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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銀子就算是死了,也得送回來!

    “多謝。”他說完后與老道長施禮,在夜色中出了屋門。

    待到第二日午后他再回到這處道觀時,問小道士:“昨夜那位姑娘呢?”小道士與他客氣回:“天不亮人就走了,說是急著趕路。”

    蕭子亭聞言默了默,小道士問他:“公子可是找她有事么?”

    蕭子亭輕笑了下:“無事,昨夜水匪已除,想跟她說一聲。”他話落,耳邊再傳來孩童的哭鬧聲,蕭子亭朝哭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小道士神色無奈道:“是昨夜那個小女娃。”

    “那位姑娘說她不方便帶她走,當時小女娃的父母也跳了水,待他們平安逃出定會來尋她的。”蕭子亭頷首,與身后人吩咐:“去昨夜救下的人中找一找,看是否有她的父母。”

    “是。”

    桃漾昨夜在道觀借了間屋舍,小歇一兩個時辰,待身上的衣服烤干后,就起身離開了這里,天光還暗著,她一路往昨夜說的那片林木中走。

    東山日光映出時,她在一堆干草中找到了陳月漪。

    陳月漪游上岸后,不見桃漾,就在這片林木中撿拾了些干草,邊烤干著衣服邊用火光給桃漾指引,只是她一直沒等到桃漾來,夜里冷寒,她最初沒敢睡,后來窩在干草里不小心就打了盹。

    “阿漾,你沒事吧?”桃漾對她搖了搖頭:“沒事。”她抬眸看了眼晨起泛著白霧的江面,垂眸再看了眼身上的包袱:“昨夜游上岸時,包袱里的東西掉了大半,鷹牌也不見了。”

    陳月漪皺眉,也給桃漾指了指她挎著的包袱:“我的也一樣,只剩下幾身衣服,不過,好在咱們的入城文書還在,我已經晾干裝起來了。”

    兩個人說著,肚子都開始咕咕叫,桃漾舒展開眉眼,吐出一口氣,輕笑道:“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她拔下發間僅有的一支銀簪,撿支樹枝挽在發間:“這里離建鄴城還有兩日的水程,留下坐船的銀子,還能買些胡餅。”

    自這片林木走出,有一小村莊,村頭就有搭棚賣湯餅的鋪子,折騰了這么一夜,身上既冷又餓,陳月漪也拔下發間銀簪,用木棍代替,兩個人各用了一碗熱騰騰的湯餅。

    再買上幾個胡餅后,往碼頭走。

    兩日的水程,她們上了船后就在船艙內睡下,醒來時已過去了一日一夜,桃漾起身洗漱后,出了船艙站在甲

    板上,望著江水滔滔,以及江岸兩邊正盛放著的姹紫嫣紅。

    船只在天色將暗時到達建鄴城,她們上了岸后,是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街上的行人來往,攤鋪前叫賣聲不斷,時有孩童玩鬧,華貴馬車通行。

    陳月漪與桃漾道:“阿漾,這里比淮陽城還要繁華,不知和南朝的建康城相比哪個更熱鬧些。”

    桃漾和陳月漪誰都沒有去過南朝的都會建康,桃漾只聽人給她講過,她想了想,道:“應是差不多吧。”

    她們身上僅剩一百五十文錢,拿出一百文要了間普通客房,再每人用了碗湯餅花去二十文,只剩下十文錢,在客房里清洗一番后,換了衣服來到一樓窗邊坐下。

    兩個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許久,陳月漪見桃漾盯著隔壁桌前一位體大膘肥的富商模樣的人瞧,那目光直直的,就盯著人家腰間的錢袋子,陳月漪咬了咬唇,低聲道:“阿漾——”

    “嗯?”桃漾回過神來。

    陳月漪再道:“你不會是想‘劫富濟貧’吧?”桃漾聞言輕輕笑了下:“咱們還沒走到這一步,我只是在想,咱們的錢袋子什么時候也能這樣鼓鼓的。”

    陳月漪聞言心中松下。

    桃漾再道:“不過,若真有那么一日,人總要活著。”陳月漪看了看那富商,與桃漾道:“適才咱們來客棧時,我見很多鋪面前都招人,咱們去看看。”

    左右時辰還早,兩個人就一起在建鄴城逛了逛,只是,問了數十家鋪面,卻無人愿意要她們做活。

    夜里,陳月漪許久未能睡下,翻來覆去的犯愁,已是夜半時分,她回身看向睡在床榻里側的桃漾,她闔著眼,呼吸勻稱,像是已經睡下了。

    陳月漪想要喚她說說話卻又忍住。

    這些日子一路走來,桃漾從未顯露過自己的情緒,可陳月漪也能明了一二,桃漾內心只會比她更為痛苦。

    她自幾年前家族落敗時就已過盡了苦日子,后來去了謝氏,雖是吃穿用度皆不缺,卻也做的是下人的活計,可桃漾不同,她雖厭惡謝氏的牢籠,可那牢籠卻是金銀鑄就。

    窗外夜風輕拂,帶動著剛露新芽的枝葉簌簌作響,陳月漪逐漸有了困意,桃漾側首來看她,給她掖了掖被褥后起身下了榻,推開窗在窗前站了許久。

    她們落腳的客棧就在建鄴城的南大街,天還未亮時,街道上就已傳來各個鋪子里的忙碌聲,桃漾抬手輕輕拍了拍陳月漪:“阿月,起床了——”

    陳月漪覺得自己才剛睡下,睜開惺忪的眸子看著桃漾,疑惑道:“阿漾,你怎么起這么早,衣服都穿好了——”桃漾對她輕輕‘嗯“了聲:“我帶你去個地方。”

    陳月漪從榻上爬起來,桃漾給她倒了杯茶,用過后兩個人一道出了客棧,徑直再往南走,直到街道上的人漸漸變得稀松,屋舍也漸漸變少,出現一片又一片的桃花林。

    陳月漪打了個哈欠,問桃漾:“阿漾,你是帶我來賞花么?”桃漾對她輕笑,待穿過桃花林后,抬手給陳月漪指了指:“咱們去那座山上。”

    “去采花。”

    昨夜桃漾站在窗邊吹風時,看到了月色下的柳樹,細細的垂枝伸展出了嫩芽,她想到了在來建鄴城的船只上看到的山中花草,姹紫嫣紅,一片又一片。

    陳月漪當即明白過來:“阿漾,你是想去街市上賣花?”桃漾對她點頭:“我只是覺得這樣或許可行,左右也找不到活計做,咱們先試試。”

    這座山就在建鄴城的南面,平日里來往的人也不過是在山中閑走,鮮少有來山中采藥狩獵的,桃漾和陳月漪剛走進山中不遠,就瞧見了大片的杜鵑。

    桃漾讓陳月漪挑揀些含苞的花折,她再往前去,折了一大捧的連翹和鳶尾。

    她們來山中的早,這個時辰花骨朵上還都含著露珠,晶瑩剔透的,格外惹人喜歡,折了這些后,就抱在懷中趁著日光還未完全出來,再趕回熱鬧的街市上。

    桃漾尋的位置是建鄴城最大的首飾鋪子旁,這里不同于塢堡,她們沒有攤鋪位置,就抱在懷中,街道上經過的人都會來她們這里瞧上一眼。

    卻無人要來買花。

    桃漾咬了咬唇,和陳月漪道:“阿月,咱們得吆喝。”

    陳月漪看了眼不遠處糖人鋪子前的阿伯,他就在一聲一聲的吆喝,與桃漾道:“我先來喊幾聲。”說罷,陳月漪就揚聲喊著:“新鮮的花兒,夫人來瞧瞧——”

    她這么喊了幾聲,倒真有人來她們這里看了看。

    一婦人停下馬車,掀開簾子看過來,溫聲問:“怎么賣的?”她的目光在鳶尾花上掃過,桃漾抱著鳶尾花上前,笑盈盈與婦人道:“五十文一份。”

    這婦人的婢女聞言看了桃漾一眼:“哪有花兒賣的這么貴的,在那邊的花市上買上一盆也不過二十文錢。”

    桃漾笑回:“夫人氣質溫雅,身上著煙紫蜀錦衣,我能為夫人配出與您氣質相符的插花來。”這位夫人瞧著桃漾,見她面上一直掛著笑意,一大早的瞧著就舒心,與她道:“你來配一束。”

    桃漾知她喜鳶尾,取出七枝鳶尾花,再搭上兩枝含苞的杜鵑,在這些花苞之上插上兩枝綴著露珠的連翹,隨后遞在這位夫人面前:“您瞧瞧是否滿意?”

    這夫人笑了笑,示意婢女接過給銀子。

    幾枝花賣了五十文錢,桃漾和陳月漪相視露出笑意,不多時,再有年輕女郎過來買花,待來往首飾鋪子的人逐漸多起來,陳月漪就上前去與人搭訕賣花,桃漾則在后面給人插花。

    她們折的花不多,剛過辰時就賣完了,兩個人還都餓著肚子,回客棧的路上每人用了碗羊肉餛飩,待到了客棧收拾收拾物件再往城南行去。

    她們住在客棧一晚需要一百文,離得城南也遠,桃漾和陳月漪商議,決定就住在她們采花的山下,山下大片的桃樹林曾是朝中權貴的別苑府邸,后來犯錯被抄了家,只留下這大片的桃樹林。

    還有桃樹林后的一座破舊小院。

    小院里住著一位年邁的阿婆,腿腳不太好,只她一個人獨居,晨起時桃漾就來問過阿婆,每月給她一貫錢是否可以租下她的一間屋子,阿婆雖年邁,身上穿的卻體面,與她們道:“不要銀子。”

    她看著桃漾,問她:“小娘子會做飯么?”

    桃漾對她點頭:“會做飯,也會做糕點。”

    阿婆笑道:“你們管我飯吃就行。”

    桃漾和陳月漪來到這里時,阿婆正拿著掃帚清理房間,見她們過來,笑道:“我年紀大了,你們自己清理吧,”她抬手給桃漾指了指:“那間屋子里有幾床新的被褥,我從未用過,你們拿來用吧。”

    桃漾對她道謝,把在街市上買來的蜜餞遞給她:“晨起時聞到您屋里有藥味,給您帶了些蜜餞來。”阿婆看了看她:“倒是個心細的姑娘。”

    桃漾和陳月漪在院中的井中打了水,把屋子里清掃一遍,再晾曬了被褥,把身上穿的衣服也洗了洗,正忙活著呢,阿婆‘哎呀’一聲,不滿道:“午時了,該用飯了。”

    陳月漪急忙擦了擦手:“好,這就給您做飯吃。”阿婆的灶房里米面齊全,什么用具都有,陳月漪去煮了湯餅吃。

    忙完午飯,桃漾止不住的打著哈欠,她昨夜里沒怎么睡,用些吃食后就先靠在躺椅上小憩了會兒,到了晚間,鋪好被褥后,她和陳月漪兩個人才開始算今日掙了多少銀子。

    六百文錢。

    陳月漪心中歡喜,道:“阿漾,明兒咱們多折些。”

    第二日天還不亮,陳月漪和桃漾就起身去了山中,不止折了鳶尾、連翹和杜鵑,還又折了迎春和白玉蘭,用竹筐裝了滿滿的兩筐。

    來到街市上和昨日一樣在首飾鋪子旁賣花,巳時半就已賣完回到小院,阿婆正坐在院中,瞧了她們一眼,桃漾再把一袋蜜餞擱在她面前,輕聲道:“阿婆,早飯給您放在鍋里了,您吃了嗎?”

    她和陳月漪起來的早,只能把早飯做好放在鍋中。

    也是昨日夜里才想到阿婆用飯的問題,沒來得及與她商量,桃漾看著她,阿婆倒也沒說什么,只道:“午后給我做些糕點吃吧,日后不用做早飯了。”

    賣花是爭時節的生意。

    只有春日里才有這樣的好生意,桃漾想多掙些銀子,和陳月漪每日卯時起身,忙到午時才回來,起初是兩個人在一起,后來分為兩個地方賣花。

    四月已過了半,不覺間她們來到建鄴城已有一月時日,山中還在盛放的花越來越少,到了五月初,已沒什么花可再折去賣,只能摘些山中的野果子。

    五月中旬時,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桃漾和陳月漪這兩月時日攢下了六十兩銀子,夜里,桃漾與陳月漪商量道:“阿月,咱們做些別的營生罷。”

    陳月漪一直相信桃漾,對她點頭,問:“阿漾,你想做什么?”桃漾看向建鄴城熱鬧的方向:“咱們盤間鋪子,你來做糕點,這段時日賣花我發現建鄴城里的夫人女郎都很喜歡新花樣。”

    “你做的糕點花樣多,定能受人喜歡,很快就要入夏,我做些藥用的香囊,就在糕點鋪子旁售賣。”

    說完這些,陳月漪擔心道:“租鋪面需要的銀子多,咱們攢下的夠么?”桃漾回她:“租間小的鋪面應是夠的。”她說完再對陳月漪道:“咱們本就一無所有,若是不成,重新開始就是了。”

    陳月漪想到那夜在客棧她們第二日就要面臨著沒銀子吃飯沒銀子住店的日子,如今已是越來越好了,對桃漾笑道:“總會越來越好的。”

    第二日,桃漾就和陳月漪去了街市上看鋪面,牙人按著她們的要求給尋了四五處,幾經對比下,桃漾選了一處城南書肆對面的一間鋪面。

    給了牙人一年的租金五十兩,手邊還剩余十兩銀子買些藥草,以及準備鋪面的開張,忙忙碌碌至五月底,她們的藥食同源糕點鋪正式開張。

    ——

    六月初,庾子軒已被謝懷硯帶回淮陽整整三月時日。

    潁川庾氏數次前來淮陽要人,謝懷硯只在庾氏家主庾珉初次來淮陽時見了他一面,之后對庾氏中人拒不相見,庾子軒也始終待在淮陽。

    庾氏在朝為官的四爺以及大郎君二郎君紛紛上書陛下,不止彈劾他為了一己私欲囚禁庾氏兒郎,還將三月前謝懷硯帶兵圍攻塢堡一事也一同上書。

    桓恒自那日回到竹陵后,就被他父親禁了足,他本是打算退了和荀氏女郎的親事,可半月后,謝懷硯不知發了什么瘋突然來了竹陵,與他伯父庾氏家主見了一面,他和荀氏的親事不但退不成,反而定在了一月后成親。

    如今,桓恒已成了家,得知庾氏上書陛下告謝懷硯的狀,他當即也修書一封給在建康為官的長輩去了書信。

    謝懷硯如今不怎么去鹿鳴山。

    除了去見庾子軒。

    他把庾子軒帶回淮陽的當夜,庾子軒就昏迷了過去,大夫前來搭脈,神色凝重與謝懷硯回稟:“公子,庾四郎君他,他服用了傻藥。”

    傻藥是一種坊間秘藥,服用后雖什么都記得,卻會變得瘋瘋癲癲,說出口的話難辨真假。

    謝懷硯冷了神色看庾子軒,對大夫吩咐:“治好他,不管用什么辦法。”大夫翻閱古籍,倒是尋到了一種法子,只是須針灸一月后才可見效。

    大夫日日住在鹿鳴山中為庾子軒針灸,一月時日后,庾子軒的傻癥不但未減輕,反而越發的嚴重,到如今已是有三月,庾子軒依舊如孩童心志般坐在屋內的木地板上擺弄著一些木頭。

    夜半時分,謝懷硯再來到鹿鳴山,守門部曲把門打開,手中正握著一粒藥丸的庾子軒見狀急忙就要往嘴里塞,謝懷硯看他一眼,抽出袖中匕首朝庾子軒打過去。

    匕首‘咣當’一聲落地,隨之掉落的還有庾子軒手中那粒紅豆大的藥丸。

    庾子軒瞪他一眼,起身就要去撿,卻被謝懷硯上前一步將藥丸碾碎成末,他居高臨下凝著庾子軒,抬手在庾子軒頸間懸掛著的一塊四四方方的木盒上點了點。

    謝懷硯呵笑一聲:“原來是這個東西。”他用力一扯,將小木盒攥在手中,鄙薄的看著庾子軒:“為了護她,你倒是費盡心思,可惜,她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你。”

    “你對她再好,她也只會棄你而去!”

    他話落,冷笑一聲,手中木盒‘砰’的一聲被摔落在地,摔出數顆小藥丸,四處滾落。

    庾子軒自年少時鉆研機關術,他頸間的木盒設有機關,每隔一月自動開啟,出現一粒藥丸,以及木盒底部的三個字:‘吃了它’。

    那日在塢堡,他和謝懷硯對抗,不過是為了給桃漾爭取更多的時間離開,他知道,謝懷硯若找不到桃漾,定然會把他帶走,而這傻藥并非無藥可解。

    他便在頸間佩戴了這只木盒,每隔一月服用一次,讓自己永遠也好不了。

    謝懷硯對門外部曲吩咐:“寸步不離的看好他。”他大步走出屋門,往鹿鳴山外走,經過碧月閣時側首看去一眼,神色冷凝,問空淵:“里面的東西可動過?”

