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更為所欲為
青翠聽在耳中,凝了凝眉,想要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桃漾在桃樹林里待了好幾個時辰后,起身再往水榭去,沈婆子見她面色不大好,就上前近些跟著她,站在水榭門外看到桃漾服用五石散時,瞬時驚的大駭。
沈婆子急忙走上前,神色凝緊‘哎呀’了聲:“姑娘啊,你怎么用起這個來了?”
沈婆子看到檀木盒里的五石散已被用了好些,才明白過來,這些日子桃漾日日來此,原來都是為了服用這個。
她深嘆一聲,先給桃漾添了杯茶,再道:“這東西雖好卻傷身,姑娘可不能再日日用了!碧已鷽]有回她的話,用過茶水后,就再走出水榭去行散。
沈婆子亦步亦趨的跟著,再不敢離得她太遠。
天色已漸漸暗下,桃漾在別苑內走了有一炷香的時辰后
,在別苑里的一處矮坡上坐下,她一下午都未有言語,沈婆子也在她身側坐著,低聲問她:“姑娘到底是想怎樣呢?”
“是想再回北朝么?”
沈婆子在北朝生活了十幾載,對那里有著很深的感情,問出這句話時帶了幾許對桃漾的理解,見桃漾依舊不回她,再苦口婆心道:“還是說姑娘想去別的地方?”
夜風輕拂,有些微涼,桃漾對她輕輕搖頭:“我哪都不想去。”
沈婆子也是看不明白了,嘆氣道:“姑娘既哪都不愿去,又為何整日里和公子鬧呢,”沈婆子頓了頓:“我在北朝做首飾鋪子多年,相人無數,也為人做過媒!
“姑娘可有想過,和他對抗,給他找不痛快,到底是為了什么?”
“哪能這么為難自己!
沈婆子一番話說完站起身,看桃漾行了這么長時間的散額間沁出細汗,將懷中一直抱著的氅衣給她披在肩上,再道:“離開軍營那夜,公子與老奴吩咐,若他沒能回來,姑娘想去哪兒,老奴只管帶著去便是。”
“就算是要回北朝,也讓老奴帶著去,還讓老奴幫著姑娘把鋪子重新開起來。”
桃漾神色清淡,只默默聽著,未有什么情緒。
沈婆子在心里再嘆一聲,去了附近水榭端茶水,桃漾身上披著氅衣,雙臂環膝,垂首將下頜抵在膝彎,烏黑眸光望著遠處群山,成群結隊的飛鳥在暗夜歸家——
她眼圈不由生熱,蓄滿的淚液憋疼了嗓子后再一沖而下。
她壓抑了太久,心間苦楚四溢,鉆進四肢五骸——
那么努力的生活了這些年,她依舊什么都沒有。
在陽夏討好、乖巧了十幾年,也不過是可以被用來換謝斂前程的棋子,那里何曾真正是她的家,和桓恒相知相守定下親事,卻也依舊不能如愿。
她腦海中閃過了許多人,有庾子軒,有嫣兒妹妹,有謝夫人,甚至絲毫未有過記憶的母親也出現在眼前,她看著這些人一個個的出現再離去,從來都握不住。
到頭來,她身邊只有自己。
沈婆子端了茶水再回來時,遠遠的聽到她的啜泣聲,在暗夜里,那道單薄倩影蜷縮成一團,肩膀聳動,被月色拉出長長的影子。
之后的幾日,桃漾更癡迷于服用五石散,雖有時已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沈婆子和青翠也拿她沒辦法,就算是藏起來,最后也得再拿出,只好也就任由了她去。
夜里,桃漾回到臥房沐浴后,讓沈婆子在屋里點了安神香早早上了榻,臥房內一片昏暗,她聞著安神香的氣息很快睡下。
依舊是做著那些夢。
自她來到這處別苑開始服用五石散后,夜間常出現一些奇怪的畫面,她以為是五石散讓她出現了幻覺,可又覺得,那些奇怪的畫面更像是夢境。
重陽佳節,謝氏府中熱鬧成一片,一大群人都聚在謝老夫人的存玉堂,陪著謝老夫人說笑,桃漾是跟在謝老夫人身邊自幼到大侍奉的,自然就在謝老夫人身側待著。
待謝氏本家中人都問過安退去后,有別的士族中人前來問候老夫人,其中就有謝老夫人母家的侄子崔望。
早在去歲桃漾還未及笄時,崔望就把心思落在桃漾身上,當時也與謝老夫人提起過,只是謝老夫人一口回絕了他,之后崔望再來,總要盯著桃漾瞧。
還不止一次的跟謝老夫人苦求,謝老夫人始終未松口。
此時,他的目光依舊是盯在桃漾身上,她已及笄,出落的更為亭亭玉立,溫婉可人,讓崔望看的心燥體熱,他再次與謝老夫人哀求時,謝老夫人忽然就改了口:“你既如此喜歡漾丫頭,讓她跟著你就是了!
崔望當時大喜,哈哈笑出聲來,只是,站在謝老夫人身側的桃漾面色瞬時煞白,跪在謝老夫人面前說她不愿,謝老夫人看她一眼,只說是乏了,起身就回了屋內歇下。
后來,桃漾才知曉,謝老夫人不知因何知曉了她的身世,知道她非謝瀾和桓馥所出,也非謝氏中人,才會改了口讓她跟著崔望。
可崔望已年過不惑,生的膀大腰圓,發妻前年離世,膝下有三子,嫡長子比桃漾還要再大上兩歲,她不愿嫁,急忙寫信回陽夏,可卻遲遲未收到回信。
那夜,她站在府中蓮池邊,久久的出神,一道沉穩嗓音在她身后響起:“夜深了,桃漾妹妹一人在這里做什么?”桃漾聞言回過神,看到謝書易神色溫和的朝她走過來。
桃漾上前對他見禮,夜色中她嬌靨瑩白,眼圈紅了一片,謝書易看著她,嘆聲道:“桃漾妹妹是在因祖母為你定下的親事傷心?”
這些年在謝府中,謝書易對桃漾還不錯,他為人正直,寬厚待人,桃漾對他點了頭。
夜風拂過,過上片刻,謝書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寬慰,嗓音沉穩的讓人心安:“桃漾妹妹別憂心,這件事我來為妹妹做主,”他輕笑:“已是深秋,夜里涼,桃漾妹妹快回去歇吧!
待到第二日,崔望忽然離開了謝氏,謝老夫人也不再提將她嫁給崔望之事,只是,對她的態度越發冷淡。
桃漾感激謝書易幫她,前去與他道謝,謝書易當時在謝氏家塾為族中子弟授課,很是忙碌,常常留下桃漾讓她幫忙,這樣來往了幾月后。
一日晚間,西山晚霞映照,謝書易送給了桃漾一本《詩經》,與她溫聲道:“桃漾妹妹回了屋中翻開看看。”桃漾當時只以為謝書易喜歡詩經,所以督促她也來看。
回到屋中翻開后才發現,謝書易在書頁的不同位置圈出了一首詩,是對她的表白。
桃漾心中大驚,一連幾日都未再去見他,可同在謝府中,總有見面的時候,那日,湖中水榭內,謝書易神色認真當面與她道:“桃漾妹妹可是嫌我成過親,不愿做續弦?”
“既然你非我謝氏中人,回頭我讓謝瀾認你為義女,我和桃漾妹妹的親事自然可成。”
那時,謝書易的夫人已病弱離世,桃漾聽他這般說沒有當即回他,之后,她深知自己如今的處境,她生母是奴籍,她若能嫁給謝書易,當然是最好不過。
可不久后,過了年關,謝書易要入建康為官,臨別時與桃漾道:“阿漾,此次我去建康走的急,成親之事待我在建康安置下來再商議。”
他抬手溫柔的輕撫桃漾耳邊碎發:“你放心,我已與懷硯言說,日后你就在他的墨園里待著,有他在,無論是祖母還是他人,都無法欺負你!
