    “沒有……”宋忱不動聲色的覽過一眾人,目光突然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的收回,“……看到了。十點鐘方向,展廳正中央。……他也看見我們了。”

    “哦。”她自然而然的挽緊了些他,頭也輕輕的往他肩側靠,示意他瞧他們面前這幅畫作,“這幅畫你覺得怎么樣?”

    宋忱的眼睛循上她的視線。

    辛之卡擅長油彩繪畫,用色多明麗,色塊鮮艷。

    宋忱不難從那幅奇幻絢爛的畫幕中看出一抹女性的身影,只有一個窈窕的背影,抬頭望著燦爛星河,如瀑長發披肩,令人遐想無限。

    再另外看幾幅,偶爾也能從中瞧見相似的曼妙身姿。

    不過都是背影。

    “……頭發。”宋忱緩緩開口,“辛之卡好像很偏愛這種取景。”

    “那你覺得我今天這身怎么樣,”謝亭柳隨手一撩頭發,盡數攬到背后,“能吸引那個犯罪嫌疑人嗎?”

    他抿直了唇線:“挽緊我。”

    她笑了聲,不遠處的人群卻忽然沸騰起來。不少人都往展廳中央涌去,層層疊疊,依稀能看見中央搭建的一小塊比地面高出幾階的臺面,上面站立著一個人。

    人群正是因為他而躁動——畫家辛之卡本人。

    他們對視一眼,隨著人流而去。

    臺上的人正在講話,一身黑衣禮服儒雅考究。他擁有眾多粉絲的原因除了他的畫作,也有他長相也不賴的因素。才貌雙全,可謂直擊年輕女性的芳心。

    “感謝大家前來觀賞我的畫展,很榮幸我能夠在這里遇見大家。” 辛之卡道,“從六月初開始,我的畫展就走過了許多地方。我知道有很多粉絲陪我走過很多城市,一直支持著我。對此,我十分感激……”

    他說的話是普通的感謝粉絲的話語,再正常不過。

    宋忱更多的開始留意周圍人員,掃視間,恰好與另一個人對上眼神。

    陸和錦站在旁邊的一眾人之間,等到他的視線后微微抬了抬手。

    宋忱看得清楚,他的手上抓著一張深藍色的紙券。

    而謝亭柳一直望著臺上的人,不曾注意到其他。她細細的觀察辛之卡的服飾、舉止,盡量印刻在腦海中。然而她剛記完,甫一抬頭,卻正正撞上對方的目光。

    霎時間,她心中一悸。

    “老宋……” 她下意識輕輕一拽他的衣袖。

    奈何另一道女聲掩住了她的。

    “先生,” 那是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女生,手里握著一沓深藍色紙券,仰起臉引走了宋忱的注意,音量較小,“這是畫展專門的紙券,下次你們再來,拿著這張票可以不用排隊,直接能進來……”

    話音剛落,“啪嚓”一聲,周圍驟然暗下。

    眼前一片漆黑。

    剎那間,展廳里嘈雜驚惶不止。人群中有人驚慌失措,盲目奔走,猛然沖散了宋忱和謝亭柳。

    宋忱一驚,幾乎是立時就再次一把攥緊了謝亭柳,牢牢握住她的胳膊,沉下嗓音:“抓緊我!……”

    身邊驚叫聲、質問聲紛紛,展廳前所未有的混亂,盈滿了恐懼驚慌。

    待逐漸適應了黑暗的光線,他才勉強能夠辨識出周遭事物。

    展廳里舉辦的是畫展,斷不可能是意外停電。而且黑暗之中,最容易渾水摸魚。

    宋忱當即就做了決定。

    “——我們去電閘處看看。”

    第59章 人頭噴泉案(九)

    他們倆在人流中穿行。

    燈滅后自有工作人員出面疏散人群,引導他們從緊急通道離開,宋忱不需要擔心。

    借著夜間的視物能力,他拉著謝亭柳一路往水電房去。

    越往里走,嘈雜人聲就越微弱。

    他知道他們這是離人群越來越遠了。

    而人聲一弱,身旁的環境就顯得安靜起來。

    宋忱握著謝亭柳的手未曾放松,一路疾行。身后的人似乎跟不上他的步伐,拉開的距離慢慢變遠。宋忱這才幡然記起,謝亭柳穿著不便,他走得太快了。

    于是當他適當的放慢些了腳步時,另一個發現使他身形都僵了一瞬。

    謝亭柳此行穿的是高跟鞋,但他拉著的人走路一聲不響。

    他背后瞬間滲出了冷汗。

    ……假如她不是謝亭柳,只要是正常人被這樣突然拉走,都會驚訝與反抗,可他牽著的人自被他拉住起就未曾出聲。

    ——他拉的人是誰?