    空淵回:“公子吩咐,無人動過。”

    他抬步往碧月閣內走。

    夜半時分,月影西斜,春末的夜風也是暖的,碧月閣內種的花草都開了,拂來陣陣花香,謝懷硯坐在溫泉池外的八角古亭下,直到東山天光微亮。

    他起身來到桃漾居住的那間臥房,高大身影站在門前,望著屋內的一切,那日清晨,他們還在那張榻上歡。好,她神色乖巧,滿足的鉆進他懷中。

    謝懷硯呵笑一聲,神色愈發的冷沉。

    空谷自鹿鳴山外趕來,上前回稟:“公子,各州府都傳來了書信,不曾有五姑娘的消息——守在庾氏塢堡外的部曲也來信,他們徹夜守著,也不曾見五姑娘。”

    日光已逐漸升起,謝懷硯背光而立,語氣平靜而淡漠:“再找,就算是死了,埋了,也得把尸首挖出送回來!”

    第62章 瘋誰也別想過好!

    謝懷硯自鹿鳴山回到墨園時,謝蘊正在書房等他。

    當初潁川庾氏家主庾珉命人前來淮陽請謝蘊前去時,謝蘊不用多想,也知是為何事,謝懷硯為了找她,不惜動用豫州兵馬以及謝氏在各州府的勢力,這是鬧到了潁川。

    謝蘊并未前去,只給庾珉去了一封書信。

    雪夜那日之后,他們父子已是極少見面。

    只是,謝懷硯這段時日做盡荒唐事,不禁囚禁潁川庾氏兒郎,還摻和進竹陵桓氏的家事中,如今豫州的兩大士族皆對他不滿,再這樣下去,他這個豫州刺史也別想再做了!

    謝蘊和謝懷硯在書房落座,神色嚴肅開口:“把庾四郎給放了。”他的話冷硬,不容置疑。

    謝懷硯斂眸,端起杯盞用了口茶,不置可否。

    謝蘊看他一眼,再開口告誡:“天下雖平,世道卻亂,三九天里一個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結果,這么久找不到,若僥幸沒死無非是淪落風月之地或成了哪個府上的賤妾。”

    “我已傳令下去給各州府,不會再繼續找她,豫州的兵馬你也盡快召回,別讓建康那位抓了你的把柄。”

    謝蘊說完,用了口茶,起身離去。

    第二日一早,謝蘊自老夫人的存玉堂回到他院中時,身邊人來報:“公子昨夜就已放了庾氏四郎君回潁川,散布在各州府的豫州兵馬也已連夜召回。”

    謝蘊聞言終于松了口氣,嘆道:“他能這樣做便好。”

    兩日后,謝懷硯在淮陽城南的雙福樓與好友會面,酒酣話盡,出雙福樓時正遇上同在雙福樓用膳的謝蘊,他上前對謝蘊見禮,神色平和:“父親可是要回府中么?”

    謝蘊對他頷首。

    謝懷硯再道:“我正有事要回府見父親,不如在馬車上說。”謝蘊見他神色認真,對他應聲:“走吧,坐我的馬車回府,邊走邊說。”

    父子兩人坐上馬車,談了有一刻鐘的事,馬車倏然而止,趕馬的車夫回身低聲稟道:“家主,是無念師父。”謝蘊聞言神色微變,隨即清了清嗓子,對謝懷硯道:“想必是有急事,我去見見她。”

    謝蘊出了馬車,再上了對面的一輛簡陋馬車上,馬車內穿著素雅布衣,帶發修行的無念看他進來,神色焦急道:“昨日夜里清心庵走了水,大半屋舍都被燒毀了。”

    謝蘊聞言詢問了一二,最后握住她的手,寬慰道:“人沒事就行,我等下便命人前去重新修繕。”無念聽了他的話心里踏實些,再道:“你放在清心庵里的東西也都燒毀了。”

    “無事。”

    謝蘊在這里待了片刻,遂再回到他的馬車上,與謝懷硯繼續談事,待事情說完,謝懷硯抬手拿起杯盞用了口茶,漫不經心與謝蘊道:“適才聽父親說命人修繕清心庵,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謝蘊嘆聲:“昨夜里走了水。”

    謝懷硯淡淡應了聲:“既然房屋需要修繕,無念師父可有地方居住?去歲,我在城南置買了處小院,本是用來會友的,如今也是閑置,不如讓無念師父先住下。”

    謝蘊聞言看他一眼:“不用。”

    謝懷硯拿起小幾上的茶壺給謝蘊添了盞茶,嗓音溫和中帶了幾許惆悵:“那日父親走后,我想了許多,人既然走了,何必再留戀,可若人在眼前,何不珍惜呢?”

    他眸光微抬,在謝蘊面上掃過:“我知父親不好主動開口,這些年亦不愿得罪了沁源王氏,不如我幫父親去與母親相商,也好全了父親的心愿。”

    馬車內靜默許久,直到謝氏府門前也未再有一言,謝懷硯回到墨園后,命空淵將那處小院的鑰匙送到謝蘊的院中,之后再未提過此事。

    往日里無念住在城外的清心庵,謝蘊只每月里去上一回,并不常與她相見,如今無念就住在淮陽城內,難免見的次數多了些,七夕這夜,謝蘊再來了這里。

    當時正值滿城煙火,謝蘊和無念一道用過晚膳,坐在院中游廊下難得的在七夕這日能夠相伴左右親密的說著話,院門忽然自外被打開,走進來幾位衣著華貴神色威嚴之人。

    這座小院并不大,自院門前一眼就能看到游廊下的畫面。

    謝蘊聽到動靜立時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眼來人,清了清嗓子問道:“幾位叔伯怎來了這里?”

    這幾人俱是淮陽謝氏族中長輩,神色凝重看著謝蘊,其中一位極為年邁鬢須發白的長輩深嘆一聲:“我聽人說你在外面養了外室本還不信,如今看來是真的!”

    “這里是懷硯置買下的院子,你們父子二人當真是一條心啊!”

    謝蘊聞言凝眉:“與懷硯無關,她也不是什么外室。”謝蘊請這些長輩在院中落座,讓無念過來與他們見禮,告訴他們這是他死去的幼子謝炳的母親。

    這些長輩聞言再看了看謝蘊,心中雖依舊看不上出身庶族身份卑賤的無念,一時也不知再說什么。

    他們正欲離開時,謝懷硯來了這里,與幾位長輩見禮后,開口道:“既然長輩們都在,我倒有一事要說,”他如今任豫州刺史,說出口的話自是有分量。

    族中長輩回他:“懷硯有事只管說。”

    謝懷硯側眸看了眼謝蘊身側的無念,神色平和道:“她既為父親生下過一子,總歸該入了謝氏族譜,不好一直待在清心庵中,不如就讓她入謝氏。”

    有人言:“這——”

    謝懷硯再道:“此事我已與母親商議過,她并無意見。”

    這些年無念一直未能入謝氏族中,一是謝蘊最重名望,他在南朝、在豫州受人尊重,被世人為之稱道,贊不絕口,前來淮陽謝氏投奔他的文人墨客數不勝數。

    這樣一個人,既是對外宣揚了潔身自好,與夫人這么多年琴瑟和鳴,又怎肯讓自己身上背負著納一庶族女子為妾的名聲。

    二來,謝蘊顧忌沁源王氏。

    淮陽謝氏與沁源王氏是當今世上勢力最大的兩大門閥士族,當初任何一士族對于皇權來說都是威脅,在皇室想辦法對付他們之前,適時放權,看似讓步,卻再兩姓聯姻,堅不可摧。

    謝蘊是一直想讓無念入謝氏,只是還未到時機。

    此時,謝懷硯如此言說,謝蘊神色嚴肅,清了清嗓子開口:“夫人她寬容大度,既她已經應允,無念一直待在清心庵里確實不妥,就讓她入謝氏吧。”

    沁源王氏都無意見,族中長輩自也不再言說。

    當日夜里,謝蘊與無念自是心中歡喜。

    三日后,謝蘊在府中設宴迎無念入府,無念剛下了馬車走進謝府大門,身后便再有一輛華蓋馬車駛進謝府門前,沁源王氏家主王舒自馬車內走出,未讓人通傳大步踏進謝府內。

    當時正值無念前去存玉堂拜見謝老夫人,府中家仆急忙跑去通傳,大口喘著氣道:“家,家主,老夫人,王氏家主——來了——”

    他話落,王舒已來到了存玉堂門前,走進屋中神色平和給謝老夫人問安,之后再抬眸看向謝蘊,依舊是溫和神色:“今日府中是有喜事么?這般熱鬧。”

    謝蘊聞言面色難看,訕笑道:“舒兄怎突然來了淮陽,我竟是不知。”

    王舒笑道:“你一心忙著你的好事,自是不知我來了淮陽,”他側首看向自他進來就已站起身的謝夫人,王舒與謝夫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他看著謝夫人,道:“妹妹倒是大度,這般的事也能容忍?”

    謝老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兒子,知曉他重聲望,今日這事在王舒面前是說不上幾分的理,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王家主說的這是什么話,這些年阿蘊身邊只有慶荷一人,如今納的也是當初你們知道的女子。”

    王舒對謝老夫人依舊客氣,往身后看去一眼,有侍從上前遞來一只紫檀木匣,王舒神色有變,氣度威嚴道:“怕是當年我們王氏就被蒙在了鼓里,那時我慶荷妹妹剛嫁入你們謝氏兩年,懷有身孕,他就已經在謀劃著如何奪取下屬之妻了。”

    今日無念入府,要給各個長輩敬茶,府中極為熱鬧,長輩們都在,王舒把當年之事的證據遞在謝老夫人面前,一五一十的說清,有謝氏族中長輩質問謝蘊:“鬧出了這種事,你有何話要說?”

    王舒再看謝蘊一眼:“我父親他老人家也等著一個交代。”這件事只要王氏抓住不放,謝蘊就沒有辦法留有聲名全身而退,存玉堂內靜默許久。

    謝蘊抬眸看了眼站在老夫人身側一直沉默未有言語的謝懷硯。

    他沉聲開口:“懷硯也已長大了,這幾年任豫州刺史做的非常不錯,我自愿讓出家主之位。”自此,王舒此次親自前來淮陽的目的達成,自不再說。

    謝氏族中長輩亦連連應下。

    晚間,謝懷硯在墨園里宴請他舅舅,金樽玉盞,美酒佳肴,酣飲至夜深。

    次日,王舒再來存玉堂與謝老夫人辭行,也笑著和謝蘊說了幾句話,之后,與謝夫人在一起小坐,坐上馬車再啟程返回沁源郡。

    自存玉堂散去時,謝蘊與謝懷硯道:“隨我來。”父子二人來到存玉堂后的瓊華園落座,許久未言,再用過一盞茶后,謝蘊沉聲開口:“你已如愿,我日后不會再干涉你,讓她入了謝氏吧。”

    存玉堂那日,事情已過去多年,謝蘊自然可以說那些證據都是假的。

    可既已迎了無念入門,總要讓她入了謝氏族譜,這是當年炳兒不在時他給她的承諾。

    謝懷硯修長指節輕撫著杯盞,神色清淡:“父親的心愿,我自是要幫著達成。”第二日,無念就再去拜見了謝老夫人,正式入了謝氏府中。

    只是,入族譜的日子定在了兩月后。

    無念入謝府整一月那日,謝夫人身邊的花嬤嬤去了她居住的重紫院給她送去了人參銀耳郁金粥,無念用過半個時辰后,吐血而亡。

    大夫神色凝重與謝蘊回稟:“姨娘平日里常熏丁香,這碗粥里的郁金與丁香同時服用乃是劇毒。”

    自幾月前謝夫人關心謝懷硯的身體前去給他送補湯,謝懷硯對她說了那番話后,她再未去見過他,謝懷硯

    也再未踏進過她的桂月園半步。

    謝夫人知道,他恨她放了桃漾離開。

    本以為他不再親近她這個做母親的已是夠了,可他心里的恨還是不能平息,用這種方式再折磨她,自無念死后,謝蘊與謝夫人也再未有過言語。

    書房內,謝蘊往日里的溫和再也不見,怒目瞪著謝懷硯:“你已如愿,為何就不愿放過她!”謝懷硯神色平和,散漫的笑了下,在謝蘊身側嗓音陰鷙低聲道:“因為父親在乎她啊——”

    他無奈笑了聲:“父親說的對,三九天里冰天雪地,女子出逃,能有什么好結果,可那日的出城文書,不是父親親手蓋的印么?”

    他冷了神色,語氣自嘲:“世間可憐人遍地都是,我又何嘗不是呢?我的父親母親一起把我想要的女人送走,”他眉眼生怒,呵笑一聲:“既如此,我過不痛快,誰也別想過好!”

    謝蘊無奈閉了閉眼。

    他自己的兒子,這些年他還不了解么?

    面如冠玉,卻心狠薄情,睚眥必報。

    早在當初他命人去殺桃漾卻被他的人阻攔時就該明白,他不該動她。

    謝懷硯得了謝氏家主令,更加肆無忌憚的調動謝氏在各地的暗線去找人,最初,他服用了凈空給的藥丸夜里還能睡上幾個時辰,可隨著服用的次數變多,那藥丸對他已是無用。

    屋內榻邊的琉玉盞被他摔碎了一只又一只。

    他開始在鹿鳴山中沒日沒夜的宴請好友,絲竹管弦之聲徹夜不斷,中秋節那日府中大設宴席,也不見他的身影,他不去謝老夫人的存玉堂請安。

    謝夫人也已數月未曾見到過他。

    只偶爾遇上空淵空谷問上幾句,得知他如今這副模樣,謝夫人再去鹿鳴山中見他,碧月閣內,謝夫人神色凝重,與他勸道:“已過去了這么久,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謝懷硯神色淡漠看她一眼,語氣生硬:“母親今日來,是為了關心我么?”他低笑一聲,過去這么些時日不但沒讓他消了心中的恨,反而執念越發的深重,嗓音低沉道:“當初幫她離開時,母親可想過我?”

    他飲了不少的酒,眼尾緋紅,一雙桃花眼染上郁色,讓輪廓分明的面龐更為俊美,謝夫人站起身來,直視著他:“就算沒有我,她早晚也會離開你。”

    說完,謝夫人往鹿鳴山外走去。

    縱情享樂的日子過的很快,入冬這日,謝懷硯再去見了庾子軒。

    那日,他毀掉庾子軒機關盒內的藥丸,第二日大夫再為庾子軒扎了針,他整個人就清醒了過來,對著謝懷硯一通大罵,最后待他罵的累了,喘著大氣與謝懷硯道:“你殺了我吧!”

    謝懷硯冷冷凝著他,語氣淡漠:“死人可開不了口,我要讓你看著,早晚有一日她會回到我身邊,你這樣堅持,毫無意義!”

    庾子軒哈笑一聲:“沒有這一日,你永遠也找不到她!”他話落,部曲上前將他整個人按住,有一婆子手中拿了藥膏走進來,不由分說就往庾子軒的雙手上涂滿。

    庾子軒垂眸看著,神色氣惱,卻也未發一言。

    待涂抹好后,婆子上前與謝懷硯回稟:“公子,這藥連續涂上十日,這人的手也就廢了。”謝懷硯淡淡‘嗯’了聲,轉身大步離去。

    十日后,庾子軒的雙手被廢,卻依舊未開口說出桃漾的下落,婆子再前來回稟時,謝懷硯神色不虞,冷呵一聲:“倒是個硬骨頭,繼續涂,給他留個舌頭就夠了!”

    如今,庾子軒手腳被廢靠在迎枕上,見到謝懷硯來就開口大罵他,跟庾子軒磨了這許久,謝懷硯已懶得再問他,只在這屋內坐上片刻,聽他提上幾句桃漾的名字,就再起身離去。

    淮陽城落下今歲的第一場雪那日,盧氏的七姑娘再來了淮陽,她拜見過謝老夫人后,就來了鹿鳴山中見謝懷硯,當時,謝懷硯剛從溫泉池中走出,身上披了件墨色鶴氅。

    盧七姑娘抬眸看了看他,問:“你的那張烏木古琴呢?”

    謝懷硯垂眸品茶,未理會她的話。

    盧七姑娘與他直言:“謝懷硯,我們定親吧。”盧七是豫州出了名的才女,她心中沒有情愛,也不在乎這些,她只要嫁給整個豫州身份最尊貴的男子。

    如今,謝懷硯是淮陽謝氏家主,她只想嫁給他做謝氏的家主夫人,得到足夠尊貴的身份。

    她往鹿鳴山中謝懷硯日夜設宴的位置看過去一眼,神色從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尋一位姑娘,也知道她是誰。”

    “只是我想不明白,她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你,她究竟是有什么好,讓你這么一直去找她?”

    謝懷硯擱下手中杯盞起身,走至盧七面前,眸光意味不明的打量她,抬手往泛著熱氣的溫泉池內指了指,神色散漫,帶著玩味,在盧七耳邊低聲道:“你跳下去陪我睡一覺,我就告訴你她到底哪里好——”

    盧七聞言瞬時冷了神色,羞憤的看著謝懷硯:“我還當你有多珍視她,不過也是把她當玩物罷了!”謝懷硯低笑一聲,口中重復:“珍視——”

    他再看向盧七,神色淡漠:“滾出去!”

    入了冬月,淮陽接二連三的落雪,鹿鳴山中一場雪還未化盡,就再有另一場雪落,晚間,謝懷硯依舊設了宴席,有士族郎君提議:“今夜落著雪,這宴席應擺在那邊的梅樹林中。”

    “鹿鳴山中的梅開的好,我記得是去年才剛移栽來的。”

    謝懷硯只斂眸飲酒,未有回應。

    士族郎君們在一處飲酒作樂,無話不談,荀氏的五郎君飲下一盞酒后,在手中隨意擺弄著一支玉笛,他身側的郎君瞧見,不禁‘誒’了聲,問他:“荀兄,你這玉笛上刻的是什么?”