夜里起了風,將兩扇雕花木窗忽的吹開,窗外院中古樹的枝葉沙沙作響,把桃漾驚醒,她睜開雙眸,眸光怔怔望著床帳,許久才再闔上眼眸。
窗牖似是被人給合上,她再昏昏沉沉的睡下,在一片繁亂中,看到了謝懷硯。
他就坐在她的榻邊,一襲墨衣錦袍,神色很沉的看著她,他們眸光相視很久,桃漾啞聲開口:“怎么是你——”她就要再闔上眼眸去,他卻忽然傾身下來,按住她的手腕,朝她吻過來。
氣息冷沉,撬開她的唇齒,將她香舌含住,吻了許久。
他還是不夠,將她身上寢衣褪至腰間,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次日天光大亮時,桃漾睜開雙眸神色怔怔的躺在枕上,沈婆子走近為她掛起床帳,梳洗一番后用了早膳,桃漾抬步走出屋門時,院中的風還未停。
用金銀繡線繡出仙鶴的衣袍在風中拂動。
那道高大頎長身影坐在院中樹下,骨節分明的手正拿起茶壺添茶,待茶水‘嚕!谋惶砗,他神色溫和的抬眸朝她看過來,嗓音清潤:“醒了!
桃漾看他一眼,對于他出現在院中,神色間并無波動。
第72章 脾氣不饒她
“過來用盞茶。”謝懷硯見她站在門前不動,再開口道。
桃漾朝他走過去,剛要落座,就被他抬手一攬坐在了他長腿上,謝懷硯斂眸看著她,溫聲道:“看到我回來,就這么平靜么?”
桃漾抬眸看他,淡聲道:“你回來,不是早晚的事么!蹦掀,她再道:“我知道你不會死!
他這樣的人,心思深沉,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就死了。
見謝懷硯眸光深邃看著她,桃漾再道:“所以,你讓青翠和沈阿婆與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我根本不信。”
謝懷硯聽著她說這些話,不由失笑,冷白指節抬起在她頰邊掐了下,神色無奈道:“桃漾,別這么沒良心,我在你心里就這么壞么?”
他用指腹勾出桃漾頸間佩戴的一枚瑩白玉墜,低聲道:“她們沒告訴你,這枚玉墜可以動用我名下所有的私產么?”
這枚玉墜是在軍營離開那夜,謝懷硯給她喂了藥丸后戴在她頸間的,桃漾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取下來,也未去過多留意。
謝懷硯再道:“桃漾,我或許真的不是個好人,可我對你卻是真心,更不會拿戰場打仗這種刀口上舔血的事來哄騙你。”
桃漾側過身去,抬手端起杯盞去用茶,不回他的話。
待她用過茶后,就要從謝懷硯懷中下來,被謝懷硯再握住手腕,帶動著她的纖白指節挑開他的衣襟:“若話是騙你的,身上的傷總作不了假!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將手從他手中抽出。
謝懷硯眉心微抬,溫潤的嗓音再在桃漾耳邊響起:“陳益背叛是真,桓氏與庾氏在涼州使絆子也是真,若非不得已,我怎會讓你走。”
“此次請命作戰拿回寧安郡,本就是一場不能輸的仗,欲速則不達,我在建康事做的急,得罪了不少人,這兩年在豫州大肆動用豫州兵馬,自也有人暗中記著。”
“若不能拿下寧安郡,將成為眾矢之的,墻倒眾人推,所有的罪名都會被安在身上,”他抬手將桃漾被風吹起的青絲拂回,神色散漫的笑:“桃漾,我若敗了,謝氏家主之位也將易主,拿什么來娶你護你!
院中靜謐,葉落無聲,桃漾抬手落在頸間,將那枚白玉墜解下,塞在他手中:“物歸原主。”
謝懷硯提起玉墜上的紅繩,淡淡的蓮子清香撲面而來。
他修長指節插在桃漾發間,拖住她的后腦向前,俯身吻住嫣紅唇瓣,唇舌相纏間,他微涼指腹按在桃漾手心,將白玉墜再擱回她手中,嗓音微啞道:“我總是忙不完的,日后你來打理——”
他不給桃漾回答他的機會,握住她的手,將玉墜握進她掌心,再次深吻下去。
桃漾自來到長陵郡后還未出過別苑的大門,在院中待了半個時辰后,她起身就要再去水榭,被謝懷硯阻止,帶著她出了別苑往長陵郡城內行去。
待入了長陵城,街市上行人來來往往,人聲鼎沸,熙熙囔囔,道路兩側的鋪子也都已開張,正熱熱鬧鬧著,桃漾已許久不曾見識過這種喧囂了。
她整日里沉浸在五石散中,忽然走進鬧市,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謝懷硯見她趴在窗邊神色怔然的出神,讓空淵停下馬車來,他和桃漾下了馬車,走在人群中,待走上有一刻鐘,桃漾聞到了很多種氣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抬眸四下里去瞧。
謝懷硯側首與她道:“涼州山脈居多,氣候濕潤,盛產藥材,尤以長陵郡的藥材最為豐富!彼纸o桃漾指了指:“那間藥材鋪,便是謝氏在長陵的鋪子!
“走吧,進去瞧瞧!
桃漾當初在北朝和陳月漪把藥食同源鋪開起來后,最讓她頭痛的事,便是藥材。無論是陳月漪做的糕點中還是她做的藥囊里,都離不開藥材。
起初,她沒有合適的貨源,就在街市上的攤販那里購買城外村子里村民們采的藥材,那時候,她對各式各樣的草藥如何分辨不是很精通,常;舜髢r錢買到劣質品或是假貨。
回到院中后,還要再自己加工處理。
后來,為了保證鋪子里用的藥材都貨真價實,就只能去藥材鋪子里高價購買。
直到鋪子開了近半年時,才認識了一位藥材貨商,之后都在他那里拿的貨。
藥材鋪‘前店后坊’,也收購附近村子里村民們送來的藥材,桃漾和謝懷硯走進藥材鋪時,正有好幾個背著竹筐的婦人在售賣她們剛挖下的草藥。
店里伙計忙著給她們上稱,桃漾走上前去,垂眸辨認著她們背簍里的草藥,待幾位婦人拿了銀子離去,伙計看了眼他們的穿著,上前笑問:“兩位是買藥還是做生意?”
桃漾對他道:“隨便看看!被镉嫅潞笞匀ッΓ已阡佔永锎鬼粗@些藥材,時不時的拿起來聞上一聞,長陵郡的藥材確實都是極好的。
她認真的分辨著,謝懷硯就站在一側看著她。
在這里待了有半炷香的時辰,再去街上隨意走了走,已是午時,桃漾看到不遠處有一家餛飩鋪,正冒著熱騰騰的煙氣,她抬眸看了謝懷硯一眼,低聲道:“你先回馬車吧!
謝懷硯眉心微抬,往餛飩鋪子里看過去一眼:“怎么,吃碗餛飩還要把我趕走?”
桃漾淡聲問他:“你吃么?你若不吃高高在上的陪我坐在那里,會擾了阿婆的興致。”謝懷硯聞言輕笑:“雅俗共賞,有何不能吃的!
他這樣說,桃漾也沒再說什么,抬步走進了餛飩鋪,對阿婆道:“阿婆,兩碗薺菜餛飩!卑⑵艖艘宦暫,就去忙活著給他們煮餛飩。
片刻后,兩碗餛飩端上來,桃漾拿起桌上的醋倒了些,再遞上幾滴芝麻油,垂眸自顧自的吃起來,謝懷硯看著她,也放了醋和芝麻油。
待兩碗餛飩吃完,阿婆笑著走過來,看著他們不由說道:“兩位郎才女貌,可真般配呢!敝x懷硯聞言看了桃漾一眼,掏出一錠銀子擱在了桌上。
回到別苑已是申時,桃漾有些困乏,去了臥房內休息,別苑內午時就來了拜訪的客人,謝懷硯自去見客。
待桃漾睡醒已是酉時,她起身在院中走動片刻,再去了常去的那處水榭,窗邊的棋盤還在,擱著五石散的檀木盒卻早已不在那里,她回身去問沈婆子:“盒子呢?”