    宋忱深深呼吸一次,本來將要松開的手再次將身后那人攥緊了,只往前進。如同沒有察覺異樣:“前面就是電閘了,我們去看看電路有沒有受損。”

    那人不應聲。

    越是如此,宋忱越是警惕。

    隨著進入水電房,他驀的停下來,然后自然而然放開手去檢查電閘。與此同時,他余光注意到被他誤抓的人在他松手之后與他站的遠了點,緊緊貼著墻根。

    他抬手打開電閘。

    果然,電閘總開關被故意關下,這才造成了這場斷電事故。

    他一邊留意著背后,一邊打開開關。

    “啪嚓”一聲輕響,電路接通,光線登時明亮。盡管宋忱早有預備,也被明晃晃的燈光刺得眼睛一瞇。

    他立刻轉頭去看,入目的是一張驚恐的面孔,全身抖得像個篩子,緊緊捂著嘴不敢出聲,眼鏡底下露出的一雙眼看著他,驚疑不定。

    這人他幾分鐘前見過,是那個給他遞紙券的女生。

    宋忱意外:“你……”

    可話不及出口,就被一聲驚雷似的呵斥打斷: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他循聲回頭,來的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辛之卡雖然仍舊穿著那身禮服,卻被人流搡得凌亂,平時考究的形象也不管不顧了。他幾步沖進來,瞪大的雙目中仿佛點了簇火,直噴宋忱:“你做什么?你為什么要關電閘!為什么要擾亂我的畫展!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宋忱明白他此刻是誤會了自己,解釋:“燈不是我滅的,我只是過來打開電閘。”

    他顯然不信,又去看旁邊的人。

    這一看,使他的疑心更重了:“你怎么也在這里?”

    那女生把自己縮得更小了一點,搖搖頭,戰戰兢兢的去望宋忱。

    “剛才停電我看不清,誤把她當做我朋友帶過來了。”宋忱道。

    辛之卡來回掃視他們:“真的……?”

    女生小雞啄米似的忙點頭。

    見狀,他氣無處撒的恨恨長嘆一聲,然后斂去方才的惱火模樣,原地踱了幾圈,才平復了語氣,“……剛剛是我太急了,沒考慮周全,沖你們發了脾氣,不好意思。”

    隨即他又看向宋忱:“那你來的時候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嗎?”

    宋忱如實道:“沒有。”

    “我遲早要抓到那些人……”辛之卡咬牙切齒。好好的一場畫展被人惡意中斷,無法順利開展,他眼神里難免透露著失望與憤怒。

    宋忱試探著:“之前畫展也遇到過這種事?”

    “沒有,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么明目張膽。”他發現宋忱不是搞鬼的人后態度好轉了許多,“手段居然如此惡劣,這些黑粉真是一個比一個張狂……”

    “黑粉?”

    “嗯,針對性這么強,大概率就是他們干的。”辛之卡低聲罵了一句。

    宋忱覽過他不悅的神色,聯系上當前的狀況。畫展是不能再繼續了,他和謝亭柳被沖散,但謝亭柳身上戴有針孔攝像頭,公安廳能夠隨時了解她那邊的情況,應該不會出現意外。而陸和錦……他也不用擔心。

    他暗自變動了計劃,狀似十分失望:“那今天的畫展就結束了?”

    辛之卡雖憤恨卻無可奈何:“人群都疏散了,只能這樣了。”他聽出宋忱語氣中難掩的低落,“你……是來看畫展的?”