    荀五郎隨手扔給他瞧,道:“是神女圖。”

    又有一郎君接話:“這玉笛上還能雕刻神女圖,荀兄在哪里尋的匠師,手藝了得啊!”荀五郎笑道:“這物件出自北朝,是從一來往南北朝的商人那里所得。”

    其他郎君聽到這話,紛紛好奇,荀五郎的這玉笛就在宴席間來回傳遞,遞到謝懷硯手中時,他垂眸看了眼,隨后扔回給荀五郎。

    如今南北朝互市,謝懷硯不是沒有想過,桃漾會去北朝。

    他前去潁川庾氏那日,就已命人守住了豫州的各個出口,以及可以前往北朝的各個碼頭,沒有她出現過的蹤跡——

    荀五郎見謝懷硯對他的玉笛沒有興趣,抬眸看他一眼,再從懷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紅玉葫蘆來,輕笑道:“懷硯兄瞧瞧這個。”他抬手把紅玉葫蘆扔給謝懷硯。

    謝懷硯接過,在紅玉葫蘆上看過一眼,倒是問了荀五郎一句:“此物冬暖夏涼,荀兄在哪得來的?”荀五郎笑回道:“這是潁川庾氏的物件,是早些日子庾二爺前去司州,贈與我父親的,被我硬討了來。”

    謝懷硯聞言眉心微動,語氣平和再問他:“早些日子……是何時?”荀五郎也說不清具體是什么時候,只想了想:“大概是剛過完年關那時候,他來了司州督管庾氏的生意,聽我父親說是往北朝運了一船的貨物。”

    荀五郎話落,見謝懷硯只垂眸盯著紅玉葫蘆,再未有言語。

    “懷硯兄,可是有何不妥?”

    謝懷硯將手中紅玉葫蘆扔回給他,輕笑道:“并無不妥。”他起身,對在座郎君道:“你們自飲,我去去就回。”

    他走出宴席,神色冷凝,對空淵吩咐:“讓崔寅立刻來見我。”

    第63章 身世帶她回來

    庾二爺庾睿與司州刺史荀三爺是多年好友,他當時送桃漾上船后去了趟司州刺史府,有意讓荀三爺把他在司州的一

    切行跡抹去,荀三爺自是相幫。

    崔寅快馬趕來鹿鳴山時,謝懷硯遞給他一封書信,神色清冷吩咐:“去司州刺史府走一趟,查出年關后所有自司州前往北朝的船只。”

    崔寅接過書信頷首:“是。”

    謝懷硯再把腰間謝氏令牌遞給空淵,嗓音低沉:“你隨崔寅一道去,待查出后坐船去北朝,拿此令牌帶她回來。”空淵抬手接過,抬眸看了看他家公子。

    ——

    臨近年關,北朝也已下了好幾場的雪。

    桃漾和陳月漪的糕點鋪自六月初開起來,如今已有半年時日,她們的鋪子開在書肆對面,起初生意并不好,到了晚上關門時糕點能剩下一多半。

    那段時日,桃漾和陳月漪每日里就吃糕點度日。

    除了給阿婆帶回去一些外,她們也用不完,就給隔壁的胡餅鋪、打鐵鋪都送去一些,打鐵鋪是一對年輕夫妻在經營,夫人懷著身孕,胡餅鋪則是一對老夫妻帶著孫女孫子做營生。

    她們做的糕點味道好,花樣也精致,每日里給隔壁鋪子送去請他們吃,這日,關鋪門時,胡餅鋪的阿婆來到她們這兒,低聲道:“你們是剛來建鄴城吧?對面的書肆是這條街上開了十幾年的老鋪子,來往他這里的人都是熟客。”

    阿婆回身看了眼,再壓低了聲:“書肆掌柜的兒媳也是開糕點鋪子的,就在咱們隔壁街上,來往書肆的人都去那兒買。”

    阿婆與她們說了一番,便回了她的鋪子。

    桃漾和陳月漪回到城南小院,躺在榻上相對無眠,陳月漪聽到桃漾來回用指尖抓弄枕頭的窸窣聲,輕聲問:“阿漾,要不咱們換成別的營生?”

    桃漾坐起身,望著窗外想了想:“先不換。”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來到隔壁街市上,在阿婆說的那家糕點鋪子買了一份芙蓉糕和蓮子糕,帶回去和陳月漪一起嘗了嘗。

    桃漾問陳月漪:“怎么樣?”

    陳月漪品了品:“味道不錯,口味偏甜,里面加了大量的蜂蜜。”桃漾也在嘗著,琢磨道:“咱們鋪子的糕點和他們家的口味并不相近,或許,咱們從一開始做的就不對!”

    陳月漪‘嗯?’了聲,有些不解。

    桃漾再道:“咱們的鋪名是藥食同源,雖糕點中加了些溫補的中藥材,卻未以此為賣點宣揚出去,歸根結底,在顧客眼中,還是普通的糕點,在哪里買都是一樣。”

    桃漾和陳月漪翻閱著醫書研究了十來日的糕點做法,再把本身的糕點名與藥材名相結合,突出‘藥食同源’的特色,之后再送與隔壁鄰居嘗了嘗,皆都贊好。

    糕點鋪子繼續開起來,雖生意還不算興旺,卻比之前多上許多人,皆是存了好奇心前來品嘗,之后再過段時日,陸陸續續有了回頭客,生意也逐漸興旺起來。

    因著糕點鋪的特色就是‘藥食’,剛剛入夏,桃漾做出的藥用香囊掛在糕點鋪子外,無論是前來買糕點的人還是對面書肆的文人墨客都喜好這樣的香囊。

    她和陳月漪兩個人漸漸的開始忙碌起來。

    有時忙不過來,有人要問香囊,隔壁胡餅鋪的兩個小童扎著雙丫髻跑過來,很是流利的回著客人的話,待香囊賣了出去,再把銅錢捧著擱在竹籃里。

    “桃漾姐姐,賣了只龍腦香的。”

    桃漾回身對他們輕笑,拿出幾塊糕點來給他們吃。

    “桃漾姐姐,阿婆說讓你們午時來家里吃飯,她做了羊肉湯餅呢。”

    阿婆他們一家就住在這條街上,是一座三間屋子的小院,這些日子阿婆做了湯餅時常會讓她們兩個去吃,桃漾和陳月漪也未客氣,常去蹭飯,給阿婆她們帶些別的吃食。

    入冬后,阿婆見她們夜里還要再往城南回,一大早的還要再趕過來,就說道:“我們院中空著一間屋子,你們兩個就先住下,別再來回跑了。”

    桃漾謝過阿婆的好意,并未在這里住下。

    這日,天色剛暗下就落了雪,桃漾和陳月漪早早的關了鋪子,身上披著氅衣往城南小院回,走在街市上,有賣糖葫蘆的阿伯在揚聲吆喝:“又大又圓不粘牙的糖葫蘆咧——”

    她和陳月漪買了三串糖葫蘆,邊吃著邊往回走。

    桃漾看著熱鬧的街市,滿城的燈火,以及處處傳來的煙火氣,與陳月漪道:“咱們再攢些銀子,就可以在鋪子旁置買一處小院,到時,把阿婆接來和我們一起住。”

    陳月漪正咬著糖葫蘆吃:“我也是這樣想的,咱們得有一個家。”她說著,突然‘哎呀’了聲:“阿漾,這糖葫蘆粘牙——”

    兩個人說笑著回到桃樹林后的小院,還未走近,就覺不太對,往日里她們回來,院中都是極為安靜的,今日卻有男子的說話聲。

    桃漾和陳月漪相視一眼,陳月漪在地上撿起木棍,桃漾一手拿了圓石一手握住迷藥,待再走近幾步,聽到阿婆的說話聲:“我不跟你走,我在這里住的挺好的。”

    桃漾聞言松下心神來,這時,有人發現她們,上前厲聲道:“誰?”這人的聲音不小,阿婆在院中聽到,急忙喊著:“是她們回來了!”

    在一起住了近一年的時日,也算是相依為命,桃漾和陳月漪每日里早早的出去,晚上方回,阿婆在家中閑來無事幫她們曬曬草藥,再研磨成粉。

    見她們走進來,與面前的男子道:“我每日里忙活著,這倆丫頭還給我開工錢呢。”男子聞言輕嘆一聲,回身看過去,院中燭火昏黃,他的目光落在桃漾身上時,露出幾許的不可置信。

    阿婆介紹道:“這是蕭將軍,”他再看向蕭子亭:“她是桃漾,她是月漪。”蕭子亭對阿婆頷首,隨后與桃漾道:“沒想到竟在這里又見到了姑娘。”

    桃漾剛一走近就認出了他,聞言對他莞爾。

    幾人在屋內坐下,說了一會兒的話,阿婆看了看蕭子亭,再看了看桃漾:“原來你們之前見過,桃漾還幫你畫了歹人的畫像,你就別讓我再跟你回去了。”

    蕭子亭是北朝陛下親封飛騎將軍,十六歲時隨父作戰,如今已在軍中數十年,年少時因他父母不合,他常在姑母家住下,阿婆正是他姑母家的奶娘。

    也是他的奶娘。

    自從他姑母一家被抄家后,阿婆就一直住在這座小院中,這些年蕭子亭不止一次的來請她去他的府邸居住,阿婆始終不肯。

    此時,聽到阿婆這樣說,蕭子亭點頭道:“有兩位姑娘陪您,我自是放心。”

    夜色已暗下,桃漾和陳月漪去灶房里燒飯,阿婆本是留了蕭子亭在這里用飯的,只是他忽然有事,就先離去。

    蕭子亭騎馬進宮面見了陛下,出宮時他母親身邊的嬤嬤上前與他道:“公子,長公主一直在府中等您回去用膳呢。”蕭子亭聞言微微皺眉,應下后再回了長公主府。

    他母親慶陽長公主是當朝陛下的胞妹,他父親則是寒門出身的武將,當年南北朝戰亂,先帝看中他父親帶兵的謀略,直接給他父母賜了婚,可他母親心高氣傲,看不上他父親這個粗魯莽夫。

    自成親后就鬧著要和離,只是那時先帝不允,后來,就算是生下了他,他母親也依舊不愿再過,獨自一人離開建鄴,四處游山玩水。

    為此,蕭子亭與他母親的關系并不融洽。

    坐在八仙桌前,蕭子亭沉默用膳,慶陽長公主隨意與他說著話,最后說來說去,這話還是扯到了他的親事上:“你這些年一直在外,如今回了建鄴,也該把你的親事給定下了。”

    “你都多——”

    蕭子亭開口打斷她:“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改日再來陪母親用膳。”他說完起身離去,長公主無奈輕嘆,對身邊嬤嬤吩咐:“去喚魏璟來。”

    魏璟得了長公主的令,第二日一早就來了蕭子亭的府邸,想要苦口婆心的勸他趕緊成親,可他來到府中時,下人告訴他:“將軍不在。”

    魏璟:“去哪了?”

    下人搖頭:“不知,

    只是往城南去了。”

    魏璟左右也無事,晃蕩著四下里閑逛,也走到城南的三槐街,打算著去書肆坐一坐,剛一走近,就聞到陣陣香氣撲面而來,他下意識抬眸看過去,笑‘誒’了聲:“怎么跑這來了。”

    他大步上前,喚道:“子亭!”蕭子亭剛買了一份糕點,正與桃漾問些香囊的事,聞言回身看了魏璟一眼。

    道觀那夜魏璟也在,看到桃漾時他眸子放大,笑道:“這香囊味道真好聞。”

    蕭子亭拿了只裝有梅香的繡竹香囊,神色溫和與桃漾道:“就這只吧。”他給桃漾遞了銀子,和魏璟一同離開。

    坐上馬車后,魏璟眸光一寸不錯的盯著他,見蕭子亭不理他,就哼一聲,道:“你何時開始佩戴香囊了?不是說這東西掛在腰間礙事么?”

    他拿起一塊糕點塞嘴里:“還吃點心。”

    魏璟一句又一句叨叨個沒完。

    蕭子亭回他:“在此路過,覺得不錯,買來嘗嘗。”

    魏璟邊吃著邊點頭:“味道是不錯,不過,你是不是當初在道觀里見了人家一面,之后一直惦記著呢?”

    蕭子亭抬手拿起本書在手中翻看,溫聲道:“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在水匪刀下逃生,還能撿了個女娃,臨危不亂,畫下歹人畫像,記住她也無可厚非。”

    魏璟‘嘖嘖’幾聲:“這知人知面不知心,外在最能騙人,尤其是這種生的貌美的。”

    蕭子亭看他一眼:“她在城南小院和阿婆住了近一年時日,阿婆對她贊不絕口,她是個不錯的姑娘。”魏璟聞言,樂的笑了聲:“既如此,明兒我陪你來提親!”

    蕭子亭拿起一塊糕點塞在了他口中。

    建鄴城的冬日比淮陽還要再冷上一些,下過幾場雪后,桃漾就染了風寒,一直用了好幾日的湯藥才好轉些。

    蕭子亭再來到城南小院時,與阿婆道:“您不愿搬走,可桃漾她們為了照顧您也只能每日里來回跑,大冷天的姑娘家身子怎能受得了。”

    “不必去我的府邸,我在她們鋪子后的那條街上為您置買了處小院,您若住不慣,可冬日里搬進去,待開了春再挪出來。”

    阿婆整日里看著桃漾和陳月漪忙碌,心里也是心疼,聽到蕭子亭這樣說,對他點了頭:“成,我聽你的,既然要搬,現在就讓人來收拾吧。”

    蕭子亭沒讓阿婆說這是他置買下來的院子,阿婆對桃漾和陳月漪道:“這是我之前的院子,租給了別人,如今租住的人搬走了,咱們正好可以搬進去。”

    那里離得糕點鋪只有一刻鐘的腳程,桃漾她們和阿婆一起搬了進去。

    除夕守歲這日,蕭子亭手中提了食盒和果子酒來到這里,當時桃漾她們正和阿婆一起在炭爐前包餃子,說說笑笑,直到蕭子亭走近才發現他。

    阿婆看他一眼:“不陪你母親守歲,怎還來了這里?”蕭子亭走進灶房,把手中食盒擱下,笑道:“母親進了宮中陪太后,我在府中也無事,來和您一起守歲。”

    阿婆笑道:“也好,包的是薺菜餃子,這還是桃漾跑去山里挖的呢。”蕭子亭垂眸看了看桃漾,道:“我帶了些南朝除夕守歲用的吃食來。”

    桃漾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食盒,對他道謝:“多謝蕭將軍。”

    蕭子亭看她們都在忙碌,對阿婆道:“我來添柴燒水罷。”

    陳月漪看他一身錦衣華服的,急忙開口:“我來吧。”阿婆笑道:“讓他來,他們在外行軍打仗的,哪個不會添柴燒火?”

    蕭子亭打了水,把柴點上,幾個人一起吃了熱氣騰騰的餃子,還用了幾口甜香的果子酒,待至亥時,在院中看著建鄴城上空似是永遠也燃不盡的焰火。

    阿婆悄悄扯了扯陳月漪的衣袖,兩個人默默回了屋中。

    蕭子亭側首看向桃漾,溫聲問她:“適才見你沒怎么用菜,可是我帶來的飯菜與南朝的口味不符?”桃漾仰著下頜看著天上焰火,對他應了聲:“我已經習慣這里的吃食了。”

    默上片刻,蕭子亭再道:“桃漾姑娘是南朝哪里人,怎和好友不遠千里來了北朝?”他說完,見桃漾秀眉微凝,似是不愿提起,抬手指了指飄在天上的許愿燈:“等下我讓人給你們送幾盞來。”

    蕭子亭在這里再待上一刻鐘,回了他的府邸,當真命人送來了許愿燈給她們。

    出了年關,桃漾和陳月漪再開始忙碌起來,蕭子亭也隔三差五的來這里看望阿婆,二月底的時候,隔壁打鐵鋪子的阿梨正在鋪子里忙活著,忽然大喊一聲:“我要生了——”

    去歲桃漾開糕點鋪子時,她就已有了身孕,此時她夫君不在,桃漾聽到她喊,急忙丟下手中活計跑去幫她喊穩婆,陳月漪和胡餅鋪的阿婆扶著她進了屋中。

    忙忙活活幾個時辰,阿梨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娃。

    桃漾幫著打熱水忙活,聽到小女娃的哭聲時勾唇笑了笑,站在門邊不住的喘著氣,再回到鋪子前,裝了一油紙袋的棗糕給阿梨送過去。

    午后,她對陳月漪道:“阿月,我有些事,出去一趟。”陳月漪聞言‘誒’了聲,看著她往另一條街走過去。

    桃漾來到建鄴城最繁華的福滿酒樓,走進后與掌柜的道:“可有新鮮的桃子么?”掌柜的正在提筆記賬,聞言抬眸看了看她,笑道:“如今不是桃子成熟的時節,本店不售賣桃子,只有上等雅室的客人我們會送上一份。”

    桃漾再道:“我可以出雙倍的銀子買。”

    掌柜的對她笑了笑,隨后擺手道:“姑娘還是走罷,這些不應時節的水果都是花重金得來的,沒必要貪這一口吃食。”桃漾聞言神色沉重,不欲再說。

    她剛轉身離去,就聽到身后有人喚她:“桃漾。”蕭子亭神色溫和,對她笑道:“你來這里用膳么?”