如今謝懷硯回來了,沈婆子的話也硬氣了不少:“公子命老奴收起來了,不讓姑娘用!碧已,再與沈婆子道:“他不在,你拿出給我。”
沈婆子不給。
桃漾在水榭內用了盞茶,再回到院中,沐浴后早早的上了榻,謝懷硯來到這里時,她神色清淡正在手中隨意翻看著一本書,謝懷硯在她眉眼間掃過,嗓音平和問她:“看的什么?”
他在榻邊坐下,桃漾合上手中的書,抬眸看向他,她這些日子用慣了五石散,突然不給她用,心間如火在燃一般的悶燥,語氣不善道:“怎么,書都不許看了?”
桃漾知道,沈婆子定是早就去回稟過了。
謝懷硯聞言輕笑,微涼指腹觸在她眉眼間:“一日不用便這般大的脾氣,”他頓了頓:“這東西傷身,除了它,別的你做什么都可以。”
桃漾凝了凝眉,把他的手拍開,手中書卷隨手一扔,鉆進被褥中,丟給他一句:“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彼齻忍芍,背對著謝懷硯。
臥房內靜謐片刻,謝懷硯在她身后再道:“日后,我亦不再用了。”他從前在淮陽本就是偶爾用上一回,并不貪戀此物,不過是與好
友一同飲酒時作陪。
只是后來他徹夜不能眠,才開始頻繁服用此物,尤其是在建康的那段時日——
他這般說,桃漾依舊不理會他,時辰還早,謝懷硯起身去了凈室沐浴,兩刻鐘后,待他再從凈室走出,身上只著了件月白寢衣,桃漾躺下也睡不下,又倚靠在迎枕上繼續看書。
謝懷硯坐在榻邊,沾染了水汽的溫熱指腹落在桃漾下頜,讓桃漾抬起眼眸來看他,午時在院中樹下,桃漾只看了眼他衣襟下的傷,此時,他身上的寬大寢衣半敞開,若有似無露出寬闊勁瘦的肩腰。
除卻之前的舊傷外,又添了好些新傷。
謝懷硯低聲與她道:“桃漾,你看看,也心疼心疼我。”
他握住桃漾的手,用她的指尖微挑,他身上的寢衣就整個落下。
他再把桃漾的手觸在自后腰劃過的一道深深的刀痕上,垂眸凝著她:“現在愿意信我了么?”
桃漾轉開眼眸,看去別處。
他剛沐浴過,身上的傷口雖結了痂卻還需上藥,沈婆子走進臥房送來了藥罐和紗布,桃漾被謝懷硯撈起來把他身上的傷都給上了藥。
臥房內燭火昏黃,銅獸爐里檀香裊裊,顯出幾分旖旎意味,待傷藥涂好,謝懷硯將桃漾攬在懷中,俯身去吻她。
吻的深了,他寬大手掌鉆入桃漾寢衣內,就要扯下她的小衣,午時院中的親昵已讓他難以克制,一旦碰上,總是不能善了的。
他指腹剛一用力,就被一只軟柔的手給按住,謝懷硯離了她的唇,眉心微抬,低聲:“嗯?”
桃漾趁機推開他,道:“不是讓我心疼你么,離我遠點!”
說完,她自他懷中掙脫再鉆回到被褥中躺下。
謝懷硯神色無奈,垂眸看了眼腰間的傷。
倒是忘了這茬。
他起身熄滅了榻邊燭火,再要上榻來,桃漾忽然在枕上側過身,抬手給他指了指:“去次間睡。”謝懷硯聞言呵笑一聲,上了榻將她攬在懷中,咬在她耳邊,嗓音低啞:“若再過分,我可就不饒你了!
他的氣息滾燙,落在桃漾頸邊,桃漾瞪他一眼,轉過身去。
——
在長陵郡別苑待了幾日后,就要出發往建康回,此次奪了寧安郡后,謝懷硯先行來到長陵郡,大軍已在回返途中,他需要回建康面見蕭肅。
坐上馬車往回走,就要出涼州地界時,馬車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隨后響起一道粗沉的嗓音:“公子,大軍已至司州,我前來有事相稟!
桃漾當時正在馬車內看書,聞言只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又想不起是誰,她抬手掀開簾帳,看到馬車外高坐馬背之上的人時,眸光瞬時放大。
陳益——
他沒有死!
陳益背叛了謝懷硯是真,可謝懷硯并未殺他。
陳益驍勇善戰,軍中將士多信重于他,兩軍交戰之際,陳益就算再該死,也得等拿下寧安郡之后。
‘陳益頭顱’掛在軍旗旁之后,北朝軍的細作很快就把消息傳給蕭子亭,當夜,亦有北朝軍偷偷潛入來分辨真假,他們以為陳益當真死了后,開始主動宣戰。
幾場廝殺,謝懷硯帶領將士退至寧安郡外三十里,北朝軍糧草雖運來卻不足以抵擋多日,以為他們已是頹敗之勢,意圖速戰速決。
只是,蕭子亭身經百戰,依舊不敢掉以輕心,而他身邊的副將蕭奇卻是個急躁性子,那日,謝懷硯命王謙帶領一隊騎兵繞過后山往北朝糧道而去。
蕭子亭得到通傳,立時帶兵親自前往,而寧安郡城門前,一連幾日后退的南朝軍忽然上前來挑釁,蕭奇一時心中怒火升騰,帶領城中大半將士,欲要將南朝軍一網打盡。
有人勸他:“等蕭將軍回來再說吧!”
蕭奇冷呵一聲:“待蕭將軍回來,咱們給他好消息聽!”說完,帶兵縱馬而去。
行至寧安郡外二十里,山道右側忽有數箭齊發,蕭奇當即下令:“有埋伏,跟我走!”他帶領將士往左側一塊平地而行,欲從此處山道繞行。
身后弓箭還在如雨般發出,他們的馬趕的急,剛縱馬趕出數十丈,蕭奇和身邊將領已掉入提前放了鐵刺的深坑之中,他身后將士急忙勒馬,卻因趕的太急,也翻入深坑,后面將士還在一擁而上,整個都跌了進來。
這邊廝殺幾個時辰后,陳益也已帶兵趕至了北朝的長平郡。
前一日夜里,謝懷硯命陳益帶領軍中一半將士趁夜過山走水路繞過寧安郡往長平郡而去,北朝的長平郡與寧安郡相挨,如今長平郡城內空虛,城中將士不過百余人。
陳益帶領將士不過兩個時辰就拿下了長平郡。
蕭奇帶兵前去追趕和長平郡被陳益帶兵攻打的消息同時傳到蕭子亭這里,他撥出一千將士前去圍攻陳益,他自己則親自帶兵前去接應蕭奇。
此次謝懷硯雖是兵行險招,卻讓北朝軍隊大傷元氣,并且失了長平郡。
那時,他們的糧草也已用盡,涼州刺史和庾氏桓氏給他使絆子,謝氏在涼州的產業也已陸陸續續送來了百十噸糧草,一時再周旋不出。
陳益與謝懷硯提議:“主帥,為今之計只能拿長平郡來換蕭子亭手中的寧安郡!
謝懷硯聞言冷笑一聲。
他不止要寧安郡,還要蕭子亭身敗名裂!
他給蕭子亭去了一封書信。
要蕭子亭給他寫‘降書’。
軍中將領寫降書,是永遠抹不去的恥辱。
謝懷硯命陳益在長平郡帶兵前去攻打寧安郡的北城門,再命王謙在南城門圍攻,明明那時他們的糧草已要用盡,謝懷硯依舊不改主意,若蕭子亭帶兵出城迎戰,他們又能落得什么好。
可他偏要賭,賭蕭子亭不敢迎戰,最后逼得蕭子亭為了兩城百姓寫下降書,拿寧安郡來換長平郡。
至此,謝懷硯在建康城中日夜周旋,卻只能等待時機,收到一封又一封來自北朝書信時的痛苦煎熬,總算是出了氣,泄了恨。
謝懷硯見過陳益后再回到馬車,桃漾垂眸用了盞茶,問他:“他既是背叛了你,為何還要用他?”