    “是。”宋忱惋惜道,“我一直很喜歡你的作品,但總是沒有機會親自去看看。這次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卻遇到這種事……”他無奈的嘆息。

    聞言,辛之卡的眼神似乎變了變,多打量了他幾回:“你是專程來看畫展的?”

    他點頭。

    “……”辛之卡仔細瞧過他的臉,神情又變得莫名起來,姿態一改,朝他笑道,“我可以問一下你最喜歡我筆下的哪一幅畫嗎?”

    宋忱早之前就熟悉過他的資料,這時候回答起來絲毫不忸怩:“《墜落海洋》。我很喜歡這幅畫,可是我好像沒有在畫展上看到它……”

    辛之卡莞爾:“其實這幅畫我沒有展出在這里。我把它掛在了家里。……你想去看嗎?”

    他驚喜道:“可以嗎?”

    辛之卡應允:“當然。”

    然而在公安廳,監控屏幕前,留守的幾個人卻紛紛詫異。

    這跟計劃的完全不同。

    李希原滿臉意外:“宋支這是要干什么?”

    就連邵安久也附近了些屏幕,鎖眉觀察著這些人的舉動。

    由于攝像頭被宋忱安在了自己襯衫的第二個紐扣處,他們能看到的事物不包括宋忱本身。可依靠攝像角度,他們大致能推測出他的行動。

    宋忱顯然是跟著辛之卡一起,坐上了對方的車。

    “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許湘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嚇得嚎了一嗓子,說話都不利索了,“他他他,他居然摸了宋支的頭——!”

    “……操。”

    大家的視線立即望了過去,正好目睹辛之卡微微摩挲著指尖,仿佛很滿意的模樣。

    “變態吧這是……!”

    關鍵是宋忱也沒有躲。

    賀連澤同樣觀看了全過程,宛如想起某個可能,他轉而去看謝亭柳的那塊屏幕。

    她已經從畫展來到了外面馬路上,旁邊停靠的幾輛車以及佇立的人都是公安廳的人。陸和錦也出現在畫面里,眼睛一直盯著畫展出口處,如同在尋找什么。

    而謝亭柳身邊站著一個比她矮上很多的男生,十二、三歲的樣子,正沖她著急慌張的比劃著。用的是肢體語言,沒見他開口說話。一邊匆匆比劃,他一邊張開嘴指了指自己喉嚨。

    賀連澤了然。

    原來他是個啞巴。

    屏幕上,謝亭柳反應一會兒后就用手機與男生溝通起來。

    隔著屏幕,他們無法得知男生跟她“說”了什么,只是當她讀完手機上男生打的字,她的臉色倏的一變。

    不出幾秒,賀連澤就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

    “——賀連澤,你們現在知道老宋是什么情況嗎?”

    她的語氣迫切,使得許湘他們不由得染上了幾分緊張。

    賀連澤時刻注意著宋忱,說:“他和辛之卡走了。……好像去到辛之卡家里了。”

    許湘緊張兮兮的望著通話中的賀連澤:“怎、怎么了嗎……?”

    誰知電話那頭謝亭柳的嗓音少見的慌張焦急:“出問題了!辛之卡就是那個嫌疑人——!”

    眾人一怔。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盡數聚集在屏幕上。

    辛之卡已然領著宋忱進入了一個客廳樣式的房間。

    “我們這邊有警力,我馬上和他們追上去,你們現在把老宋的定位發給我!”

    出乎意料的是,公安廳這邊出現了一道不同的聲音。

    “不行。”

    謝亭柳簡直懷疑她聽錯了,不可置信的問:“什么……?”

    許湘和李希原也訝異的看向出聲的邵安久。

    “……不行。”邵安久眼睛未曾離開屏幕,再一次否定,聲音冷靜得出奇,“雖然換了人,但宋隊長本質上是在引蛇出洞。如果貿然出警阻止,我們就會連一條線索也得不到。所有人按兵不動,在沒有得到命令之前不得擅自出警干擾。”

    “難道為了線索連宋忱的人身安全也不保證了嗎?他是意外接替了我的任務!他本身是沒有任何安全防護措施的!”

    謝亭柳又喊賀連澤,“你就這樣干看著?那可是連環殺人犯嫌疑人,老宋他就一個人!”