    桃漾對他搖頭:“沒有,我只是來看一看這里的糕點,想學習一下。”

    她這般言辭,一旁的掌柜的察言觀色,上前對蕭子亭笑笑道:“蕭將軍,這位姑娘是想買本店的桃子。”蕭子亭聞言再看向桃漾,對掌柜的道:“去取一食盒來。”

    掌柜的連忙應是。

    桃漾看到蕭子亭身后的侍從扔給掌柜的一錠銀子,上前與蕭子亭道:“只要三顆就行了。”蕭子亭眉心微抬,見她神色認真,再看向身后的侍從。

    片刻后,掌柜的當真只用油紙袋裝了三顆又圓又紅的桃子遞給桃漾,桃漾問掌柜的:“您按雙倍的價錢算一下這三顆桃子多少錢?”

    掌柜的看了眼蕭子亭,隨后笑笑道:“若是夏季,這三顆桃子不過幾文錢,姑娘就給二十文罷。”

    桃漾在袖袋里掏出二十文錢擱在桌上,隨后把侍從扔出的一錠銀子拿回來遞給蕭子亭,神色溫和道:“銀子不是這么花的。”

    走出酒樓后,桃漾再對蕭子亭道謝。

    蕭子亭對她笑道:“阿婆年紀大了,時常感懷,這幾年我一直不放心她,如今她和你們一起生活,不但氣色更好,每日里也都開心,該我謝你。”

    桃漾對他莞爾,往城南走,蕭子亭也跟著,桃漾抬眸來看他,他不自然的抬手指了指:“我正好去看看阿婆,和你一起。”蕭子亭先和桃漾一起回了鋪子里,買了只桃漾繡的香囊才再去看阿婆。

    她們新搬來的這座小院共有三間廂房,桃漾和陳月漪自搬來后就分開住了,夜里,桃漾在竹籃里拿出她買的桃子以及香火、紙錢。

    她對她的生母沒有任何的記憶。

    這些

    年雖心里時常念著,卻也沒有很深的懷念。

    白日里她看到阿梨那么辛苦的生下女兒,心中尤為的酸澀,從前在陽夏,她不敢祭奠,如今既過上了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再擔心被人所棄的日子,她想祭奠她。

    天上明月高懸,正值十五月圓。

    桃漾離開不見后,謝懷硯命人大肆的去找,謝瀾自是再也瞞不過桓馥,此時,桓馥倚靠在窗邊矮榻上,對著窗外圓月感慨道:“阿禾都走了十八年了——”

    阿禾是桓馥的貼身婢女。

    當年她才八歲時,父母因吃不上飯看她樣貌生的好,要把她送到高門大院中去做活,阿禾不愿,獨自一人跑到山中,在那里遇上了甩掉部曲跑來山中玩的桓馥。

    當時,桓馥和身邊人掉進了獵戶的陷阱,是阿禾救下了她。

    之后,阿禾就隨桓馥入了竹陵桓氏為婢,主仆二人相伴數十年,那時,桓馥與潁川大郎君庾珉定了親事,庾珉極為喜歡桓馥,常隔三差五的來竹陵見她。

    與他同來的還有庾睿。

    那一日,桓馥正在屋內練字,阿禾突然走進來,跪在她面前,告訴她:“姑娘,我,我有身孕了——”桓馥當時大驚,手中的筆都掉落在紙上,墨跡糊了一片。

    她問阿禾那個男人是誰。

    兩月前的春夜里,落了場寒雨,阿禾去為她取銀絲碳,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醉酒的庾睿,他看著阿禾,口中只道‘畫中仙’,然后拖住阿禾就去了游廊外的水榭。

    那時,不過剛過戌時,阿禾掙扎大喊,無人過問。

    高門大院中,士族郎君一時興起要了一個婢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些無名無份,有些成為通房,若是家生子或可成為妾室。

    在他們看來這是婢女的榮幸。

    桓馥知曉那個男人是庾睿時,當即起身就要前往潁川去找庾睿討個說法,阿禾不讓,事情已過去了兩月之久,她只是奴籍,就算桓馥為她做主,她也不愿去潁川庾氏。

    她說她想把孩子生下來,把她撫養長大。

    桓馥應下她,為她在竹陵賃下一處小院,讓她住下。

    第二年春日,阿禾生下了一個女嬰,當時,桓馥有了心上人,只不過她的心上人出身寒門,她根本嫁不得他,她和心上人商議,帶上銀子一起離開竹陵。

    桓馥逃跑的第二日,桓氏中人找到了阿禾居住的小院,逼問阿禾桓馥的下落,那時阿禾剛生下孩子,身子虛弱,春日峭寒,他們把阿禾關在陰冷的屋中——

    桓馥被桓氏中人找回,來到這里時,阿禾已經昏迷在屋內,桓馥請了大夫來,阿禾躺在榻上面色慘白,氣息微弱就要下榻來跪下求桓馥,被桓馥握住手制止。

    阿禾輕聲道:“姑娘,我不行了,我的孩子——”

    阿禾眼角滾下清淚,桓馥也紅了眼:“我會照顧好她,把她當自己的孩子,咱們一起照顧她——”阿禾對桓馥搖頭,看了眼榻邊搖籃里的嬰兒。

    桓馥問她:“可給她起名字了么?”

    阿禾看著孩子,輕笑:“我懷著她時,最愛吃桃子,就叫她小桃兒吧。”

    阿禾走了,桓馥的心上人也被桓氏中人打死,她心如死灰,在桓氏鬧了許久,最后陰差陽錯帶著孩子嫁入了陽夏謝氏。

    為她再起名,桃漾。

    謝桃漾。

    桃漾在屋中祭拜過她生母后,在窗邊坐了許久,才上榻睡下。

    翌日,再來到鋪子里開張,忙活一晌午后,隔壁胡餅鋪的小霜抬手給桃漾指了指:“姐姐,那里有兩個人一直在看著你。”桃漾聞言抬眸看過去,兩個作小廝打扮的人急忙躲開。

    待到第二日,這兩個人再出現在那里,桃漾去找了蕭子亭,想讓他幫忙查一下那兩個是什么人,當晚,蕭子亭來到這里,與桃漾道:“他們是淮陽謝氏的人——”

    第64章 成親他要成婚,總得送份大禮才是

    崔寅帶人快馬趕至司州,將謝懷硯親手所書書信遞給司州刺史,之后,司州刺史命人配合崔寅翻閱自年關后所有前往北朝的船只記錄。

    尤其是潁川庾氏的商船。

    很快,崔寅就查到三月初三日前往北朝的一艘運送絲綢布匹的貨船,他沿途查下去,發現這艘貨船在南北朝交界之地的水臨縣徹底失了蹤跡。

    水匪劫路,幾艘船上的人死傷無數。

    之后,崔寅坐船返程回豫州,空淵則帶了數十部曲坐船往北朝去。

    因船只在水臨縣失了蹤跡,空淵就在以水臨縣為中心的附近州府搜尋,并傳信給了建鄴城中的謝氏商鋪暗線,讓他們看著畫像找人。

    桃漾她們糕點鋪前出現的那兩名小廝正是謝氏在建鄴的商鋪暗線,他們拿了畫像找到這里,只是,空淵未來到建鄴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悄悄的盯著。

    蕭子亭與桃漾說出是淮陽謝氏中人時,見桃漾溫潤的眉眼瞬時黯淡下去,面色煞白,如同書本中寫的被妖邪附了體,蕭子亭垂眸看著她:“桃漾——你怎么了?”

    桃漾對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事。”她抬眸再往那兩個小廝之前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回身和陳月漪相視一眼,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開始收拾東西關鋪子。

    待回到院中,阿婆正在竹板前翻曬藥材,見她們回來,笑道:“今兒怎回來的這般早?”桃漾走上前,神色溫和中帶著幾許不安:“阿婆,我們要走了。”

    阿婆聞言很是訝異的‘啊’了聲:“為何要走?”桃漾不愿細說,只道:“糕點鋪子還要麻煩您找牙人轉租,日后若有機會我和阿月再回來看您。”

    她一直是個有主意的姑娘,阿婆見她神色認真說完這些話,就要進屋收拾東西,這一切來的太過猝不及防,阿婆在院中站著,一時也不知再說什么。

    待她們收拾好,走出屋門時,蕭子亭再來了這里。

    正值申時,日光還暖著,他站在院中樹下,神色認真與桃漾道:“那兩個小廝我已命人處理,有我在,不管謝氏中人要對你做什么,都不會讓他們如愿。”

    他的話語沉穩堅定,讓人聽在心里不覺間踏實幾許。

    第二日,空淵來到建鄴城尋到‘這兩個小廝’,‘兩個小廝’帶他前去三槐街上的藥食同源鋪,那里確實是有兩位姑娘,卻不是五姑娘,只是眉眼有上幾分相似罷了。

    空淵上前去買了份蓮子糕,味道也完全不同。

    之后,他拿著他家公子給的令牌動用謝氏在建鄴的所有暗線以及各商鋪中人,始終未有所獲,留下暗線繼續在建鄴城守著后,他再去了北朝的其他州府。

    藥食同源鋪再重新開起來,一直過了月余,再未有謝氏中人來過三槐街,這日晚間,蕭子亭在院中和阿婆她們一起用過晚膳后,桃漾送他離開。

    走至院中那棵粗壯的榕樹下時,蕭子亭忽然停住步子,眸光落在桃漾發間,隨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碧玉綴蝶簪遞在桃漾面前,神色平和道:“我見你發間一直戴著支銀簪,昨兒在街上偶然瞧見,覺得姑娘家應該喜歡這個,就給你買了支。”

    桃漾的眸光落在他手中的碧玉簪上,默上片刻,抬眸看向蕭子亭,夜色中她眸光澄亮,神色清和,蕭子亭看著她,再往她面前遞了遞。

    桃漾對他莞爾,語氣清淡道:“蕭將軍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她如此言說,蕭子亭眉心微動,張了張口,許久才再道:“桃漾姑娘是已有了心上人么?”

    桃漾對他搖頭:“我沒有嫁人的打算。”她的話語永遠這樣,輕柔而堅定,讓人想要再開口,可對上她的目光時卻又再把滿腔的話語都給咽回去。

    蕭子亭不由得想到那日在糕點鋪子前,她聽聞到淮陽謝氏時的神色,她和謝氏是什么關系?不愿嫁人又是否和謝氏中人有關?

    蕭子亭拿著玉簪回了他的府邸,之后的幾日沒再去過糕點鋪,直到半月后的一個傍晚,天幕剛微微暗下,魏璟扶著醉的一塌糊涂的蕭子亭來了阿婆這里。

    阿婆見狀,神色凝住‘哎呀’了聲,問魏璟:“怎讓他喝了這么多的酒?”已是暮春,夜風不涼,魏璟把蕭子亭擱在院中躺椅上后,一連嘆了兩聲,拉住阿婆的手在石桌前坐下。

    聲情并茂的與阿婆道:“您還不知道么,他今歲都二十七了,像他這么大的人孩子都一堆了,長公主殿下整日里的催,他又無心娶妻,跟他母親大吵了一架。”

    阿婆聞言神色沉重,事關長公主,她也不好說什么。

    桃漾本是也在院中,懷中端著一竹筐的草藥就要往屋里回,魏璟見狀急忙喚住她:“桃漾姑娘,你心思最是靈巧,你來說說這事該如何辦?”

    桃漾停住步子看過來,與魏璟道:“將軍的家事,我亦不知。”

    魏璟見她還要走,起身走過來自桃漾手中接過竹筐,再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桃漾看著被魏璟抱走的竹筐,再抬眸看向他。

    魏璟清了清嗓子,認真道:“子亭這些年一心撲在打仗上,無心兒女之情,不如娶個假夫人做做樣子,把長公主殿下給騙過去就是了。”

    阿婆聞言輕哼了聲:“說的輕巧,娶個假夫人,那不是耽擱人家女孩子么?”

    魏璟再看向桃漾:“不知桃漾姑娘可愿意么?與子亭假成親,只須一年——”魏璟觀著桃漾的神色,再把話說重了些:“這段時日子亭可沒少幫桃漾姑娘的忙。”

    “無論是建鄴還是其——”

    一直躺在躺椅上的蕭子亭連咳了好幾聲,把魏璟的話給打斷。

    正好這時陳月漪煮了醒酒湯端過來,蕭子亭服下后,看了魏璟一眼,清了清嗓子與桃漾道:“他口無遮攔,你別在意。”

    蕭子亭站起身,來到桃漾面前,再道:“桃漾,你不嫁人我不勉強,與我成親一年,既可護了你,也可成全了我,待一年后若你還未改變心意,便可自行離去。”

    蕭子亭話說的溫和,阿婆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也看向桃漾,溫聲道:“雖然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怕,怕有人來找你,若是嫁給了子亭,成了他的夫人,這偌大的北朝,再也無人敢動你!”

    “什么淮陽謝氏,權勢再大那也是南朝人,手再長也伸不來咱們北朝,就算要伸,也有子亭在呢。”

    雖說再未有人盯著糕點鋪,這段時日桃漾心里也不安穩,夜間時常被噩夢驚醒,從前在豫州,桓恒對抗不了謝懷硯,庾子軒也不能。

    如今來了北朝,蕭子亭可以。

    桃漾抬眸看向蕭子亭:“蕭將軍這邊說話。”

    他們來到前院游廊下,桃漾神色清淡與他道:“有些話還是要跟將軍說清楚,”她頓了頓,秀眉不覺間凝住:“我雖未嫁過人,卻已不是清白之身,亦是自府中逃出。”

    她的話字字句句落在蕭子亭耳邊,清晰卻又令人不可置信,可仔細想來,她不遠千里來到北朝,定是發生了什么讓她痛苦的事。

    游廊下很安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鳥啼。

    默上片刻,桃漾對他施禮欲走,蕭子亭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桃漾姑娘是品性高雅之人,不嫌棄我是個武將就好,”他走至桃漾面前:“既是已過去之事,就都忘了吧,這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你既有勇氣逃離,日后總該過上稱心如意的好日子。”

    夜風輕拂,蕭子亭今夜雖未醉,身上卻也做模樣的染了些許的酒氣,桃漾抬眸來看他,輕聲道:“可以先給我一封只署你名姓的和離書么?”

    蕭子亭聞言輕笑出聲:“你答應了?”

    “可以,我今晚就寫給你,讓阿婆做見證。”

    自那夜桃漾回絕了蕭子亭的玉簪后,蕭子亭一直沒有來小院,整日里待在校場練兵,魏璟前去見他,與他開解道:“姑娘家都是要追的,臉皮薄怎么能行?”

    蕭子亭一邊拉弓對準箭靶一邊回他:“我怕再常去小院,會讓她心煩擾了她。”

    魏璟動著腦瓜子給他出主意:“那不如以退為進,想法子先把人留在身邊,到時候你就對人家好,這世上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一個孤身在外的姑娘,如何不想要一個依靠,只不過心有戒備,不敢隨意付諸于人罷了。”

    蕭子亭這些年沒喜歡過什么女子,這幾日心中已是嘗遍不得滋味,思忖后對魏璟頷首:“那便試上一試。”

    蕭子亭讓阿婆做了見證,提前給桃漾寫了封和離書。

    不過,如今正值暮春,將要入夏,是桃漾做藥用香囊最忙碌的時節,沒有時間準備出嫁,左右和離書上寫的是大婚后一年,蕭子亭也不急。

    婚期就定在了重陽節后。

    入秋時,桃漾和陳月漪用攢下的銀子買下了一座兩進小院,和阿婆的院子只隔了幾戶人家,離得重陽節還有月余,搬完家后也開始準備成親的事。

    只是,今歲的夏日格外悶燥,統共沒下幾場雨,大地干旱,以至很多州府百姓顆粒無收,陛下下令各州府開放糧倉賑災,只是有的州府存糧不夠,百姓依舊叫苦連天。

    蕭子亭給陛下上書自建鄴運糧至各州府救濟百姓,陛下應允,只是亂中更易生匪,運往各州府的賑災糧在沿途被山匪所劫,八月中,陛下命蕭子亭親自帶兵前去清匪患。

    他和桃漾的親事只能再往后延,定在了來年的三月初。

    ——

    空淵帶人尋遍了北朝的各州府,始終未有桃漾的蹤跡,于是,他帶人再去了水臨縣,在江底挖那日被水匪所劫死在水底的尸首,只是,時日過去已久,哪能再尋到。

    無非是找些隨身不易腐朽的物件罷了。

    找了一日一夜后,手下人交上來了一只鷹牌。

    空淵知道,這是潁川庾氏棲云塢的鷹牌——

    鹿鳴山中,謝懷硯一襲墨衣坐在碧月閣內的八角古亭下,冷白指節間捏著一塊氣息香甜的蓮子糕,謝滿跪在一側,身子抖如篩糠,垂首不敢言語。

    直到上首之人嗓音低沉道:“下去。”

    謝滿如得了赦令,立即起身退下。

    桃漾只教給過兩個人做蓮子糕,陳月漪已不在,只剩下謝滿。

    只是謝滿也只學過一回,做不出桃漾做的蓮子糕味道,這數十日她沒日沒夜的做糕點,此時走出碧月閣,心神忽然松下,哇的一聲就哭了。

    謝懷硯把她從清心庵帶出來,治好了她的瘋傻,也允了她和謝舟的親事,而謝滿只須做一件事,每日做出一盤蓮子糕給他送過來。

    之后的一段時日,謝滿每日端來的蓮子糕他似是都很滿意,這日,謝滿跪在他面前,低聲問:“公子,我,我可以和謝舟見一面么?”