謝懷硯也拿起杯盞用茶,神色平和道:“他還有用。”盧氏暗中害他的這筆賬,還得慢慢和他們清算。
桃漾抬眸淡淡看他一眼:“你也給他喂了藥?”謝懷硯聞言失笑,將桃漾攬在他懷中,溫聲道:“對付他,當然有別的手段!彼父刮,按在桃漾唇珠。
俯身嘗了嘗桃漾口中的清甜,低聲道:“那日喂給你時,沒覺得甜么?就是顆糖罷了!
桃漾聞言瞪他一眼:“謝懷硯!”
馬車轆轆而行,第二日申時入了司州地界,如今已是四月中,官道兩側林木蔥郁,百花盛放,桃漾不由想起了初到建鄴城時的那段日子。
讓空淵停下馬車,和沈婆子一道去了山中。
兩刻鐘后,沈婆子神色匆匆腳下幾乎生風一般的跑回,氣喘吁吁的在馬車邊回稟:“公子,姑,姑娘她不見了——”
第73章 馬車給他嘗嘗
謝懷硯和沈婆子來到山中的一片梨花林時,桃漾懷中正抱著一束杜鵑花朝他們走過來,暮春時節,她身上著了件應節氣的豆綠色百褶錦裙,走動間,裙擺如花在漾動。
謝懷硯看著她,眉眼間的神色雖有所克制,在暖陽下依舊顯得冷沉,低聲問她:“去哪兒了?”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抬手指了指:“那里有棵櫻桃樹,我去摘了些櫻桃來!彼沂直е鴳阎械幕ǎ笫种惺怯孟闩涟囊恍《导t櫻桃。
在日光下,隔著帕子隱隱顯出幾分薄紅。
謝懷硯斂眸看著桃漾唇邊沾染上的櫻桃汁水,語氣淡淡問:“甜么?”桃漾抬手把一小包櫻桃在手中攤開往他面前遞了遞:“我適才嘗了,挺甜的!
“喂我!彼馍铄,直直凝著桃漾。
桃漾看他一眼,把整包櫻桃都塞進他手中:“自己吃。”
她不理會謝懷硯神色間的不悅,把懷中的杜鵑花遞給沈婆子,道:“我再去折幾枝鳶尾來。”她說完,轉身再往適才去過的地方走去。
香帕擱在謝懷硯寬大手掌中,四散而開,露出里面紅潤潤的櫻桃,他指腹微微用力,紅潤多汁的櫻桃按壓破開,染的藕粉帕子上殷紅一片。
沈婆子在身側見狀,急忙跪下:“老奴有錯,請公子責罰,”沈婆子解釋道:“那里有條山道,兩塊巨石緊靠著,姑娘走過去,老奴本也是要跟上去的,可,可老奴這身量,過不去——”
“眼
瞧著姑娘越走越遠,不一會兒就沒了影,老奴心里擔憂,讓部曲跟上去急忙去找,老奴就去跟公子稟告了——”
謝懷硯深邃眸光淡淡掃了沈婆子一眼,抬步朝桃漾去的方向走過去。
沈婆子在身后再懊惱道:“老奴日后定少吃些飯!”
桃漾再折了幾枝鳶尾花后,和謝懷硯一道下了山,馬車再轆轆而行時,她坐在馬車內取了謝懷硯的筆筒用來插花,待手中的最后一枝杜鵑插進瓶中。
桃漾剛坐直身子,謝懷硯抬手在她腰間一攬,就把桃漾攬進他懷中坐下,含住她的唇時,不由分說去解桃漾的衣裙,桃漾立時抬手去推他,被謝懷硯攥住手腕,對坐在他面前。
他俯身貼在桃漾耳邊,嗓音暗。骸疤已妹茫@么久了,給我吃一吃你。”
衣衫解開,垂落至腰,謝懷硯一邊俯身去含,一邊用另一手合上了身后的窗——
窗牖被合嚴,他寬大手掌攥在桃漾腰間,只稍微用力,就將桃漾整個抬起來,再落下——
謝懷硯雖已侍弄了她好大一會兒,桃漾坐下時還是口今出了聲,在謝懷硯松開她手腕時,緊緊掐在他肩背上。
她吃不了力,雙腕環在謝懷硯頸。后,趴在他肩上。
馬車車廂雖是用的上好的烏沉木,依舊不能隔絕聲響,桃漾咬著牙,在謝懷硯耳邊罵他:“混賬東西!”
“王八蛋!”
桃漾把她能想到的臟話都用來罵他。
意識到她罵了這些后,謝懷硯不但不收斂,反而更過分,還在她耳邊說葷話:“聽聽,是什么聲音——”桃漾咬在他肩上,他越?煸胶,隨之而來肩上的痛就來的越重。
馬車行了有一刻鐘時,車廂外傳來陣陣‘噠噠’的馬蹄聲,桃漾聽的心驚,可偏偏這馬蹄聲就在他們馬車旁停了下來,隨后傳來一道男子沉穩卻帶著興奮的嗓音:“懷硯,是我!”
“這么好的天氣,合上車窗做什么,吹吹風多好啊!”
荀宇的父親任司州刺史,早些日子他就等著謝懷硯的馬車入司州,今日得了通傳后立即策馬前來相迎,請謝懷硯去他的別苑飲酒作樂。
此時,他話說完,見馬車內沒有回應,再喚了聲:“懷硯——”
馬車內謝懷硯眸色暗沉,放緩了速度后與馬車外的荀宇道:“有份公文要寫!彼贿@么一句話,再無別的言語,荀宇聞言不由凝眉:“都打了勝仗了,還忙什么,”他嘆了一聲:“你寫你的公文,把窗戶打開啊。”
謝懷硯不再理他。
空淵在馬車前與荀宇道:“我家公子寫公文時吹不得風,荀五郎君先稍等片刻!
空淵話落,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正有一不大不小的深坑,與荀宇說了句話的功夫,一個不留神,正碾在上面,馬車車輪不穩,忽的來了個猛烈晃動。
車廂內也緊跟著傳來一聲女子克制的輕吟,同時帶著男子的悶哼聲。
荀宇愣了愣,一時險些掉下馬去,隨后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與馬車內的人道:“懷硯,不急,我,我先去前面驛站等你!彼f完,低聲問空淵:“是什么樣的美人,讓你家公子這般情不自禁?”
空淵裝聾不吭聲。
荀宇輕笑,駕馬離去前,對空淵叮囑:“馬車趕穩些!
馬車內敞闊,有用來休息的軟榻,適才那般顛簸后,他看到桃漾臉頰上有淚,抱著桃漾將她擱在枕上,自是一番狂風暴雨,直到酉時,西山晚霞漫天,馬車的車窗才自內被推開。
桃漾衣衫凌亂,掛在身上半落不落的,她闔著眼眸躺在軟枕上,謝懷硯坐在榻邊幫她把身上衣服重新整理好,微涼指腹落在她額間,將沾染了薄汗的碎發輕撫開。
他斂眸凝著桃漾。
看她嬌靨清麗,帶著歡。好后的潮。紅,檀口微張,輕輕喘著氣,他抬手端起小幾上那盤清洗好的櫻桃,指腹輕捻,把一顆又紅又大的送到桃漾唇邊,指腹用力,輕輕一送,就到了她口中。
桃漾口干舌燥,冰冰涼涼的櫻桃入舌尖時,她依舊闔著眼眸,紅唇翕動,輕輕咬著果肉,待嚼完咽下,謝懷硯冷白指節落在她唇邊,桃漾香舌輕露,將一粒櫻桃核自唇邊滾下,落在他手上。
謝懷硯再喂給她一顆。
不等桃漾咽下,他俯身吻下去,在她口中吃著酸酸甜甜的殷紅汁水,待淺嘗過后,再來喂一顆,他神色散漫,樂此不疲,桃漾從疲憊中回過神,睜開眼眸來推他。
謝懷硯離了她的唇一指,舔去她唇角滲出的汁水,嗓音低沉道:“今夜在荀宇的別苑留宿,晚間一起去用膳!