    賀連澤保持著沉默。半晌,他同樣道:“就按邵安久說的做。”

    “賀連澤——!”

    他緊繃著臉,直截了當:“他說的沒錯。我們出警阻止就得不到線索,我們需要線索破案。最多……”他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屏幕里對宋忱顯得異樣親近的辛之卡,“最多讓警察埋伏在辛之卡家附近,不能輕舉妄動。”

    又過了許久,在雙方俱是沉寂時,邵安久忽而出聲撫慰:“放心……他會沒事的。”

    *

    辛之卡的態度很異常。

    這是宋忱一早就感受到的。

    尤其是來到他家里之后。

    辛之卡果真領著宋忱來到客廳廊道一側,墻上掛有的幾幅畫中正好有一張就是宋忱說的《墜落海洋》。

    這幅畫的確奇幻美妙,畫作上方是霧藍的深海,仿佛有某種引力使其下陷,與它的名字相符合。

    然而宋忱指尖一點畫作下方剩余的三分之一的空白處:“這里是不是該有一個人?”

    “你之前了解過這幅畫?”辛之卡掃過他,似笑非笑,“對,最初我是畫了一個墜落海洋的少女,但后來我用顏料把她遮蓋住了。”

    “為什么?”

    “畢竟是大海啊……”他余光籠罩著身邊賞畫的人,視線一寸一寸瞄著他的發梢,如蛇舔舐般黏膩,指腹間仿佛依然殘留著對方頭發的柔軟觸感,“人一旦墜入進去,哪有不被颶浪吞噬的?”

    “辛先生……”

    “哈哈,其實辛之卡是我的筆名,我真名叫莫修遠,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莫修遠繞回到客廳沙發上,倒了杯茶水遞給宋忱,狀似體貼道,“渴了吧,我新買的茶葉,試試?”

    第60章 人頭噴泉案(十)

    眾所周知,陌生人給的飲料是不能喝的。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犯罪嫌疑人。

    盯著監控看的幾個人都替宋忱捏了把汗,只祈禱宋忱能夠察覺莫修遠的異常,不要陷入對方的圈套。

    眼見得宋忱接過了茶杯,許湘急得拿起手機:“不然……不然我還是發個消息提醒宋支,讓他別喝?”

    “……晚了。”邵安久凝視著屏幕上的人,莫修遠全程直勾勾的望著宋忱,宋忱就算知道水有問題也不能拒絕,“他喝了。”

    “——那怎么辦,我們到時間出警了吧?”她又慌又急,“萬一宋支真出事了怎么辦,現在不去就不一定趕得上了!”

    邵安久臉色凝重,口中依然是那個詞:“……等等,再看一看情況,等嫌疑人再露出一些馬腳。”

    “哎呀……!”她氣得踱來踱去,只得繼續守在監控前,“難道真要等他對宋支實施犯罪才行嗎?”

    邵安久未答。

    “已經有警察守在辛之卡家附近了。”賀連澤目不轉睛,“……來得及的。”

    許湘無法。

    幾分鐘后,李希原注意到監控屏幕上的畫面晃了晃。

    戴著攝像頭的人似乎意識模糊起來,重心不穩,緊接著畫面便天旋地轉。

    賀連澤猛的攥起了拳。

    “宋支暈倒了!”許湘驚喊,忙去催邵安久和賀連澤,“快去救人啊,茶真的有問題,真的該通知出警了!賀副隊……”

    可她得到的還是一句“再等等”。

    她咬碎一口銀牙,轉身就走:“你們不去——我去!”

    “站住!”

    賀連澤呵止住她,“身為警察第一件事就是服從上級的安排,我沒讓你去!”