    他允了他們的親事,卻不讓他們相見。

    謝懷硯手中捏著一塊蓮子糕在鼻息間輕嗅,聞言冷笑一聲,嗓音低沉意味不明:“見面?呵,有什么好見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還一心想著他?你在清心庵時他管過你的死活么?”

    謝滿為謝舟解釋:“不是的,不是這樣——我和他有情意。”

    謝懷硯聽到‘有情’二字,鄙夷的笑了下:“那就永遠也別想再見!”

    他這段時日一直歇在鹿鳴山中,就住在桃漾之前住過的臥房,入夜,他身上著寬大寢衣坐在榻邊,神色清淡,眉眼昳麗,指腹間撫著那枚冰涼的鷹牌。

    空淵手中端了木托盤走近,低聲道:“公子。”

    謝懷硯抬眸看去一眼,冷白指節拿過面前的五石散,很是熟稔的服下。

    空淵再退了出去,熄了臥房內的燭火。

    謝懷硯躺在枕上,不消多時,那張清麗的面靨就出現在他面前,他一把攬過她,吻上她嫣紅柔軟的唇,氣息灼燙,似要將她揉碎入腹。

    “桃漾,你在哪兒?”

    她嬌靨緋紅,被他吻的眸光瀲滟,涼涼的指腹落在他眼尾,輕聲回他:“我在你身邊啊!”她說的對,她在他身邊,就在他懷中,他將她按在枕上,繼續強勢的吻她。

    春濃帳暖,他撕下她的薄衫,在她的繡蓮小衣上輕吻——

    長夜漫漫,無盡歡好。

    八月中,空淵收到來自北朝暗線的書信,前往書房遞給他家公子,謝懷硯垂眸掃過,本是漫不經心,眸光卻在書信的某一處停下,過上許久,他口中道:“蕭子亭——”

    “他要成婚,我總得送份大禮才是!”

    第65章 第65章是謝懷硯么?

    書信就擱在書案上。

    謝懷硯起身離開后,空淵上前去收整,本以為只是一封與往日無異的書信,可他卻無意看到書信上寫著‘五姑娘與蕭子亭將在來年三月完婚’。

    空淵神色大驚,抬眸往他家公子離去的方向看過去。

    重陽節后一日,謝懷硯收到建康城傳來的圣旨,仁德帝蕭肅任命他

    為樞密院副使于九月底之前入建康面圣,九月十二日一早,謝懷硯自淮陽出發前往建康。

    謝氏府中事暫由謝三郎君打理,臨離開淮陽的前一日,謝懷硯去見了謝蘊,父子二人在書房坐了有一炷香的時辰,謝懷硯離開時,謝蘊與他道:“三郎初掌府中事,我會協助他。”

    九月底,謝懷硯到了建康城面見過蕭肅后,前去崔府拜見了他的老師崔老太傅,如今已是晚秋,他和崔太傅在后山廬中落座,謝懷硯抬手添茶,神色平和道:“此次自淮陽前來,為老師帶了最愛喝的陽羨,老師嘗嘗。”

    崔老太傅只謝懷硯一個學生,聞言溫和笑了笑,與他問些豫州之事,說到最后不解道:“你如今已是謝氏家主,在豫州掌管兵馬大權,正二品的官職,手上有著絕對的權利,”

    崔老太傅抬手用了口茶:“為何要來建康?還讓我在陛下面前舉薦你入樞密院,從正二品到從二品不說,如今南北朝休戰,你若想來建康有所作為,也該是入中書省才對。”

    謝懷硯神色從容,再給崔老太傅添了盞茶:“近來學生常讀兵書,有意去樞密院歷練,待歷練一番再入中書省不遲。”崔老太傅聞言不再說,師生二人開始聊些如今的朝中局勢。

    謝懷硯自崔府回到謝氏府宅天色剛暗,再設宴請謝二爺和謝三爺吃酒,此次自淮陽前來建康城為官,太過急切,除了他的老師在陛下面前舉薦外,還有謝二爺和謝三爺在朝中梳攏。

    宴席之上,謝懷硯與謝二爺謝三爺飲上幾盞酒,空淵和空谷懷中抱了兩只紫檀木盒來,謝懷硯神色平和道:“中秋時得了幾樣珍寶,物品雖貴重卻不合我喜好。”

    兩只紫檀木盒分別在謝二爺謝三爺面前打開,自是投其所好之物,謝二爺謝三爺與謝懷硯敬酒,面色歡喜,道:“咱們都是一家人,懷硯何必客氣。”

    謝懷硯與他們再飲酒:“這段時日二叔三叔辛苦。”

    謝懷硯此行入樞密院任樞密副使,朝中權貴皆不明他的心思,怎會有人放著豫州刺史不要來做樞密院的副使,不過,依舊沒人敢得罪他,自他來到建康,前來府中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謝懷硯一一接待,并回以厚禮。

    不過月余的時日,謝氏二公子為人謙和,廣納賢才的名望在建康城已是人盡皆知。

    自謝蘊辭官回淮陽后,如今朝中勢力逐漸壯大的是臨川盧氏,盧氏三爺在中書省任中書侍郎,為人桀傲,盧氏晚輩中兒郎遍布朝中三省六部。

    皇權與士族之間的制衡延續數百年,從未有過終止。

    盧氏早已成了仁德帝不得不除的一塊腐肉,卻奈何如今的士族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幾年蕭肅不止一次試圖挑起士族間的斗爭,想用別的士族來打壓盧氏,卻一直未能如愿。

    這日,他與謝懷硯在宮中暖閣內對弈,與謝懷硯隨意問道:“聽聞你與盧氏的七姑娘情投意合,就要定下親事了?”

    謝懷硯抬手落下一枚黑棋,薄唇勾笑:“謝氏從未提過與盧氏結親,不過是坊間謠傳。”蕭肅聞言提著的神色松下,對謝懷硯笑道:“你也年紀不小了,該定下親事了,不如孤為你指一個?”

    謝懷硯輕笑:“臣剛來建康,還未為民謀福,怎敢只顧著私事。”

    之后數日,謝懷硯常出入蕭肅的寢殿,入了冬月后,建康城忽然發生兩件大事,盧氏在建康以及各州府所做的錢莊生意,謀財害命,盧氏大郎君濫用職權壓下此事。

    盧氏五郎逼良為娼,強搶良家女近二十位,在府中與眾官員日夜消遣為樂。

    此兩樁事一出,整個建康城的士族權貴皆都大門不出待在府中觀望,第二日早朝,蕭肅當著滿朝文武厲聲斥責盧氏,并下令將盧五郎與盧大郎關押入獄。

    下早朝后,謝懷硯前來盧氏府邸拜訪盧三爺,彼時,盧三爺正在府中大發雷霆,將謝懷硯罵了個遍,聽到是謝懷硯前來府中拜訪,對下人道:“豎子狂妄,讓他走!”

    “晚輩可是做錯了事,讓盧三爺發這般大的脾氣?”謝懷硯一襲緋色官服,氣度從容走近,盧三爺側首看他一眼,擠出幾絲生硬的笑:“謝二公子不請自來,有何貴干?”

    盧七是盧三爺的女兒,最初他很看好謝懷硯,也有意與謝氏結親,只是他女兒自謝氏回來,提起謝懷硯就神色不悅,他只當是性情不合。

    如今謝懷硯跑來建康,不過幾月時日就動起了打壓他們盧氏的心思,太過狂妄!

    謝懷硯看他一眼,神色矜傲:“晚輩前來,是給盧三爺送這個。”他把一紙供書遞出,上面赫然是盧五郎在獄中的招認,盧三爺看過去的第一眼,神色已變。

    謝懷硯輕笑一聲,回身看了一眼,空淵上前用火折子將供書燒為灰燼,謝懷硯語氣平和道:“盧五郎招認盧氏錢莊草菅人命之事是三爺和大郎君一手操辦,三爺可有話說?”

    盧三爺自是認得盧五郎的字跡,絲毫作不得假,氣勢漸弱下來,輕哼一聲:“胡說八道!”

    謝懷硯淡淡‘唔’了聲:“晚輩也是這般認為,此次前來是看在謝氏和盧氏向來交好,問一下盧三爺該如何處置盧五郎?”盧三爺默了默,轉身背對著謝懷硯:“他犯下這等事,自是罪不容誅。”

    謝懷硯對他應聲,隨后大步離去。

    盧三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既氣又惱的唾罵一聲,卻還只能領他的人情!

    蕭肅借著此事打壓了盧氏,趁機收回一些盧氏手上的權利,對謝懷硯極為信任看重,年關過后,謝懷硯在早朝提出對北朝開戰一事。

    雖是這段時日朝中文武都得了謝氏的好處,事關兩國戰事,還是有不少朝臣站出反對,蕭肅曾對謝懷硯言:“你如今任樞密副使,親自帶兵作戰孤自是信你。”

    “不過,如今南北剛休戰不過三年時日,朝中定是有不少人反對。”

    開戰與否,不過是君心。

    這些人反對,謝懷硯并不在意,幾日后,他將一份南北交界處定寧郡的地勢圖上書給蕭肅,定寧郡早在幾十年前歸屬于南朝,在蕭肅剛即位時卻被北朝所占,至今未能奪回。

    一直是蕭肅心中的一根刺。

    謝懷硯再在朝中重新提起此事,朝臣之中反對之聲已是寥寥。

    蕭肅看過定寧郡的地勢圖后亦當著文武百官應下,命常勝將軍陳益隨謝懷硯一同帶兵前往北朝,勢必要奪回定寧郡。

    ——

    桃漾沒想到會在北朝見到陸氏中人。

    她們的糕點鋪子里有位常客,打扮富麗的一位中年婦人,每日午后都會過來這邊買上一份蓮子糕,說是她的婆母喜歡吃,時日久了,桃漾都會特意給她留上一份。

    這日,落著雨的天氣,婦人的馬車依舊來了糕點鋪子前,只是下馬車來的卻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撐著傘神色匆匆,聲音溫和:“來份蓮子糕。”

    說完,他才抬眸,看見桃漾的那一刻愣了愣神。

    桃漾給他裝完糕點,發覺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對,心中警惕,再看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溫聲問他:“可是糕點拿的不對么?”

    這男子回過了神,將目光自桃漾眉眼間收回,笑聲道:“冒昧問一下,姑娘家住何處,如何稱呼?”桃漾只對他說了名字,再未言說其他。

    男子看出她的防備,神色感傷解釋道:“實不相瞞,姑娘與舍妹生的很是相像,只是,多年前她就已不在了。”桃漾對他輕輕頷首,思及那位婦人被人稱作陸夫人,家中亦是做布匹生

    意的。

    她眉心微凝,再次看了看這男子。

    之后,陸夫人再來買糕點,桃漾與她比從前更為熟絡些,有時請她來鋪子里小坐,也就問出了陸氏的由來。

    當年,她生母一家日子過的窮困潦倒,她生母離去后,桓馥命人給他們送去銀子,指點他們去做些生意謀生。

    桃漾陪在桓馥身邊,年少時便常看到有姓陸之人給桓馥送書信,她知她生母在入桓氏為奴前冠陸姓,之后長大些就讓人私下去查,才知曉了是怎么回事。

    確認無疑后,桃漾與陸氏中人認了親。

    蕭子亭十月底回到建鄴城,他外出這許久,回來的時候給桃漾帶回了各州府稀罕的玩意以及當地人常用的物件,他站在糕點鋪子前,神色歡喜與桃漾道:“待明年春日咱們成婚后,我帶你去各州府走走。”

    桃漾來北朝已近兩年時日,還未去過其他州府,聞言對蕭子亭頷首:“那得早些去,不能耽擱了做夏季用的藥囊,正好也可以去別的地方瞧瞧,興許能做出些新的花樣來。”

    蕭子亭聞言輕笑:“不耽擱你的正事。”他還要再與桃漾說什么,身側有人來買糕點,蕭子亭只好站在一側,看著桃漾給人裝糕點。

    晚間,一同在阿婆院中用過晚膳后,蕭子亭再送給了桃漾一套筆墨紙硯,溫聲道:“我聽阿月說糕點鋪里的書畫都是你作的,正好我書房也缺一副字畫,哪日你有時間了便送我一副,可好?”

    他看得出,桃漾不止讀過很多書,對筆墨紙硯也很有興趣,不愿她因忙著掙銀子而無暇做她喜歡的事。

    桃漾聞言抬眸看了看,這夜是上弦月,她剛與親人相認,心情很不錯,對蕭子亭道:“你想要副什么樣的,我現在就作給你。”

    蕭子亭未有所料,想了想與她道:“如今入了冬,便應景做副梅林雪景圖罷。”他的話落,注意到桃漾溫和的眉眼緊了一瞬,隨即又溫和與他道:“好。”

    他們就在院中那棵粗壯的古榕樹下作畫,蕭子亭在一側幫她研磨,垂眸看著桃漾提筆,見她握筆有力,勾動間靈動灑脫,隨口問她:“這般好的功力,不知老師是誰?”

    桃漾輕聲回他:“學堂里的夫子罷了。”

    待桃漾筆下的畫逐漸成形,蕭子亭微微抬了眉,待她提筆在下方落字后,蕭子亭上前認真看著這幅字畫:“文人墨客向來不分南北,我曾在好友處見過幾副謝墨的字畫,這幅倒是與他的落筆有上幾分相似。”

    謝墨。

    桃漾指節蜷握,因手中筆遲遲未動,墨跡不慎落在畫卷上——

    蕭子亭抬眸來看她,桃漾已擱下了筆,輕聲道:“滴上了墨,回頭我再重新給你作上一副。”她說完就垂眸默默收拾著紙張硯臺,蕭子亭只看著她,欲言又止。

    蕭子亭把染了墨跡的書畫帶了回去,他坐在書房的桌案前,垂眸一寸不錯的看著,淮陽謝氏家主之子身份尊貴,他的名諱鮮少人知,可桃漾知道。

    所以,一直在找她的,是謝懷硯么?

    她的書畫是他的痕跡。

    已過去了兩年之久,聽到他的名字依舊失神,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么?

    蕭子亭雖把染了墨跡的書畫帶走,桃漾還是再作了一副送給他,入了冬后,建鄴城有場狩獵宴,蕭子亭是陛下親封飛騎將軍,自是必須到場。

    長公主至今還未正式見過桃漾,親自讓身邊的嬤嬤去了三槐街上給桃漾送了請帖,讓她一同前去狩獵。

    這日,建鄴城里的權貴們紛紛聚此,起初聽聞蕭子亭要娶一個行商女時,紛紛在私下議論,如今見到桃漾,倒是堵了不少人的口。

    雖是行商,舉止卻端莊大方,樣貌更是清麗絕色。

    于是,紛紛開始言說,難怪蕭將軍非娶她不可呢。

    長公主早就私下偷偷去糕點鋪子瞧過桃漾,對桃漾還算滿意,當著眾人的面送了桃漾一套宮中特有的金玉步搖,再無人敢言說此事。

    先是熱鬧一番,之后就要騎馬狩獵,因是男子女郎一起狩獵的宴會,多是玩樂,桃漾也上了馬隨蕭子亭一起,蕭子亭見她馬兒騎的不錯,就命人給她遞了張弓。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溫聲道:“我不會射箭。”

    這時,魏璟在一側揚聲道:“桃漾姑娘不會,可子亭會啊,他的箭術可是無人能敵,讓他教你。”魏璟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聲音洪亮,立時有別的人都看過來。

    蕭子亭對桃漾輕笑,朝她伸出手來,默上片刻,桃漾把手遞給他,被他用力帶到他的馬背上,一前一后只挨了一指距離坐著,蕭子亭拿出手中弓箭遞在桃漾手中,低聲問她:“想射只什么?”

    桃漾想了想:“山雞罷。”

    蕭子亭應她,讓桃漾拿好弓箭,他在身后握住桃漾的手,雙腿夾馬腹,朝著林中去,不多時,便有一只山雞亂竄,桃漾在蕭子亭的指引下拉弓射箭,山雞被一箭串在了樹干上。

    隨侍上前去撿,蕭子亭還要再帶桃漾去射些別的,桃漾側首來看他,輕聲道:“不射了,我想下來。”二人本就挨的近,桃漾側首抬眸來看他,眸光相對,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桃漾立時就要再轉過身來,被蕭子亭按在肩上,垂眸認真的看著她,見桃漾面靨緋紅,神色微慌,對他再不是從容清淡,他心中自是歡喜,輕聲道:“晚上去阿婆院中,我給你燉山雞吃。”

    說著,他翻身下馬,再扶著桃漾下了馬來。

    日子一日一日的過,很快就又到了年關,蕭子亭幾乎每日里都要往糕點鋪子里跑,小年這日,已是入了夜,他提了只食盒來:“今日入宮,宴席上有新鮮的桃子,就讓宮人裝了一食盒。”

    桃漾提著食盒回到院中,喚了陳月漪一起來吃桃,陳月漪見她面色歡愉,笑道:“阿漾,你這幾日忙著繡的香囊是給蕭將軍的吧?”