桃漾對他搖頭:“不去。”
謝懷硯眉心微抬,桃漾再道:“我累了,要回去歇著!
謝懷硯對她應了聲,寬大手掌落在柔軟腰肢,給桃漾輕輕按揉著,馬車很快行至官驛,荀宇正等在這里,看到謝懷硯的馬車到,上前走去窗邊:“懷硯,我在別苑設了宴席,為你慶功!
荀宇看到馬車內的桃漾,心中只道,都言涼州出美人,果真不假。
他對桃漾輕笑示意,桃漾對他回禮。
謝懷硯在窗邊對荀宇頷首,溫聲道:“五郎帶路吧!避饔钌狭笋R在前,一路往北行,走出小半個時辰后就到了荀宇的別苑門前。
謝懷硯隨荀宇去了水榭,桃漾被別苑內的仆人引著去了后院的一處清雅閣樓,走進后,她先讓人備了熱水去沐浴,在馬車內雖是簡單清理過,身下依舊黏黏的。
還有溫熱在流淌。
沐浴過后,桃漾用了些晚膳,就上了榻睡下,謝懷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都不知。
他們并不在此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離開時,荀宇在別苑門前相送,站在馬車窗邊,接過身后婢女遞來的食盒,遞進馬車中,與桃漾笑道:“我為嫂嫂準備了些糕點和水果,嫂嫂路上吃。”
桃漾抬眸看他,只接過他手中遞來的食盒,沒有應聲。
謝懷硯看了看她,與荀宇道:“五郎有心了!
三日后,馬車行至淮陽城,在謝府門前下車時,桃漾一直坐在馬車內,神色黯然,謝懷硯在馬車門前等了她許久,她才提裙走出。
剛過申時,天光還大亮著,桃漾和謝懷硯一道入了謝氏府門,府中下人紛紛上前來行禮,看到桃漾時,神色平常,未有絲毫變化。
當初桃漾離開謝氏,沒有太多人知曉,可謝懷硯在墨園內整整昏迷了一月之久,那段時日府中氣氛沉悶,連帶著下人做事也格外的謹慎小心。
是以,他們都對府中那位陽夏來的五姑娘有些印象。
來到謝老夫人的存玉堂時,謝夫人和府中的幾位姑娘也都在,已過去近三載時光,一切都如當初一般模樣,卻又有著說不出的不同,謝懷硯與她們言語幾句后。
桃漾上前給謝老夫人和謝夫人請安。
大前年桃漾剛離開時,謝老夫人就想著,人走了也好,留下來做什么?到時候又是一樁讓她心里堵悶的事,這丫頭和別的人不一樣,是個心狠的,害了懷硯受苦。
可后來,府中發生了那么多事,懷硯為了找她,費盡心思,不但和他父母不親近,也很少再來她的存玉堂里請安。
她也就懶得去管了,只是未想到,過了這么久桃漾真的回來了。
謝老夫人這幾年多生華發,人顯得蒼老了幾分,桃漾對她行禮后,她對桃漾淡淡點了頭,態度不冷不淡,未有只言
片語。
謝夫人見老夫人這般,與桃漾溫聲道:“回來了就好。”
在存玉堂問過安后,桃漾就回了鹿鳴山,一連趕了幾日的路,身上疲倦,她下了碧月閣內的溫泉池,在水中泡了好些時候,西山晚霞漫天時,才覺得肚子有些餓。
起身出了溫泉池在古亭里用了晚膳,婢女剛把飯菜再收走,碧月閣里就來了兩位嬤嬤。
舉止大方,衣著華麗,是謝夫人身邊的花嬤嬤和謝氏府中的管事嬤嬤。她們走上前來,對著桃漾見了禮,隨后溫聲笑道:“老奴先給姑娘賀喜!
花嬤嬤再道:“奉夫人的命,來為姑娘量體裁衣。”
桃漾安靜的抬眸,神色間露出幾許不解。
正這時,謝懷硯自碧月閣外走進,兩位嬤嬤行禮后退遠了些,他上前在桃漾身側落座,與她溫聲道:“后日還要出發去建康,我已與母親說過,這段時日讓她準備大婚事宜,待建康的事處理完我們回來成親!
桃漾神色不變,淡淡看他一眼,沒吭聲。
謝懷硯再看向兩位嬤嬤,她們當即再走回來,花嬤嬤與桃漾道:“姑娘站起身來吧!边有幾日就要立夏,天氣暖和,桃漾在溫泉池內走出后身上只著了件玉色中衣,墨發披散于肩。
她聞言站起身,面容恬靜,讓花嬤嬤她們給她量身。
一刻鐘后,花嬤嬤她們自行離去,謝懷硯把桃漾攬在他懷中坐下,看著她的眉眼道:“桃漾,別這么悶悶的,歡喜些——”
他見桃漾微微出神,俯身在她唇上輕咬了下,桃漾凝眉來看他,謝懷硯對她輕嘆了聲,聲線溫柔中帶著幾許惆悵:“我今歲已二十有五,虛歲都二十六了,你還要我等多久?”
他貼在桃漾耳邊:“小桃兒,歡歡喜喜的嫁給我,好么?”
桃漾側過身,抬起纖白指腹按在他薄潤的唇上,皺眉道:“別這么喚我!边@是她生母為她取的乳名。
謝懷硯眉心微動,再道:“那喚你小漾兒,”他見桃漾還是皺眉,低笑道:“總要和別人對你的稱呼不同罷!
桃漾神色淡淡道:“隨你!
古亭下親昵片刻,桃漾低聲與他道:“我不想去建康!敝x懷硯聞言抬了抬眉看著她,桃漾再道:“我想去城外田莊待一段時日!
謝懷硯在口中重復著‘一段時日’幾字,問她:“一段時日是多久?”
桃漾輕聲回:“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謝懷硯溫潤的眉眼瞬時暗沉下去,點墨黑眸直直凝著她,默上許久,他站起身,對桃漾沉聲開口:“收拾你的東西,后日去建康。”
他說完,褪下身上衣袍下了溫泉池。
半個時辰后,他自溫泉池內走出時,桃漾已不在古亭下,謝懷硯來到臥房時,桃漾已躺在枕上,他上了榻和她說話,桃漾闔上眼眸不理他。
臥房內寂靜,可聞彼此呼吸聲,謝懷硯埋在桃漾發間,嗓音低。骸澳阋ヌ锴f,總要給我個時日罷?”他喚她小漾兒:“圣人千慮,尚且有失,我非圣人,對你用錯了方式,你總要給我一次被原諒的機會!
默上許久,桃漾側過身來,烏眸明亮,與他眸光相對,輕聲道:“明年初夏。”
后日正是今歲的初夏日,謝懷硯在這一日出發往建康城去,桃漾在府中給謝夫人請過安后,回鹿鳴山的路上碰上了幾位小郎君和小女郎,時隔近三載,慶小郎君長高了好些。
盧雙萱當年產下的小女郎扎著雙丫髻,跟在哥哥姐姐們后面著急的邁著小步子。
看到桃漾后,還極為有禮奶聲奶氣的對桃漾喚了聲:“姑姑——”桃漾在她雙丫髻上輕撫了下,看著她的身影再走遠。
回到鹿鳴山,水蘭水葉已把她的東西都收拾好,桃漾坐上馬車,看著部曲牽著她的小象跟在后面,對車夫道:“走吧!
桃漾所去的田莊在淮陽城外十里處,田莊不算大,背山靠水,莊子里有一座精巧的三層閣樓,因離得淮陽城近,田地里并未種莊稼,只有一片果林,平日里供城內的婦人女郎們前來玩樂。
她們來到這里時,負責打理莊子的管事已把三層閣樓收拾出來,桃漾和水蘭水葉一起,再簡單布置一番,用過午膳后,她讓水蘭水葉各自去忙。
她起身,在箱籠底部取出一只檀木盒,在里面取出一份五石散服下。
這幾年謝懷硯一直沒有離開過此物,他日日在鹿鳴山中設宴,此物自是常備,謝懷硯出發去建康后,她問水蘭要了庫房鑰匙,取了一盒帶來了這里。
她服下后,獨自一人在林中行散,待走上半個時辰后,身上的散行去大半時,就回了臥房內午憩,她躺在枕上,很快睡下,之前那個斷了的夢再重現——
第74章 第74章桃漾夢到了謝懷硯!