    許湘都快急哭了:“可是……”

    “相信宋忱,也相信警方。”他盯著屏幕上向宋忱靠近的人影,緊緊握住拳頭,“我們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

    *

    坐在沙發上的人終于暈了過去。

    莫修遠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伸手把宋忱扶正,再次細細的端詳他,面上愉悅的情緒明顯。隨后,他心情大好的哼著歌,漫步走到臥室里取出一盒物品,放到茶幾上。自己則半跪在宋忱身前,抬手固定好他的頭部,慢慢從鐵盒中摸出一塊锃亮的刀片。

    他倒不急,慢條斯理的做著一切準備,另一只手卻對昏迷的人的頭發愛不釋手,輕柔的撫摸著他的發梢,然后手掌微微往上一壓,露出了宋忱的額頭以及發根。

    莫修遠瞄了眼他閉合的雙目,抬手靠近。不過他的刀片還來不及貼上宋忱的頭皮,門鈴就猝然長響一陣。

    他一頓,立刻收了東西匆匆到大門貓眼處一看。

    門外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陌生男人,身著深色正裝。

    他沒見過他。

    恰在此時,莫修遠的電話響起。只要讓宋忱一聽電話那頭的聲音,他就能辨識出她就是當時那個戴著眼鏡的女生。

    “莫、莫先生,畫展用地那邊的人剛剛打電話來了,說是、說是關于湛州這里的租地他們派了一個人來和你詳談……”

    莫修遠不耐:“租價不是談好了嗎?”

    “不、不知道,他說好像是有其他事需要談……”

    他掛斷電話,又瞧了眼外面站著的人,氣的低聲罵了句“怎么偏偏是現在”,折返回客廳,快速考慮之下最后不得不把宋忱扶進了自己臥室。緊接著他將房間門“咔噠”一聲鎖上,理了理衣襟便若無其事的來到玄關處,打開了門。

    這次派來與他商談的人他沒有印象,問:“你是……?”

    “我姓陸。”門口的人出示了他的名片,“尹先生他還在富源市,不方便過來,讓我代理過來找你。”

    陸和錦不動聲色的瞟過屋內景象:“方便進去說嗎?”

    “好,請進。”他們在沙發上落座,莫修遠問,“陸先生,尹先生讓你過來是為了租地的租價嗎?”

    “不全是,”他余光留意著四方,“前段時間是不是有夫妻大鬧了畫展?”

    莫修遠宛如清楚了他此行的目的,說:“是他們無理取鬧,應該是精神受到了什么刺激。你放心,我已經解決了,跟我沒有關系,租地也不會被影響,讓尹先生不用擔心……”

    他一句話將責任推脫的干凈,雖然表現得不明顯,但他并沒有讓陸和錦久留的意向。

    在他們談話間,臥室里久久沒有動靜。

    可要是換做許湘他們,定然會察覺到其中異樣——監控畫面驀地晃了一下。

    房間外的人聲繼續,宋忱眼睫一動,兀的掀開了眼。

    果然,他沒聽錯,后來的人就是陸和錦。

    宋忱從床上坐起身,捋了把額前碎發,視線定定的落在床頭的鐵盒子上。

    他從一開始就對莫修遠有所戒備,茶水并未真的喝下。他從頭到尾都是偽裝昏迷,自然明白莫修遠的企圖。

    鐵盒子里是清一色的刀片等銳利器物,他事先從中取出一片留作證據,隨即下床先將房間觀察了一番。

    房外的交談聲還在繼續,他動作十分小心,避免發出聲響引來莫修遠的注意。

    這一看,倒是讓他發現臥室內還隱藏著一扇門,就在內側墻壁的角落。門把手磨損度較高,但未積灰,說明被經常使用。

    宋忱仔仔細細探查出不會造成噪音后,握上門把手輕輕往下一壓——門居然可以打開。

    這扇門后是一條向下延伸的樓道,感應燈感應到他的存在,自動為他點亮了便于通行的明燈。

    宋忱向樓道底下望去,心里似乎做出抉擇。他拿出手機編輯消息讓陸和錦再爭取一些時間,便抬步踏入這個隱秘的空間。

    樓梯大抵有三十多個臺階,他一直走到盡頭,眼前才陡然寬闊亮堂起來。然而在他看清眼前之景的那一剎,宋忱周身血液都為之一涼,凍結在血管中。頓時被釘在了原地。

    而另一邊,陸和錦收到了消息后,面不改色的挑起一個話題。可不知道是否是他與莫修遠的談話時間太長,對方顯然失去了耐心,話語里三番兩次的透露出送客的意思。

    他佯裝未曾聽懂,毫不識趣的繼續:“……那你下一個舉辦畫展的城市是哪里?”