    桃漾垂眸應了聲:“我按著他的喜好搭配了些香粉,咱們鋪子里沒有。”陳月漪看著她這樣,心中也歡喜:“你如今有了親人,咱們在這里也有了家,日后就按著自己的心意生活。”

    桃漾吃著甜桃也笑了笑,最后道:“他挺好的。”

    ——

    行軍隊伍浩浩蕩蕩前往定寧郡,謝懷硯身披鶴氅坐在馬車內,他面前的小幾上是一封又一封敞開著的書信,自年前他收到那封蕭子亭要大婚的書信后,這樣的書信每隔幾日就會送來一封。

    她開了一間糕點鋪。

    她見到了陸氏中人。

    她在準備和蕭子亭的大婚。:

    他們每日在糕點鋪前相見。

    她為他作畫。

    同他去參加狩獵宴。

    他教她射箭。

    她為他繡香囊。

    他們一起守歲。

    他們就要大婚。

    謝懷硯眸光幽暗掃過這些書信,淡淡闔上眼眸,馬車內擱置著暖爐,他周身氣度卻冷沉如冰,燭火昏黃,映在他冷峻面龐,如同萬惡地獄走出的修羅——

    三月初六日,大婚——

    第66章 相見唯有我身邊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入了三月后,來了場倒春寒的雪。

    早幾日本已暖了的天氣又開始冷起來,大婚前一日,陸氏中人來到桃漾這里,給她添了嫁妝,她沒有母親在身邊,陸夫人就在她院中陪著,把女子出嫁該知曉的事一一講給桃漾聽。

    胡餅鋪的阿婆,打鐵鋪的阿梨都來了這里熱鬧。

    夜里,窗外的雪已逐漸變小,窸窸窣窣的飄落著,冷風一陣又一陣,桃漾躺在枕上剛睡下,就聽到了敲門聲,她在枕上起身,對著門外問:“誰?”

    “是我。”蕭子亭的聲音。

    桃漾起身披上狐裘上前推開門,見蕭子亭身披大氅站在屋門前,滿身的寒氣,桃漾神色不解看著他:“怎這么晚來,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蕭子亭對她頷首,聲音沉悶道:“桃漾,對不起——祁州刺史命人快馬來報,南朝軍隊已駐守在寧安郡外十里,陛下命我即刻帶兵前往祁州,明日,我不能前來親迎你入府了。”

    桃漾看他神色凝重的說著,回到屋內取了湯婆

    子來遞在他手中,對他莞爾道:“沒關系的,君命不可違,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蕭子亭眸光深邃,一寸不錯的看著她,自她手中接過湯婆子后,再道:“我已都安排好,明日魏璟會代我來迎親,我府中沒什么人,管家會將掌家之事一一交付給你,我已與母親說過,若遇到什么事你只管去長公主府找她。”

    桃漾對他點頭,輕聲道:“好。”

    此時軍隊已整裝待發,蕭子亭是抽出時間來見的桃漾,他不能久待,與桃漾道:“明日有得忙,快回屋歇吧。”他說完,轉身走出幾步。

    祁州刺史派來的副將說,此次帶兵前來寧安郡的不止有常勝將軍陳益,還有謝懷硯——

    副將說,他們的軍隊駐扎在寧安郡數十里外,初來那日馬蹄聲半個時辰不斷,草木皆動,滿地雪白被蕩起,之后營帳扎滿方圓數里,炊煙裊裊。

    寧安郡里駐守士兵不過千人,郡守不敢大意,當即上報給了祁州刺史。

    早幾日各州府都落了雪,就算謝懷硯是在與北朝相挨的涼州調的兵,也不該如此突然的就來到了寧安郡外,他們的暗線不會絲毫不知情。

    如此,便只有一種可能,謝懷硯手下帶領的將士并不多,他是在虛張聲勢!

    他是為了桃漾而來。

    蕭子亭再回過身朝桃漾走來,抬手將桃漾攬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會很久,你的飾品鋪子開業前我定能趕回為你慶祝。”

    桃漾再對他頷首:“刀劍無眼,將軍要平安歸來。”

    蕭子亭的身影在雪夜逐漸消失,桃漾合上門回到屋內再上了榻,躺在枕上許久才睡下。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和陳月漪的這座小院極為熱鬧。

    長公主殿下命了宮里的嬤嬤前來為她梳妝打扮,大紅嫁衣,鳳冠霞帔,雖是魏璟代為前來迎親,氣勢依舊浩大,熱熱鬧鬧了大半日,終于在申時迎了新婦入府。

    桃漾入了將軍府后,就被兩個婆子引著入了后院的新房中,前院里熱熱鬧鬧的正在接待來客,后院很是安靜,待她在榻邊坐下,一婆子道:“將軍不在,夫人不必在這苦等著,先用盞茶潤潤嗓子吧。”

    忙活了這么久,桃漾確實口渴了,抬手自己掀開紅蓋頭,接過婆子遞來的茶水,放在唇邊飲下。

    只是片刻,她微微凝眉,纖白指節剛觸在額間,整個人就倒在了身后的大紅喜榻上,另一婆子見狀,急忙就要大喊,卻被身后蒙了面的高大部曲一掌敲暈在地。

    ——

    自建鄴到祁州,一路上都在落雪。

    蕭子亭連夜帶兵趕至祁州的寧安郡時,已是第二日的午后,他站在寧安郡的城樓上遠眺,漫天飛雪還在細細的落,滿地雪白中可見遠處鋪了一地的營帳。

    依舊是炊煙裊裊,將士高聲談笑。

    寧安郡郡守在蕭子亭身側神色凝重問:“蕭將軍,這南朝軍隊浩浩蕩蕩的來,卻守在十里外不動如山,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蕭子亭在城樓上站了許久,對身后副將吩咐:“取筆墨來。”

    他寫下一封書信,命人送去十里外的營帳,半個時辰后,他收到了謝懷硯的回信。

    只有寥寥一語:“聽聞蕭將軍今日大婚,我已命人備了大禮祝賀。”

    蕭子亭神色冷沉凝著書信上的字,默上片刻,對身后將領道:“點兵,隨我出城!”一刻鐘后,寧安郡城門大開,蕭子亭騎馬帶領數千將士出城。

    他可以確信,謝懷硯在跟他玩‘四面楚歌’的把戲!

    他身邊根本沒有多少將士。

    蕭子亭帶兵來至城外三里處時,迎面馬蹄聲四起,為首之人高坐馬背之上,身著玄甲,氣度矜貴,正是謝懷硯無疑!

    而他身側是常勝將軍陳益,身后是一望無際的將士。

    “耳聞蕭將軍盛名已久,今日一見,不過如此。”謝懷硯神色意味不明看著蕭子亭,居高臨下說出這句話。

    蕭子亭呵笑一聲:“謝二公子倒是有膽魄,讓我刮目相看,不過,你身后的將士在雪天里趕了許久的路剛到吧。”他猜的沒錯,他們的軍隊受大雪所阻,謝懷硯孤身帶了不到上百將士前來。

    他虛張聲勢許久,不過是在等陳益帶大軍前來罷了。

    只可惜,寧安郡守是個鉆地鼠,遇事慌亂,同樣虛張聲勢的上報給了豫州刺史,錯失了大好良機!

    謝懷硯淡淡看他一眼,拉起手中弓弩朝著蕭子亭的那匹棕馬馬蹄射去,利箭出,身后將士高聲吶喊,聲氣十足,提刀劍一擁而上,絲毫不似疲勞趕路已久的氣勢。

    這場廝殺直至天幕暗下才結束,蕭子亭帶兵退回寧安郡,剛回了軍營中,就有暗衛神色匆匆自建鄴城馬不停蹄上前來報:“將軍,出事了!”

    “夫人不見了,您的府宅,府宅也走了水,燒成了一片廢墟——”

    蕭子亭聞言立時問:“夫人是不見了,還是——”他話未問完,就想到了謝懷硯書信中所說送給他的大禮,他神色冷怒,咬牙道:“謝懷硯!”

    他所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讓他離開建鄴城,好讓他的人將桃漾帶走,蕭子亭對手下人吩咐:“守好各個州府的出入關卡,陸路、水路,一個都不許放過!”

    此時,寧安郡的天幕上空依舊落著薄薄的細雪,陳益已帶著將士們退回營帳,謝懷硯一身玄甲,身披鶴氅,長身玉立站在滿地血泊中,眸光深邃望著寧安郡官道所在的方向。

    天幕暗下時,一輛綢緞馬車出現在戰火硝煙殘留的狼藉中,崔寅下馬上前來到謝懷硯身邊復命:“公子。”

    謝懷硯手中利劍還在滴著血,薄雪簌簌而落,落在他發間、眉眼,他掀起眼皮神色淡淡朝著不遠處的馬車望過去。

    四周很靜,靜到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響。

    不多時,桃漾被喂給她茶水的婆子拖拽出馬車,一身大紅喜服鳳冠霞帔站在滿地雪白中,她低垂著眼眸,始終不愿抬起,風雪卷來,吹動著她身上的大紅喜服搖曳。

    刺目的紅。

    她被身側的婆子帶著往前走,很快,在陣陣浮動的血腥氣中她聞到了熟悉的檀香,看到了用金銀繡線繡著仙鶴的大氅,她明明早就知道帶走她的人是他安排的。

    自建鄴坐船來這里的路上,她已經歷了無盡的掙扎與無奈,明明已經知曉她要面對的是什么,可當那人真的站在她面前,她仿佛置身永不見底的黑洞,將她掩埋在徹骨冷寒之中。

    桃漾眉心緊凝,神色絕望的閉上了眼。

    四周呼嘯,風卷寒雪。

    寬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腦,迫使她抬起頭來,冷沉如刀的聲音命令她:“睜開眼,看著我!”過了許久,桃漾緩緩睜開眼眸,對上他深邃暗沉的眸子,在漫天飛雪中瑩白面頰滾著溫熱的淚。

    謝懷硯手中劍落,斂眸看著她雙腕上的繩索,再在她身側滿身是傷的婆子身上掃過一眼,他淡淡笑了聲,沾染了血跡的手為她抹去淚液,捧在她施了粉黛的面靨,低聲道:“再逃啊——”

    桃漾烏眸清亮的看著他,嗓音壓抑,自心底深處發問:“為什么就是不能放過我——”明明已經過去了這么久,她已經離得豫州足夠的遠,她的生活明明已經開始越來越好,為什么要再毀了她一次。

    謝懷硯將她按在身前冷硬的玄甲之上,俯身在她耳邊,嗓音出奇的平靜:“還不明白么?這天下,唯有我身邊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她被他按在懷中,時隔幾載,她身上的氣息雖有所變,卻依舊有著蓮子淡淡的清香,聞之噬骨。他日思夜想的味道,折磨了他這般久——

    天幕已暗,冷冷風雪中,他推開桃漾,氣度冷沉看她一眼,帶著鄙夷與不屑,轉身上馬,揚長回了營帳。

    桃漾站立在風雪中,望著四周空蕩,望著寧安郡的城墻,她知道,蕭子亭一定在那里,可漫天的風雪,她看不到他,也無法呼喚他。

    婆子坡了腳上前:“姑娘,上

    馬車吧。”

    桃漾被帶回軍中,住在一處偏僻的營帳,她神色黯淡的坐在榻前,任由這婆子上前為她摘去發間的鳳冠,再褪去她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大紅喜服。

    婆子問她:“趕了這么久的路,姑娘可餓了么?”

    沒有回應。

    婆子再道:“姑娘是想先用膳還是先沐浴?”無論她問什么,都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婆子只好讓人先上了飯菜,在一側看著桃漾一口一口的用下。

    再要帶著桃漾去凈室沐浴。

    桃漾看她一眼,婆子下意識后退了兩步,自建鄴來這里的路上她被桃漾折騰怕了,最初,她只以為這樣身嬌體軟的一個姑娘能有什么力氣,她暈倒后就只把她放在了船艙內的榻上。

    可她竟在大婚之日也隨身帶著匕首,在她身上一頓亂砍,她又動她不得。

    若非船上每隔一步就有部曲把守,她非要在這落著雪的天跳下船去不行,這樣不要命折騰的人,讓她本能的畏懼。

    婆子離遠了再道:“這外面冰天雪地的,您趕了這么久的路,在浴桶中泡上一泡也可讓身上暖和些。”桃漾依舊沒理她,漱了口后就上了榻。

    婆子不再說,默默在一側守著。

    一連幾日,營帳外時有練兵聲、馬蹄聲、飲酒作樂慶祝聲,熱鬧的像是‘一團火’,桃漾待在營帳內未踏出去過一步,她吃飯、睡覺、發呆——

    只是,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這日,夜幕臨下,營帳內點了燭火,她倚靠在榻上,默默的出著神,有人掀開簾帳,帶進一陣冷風,她依舊未挪眼眸,直到那人走至她榻前,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用手中冷硬的劍柄挑住她的下頜迫使她看向他。

    “侍奉我清洗。”他語氣散漫,居高臨下,將那雙骨節分明沾染了血跡的手遞在她面前。

    桃漾垂眸看上一眼,抬手打開他手中的劍柄,側過身來不再看他。

    床榻前一時靜默無聲,桃漾這里昨日新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婢女,見狀急忙端了盆清水來,謝懷硯凝了桃漾一眼,手中劍被他隨手扔在地上,在銅盆里凈了手。

    他在榻邊坐下,問守在屏風后的婆子:“用晚膳了么?”婆子恭敬回:“只用了半碗粥,糕點一口未用。”

    謝懷硯:“端來。”

    片刻,婆子手中端了一盤氣息清甜的蓮子糕走近,遞在桃漾面前,溫聲道:“姑娘用些吧。”桃漾依舊不理會,婆子這幾日也早已習慣,只垂首恭敬的端著。

    謝懷硯看著桃漾,抬手拿起一塊遞在她面前,聲線暗沉,不容置疑:“吃了。”桃漾看都未看一眼,鉆進被褥中朝著床榻里側,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婆子見狀,急忙端了糕點走出去。

    帳內安靜許久,落針可聞,謝懷硯冰涼的指節掰過她纖薄肩背,讓她側過身來,杯盞中的溫茶整個潑在桃漾面上,嗓音暗沉,冷斥:“是個死人么?”

    桃漾被猝不及防潑了滿面的水,神色惱怒的看向他,自枕上一躍而起,俯身取來榻邊小幾上的茶壺,扔去壺蓋,整個茶壺的水都潑在謝懷硯臉上。

    謝懷硯寬大手掌攥住她雙腕,按在身后,呵笑一聲:“不是裝死么?跟我發起脾氣來倒是有力氣!”

    桃漾烏眸明亮,直直的瞪著他,雙腕在他手中掙扎:“你別碰我!”

    謝懷硯鄙夷的笑:“碰你?你以為我還會想要你么!”他神色晦暗,冷笑一聲:“你這般蛇蝎心腸的女人我殺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解恨!”

    他站起身,垂眸凝著桃漾:“沒良心的東西!”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這場倒春寒的雪昨日便已停下,謝懷硯再回到他的營帳內,在書案前坐了許久,抬眸看向空淵,低沉道:“拿來——”空淵神色擰緊,卻也不敢多言,把五石散給他家公子遞上。

    空淵出了營帳,空谷在他身側嘆氣,低聲道:“五姑娘都已在這了,公子怎還用?”

    空淵朝著桃漾所在的營帳看過去:“我哪知道!”

    幾日后的夜里,桃漾讓婢女點了安神香,早早的就睡下。

    不見天光的黑暗中,她躺在榻上,身上很痛很痛,滿是血腥的味道,可她卻又動彈不得,最后,她清楚的知道,她的血就要流盡了,她就要死了——

    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猛的睜開眼,卻看到了坐在她床榻邊正神色冷凝看著她的謝懷硯。

    第67章 恨那便一直恨我

    這幾日桃漾依舊是整日里待在營帳,沈婆子和新來的婢女青翠不止一次上前去勸她出去走走,桃漾依舊不理會。

    謝懷硯自那夜后沒有再來過,在一起待了這些日子,沈婆子上前苦口婆心去勸桃漾:“老奴在建鄴相人無數,這女子性情太剛沒有落到好下場的,那夜姑娘做的太過,不如軟了性子去跟公子道個歉?”

    她看著桃漾躺在枕上的曼妙身姿:“只要姑娘肯服軟,這男人哪有不憐香惜玉的,姑娘既已來了這里,日后總是要靠著公子,是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沈婆子說了這許多,見桃漾不理她,再說幾句也就默默退了出去。

    此時,桃漾在枕上猛的睜開眼,看到榻邊坐著的人是謝懷硯時,緊凝的眉眼逐漸冷下來。

    桃漾一直怕冷,營帳內擱置了數十盆的銀絲碳,謝懷硯身上只著了件寬大寢衣,肩上的墨發半干不干,似是剛沐浴過,床榻邊只點了一豆羸弱的燭火,他眸光晦暗不明的看著桃漾,聲線低沉開口:“夢到誰了?”

    桃漾垂眸不理他。

    謝懷硯冷笑一聲,抬手將她自枕上攬起來,俯身凝著她,神色冷傲中帶了幾許散漫:“是蕭子亭么?”他嘲弄一笑:“你和他就要大婚,該是情深義重才對,可今日兩軍對戰,我讓蕭子亭拿他身邊副將來換你,”

    他在桃漾耳邊嗓音低沉,帶著玩味:“猜猜,他說什么?”

    桃漾側過身去,再被謝懷硯按回來。

    他低笑一聲,嗓音暗啞:“他說,你不配——”

    謝懷硯觀著桃漾的神色:“我還沒讓他拿整個寧安郡來換,不過一個副將,他便不愿——瞧瞧,這就是你要嫁的男人。”

    他微涼指腹掰過桃漾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來,聲線如綴了重石:“除了我,沒有人真心待你!”