桃漾夢到了謝懷硯。
謝書易離開淮陽前往建康城的第二日,墨園里侍奉的婢女秋霜就來了謝老夫人的存玉堂,桃漾并不知秋霜同老夫人說了些什么,老夫人就同意了她前去謝懷硯的墨園幫他打理事務。
她雖自幼就在謝氏府中長大,卻與府中的這位二公子不相熟,只偶爾過節府中一大家人聚在一處時遠遠瞧見過他,并未有過幾句言語。
是以,她初來墨園中時,很是拘謹,對他也本能的有著一層畏懼。
好在有秋霜和冬月在,墨園里也有一位管事,她在這里只是謝書易為她尋求的庇護之所,用得到她的地方不多,她只需打理些墨園里的瑣碎事,需要與謝懷硯接觸的事宜都是秋霜和冬月在做。
桃漾就這樣平平靜靜的在墨園里待著。
鮮少會見到他。
直到一月后的初雪日里,謝懷硯飲了酒深夜方回,冬月前去他的寢居里侍奉,不過片刻,冬月便哭著再跑出來,身上只一件冬衣,跪在謝懷硯居住的院外。
漫天飛雪飄落著,桃漾不知發生了何事,平日里冬月待她并不溫和,她就自去忙自己的,不操心這些事。
可到了第二日,她聽聞冬月被趕出了墨園。
冬月一直近身侍奉謝懷硯,知道他的習慣,昨夜里謝懷硯不止飲了酒還用了五石散,冬月生的模樣好,整日里打扮著自己,為的就是有一日能不再做這府中的奴婢。
她在侍奉謝懷硯寬衣時,不小心跌在了謝懷硯身上,冬月畢竟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女,臉頰瞬時桃紅一片,而謝懷硯整日在外應酬,女子的這般模樣見的多了,挑眉看了看冬月,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冬月走后的當日晚間,謝懷硯身邊的隨侍空淵請了桃漾去他的書房,也是那時桃漾才知,在謝懷硯眼里,她不過是謝書易隨手送到他身邊的一顆棋子。
所謂在墨園里打理事務,不過是體面的說辭罷了。
擱置了炭盆的書房內,他神色淡漠的看著她:“既然冬月不在了,不如桃漾妹妹做了她的活計。”
他語氣雖溫和,眸色中卻帶著鄙薄的玩味。
桃漾再回到她的屋中,神色黯然的躺在枕上,她平日里待在老夫人身邊,不知謝書易和謝懷硯之間的事,只知平日里謝書易對待府中人皆很和善。
究竟是謝書易未與謝懷硯說明白,還是謝懷硯根本不信謝書易的話,才會這樣看待她?
桃漾盯著帳頂出神了許久,她已不敢再把希望全都放在謝書易身上,她既已在了墨園,若能討到謝懷硯的庇護,日后嫁進普通士族,安穩過日子亦很知足。
第二日的時候,她就做了冬月的活計,為他收整書案,煮茶添香,沒有任何的不滿,一連數日,謝懷硯也未再與她說過話,直到那日,墨園后的山間梅花都開了。
她取了梅花瓣做了香,還用梅間雪給謝懷硯煮了茶。
他回到書房后,先聞到了銅獸爐里清冽的梅香,斂眸看了眼,坐在書案前時再拿起杯盞用了口茶,梅間雪煮出的茶有股特別的清甜,他再用了一口,抬眸朝著窗外那道倩影看過去一眼。
桃漾私自換了他書房的香和茶水,謝懷硯沒說什么,算是默許,之后整個冬日里他的書房都是散滿梅香的,偶爾書案邊角還會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綠萼梅。
入了冬月的一日,她收到了謝書易自建康城的來信,書信上除卻一些對她的思念和關懷外,他還在信中提到她的字,說謝懷硯的字得名儒所授,讓她在墨園閑來無事時可以向謝懷硯請教一下書法。
她給謝書易回了書信,卻沒有這么
做。
幾日后,謝懷硯忽然邀她一道上山,在山間水榭內,他長身玉立站在書案前,神色平和與她道:“桃漾妹妹的書法如何?寫來給我看看!
桃漾上前給他寫了‘厚德’二字,謝懷硯斂眸看了眼,淡聲道:“欠些火候,我來教桃漾妹妹——”
桃漾自枕上睜開雙眸,神色復雜,過了許久才坐起身來,她下了榻后用了盞茶,水葉見她醒過來,就要上前來侍奉,桃漾溫聲與她道:“不用,日后你們各忙各的。”
她打算在莊子里種些花草和易存活的草藥,已吩咐跟著她來田莊的部曲去耕地了。
桃漾簡單梳洗,下了閣樓時,沈婆子和青翠也回了這里,她們這些年雖是在北朝做事,家人卻都還在淮陽,這幾日桃漾在謝氏府宅中,她們就回了家中一趟。
她們兩個上前來見禮,桃漾問:“你們剛回來,累么?”沈婆子和青翠聞言紛紛搖頭,桃漾見狀再道:“那隨我上山罷!
穿過田莊的那片果林后,有一片閑置的空地,五六部曲忙活了大半日,已將這塊空地都給翻出來,過了這里,就到了田莊的北門,自北門而出,左手邊不遠處有一雀兒湖,右手邊則是一座矮山。
入了夏的時節山里花草繁盛,處處是啄食野果子的鳥雀,桃漾就和沈婆子青翠在山中逛了一個時辰,把可以用來栽種草藥的地塊都給標記上。
這樣忙活了幾日后,田莊里來了位貴客。
庾子軒帶了整整一馬車潁川的稀罕玩意和吃食來到這里,桃漾看到他,心中自然歡喜,請庾子軒上了二層閣樓坐下,邊給他添茶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庾子軒先是輕哼了聲,隨后再拿起杯盞用了茶:“還能是怎么知道的,謝懷硯去建康的途中去了庾氏一趟,”庾子軒壓下心中怒火,輕輕看著桃漾:“他去提親,我就知道你在淮陽了。”
謝懷硯此次經過潁川前去庾氏,是賠禮道歉的。
當初他囚禁庾子軒,把庾氏一族得罪了個徹底,后來,雖送回去一個完好無損的庾子軒,潁川庾氏這一年來與淮陽謝氏也鮮少再來往。
他命人備了厚禮前來拜訪庾氏家主庾珉以及庾氏的二爺庾睿。
庾珉雖心中也惱之前的事,卻不會太不給謝懷硯顏面,尤其是此次謝懷硯拿下了寧安郡,入了建康城后那是要入尚書省,位極人臣的。
庾珉在水榭內接待了謝懷硯,見他誠意足,也就不再提及之前的事,言談片刻后,謝懷硯神色平和與他道:“謝氏在涼州倒是有幾筆藥材生意,正不知交與誰來做,庾大人可有興趣?”
涼州盛產藥材,這些年涼州的藥材生意被謝氏壟斷,庾珉一直有意在謝氏手中討碗羹,聞言心中自是歡喜。
與謝懷硯談了小半個時辰的生意后,他看了眼謝懷硯的神色,與他笑道:“我也是剛知道,二爺他在外有一女,我們庾氏正商議著讓她認祖歸宗,總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謝懷硯抬手用了盞茶,對庾珉頷首:“庾大人說的是,庾氏是名門士族,怎好讓庾氏血脈流落在外!彼谒亢外诅朐俅似,庾珉引著他去了庾睿的院中。
庾子軒是庾睿的次子,庾睿對謝懷硯當初的作為極為憤恨,尤其是他去陽夏走了一趟,確定桃漾就是她的女兒,對謝懷硯更是恨之入骨。
庾珉引著謝懷硯剛來到庾睿的書房,庾珉笑道:“看你忙的,不是讓人請你去水榭了么,還讓懷硯特——”庾珉的話未說完,庾睿已站起身沉聲道:“兄長不必再說,我這一方賤地迎不了謝氏家主這樣的大佛!
