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玉笙居又傳來了不小的動靜,是謝羨風(fēng)出門了。
他起得那樣早,行色匆匆。慕溶月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大抵是和莫家有關(guān)吧。
不過,她也不在意了。
這一點,作為局外人,杏雨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小姐的變化。
她變得恍恍惚惚,心神不定。清晨醒來了,也只是靠在床頭,一點也不愿動。再聽聞有關(guān)于謝羨風(fēng)的消息,也沒了從前那般的興致。
蘇凝蘭聽說了此事,立馬便搭乘快車趕到了將軍府。
“我聽說,你昨夜在山上遭野豬襲擊了?”她關(guān)切地扶起慕溶月的胳膊,“可有哪里受傷?快讓我瞧瞧!”
直到拉過她,左右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保無虞后,蘇凝蘭才算松了口氣。
“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蘇凝蘭忍不住為她打抱不平,“謝將軍呢?他昨日那般失約,今天怎的也沒來哄你道歉?”
慕溶月哀傷地搖了搖頭,一言也未發(fā)。
蘇凝蘭鮮少見到她這副頹然的模樣,好似一支干枯凋零的殘花。從前縱使她在謝羨風(fēng)那里受了挫時,也總是帶著幾分不服輸?shù)膭蓬^,很快便能調(diào)整好心情,愈挫愈勇。
這一次……似是有哪里不一樣了。蘇凝蘭隱約地感覺到了,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慕溶月再度開口,是酸澀地問:“凝蘭,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為了他,我處處做小伏低,努力變成另一個模樣,他喜歡的模樣,卻是漸漸丟掉了自我……”
待在他的身邊時,她似乎總是習(xí)慣了看著他的眼色度日。
她了解他的一切喜惡,可漸漸的,卻開始忘了,原本的她是什么樣的。
她開始忘了,她最應(yīng)該遷就的,是自己。
可是,他卻從來不會記住她的好……他只會漸漸變得習(xí)以為常。
蘇凝蘭見慕溶月如此懷疑自己,不由得憐愛地輕撫她的額角,“傻月兒,他是你情竇初開,愛上的第一個男人。你會為愛沖昏了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別太苛責(zé)自己。”
說著,話鋒又一轉(zhuǎn)道,“不過,無論怎樣,你可千萬不能再以身涉險了。就好比昨天那樣的事,實在是太危險了,你可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相賭了!再怎么樣,你也要想想你的家人,常寧公主,還有御史大人……難道你舍得叫他們?yōu)槟愣鴵?dān)心?”
慕溶月噙著淚搖了搖頭,“我不會再這樣任性了。”
“不過,好在你最后平安無事。”蘇凝蘭將她摟得更緊了幾分,輕哄著拍打她的后背,“我都聽說了,你竟然親手射殺了那野豬,月兒,你的箭術(shù)可真厲害。”
慕溶月知道她是在故意岔開話題,討她開心。她將頭埋進友人的臂彎之中,不言不語。
***
謝羨風(fēng)一早便踏遍了臨州城各路權(quán)貴的門檻,那些昔日與莫老將軍稱兄道弟的所謂知己,在得知老將軍出事之后,如今都紛紛避之不及,唯恐波及到自己。
謝羨風(fēng)對此并不意外。但也因此而察覺到,這一回,陛下是動了真格的。
謝羨風(fēng)這時才意識到,或許,此樁事件所牽連出的惡果,會比他料想的還要嚴重。
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眼下的情況叫人難以樂觀。謝羨風(fēng)皺緊眉心,憂思擾神。
加之昨夜宿醉,沒來得及喝下一盞解酒茶便睡下了。今日一早,謝羨風(fēng)那久違的頭疾又發(fā)作了起來,是疼痛欲裂,好似千萬只螞蟻在腦中啃食。
夕陽西斜,忙碌的一天終于到了尾聲。
謝羨風(fēng)終于得空喘息,倚靠在永春樓的木欄前,遙望臨州城的夜景,放松身心。
永春樓是臨州城最有名的一座酒樓,平日總是一座難求。見到謝羨風(fēng)大駕光臨,永春樓掌柜便親自前來招待這個貴客,“官爺真是久違了,要點些什么?”
謝羨風(fēng)望著琳瑯滿目的菜譜,隨性地指了幾個慣點的熟菜,那掌柜便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新出的菜式:“咱家這道三白湯,是最近熱銷的一道佳肴。由白術(shù)、白茯苓、白芍和甘草所制成,味道清甜可口,既可以調(diào)理脾胃,又能淡化皮膚色斑,尤其適宜女子美容養(yǎng)顏……官爺可以帶回去讓夫人一試,保管奏效。”
那掌柜話音剛落,謝羨風(fēng)的表情卻有瞬間的凝滯。
掌柜的還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找補道,“官爺若是不感興趣,還可以看看這道菜……”
謝羨風(fēng)望著面前那些數(shù)不勝數(shù)的山珍海味,卻是眉心漸皺。
慕溶月……
三白湯?