    桃漾烏眸明亮,直直的看著謝懷硯,她朱唇勾笑,神色清淡問他:“他同意了,你會把我送回去么?謝懷硯,你卑劣傲慢,就算他把副將送來給你,你也不會把我送回去。”

    “你不過是想讓蕭子亭這樣做,亂了北朝軍心。”

    謝懷硯凝視著她,是何時呢?他竟在她面前如此不掩飾,讓她這般看出他的心思。

    桃漾同樣凝視著謝懷硯,望進他深邃眸光中:“他在不在意我又有什么關系,我在意他就是了——”

    “你既然在北朝有那么多的眼線,也該知道,我和他每日都會在糕點鋪前見面,我們會一起用膳,一起回小院——”她肆意明媚的笑:“你的眼線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夜間還會同眠,我——”

    “閉嘴!”

    桃漾繼續說:“我還為他作了副梅林雪景圖,你知道當初在碧月閣我作雪景圖時為何與你說那些話么?”

    “我問你鹿鳴山中的梅明年會不會開,說明年冬日與你一同賞梅煮茶,我是故意的,因為桓恒曾與我說過來年春日我嫁給他,我們就可以一起在他的別苑賞紫薇花開,可我和他沒有明年,我當然也要讓你嘗一嘗獨自一人守著諾言的滋味!”

    她看著謝懷硯冷如刀刃的神色,再呵笑道:“我和你更沒有明年。”桃漾說著,眼尾緋紅,有清淚已不覺滾落。

    神色卻依舊倔強的如同利劍。

    謝懷硯落在她肩上的指節一點一點攥緊,捏的桃漾凝眉,他薄潤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聲線暗啞:“我到底哪里待你不好了?我護你、疼你,你想要的全都拿來送你!我一次又一次的縱容

    你,”

    他冷笑,神色陰鷙,厲聲斥問:“同我在一起這么久,就只有恨么!”

    桃漾對上他的冷怒,似是沒有情緒的木偶,依舊神色清淡的看著他,輕柔的語氣無比堅定:“對,只有恨——謝懷硯,你不懂么?從當初在溫泉池我對你就只有恨!”

    種下的根不對,開出再絢麗的花也不過是罪孽。

    謝懷硯松開捏著她的肩背,將她的身子甩去一側,帳內靜寂,許久,他站起身,神色是桃漾從未見過的晦暗,嗓音低啞卻似染了笑:“那便一直恨我、怨我吧,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

    我在意你、喜歡你,你來恨我、怨我,我們生生世世糾纏不休——

    誰也別想逃脫——

    桃漾眼里的淚還在落:“我只想永遠都不再見到你。”

    謝懷硯凝著她,呵笑:“好啊,那就等我厭棄了你,一杯鴆酒要了你的命!”他自榻上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大氅,大步走出營帳。

    夜色暗沉,已過亥時,天上圓月高懸,灑下清冷的光,謝懷硯走出幾步后再停下,神色無奈的閉了閉眼。

    他點墨眸光望著天上月,身上是無盡的燥熱。

    在克制什么?

    無非是恨她棄他,不愿這般輕易就原諒她。

    想讓她來服軟。

    怕再次入了溫柔鄉,被她蠱惑——

    寒風輕拂,吹動他身上的墨色鶴氅,他在營帳外站立許久,低笑一聲,恨她的方式有千萬種,他被折磨了這幾載,費盡心力找到她,如何還要再折磨自己。

    營帳內,桃漾躺在枕上,目光怔愣的望著帳頂,許久,她只覺嗓子干啞,撐著手肘坐起身,在榻邊小幾上倒了杯溫茶用下,剛熄滅燭火還未再躺回枕上。

    耳邊就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桃漾抬眸看過去,那道高大頎長的身影已俯下身來,寬大手掌托住她的后腦,強勢的吻上了紅潤柔軟的唇。

    桃漾抬手去推他:“謝懷——嗚——”

    謝懷硯掐住她的腰肢把她帶到懷中,肌膚如雪,身香體軟,他含住她的唇,勾住香。舌,卷入口中,去吃,去纏綿,過去再久時日,依舊熟悉、沉溺、讓他不得抽離。

    桃漾抬手去推打他,被他修長指節攥住雙腕,壓在身后,桃漾凝緊眉,軟舌相纏間再去往外趕他,被謝懷硯另一只手掐住下頜,只能檀口微張,不得咬合。

    他眸光暗沉,似黑夜中的獸,要將她揉碎吞入腹中。

    自唇而下,吻過美人骨,以齒撕下她身上寢衣,扔落在地,銜住溫香軟玉,一陣磋磨,舐遍香膩肌膚。

    他埋在桃漾身前,桃漾狠狠咬在他肩上,帶著身體不愿承受的知覺,帶著壓抑太久的情緒,咬的狠了,被謝懷硯拽下,起身將她扔在軟榻上。

    他隨手褪去身上寢衣,再俯身下來時,桃漾不管不顧抬起雙腳對著昏暗一片中的人亂踹,謝懷硯站在榻前,也不管她,只神色冷凝的看著,任她踹的累了,寬大手掌直接攥住她的腳腕,將人扯開。

    他早已沒有了什么耐性,抵。開桃漾的膝彎,雙手掐在她腰間,互連成負——

    桃漾攥住他的手腕,隨著他絲毫不憐惜的舉動,將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中。

    痛,讓謝懷硯更為清醒。

    清晰的告訴他,這不是夢,也不是五石散,是真真實實存在的人。

    營帳內的床榻不比謝氏府宅,床帳搖曳,木板晃動,兩道交疊身影映在滿是月光的山水屏風之上,過去很久,謝懷硯拖住桃漾將她抱在懷中,看她軟綿無力的趴在他肩上,嗓音暗啞:“沒力氣了?”

    他一邊更為肆意著他的舉動,一邊去含桃漾的舌,吮。吸。舔。舐,磨的桃漾眼尾緋紅,含著清亮的光,窗外月影西斜,陣陣寒風吹動枯枝干葉,映在帳頂。

    帳內炭盆多,桃漾躺在枕上,額間沁出細密汗珠,蜷縮成一團,胸口起伏,帳內昏暗,靜謐無聲,謝懷硯叫了水,清洗過后眸光幽暗看著桃漾。

    她鉆在被褥中,闔著眼眸,只露出半張清麗面容,謝懷硯不許她睡,修長指節拖住她的腰肢將她翻過來,按在枕上,嗓音暗啞在她耳邊:“再來——”

    長夜漫漫,月色靜謐,帳內糜。亂一片。

    不知到了什么時辰,桃漾疲憊的如同一灘水,提都提不起來,在亂成一團褶皺不堪的被褥中躺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沉沉睡過去。

    翌日,桃漾醒來時已是午后,她躺在榻上只睜著眸子,沒有起身,沈婆子走進來,溫聲道:“姑娘睡到這個時辰,起身用點吃食吧。”

    桃漾依舊不理她。

    沈婆子就把飯菜都給端了進來,盛了一碗山雞枸杞湯遞在桃漾面前:“一直給姑娘溫著呢,快起——”

    桃漾打斷她:“出去——”

    沈婆子被她厲聲的話嚇的驚了一驚,隨后再把雞湯湊近桃漾:“姑娘聞聞這味道,可香著呢——”桃漾在她手中接過,抬手潑在了地上。

    沈婆子神色沉重‘哎呀’一聲,看著潑在地上的雞湯心疼的直抽抽:“姑娘,您這是做什么,如今行軍在外,可不能這般糟蹋吃食啊!”

    桃漾這些日子渾渾噩噩,營帳都未出過,聽到沈婆子的話一時有些微怔,她抬眸朝著營帳外看過去,問沈婆子:“今兒是幾日了?”

    沈婆子神色可惜的再為她盛了一碗,口中回著:“已是三月半了。”說完,她再遞過來:“我知道姑娘恨我那日給你喂了迷藥,將你帶走。”

    “可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昨夜受了那么大的累,總要吃些東西,顧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桃漾怔了會兒神后,再躺進被褥里,闔上了眼眸。

    沈婆子見她依舊不理,只好把山雞湯端出去再給溫著。

    第二日夜里,桃漾已經睡下,謝懷硯再來了她這里。

    早已是食髓知味,他褪去衣衫上榻,側首瞧了桃漾一會兒,見她已是醒了,只是不愿理會他,他眉心微抬,寬大手掌探進她寢衣內。

    不消片刻,桃漾就睜開眼來看他,去挪開他在她身上胡作非為的手,剛一碰到他的手腕時,就被他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帶動著她的手一起,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謝懷硯!”

    桃漾動彈不得,謝懷硯俯身在她耳垂輕吻,似有若無的舔。舐,嗓音低啞:“這么快就有如泉涌,看來,蕭子亭是個沒用的東西。”

    桃漾掙開被他握著的手,給了他一耳光。

    謝懷硯翻身將她按在枕上,神色不悅:“跟我這么犟,你又能得了什么好!”

    一連幾日,帳內夜夜糜。亂不堪,床榻吱呀,吟。聲不止。

    這日,謝懷硯命人把桃漾住的營帳拆去,將桃漾帶到了他的營帳中。

    之前桃漾可以日日夜夜的待在帳內不出去,如今待在謝懷硯這里,白日里他有時處理公務,有時與軍中將士一同商議作戰之事,他的營帳敞闊奢華,她雖在里間,卻也不堪其擾。

    這日一早,她就披上狐裘出了營帳,已是三月末,早些日子落下的雪也都已融化,天氣逐漸暖下來,營帳附近有矮山、林木,時不時傳來幾聲鳥啼。

    走上一會兒,桃漾把身上狐裘扯下遞給身后跟著的沈婆子:“我隨便走走,別跟著我。”她的語氣說的冷,沈婆子一時為難,思忖后,只遠遠的跟著。

    桃漾走去一片敞闊的空地,地面上的野花

    野草都已長出,她垂眸有些怔神的看著,不多時,身后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桃漾回過神來看過去。

    一身著粉紫色衣裙的姑娘朝她這邊走過來,神色好奇的看著她,問桃漾:“我怎么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么?”

    桃漾不知她是何意,也沒有想到軍營里竟還有別的女子。

    這姑娘神色溫和,帶著淺淺笑意,看桃漾不語,再道:“你是新來的軍妓么?”

    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女子,除了軍妓還能是什么呢?桃漾聞言心間一緊,明白過來,對她莞爾道:“算是罷。”

    這女子名阿竹,性情很是溫和,和桃漾在一塊草地上坐著曬太陽,見桃漾似乎不開心,與桃漾笑道:“沒關系的,在這里至少可以吃飽飯。”

    她與桃漾說起她的事:“我去歲被山匪擄走,之后回到家中,家人不愿再留我,就把我送到了軍中換銀子。”

    “你呢?”她問桃漾。

    桃漾沒有回她,和她在這里坐了一會兒后再回了營帳。

    之后幾日,她每次再來這里,阿竹都在,這日她再來的時候,阿竹的面色很難看,臉上也再無往日的溫和笑意,頸間還有一道深深的紅痕,她見到桃漾來,低聲與她道:“阿谷死了——”

    阿谷也是軍妓,昨日夜里,被軍中的一個剽悍副將凌虐而死,阿竹因和阿谷交好,上前去罵了他,被他掐在頸間險些也死去。

    她把她身上的荷包遞給桃漾,嗓音低低的,看向桃漾時還帶著平日里的溫煦笑容:“這是我這段日子攢下的碎銀子,都給你吧,”她頓了頓:“那人說,今夜讓我陪他,我,或許也會沒命——”

    軍妓所在的營帳在軍營的最西面,天幕暗下時,這里就開始熱鬧起來,那位剽悍副將名陳方,是常勝將軍陳益的堂弟,他來到這里時,營帳里瞬時靜寂下來。

    他大聲道:“那個賤人呢!”

    管事上前來,回身與人道:“去叫阿竹來。”她話剛落,桃漾從簾帳后走出來,她身上著了件明黃綴綠枝的薄紗裙,略施粉黛,站在陳方面前,神色清淡道:“阿竹病了,不如今夜我來陪將軍。”

    陳方沒有見過桃漾,只以為是軍營里新來的妓子,盯著桃漾上下看了眼,心中自是很樂意,他哈笑一聲,對桃漾道:“過來讓爺瞧瞧。”

    桃漾抬步朝他走過去,這時有人在陳方身后低聲道:“將軍,聽聞公子帳內有一女子,這——”陳方聞言心間一震,卻是心存僥幸,公子的女人怎會出現在這里?

    他看著桃漾心間燥熱,剛抬手攥住桃漾的手腕,身后營帳就被人推開——

    第68章 第68章你乖一些

    謝懷硯一襲墨衣身披大氅站在營帳門前,他身后站著的是常勝將軍陳益。

    營帳的門一被打開,帳內瞬時靜下來,陳方本是握了美人柔荑,心中正歡喜,恨不得立即往臥榻去,見狀他神色悠閑側過身,在看到謝懷硯的神色時。

    本能的松開了桃漾的手。

    陳益雖也未見過桃漾,可適才他在帳中正和謝懷硯談事,手下人前來稟告的話他卻是聽的清楚,先謝懷硯一步上前,對著陳方就是一通大罵:“混賬東西,不好好在帳中待著,跑來這里做什么?”

    “是瞎了眼了還是不知,誰都是你可以覬覦的!”

    陳方挨了這句話罵,瞬時清醒過來,垂首連連道:“我,我剛進來,不知道她是誰——”

    所謂不知者無罪,況且陳方不過剛進了營帳,還未發生什么,陳益罵了他一通,轉身欲再看向謝懷硯,為陳方開脫幾句,卻見身前打扮明媚的女子突然走上前,與陳方道:“將軍不是說,公子的女人才更有意思么?這么快就成了不認識我了?”

    她語氣認真,還帶著幾許嗔怒。

    陳方聞言一臉茫然的抬眸:“……”

    “你胡——”

    ‘啪’的兩聲桃漾抬手給了他兩耳光,讓他閉了嘴。

    她往營帳門前走去幾步,側首低聲再道:“虧我今夜還特意來找你!”

    陳方被打了兩耳光剛剛回過神,再聽到這句話,一雙眸子既驚又俱的噓著謝懷硯,心中只暗道:姑奶奶,給留條活路啊!

    謝懷硯垂眸淡淡看桃漾一眼,解下身上的大氅給她披在身上,攔腰將她抱在懷中徑直出了營帳,陳益見狀急忙跟出來,想要上前說上幾句話,卻見謝懷硯已抱著懷中人大步往營帳回。

    陳益眉心微凝,往桃漾身上看了眼。

    天色已暗,營帳內點滿了燭火,謝懷硯抱著桃漾走進營帳后,踏進里間,將她扔在榻上,垂眸看了眼她身上的薄紗裙,語氣晦暗不明道:“把衣服換了。”

    他說完,再出了營帳。

    桃漾身上的衣服是阿竹找給她的,上面的脂粉氣很重,也不知熏香里有沒有蚌粉,她下了榻讓青翠端了清水來,先洗了洗被陳方握過的手腕,再去把身上的衣服給換了。

    謝懷硯再回到營帳時,桃漾身上著了寢衣,正倚在迎枕上手中隨意翻看著一本有些破舊的書卷,謝懷硯褪下身上外衣在榻邊落座,氣息冷沉,垂眸看了眼她的手腕,嗓音中帶著嘲鄙:“生憐憫心前,考慮自己了么?”

    他語氣不悅,凝著桃漾。

    桃漾自書中抬眸來看他,朱唇輕笑,神色間滿是散漫:“什么憐憫?我同她們一樣,尚不能自救,你以為我是生了憐憫心在幫她們么?”

    她神色清淡:“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就是特意去找他的,”她抬手將手中書卷隨意鋪在謝懷硯面前,抬眉道:‘吶,這是本妓子間傳誦的書,上面寫的都是和將軍呢,我也起了好奇心——’

    她話剛落,就被謝懷硯抬手掐住了下頜,他神色陰沉,咬牙切齒:“謝桃漾!你就非要這么自輕自賤么?”

    他冷呵一聲,奪過她手中的書卷扔在榻邊的炭盆中,火焰一轟而起時,謝懷硯淡漠道:“你以為我不能拿你怎么樣么?”他側首對著外間喚了沈婆子進來,厲聲命令:“把她送去妓營,不必管她!”

    沈婆子聞言大駭,垂眸不敢言語。

    謝懷硯冷冷凝她一眼:“耳朵既然聾了,拉出去砍了!”沈婆子驚的急忙跪下,不等她再為難該如何做,桃漾自己已從榻上下來,穿上鞋襪抱著她的狐裘就往營帳外走。

    謝懷硯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出了營帳,神色沉重閉了閉眼,對身側一直跪著沈婆子低沉道:“要你何用!還不去跟著!”

    沈婆子急忙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跟出了營帳。

    剛過戌時,方圓幾里的營帳外都還熱鬧著,士兵們輪流用飯,三五成群聚在一處,高聲言談,處處都是人影,才不過片刻,沈婆子走出營帳后,已是遍尋不到桃漾的身影。

    她早些日子被桃漾在船上刺傷的腿腳剛好,急忙跑起來去找人。

    今夜是下弦月,月光澄亮,桃漾在常來的那片長滿野花野草的平坡上坐下,身后靠著一棵不算粗壯的梧桐樹,如今已是三月末,梧桐樹長出了葉芽,還未開花。

    她倚在樹上,抬眸望著天上明月怔神。

    身后營帳外的聲音逐漸消散,好些營帳的燭火也都熄滅,沈婆子早已找了過來,就站在離得桃漾不遠處,抬步走近,低聲道:“姑娘,夜深了,回罷?”