庾珉:“……”
庾珉自行離去,謝懷硯對庾睿行了晚輩禮,語氣平和道:“聽聞庾二爺最好蕭老先生的書畫,我早些年倒是收藏了些,今日特來送與庾二爺留藏。”
庾睿依舊不理他,謝懷硯也就明白了桃漾的性子是隨了誰,他不欲與庾睿再多說,神色沉穩道:“此次我帶兵前去取寧安郡,奉的是陛下的命!
“庾二爺和桓氏聯手起來,在涼州設阻,犯的該是什么罪?”他輕笑一聲:“我朝律法有言,將士前方作戰,若有故意拖延糧草者,誅——”
“庾二爺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么?”
謝懷硯跟他先禮后兵,庾睿聞言絲毫不懼怕,凝了謝懷硯一眼:“你若有能耐,就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罪,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桃漾嫁與你的!”
謝懷硯神色淡漠呵笑一聲:“她嫁不嫁我,誰都阻擋不了!”謝懷硯上前一步,神色意味不明:“庾二爺還是仔細想明白了,畢竟,你雖不配做她的父親,我也不想殺了你。”
“謝懷硯!”
謝懷硯讓部曲把送給庾睿的厚禮擱在院中,大步離去,庾睿在他身后怒道:“豎子狂妄!”
庾子軒和桃漾坐在閣樓上吹著風,來這里的路上他本想著定要把謝懷硯在淮陽如何折磨他都告訴給桃漾聽,好讓桃漾也同他一樣恨謝懷硯。
可他現在看著桃漾,忽然就不想跟她說了。
他們庾氏這些年本就沒能照顧過她,他又何必把他的這些痛苦都告知于她,讓她心里也難受,而且,以謝懷硯的行事作風,是非桃漾不娶的,他若說了這些,也會讓桃漾為難。
謝懷硯在得知桃漾是去了北朝時,就命人將庾子軒送回了潁川,雖有醫師為庾子軒醫治,他回到庾氏時也是腿腳不穩,手上用不了力。
養了近半載才恢復如初。
他回到棲云塢后,讓人扶著他去了桃漾種下的那片花草園,姹紫嫣紅的花已經開了一茬又一茬,長出的種子落在土地,到了春日里再發芽。
只是無人打理,顯得有些荒蕪。
他當時心里難過,聽聞了那艘商船遇到水匪之事,坐在泥土上放聲大哭,口中喊著‘桃漾妹妹’。
庾子軒從這種情緒中走出,與桃漾低聲道:“父親本也是要與我一起來的,可他去了趟陽夏后再回來,不知為何就不來了,只讓我給你帶了好些東西。”
桃漾對他淡淡頷首,沒說什么。
庾子軒站起身,在閣樓上看著遠處部曲們還在田里勞作,不由笑道:“他們都是些拿刀的高手,給你種起地來了!碧已财鹕,望過去:“我問過他們的,離開這里還是種田,他們都不走!
庾子軒再笑:“待我明日回棲云塢將塢中事交代了,就再來這里陪你!
庾子軒離開后,桃漾只要用了五石散,就會出現那些夢境,到了后來,就算沒有五石散,她夜間睡下那些記憶也會在她腦中盤桓不去。
整整一月時日,她的夢境越發頻繁,有時已讓她有些分辨不出夢境和現實,沈婆子見她這模樣,每日夜里都給她點著安神香。
可桃漾的神色還是一日比一日消沉下去,有時獨自一人坐在閣樓上,眉頭都能擰成麻繩,沈婆子聽了莊子里人的話,認為桃漾是被什么臟東西給上身了。
要請道士前來給她做法,桃漾沒讓她這么做。
六月半的時候,庾子軒再來了這里,身邊還帶著阿梓。
阿梓已長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極為開朗,桃漾和庾子軒坐在閣樓上說話時,阿梓去做了份糕點端過來,笑著與桃漾道:“桃漾姐姐,你嘗嘗我做的糕點!
當初,桃漾離開塢堡前,教給了阿梓做糕點,這幾年阿梓靠著做糕點去集市上售賣,養活了她和她阿娘,日子也越過越好。
桃漾對她莞爾,拿起一塊嘗了嘗,溫聲道:“味道很好,是不是還加了些別的?”阿梓對她笑著點頭:“我見桃漾姐姐不是很開心,就加了些玫瑰!
庾子軒把塢堡的事交代給了別的郎君,他就一直待在桃漾這里,每日里陪著桃漾忙東忙西,七夕節這日,淮陽城內熱鬧的很,庾子軒就自己扎了許愿燈,要在晚間和桃漾一起在閣樓上許愿。
天色微暗時,他們正用著晚
膳,沈婆子上前來回稟,笑聲道:“姑娘,公子回來了!”桃漾聞言神色微怔,夢境中的事如泄洪般襲入她腦中,讓她眉心凝了又凝。
庾子軒看了看她,直接問沈婆子:“他到哪了?”
沈婆子回:“出,出淮陽城了!
謝懷硯來到莊子里時,閣樓內空空蕩蕩,只有水葉水蘭跪在一側,沈婆子和青翠早就跪在了院外,水葉顫聲稟道:“庾四郎君帶著姑娘就進了這間屋子,可這間屋子里卻沒人——”
謝懷硯去了建康兩月有余,事情還未處理完,前日夜半自宮中回府時,見到路邊攤鋪上掛滿了各色各樣的許愿燈,掌柜的說后日七夕。
他徹夜忙完手邊公務,快馬趕回淮陽。
她卻不見他——
他神色沉郁生冷,對身后部曲吩咐:“快馬至小望山,把庾子軒的別苑一把火給我燒了!”
小望山就在淮陽城外三十里,庾氏在那里有幾處別苑,火光漫天許久,依舊不見庾子軒出來,謝懷硯抬手摔了手中杯盞,沉聲:“又一個犟種!”
第75章 無賴娶個妻子
庾子軒鉆研機關術多年,頗有小成,尤其是去歲,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設計出的機關靈巧絕妙,幾乎無人可破。
他整日待在桃漾這里,閑來無事時,就給這處莊子也設計了機關。
此時,她和桃漾坐在莊子外矮山中的古亭里,看著不遠處他的別苑走了水,神色不但不惱,反而放聲大笑:“哈,桃漾妹妹,你看,謝懷硯定是破不了我的機關,才去讓人燒了別苑!”
他興奮的不行,桃漾在一側抬眸看他,神色間染上幾許無奈,問:“別苑被燒了,子軒哥哥當真不去瞧瞧么?”她抬手給庾子軒指了指:“那里有條下山的小道!