他忽地察覺到,他對她一無所知。
她的口味如何,嗜甜,或是喜辣?
她喜歡什么樣的菜系?魯菜、川菜、粵菜、或是淮揚菜?
每此與她一同用膳,她總是欣喜雀躍。以至于他便司空見慣地以為,凡是他喜歡的,她便也喜歡。
他從不嗜糖,她的餐桌上便再也沒出現(xiàn)過甜食;他指名的食物,她總會反復(fù)地端上餐桌,直到他膩味為止。
可這世上哪有兩個口味一模一樣的人。
原來,這些年來,她總在遷就著他。
遷就著他的口味,遷就著他的脾性。
而慢慢地,他似乎也對這番遷就而習(xí)以為常。
以至于,他一度忘了,她也是需要關(guān)心的。
那永春樓的掌柜見謝羨風(fēng)遲遲不語,便又改口提議道:“官爺,天涼了,莫不然喝盞暖手茶暖暖身子罷?”
謝羨風(fēng)猶豫了幾許,終是點了頭。
那店掌柜便張羅著為他上了好幾盞名貴的茶。西湖龍井、安溪鐵觀音、黃山毛峰、洞庭碧螺春……
謝羨風(fēng)皆是只抿一口便吐了出來,眉頭緊蹙。這茶葉均是上好的茶葉,只是沖泡的方法有所偏差,茶味不是淡了就是濃了,讓人食難下咽,反倒加重了幾分頭疾。
謝羨風(fēng)這時才意識到,平時他的頭風(fēng)發(fā)作,都是慕溶月在旁伺候著,為他泡茶,解痛。
而昨夜她負著氣,又怎會肯為他泡解酒茶。于是,他今日才會這般不適。
他的頭風(fēng)由來已久,早是頑疾了。直到與她成婚后,她每日為他斟茶,喝下她親手煮的茶,他漸漸也變得舒暢許多。日復(fù)一日,久而久之,他便形成了依賴,仿佛只要她泡起茶,便能安撫他頭中的煩悶與焦躁。而他的口味也日漸被喂養(yǎng)得刁鉆,最終變得只能喝下由她親自斟泡的茶水。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不行。
偏偏就是那一盞不起眼的熱茶,卻勝過了無數(shù)良醫(yī)妙藥。
原來,從前那些微不足道的、被他不經(jīng)意忽略的細節(jié),一旦抽離其中,卻會讓人如此的不適應(yīng)。
或許,她對他而言,也并不是無足掛齒、無關(guān)輕重的。她的一舉一動,早就潛移默化地滲透進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是他從未放在心上過。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兩年的相處,他早已習(xí)慣了慕溶月的陪伴。
想到這里……謝羨風(fēng)終于抬手,叫來了劉彰。詢問道:“夫人今天做了什么?”
劉彰事無巨細地匯報了起來:“今日蘇氏來了府上探望夫人,兩位夫人一起敘了會舊,傍晚時分,蘇式便回去了。臨走前,蘇式還主動邀請夫人同去外面游園散心。不過,夫人推辭了。現(xiàn)在,夫人大抵是一個人在家。”
謝羨風(fēng)“嗯”了一聲,又道。
“她昨日在青林山吹了一天的風(fēng),叫郎中開道藥膳來,莫要叫她染上風(fēng)寒。”
盡管,這份關(guān)心顯得有幾分姍姍來遲。
“……”劉彰卻是沉默了少刻,道,“夫人推辭說她沒有胃口,所以直到現(xiàn)在,還什么都沒有吃。”
得知慕溶月不吃不喝一整天,謝羨風(fēng)的眉頭皺緊,終是嘆了口氣。
“那就去傳信,帶她過來吧。”
劉彰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是打算將和夫人的晚宴設(shè)在這永春樓,當(dāng)做是對昨日他失約的補償。
劉彰領(lǐng)命離開了,但沒花費太久時間,他又很快回到了永春樓,獨自一人。
還轉(zhuǎn)達了慕溶月的拒絕之詞。
“這原是將軍的生辰宴,沒有壽星為了客者特地補辦一場的道理。”慕溶月說這話時,臉色平淡如水,“你且替我轉(zhuǎn)告他,我知道他近來忙于公事,我也不會再打擾他了。”
如實轉(zhuǎn)述完,劉彰一臉的無奈。
謝羨風(fēng)的眉頭久久沒有松開過:“……她果真是這么說的?”
劉彰點了點頭。
不知怎么,謝羨風(fēng)隱約意識到,今天和從前的情況皆有所不同——大抵,這一回,她是真的傷心了。
謝羨風(fēng)移開了視線,揉著眉心,心亂如麻。
也許他也喝醉了……若不然,心口為何會有隱隱沉悶的鈍感。
謝羨風(fēng)正欲起身,打道回府。
門外忽然走來一個小廝,鞠躬通傳道:“將軍,是張氏夫婦來找了。”
張冉和蘇凝蘭。
謝羨風(fēng)的神色有轉(zhuǎn)瞬的猶豫,便又坐了回去。
“請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