    “我目前還沒有透露的打算。”莫修遠草草回答,終于明確的下達了逐客令,“陸先生,既然關于租地的相關事宜我們已經談完了,我也要去處理私事了。我就不送你了,慢走。”

    他站起身,態度分明,這時陸和錦再挽留也無濟于事了。

    可宋忱還沒有回消息。

    陸和錦坐著沒動:“莫先生……”

    “不好意思。”他徑直打斷,“我是真的有事要忙,我們下次再談。”說著,他轉身往房間里走,旋即猝不及防的被陸和錦一拽。

    他狐疑的回頭:“你拉我做什么?還有什么你不滿意的嗎?”

    陸和錦攥著他的胳膊沒松手:“我剛想起來,還有件事忘了問你。”

    “什么?”

    “——那個啞巴,是你的人嗎?”

    莫修遠神情一變,甩開他的手就走,只倉皇的留下一句“關你什么事”。但陸和錦遠比他想象的難纏,當對方再次阻攔他靠近臥室時,他猶如猛地反應過來,當即掙脫掉陸和錦就奔向房間。奈何陸和錦早就料想到他下一步的動作,頃刻間就反剪住他的胳膊往柜子上一壓,撞得書柜上的物件“啪”的砸落一地。

    莫修遠的額頭肉眼可見的迅速紅腫起來一塊,他惱怒的吼道:“你干什么?!”

    不等他掙扎,房屋大門就砰的一聲被撞開,一隊警裝人員立即沖進客廳,齊刷刷的包圍住他。

    與此同時,他的臥室門也從里向外的打開。他眼睜睜的看著本該昏迷不醒的宋忱此刻完好無損的走出來。一時間他的驚愕竟然勝過了驚恐。

    宋忱沖余下的幾名警察點點頭:“臥室里面有個地下室,你們把現場封鎖起來。”之后,他將先前藏起來的刀片從袖口取出,交給守著的警察保存證據。

    他們得令,在莫修遠怒睜的雙目逼視下直入房間。

    “——你們這是私闖民宅!我要告你們!”莫修遠氣得兩眼通紅,拼命掙動,卻被陸和錦死死扣住,“——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陸和錦隨便他無能狂怒,等他吼完便又將他轉交給一旁的警察控制。

    做完這些,他走到宋忱面前:“你怎么樣?”

    “沒事。”宋忱搖一搖頭,目光短暫的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你怎么來了?”

    陸和錦不答反問:“你找到線索了?”

    “……在他的地下室。”他順著他的話道,“地下室除了擺了很多畫作之外,墻上還掛了很多頭發。”

    是真的頭發,長短不一。當時他乍一看見,還以為是釘了十幾顆人頭在墻上。

    “和我們想的一樣。”宋忱道,“他對頭發‘情有獨鐘’。”

    不知道這句話踩到了陸和錦哪根神經,宋忱只見對方抱臂一站,冷哼:“那是。畢竟是宋隊長親身試驗過的。”

    宋忱:“……你知道了?”

    他“呵”的笑了聲,沒說話。

    “我那是特殊情況,”宋忱試圖解釋,“迫不得已……”

    陸和錦神情依舊,不知道接沒接受他的理由,只是瞥過旁邊后知后覺驚惶起來的莫修遠:“走了,先回公安廳。”

    ——

    特案組和刑偵隊其他人早就在辦公室等著他們了。

    宋忱一進門,幾束目光就齊齊朝他探來,確認他沒事才紛紛放下心來。

    謝亭柳松了口氣:“你差點就要變成一具光頭男尸了。”

    宋忱一笑:“陸隊不是來了嗎?”說著,他轉向陸和錦,卻看到對方繞到了方桌對面,跟他隔出了一段距離。

    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打趣的心思少了不少。

    賀連澤率先問道:“在畫展里,燈滅之后你們就被沖散了?”

    宋忱“嗯”了一聲:“我拉錯了人,那個人是莫修遠的助理。”

    “我是被人拉著往外跑了。”謝亭柳說,“起初我還以為是老宋,結果是一個男孩子。他一直拉著我沖到畫展外才停了下來。”

    “就是他告訴我辛之卡是那個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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