庾子軒聞言急忙看過去,神色懊惱:“怎還有通往這里的路,明兒就讓人給賭了!”他興奮過后,回身看向桃漾,語氣隨意:“別苑毀了,可以重新修繕,不礙事。”
自田莊閣樓通往這座矮山的路上庾子軒設了數十道機關,非常人能輕易破開,他和桃漾自山中穿過,待的這處位置四面無路,除卻適才桃漾給他指的那條林木叢生的小道。
此時是夜間,不熟悉此山之人也很難發現。
到了子時,空淵神色凝重再前來回稟時,謝懷硯負手而立站在窗牖前,默上許久,對空淵道:“不必找了!笨諟Y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低聲應是。
翌日一早,謝懷硯再快馬離開了淮陽,往建康而去。
庾子軒得知謝懷硯一大早神色暗沉的再返回了建康,心中也總算是出了口氣,讓沈婆子去園子里抓了只大鵝,再去搬來一壇桂花酒,大家一起慶祝。
沈婆子當時就沉了臉,灰沉沉的去了。
庾子軒坐在樹下悠閑品茶,庾氏部曲前來回稟,將一盒銀票擱在了庾子軒面前:“郎君,這是在別苑門前發現的!碧茨竞猩虾杖豢讨x’字。
庾子軒瞬時也沉了臉。
山間古亭里有庾子軒設計的暗室,桃漾昨夜在那里歇的還算安穩,白日里和沈婆子她們一起去田地里給花草澆了水,忙活許久后身上出了些薄汗。
回到閣樓沐浴后走進臥房,抬眸間就看到了床榻邊掛著的一只小桃燈。
里面的燭火還未燃盡,透著弱弱的白光。
桃漾上前將它吹滅,拿起巴掌大的許愿燈四下看了看,邊擱在小幾上邊低聲道:“丑丑的——”
她上了榻準備午憩,剛躺在枕上就覺出不太對,纖指抬起軟枕,就再看到了枕下的一只小檀木盒,她拿在手中,按住鎖扣,檀木盒‘啪’的一聲啟開。
里面是一對做工靈巧的玉兔搗藥發簪。
玉簪下面還有一張折紙,桃漾拿出后展開,銀光紙上是一幅用墨筆簡單勾勒出的畫,畫著的是她坐在樹下搗藥草——
七月很快過去,中秋節前一日,謝夫人命人來了城外,讓桃漾回府中同她們一起過中秋,這不是謝夫人第一次命人前來,之前端午節的時候,桃漾就回絕了。
中秋這日,她坐馬車回了謝府。
府中人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和從前沒有分別,只是多了幾張陌生面孔,是嫁來的新婦,也少了幾張熟悉面孔,謝念早在前年就嫁了人,謝嫣也已定了親,今歲重陽后便要出嫁。
熱鬧到了最后,謝老夫人嘆聲問桃漾:“過中秋節呢,懷硯也不回來,在忙些什么呢?”
桃漾對老夫人搖頭:“我也不知!
謝懷硯近來沒給她來過書信。
謝老夫人也就沒再問,在存玉堂散去后,桃漾本是要和謝夫人回桂月園去說話,府中的夫人和姑娘們都有意和她湊近乎,桃漾就在水榭內和她們閑話吃茶,待了好些時候。
晚間就歇在了謝夫人的桂月園里,第二日一早才再回田莊。
九月底的時候,天氣已微涼,桃漾和沈婆子她們把種下的花草和藥材都收回,再種下了新一季的,這日,桃漾正在閣樓她的書案前把這幾月來種植藥草遇到的問題,以及各種藥草在種植時的習性都一一寫下。
水葉上前來與她道:“姑娘,咱們隔壁的莊子里也住了人!彼齻兏舯诘那f子是早些年陳氏在這里購置的,一直都是家仆在打理,主人已有些年頭未來過。
庾子軒在這里的時候,桃漾還和他去隔壁走過幾回。
她聞言抬眸往隔壁方向看了眼,問水葉:“住進來的是什么人?”
水葉回:“聽隔壁阿婆說,是位年輕公子。”水葉話落,青翠手中就提了只食盒走進來,擱在八仙桌上后與桃漾道:“姑娘,隔壁新來的鄰居讓人送來的,說是日后還望多多關照。”
桃漾在書案前起身,把食盒打開來,里面俱是一些應季的蔬果,鮮靈靈的,這些東西不貴重,桃漾就讓青翠收下,再準備些糕點送到隔壁去。
之后的幾日,隔壁都很安靜,桃漾也在莊子里忙著晾曬藥草,這日夜里,窸窸窣窣的落了場秋雨,第二日一早雨停,桃漾要進山瞧一瞧種下沒多久的藥草。
這座矮山不高,有幾處八角古亭,從前也只有桃漾這莊子里的人常會來此,她在山中行出有百步時,隱隱瞧見山道一側的古亭內坐著一人。
背影寬大,衣著矜貴,似是正隨手翻著一本書卷。
桃漾在心里暗暗道,這應該就是隔壁莊子里新來的那位鄰居。
這條山道是她上山的必經之路,桃漾隔著層層林木望過去一眼,繼續抬步往前走。
待轉過一大片的榕樹林,離得古亭近些時,桃漾清麗的眉眼微微凝了下,下一刻,古亭內的男人側首朝她看過來,一手握著書卷一手端著杯盞。
神色平和與她道:“過來用盞茶!
桃漾站在原地怔了許久,抬步朝他走過去,謝懷硯擱下手中書卷給她添了杯茶遞過去,語氣不解的問她:“你來這山里做什么?”
桃漾:“……”
她抬手給他指了指:“山里種著很多藥材,我來看看!
謝懷硯對她頷首:“我本以為這山中清凈,來這里看會兒書,”他往桃漾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既是你也來了這里,帶我瞧瞧你種的藥材罷。”
桃漾抬眸看他一眼,默默用了他遞來的茶水,起身再往山中種植藥材的地方走。
昨夜剛落過雨,山中地面濕滑,桃漾走在前,謝懷硯就在她身后跟著,林中時不時有鳥啼聲,再帶上幾聲蛙鳴,很是空幽寂靜。
謝懷硯很是沉默,跟著她看了幾片藥材地,偶爾問上幾句藥性,不多時,天幕上一團又一團的烏云漂浮著,還帶了幾聲雷鳴,桃漾抬眸看了眼,與他道:“我沒帶傘,下山罷!
謝懷硯對她應聲,依舊是跟在她身后,直到了田莊的北門前。
和他這么一路自山中走下來,桃漾弄不明白他此次回來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如何去問,只停下步子抬眸再去看他,謝懷硯對她淡淡頷首示意,抬步走去了隔壁莊子。
桃漾第二日沒再去山中,在莊子里研磨了幾個時辰的藥草后,她問沈婆子:“他走了么?”沈婆子猶猶豫豫,問:“姑娘說的是誰?”
桃漾神色沉下看她一眼,沈婆子再訕訕笑道:“公子沒走呢,姑娘是要見他嗎?”
桃漾搖了搖頭,再問:“他什么時候走?”
沈婆子:“公子的事,
老奴哪能知道呢!
桃漾住在三層閣樓的第二層,每日晨起都會習慣性的走出屋門站在閣樓上伸伸懶腰,再趴在護欄上發會兒怔再去洗漱用早膳。
第二日一早,她睡醒起身,剛踏出屋門,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小哈欠,就看到隔壁莊子的三層閣樓上謝懷硯正坐在那里,神色認真的翻閱書卷——
兩座閣樓隔得并不遠,往日里對面的閣樓總是空蕩蕩的,桃漾不由嚇了一嚇,凝眉朝他看過去,對面的人似有所覺,掀開眼眸也朝著她這邊望過來,見桃漾正看著他,對桃漾頷首示意,薄唇微動,似是說了句:“早。”
桃漾轉身回了屋中,對水葉道:“把門合上。”
桃漾每隔幾日總要去山中看她的藥草的,這日她再上山來,謝懷硯依舊在山中古亭中閑坐,獨自一人對弈,見桃漾走過來,他擱下手中棋子,起身一起往種植藥草的位置去。
桃漾停下步子抬眸看他,低聲問:“你已在這里逗留了數十日,不回建康么?”他如今已入了尚書省,任一朝尚書令,中秋節的時候謝夫人給他去書信問他是否回來,他還說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謝懷硯今日難得穿了件墨青色寬袍,氣質清雋,眉眼溫潤,斂眸淡淡看著桃漾,溫聲道:“不回了。”
他話落,桃漾神色間含滿不解看他。
謝懷硯薄唇勾笑:“陛下心疼我都到了這個年紀還孤身一人,讓我休沐一段時日好娶個妻子在身邊!彼Z氣散漫,溫潤的眉眼染了笑,人畜無害。
山間清風拂過,默上片刻,桃漾有些微惱再與他道:“你答應我的,明年初夏!
謝懷硯神色平和,對她淡淡‘嗯’了聲:“我在此住我的莊子,和你有什么關系?”
桃漾:“……”
她這幾日知曉謝懷硯就在隔壁,心里總是亂亂的。
桃漾抬眸再看他,沉聲:“你別來山里!
謝懷硯聞言低笑,丟給她一句:“怎么,這山是你家的!”他說完,抬步繼續往栽種藥草的地方走去,桃漾站在山路上,看著他的高大背影,低聲罵了句:“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