    “回去跟公子認了錯,公子不會跟你計較的。”

    往日里沈婆子說這些話桃漾從未理過她,今日,她微微側首過來,烏眸在夜色中依舊清亮,問沈婆子:“為何總是勸我和他認錯?”

    沈婆子:“……公子不會有錯。”

    桃漾微微斂眸,呵笑一聲,再低聲道:“我也沒有錯,為何要認錯?不如他的意就叫錯么?”

    沈婆子開口回她:“公子是一軍主帥,位高權重,姑娘哪能處處和他對著干,這叫以下犯下!”桃漾回過身,垂眸在手中擺弄著顆狗尾巴草,不再言語了。

    夜色越發深重,沈婆子正欲上前再去勸時,身后傳來沉穩腳步聲,她回身看到來人時急忙行禮,謝懷硯邊往梧桐樹下走邊冷冷道:“下去。”

    沈婆子急忙退遠。

    謝懷硯走至土坡前,俯身撈起桃漾的腰肢就把她整個人給提起來,他神色晦暗,什么也不言語,把桃漾按在身后的梧桐樹上俯身朝她吻過去。

    他淺嘗一番,氣息紊亂,離了桃漾的唇嗓音低啞道:“我還當你多有骨氣,不是要去妓營么,在這里待著做什么?”

    桃漾神色淡淡看著他:“去不去妓營又如何,

    現在還不是在做妓子做的事。”

    她凝著謝懷硯低笑一聲,在他身側沉聲再道:“你的營帳就是我的妓營——”

    謝懷硯拖在她頸后的指節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強勢的扯去桃漾身上的寢衣,眸光暗沉凝著她,呵笑:“既如此,就做好一個妓該做的事,不是看了那種書么?該知道怎么來侍奉男人!”

    他拖住桃漾圓潤的臀,靠在樹干上,迫使她腳腕環在他腰上。

    “謝懷硯!”桃漾指節掐在他肩上,痛的凝眉。

    他背著月光而立,輪廓分明的面龐半明半昧,低笑一聲:“喊什么!哪個男人對待妓還有憐惜的!”

    夜色朦朧中剛長出嫩芽的枝干隨風而動,發出簌簌聲響,山林清幽,時有鳥啼。

    落在謝懷硯耳中時,他心思卑微,讓一聲又一聲的吟聲與鳥啼相和。

    樹干晃。動太甚,桃漾身前也隨之而顫,謝懷硯俯身,磨的她身。軟如。水,整個人軟塌塌的趴在他肩上。

    身上氅衣一鋪在地,夜色昏暗中,兩道身影再交。疊——直至月影西斜。

    桃漾被謝懷硯裹著大氅抱回營帳凈室,沐浴一番后她躺在枕上就側身去睡,謝懷硯熄了燭火將她攬在懷中,睡顏恬靜,眉目清麗,一場歡。好相融,溫香軟玉入懷,他心里的氣焰總歸消散些。

    他看著桃漾,俯身埋在她如墨發間,嗅著她身上的清甜氣息,嗓音低啞而溫潤:“桃漾,別再跟我犟了,成么?你乖一些,我還像從前一樣待你——”

    他的話落下,床帳內靜謐,沉默無聲。

    翌日,桃漾身上疲倦,一直待在營帳內沒出門,晚間的時候,青翠與她說有女子一直在這處營帳附近走動,神色憂慮,桃漾聞言朝著帳外看了眼,當時謝懷硯在,她就沒有出去。

    這日一早,桃漾出了營帳,尋了另一處敞闊的空地,在草地上躺著曬日光,不多時,阿竹滿臉笑意的朝她跑過來,在她身側坐下:“你怎么來這里了?我在咱們之前常去的那棵梧桐樹下等你,一直等不到。”

    桃漾聞言坐起身,側首看向阿竹,莞爾道:“日后都不去那里了。”阿竹輕輕‘哦’了聲,沒問她是為何,只歡喜道:“昨夜陳方沒來,之前他都是夜夜來尋歡的,自那日后,來營妓的人比之前都收斂多了!”

    桃漾對她頷首:“昨日你在營帳外待了那么久,是還在擔心這事么?”阿竹對她搖頭:“不是,我是擔心你,那夜,主帥神色駭人,我怕你出事。”

    阿竹沒想到,桃漾竟是主帥帳中的人。

    不等桃漾回她,她便又笑笑道:“不過現在我不擔心了,昨日我在帳外徘徊時,主帥身邊的人讓我走,他見我神色擔憂,就與我說主帥不會怪你的。”

    阿竹遲疑了下,見桃漾神色清淡,沒有言語,再輕聲道:“他還跟我說,主帥違抗族規要娶你為妻,可你卻下毒害他,還在他受家法那日,逃走了——”

    阿竹的聲音很低,觀著桃漾的神色試探的說著,見桃漾聞言神色不變,似是在聽陌生人的事,她問:“桃漾,這是真的么?”

    桃漾垂眸,淡淡回她:“或許是吧。”

    阿竹沒有說完,空淵送她回妓營的路上還說了許多,說主帥找了她整整兩載有余,她卻在北朝嫁給了別的男人——

    阿竹抿了抿唇:“主帥待你這般好,那夜你為何不直接去找他,讓他處置了陳方,他定會答應,你卻要自己去做那樣的事,萬一主帥來的晚了呢。”

    當時阿竹是非常怕的。

    阿竹的話說完后,許久無聲,春風拂動,和著暖陽,桃漾輕輕抬眸,以手遮擋日光,看著遠處群山:“求人總會受制于人,倒不如利用他來得快。”

    阿竹聞言似懂非懂,只說了句:“那也是主帥愿意被你利用。”

    桃漾和阿竹在這里待到了午時,之后她再未見過阿竹,聽聞她得了空淵的好處,拿了銀子離開了妓營。

    桃漾回到營帳用過午膳就上榻去睡了會兒,待她醒過來,帳內多了幾只大小不一的箱籠,她隱隱聞到了些熟悉的味道,沈婆子見她醒過來,上前笑聲道:“這些都是姑娘的物件,剛被人送過來。”

    桃漾下榻打開箱籠瞧了幾眼,都是她這幾年在北朝用過的東西,有上元節時陳月漪給她做的花燈,也有阿婆知她怕冷給她縫制的腰貼,還有陸夫人和外祖母送她的衣服首飾。

    桃漾俯身拿起一只她自己做的藥囊,低聲問沈婆子:“她們都還好么?”沈婆子抬了抬眉,依舊是笑聲回:“老奴怎會知道呢,她們好不好,姑娘得去問公子。”

    沈婆子是個聰明人,也知桃漾心思玲瓏,口中的話點到為止。

    默上片刻,桃漾再低聲道:“也是,她們好不好,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她語氣淡漠,絲毫不帶情緒,說的沈婆子臉上的笑瞬時凝住。

    桃漾再上了榻躺下,直到天幕暗下時,她起身用了碗粥,再要上榻時,身后營帳被人推開,一陣涼風拂來的同時還帶著陣陣的血腥氣。

    桃漾回過身來,見謝懷硯神色平和的走進,身上的玄甲卻沾滿血跡,身側骨節分明的手上也還在滴著血,他身量高大,上前一步站在桃漾面前,聲線低啞開口:“幫我卸甲。”

    桃漾對上他點墨般的眸子,低聲道:“不會。”

    “不會可以學。”謝懷硯抬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膛前的玄甲冷片之上,嗓音不容置疑。

    他帶動著桃漾的手解去他身上的大氅,再去卸身上的玄甲,桃漾的手被他身上的血跡沾染,她微微凝眉,將手從謝懷硯手中抽出,低聲道:“不用你教。”

    身上玄甲卸去,凈室內沈婆子也已準備好了熱水沐浴,謝懷硯再握住桃漾的手往凈室去:“侍奉我沐浴。”

    他褪下身上中衣,踏進水汽繚繞的浴桶,見桃漾站在浴桶前,就只站在那里,他抬起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劍傷給桃漾瞧:“傷口入水,易生潰爛,”他眉心微抬,神色間染了幾許散漫:“桃漾,我總歸有待你好的地方,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么?”

    他最是卑劣磋磨人心,一邊示弱一邊讓人送來那些箱籠。

    桃漾看他一眼,抬手取來木架上的絹巾,在身后幫他把沾染了血跡的墨發清洗,待清洗干凈后,勁瘦線條分明的肩背袒露而出,自寬闊的肩到腰腹,道道鞭笞長痕交錯。

    桃漾看上一眼就起身,扔下手中絹巾要往外走,被謝懷硯抬起手臂將她一攬,整個提到浴桶按在他懷中。

    第69章 軟硬不吃若敢忘了我,讓你痛不欲生……

    浴桶中水花四起,濺了桃漾一臉,謝懷硯溫熱指腹抬起給她抹去,俯身去吃桃漾的唇,吻了有一會兒,他垂眸觀著桃漾的眉眼,嗓音低沉問:“跑什么?”

    桃漾側過身去,神色清淡,不回他。

    謝懷硯側眸往肩后掃過一眼,心中依舊生出冷怒,再看向桃漾時壓制了情緒,淡聲道:“是肩背的傷太過可怖,嚇著你了么?”

    桃漾雙眸斂下,看著水面波動,許久,在謝懷硯的注視下抬眸,與他眸光直直相對,語氣散漫:“已是褪了痂的舊傷,用些藥就能消去,怎會嚇到我。”

    謝懷硯望著她的神色冷了一瞬,淡淡‘嗯’了聲:“這兩年在外面倒是長進不少。”他們之間,可以沉默,可以共枕而眠,可以徹夜歡好——

    卻從未提及過這兩載時光。

    謝懷硯撈過桃漾的手鋪開放在他寬大手掌中,用指腹輕輕在她掌心摩挲,按著她手心的薄繭低聲問:“與我說說,這兩年是怎么生活的?”

    他話落,桃漾秀眉緊凝,另一只手在衣袖中蜷握。

    她垂眸不語,不愿提及。

    謝懷硯俯身在她耳邊,嗓音里帶著憐惜與心疼:“滿室的炭盆擺著身上還暖不熱,在那么冷寒的雪天走,該吃了多少苦——”他吻在桃漾玲瓏耳垂,低聲:“桃漾,你想做的事,在我身邊也可以——”

    桃漾猛的一下將手從他手掌中抽

    出,自他懷中站起身,渾身濕漉漉的踩著木梯往外走,謝懷硯眉心微抬,未將她再扯回,靠在浴桶上神色意味不明看著她單薄的背影。

    桃漾出了凈室,換了干凈衣服后沒有回榻上,徑直出了營帳,沈婆子急忙上前去跟著,被她側首看了一眼,只好遠遠的綴在后面。

    桃漾在外面吹了風,待了好些時候,再回到營帳時謝懷硯已出了凈室,一襲月白寢衣坐在榻邊,手臂上的傷也已包扎好,桃漾看他一眼,褪去鞋襪在他身側的位置爬上了榻。

    她上榻后就鉆進被褥側過身去,謝懷硯看著她神色緊繃不理人的模樣,不禁低笑,抬手按住她的肩將她給掰過來,嗓音平和問:“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桃漾闔上眼眸不理他。

    謝懷硯把手中擺弄著的一只白玉藥罐塞在她手中,冷白指節再挑起她的一縷青絲在她眼皮上來回掃動,桃漾凝眉,不堪其擾,睜開眼眸來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謝懷硯抬手,身上寬大寢衣褪下,寬肩窄腰再袒露在桃漾面前,他俯下身來,神色清雋看著桃漾:“這些疤痕留在身上終究不好,涂上藥膏去了吧。”

    桃漾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白玉瓶,再看了眼他肩背上的鞭痕。

    默上片刻,她自枕上坐起身來,在他身后用指腹沾染了藥膏朝著鞭痕的方向一點一點涂抹開,床榻邊寂靜,桃漾只垂眸認真涂抹著,指腹輕柔,藥膏冰涼,在他緊實的肩背來回游動。

    謝懷硯側首來看她,桃漾微微凝眉:“別動——”

    謝懷硯眉心微抬,啞聲道:“腰上也涂這么慢,是在故意折磨我?”桃漾抬眸,對上他的暗沉眸光,把手中藥罐扔給他,淡淡道:“好了。”

    她跟只兔子般靈巧,一溜煙的就再鉆進了被褥,背過身去。

    謝懷硯看她一眼,把寢衣穿上,熄滅了榻邊小幾上的燭火,隨后上了榻。

    他將桃漾攬在懷中,下頜抵在她如墨青絲上,低聲道:“我已不再跟你計較,不再恨你,我們扯平,你也別再恨我了,成么?”他將修長指節在被褥中和桃漾十指相扣:“我們重新開始——”

    床帳內依舊靜謐,這次他不許桃漾再不回她,寬大手掌落在她腰間,掐了她一把,桃漾吃痛側過身來,在昏暗中看著他,朱唇翕動,淡淡吐出兩個字:“不成。”

    她神色清冷,語氣淡漠。

    謝懷硯眉心蹙起,眸光逐漸變得暗沉。

    桃漾神色清淡的笑:“我們怎么可能重新開始,謝懷硯,你既非要留我在身邊,我們就只能互相折磨——”

    她性情犟的很。

    比謝懷硯以為的還要犟。

    他對上桃漾倔強的神色,心中怒火再難以壓制,凝眉喝問:“你到底在跟我犟什么!心是鐵做的么?三十鐵鞭落在肩背,是為了娶你為妻而留,你呢,與我虛情假意,就沒有想過若有哪日我不慎受傷,毒素入體,就沒了命!”

    “我要娶你,可你卻要害我!”

    “整整一月昏迷,你在哪啊!”

    他厲聲質問,桃漾眸光直直看著他,對著他吼道:“我沒有害你,我只是為了離開,是你,你非要將我困在你身邊,那樣密不透風的牢籠,你要我怎么辦!”

    她眸光澄亮瞪著他:“我從不愿嫁給你,你的鞭笞亦是你父親所為——”

    謝懷硯聽著她口中的話苦笑一聲,神色間染滿無奈,他自嘲低笑:“不愿嫁給我,就愿意嫁給蕭子亭是么?可以是桓恒,可以是蕭子亭,就是不可以是我!”

    他聲嘶力竭,帶著怒火。

    他冷冷凝著桃漾,似是要將她看穿:“你愛他們么?你嫁給誰都不過是為了尋求一個庇護,明明最可以給你庇護的人是我!”

    桃漾苦笑:“若沒有你,我的生活不會是現在這樣痛苦!這一切,都是你害的!”

    帳內安靜了這么久,忽然大吵起來,沈婆子和青翠守在外間,默默不敢言語,沈婆子只示意青翠:“貴人的事少聽,把耳朵捂上。”

    一陣聲嘶力竭的嘶吼過后,帳內又安靜了下來。

    謝懷硯修長指節攥在桃漾發間,強勢的吻上去,恨不得咬斷她的舌頭,讓她永遠的閉嘴。

    唇。舌相。纏,試圖糾纏出個高低,情緒相抗,倒是像極了纏綿悱惻。

    桃漾狠狠咬了他后,謝懷硯把她扔在軟榻上,咽下口中的血腥,下了榻站在榻前,在黑暗中久久的凝視著桃漾:“如此軟硬不吃的性子,一頭犟驢,早晚讓你自食其果!”

    他說完身上只著了件單薄寢衣就出了營帳。

    桃漾躺在枕上,檀口微張,胸口起伏喘著粗氣,眸光直直望著帳頂——

    夜里,謝懷硯沒有再回來,天光大亮的時候,桃漾醒來,身側是空的,她起身洗漱用了早膳后,就再出了營帳去到從前曬日光的地方,拿大氅蓋在身上,蒙住腦袋,一躺就是好幾個時辰。

    午時,沈婆子讓她回去用午膳,她掀開大氅聞到不知是何處飄來的烤肉香,與沈婆子道:“端塊烤肉來,再提壺酒,我在這里吃。”

    沈婆子這些日子也是見識了桃漾的脾氣,不敢忤逆她的話,聞言應聲:“姑娘在這等會兒,老奴這就去給您端來。”

    不多時,沈婆子再回來,手中端了盤熱氣騰騰滋滋冒油的烤野豬肉,還提了壺清酒,上前與桃漾道:“這肉還冒著熱氣,姑娘可以多用些,就是這酒不多了,老奴只找了半壺來。”

    說是半壺,實則只有一小半,還被沈婆子給添了水。

    桃漾倚靠在樹干上,隨手撿了片干凈樹葉,扯下一塊野豬肉就放在口中吃,還再就著酒,待吃好了后,就拿起水壺漱了漱口,再躺在樹下睡覺。

    幾個時辰再過去,用晚膳的時候,她再讓沈婆子去取吃食來,提醒她:“別再給我往酒里摻水。”

    沈婆子訕訕:“……是。”

    用過晚膳后,遛了會兒食,就回了營帳,隔得很遠,桃漾看到營帳內燭火通明,腳下的步子逐漸放慢,最后再快步走進,徑直入了里間。

    她不想看到謝懷硯,也不想和他再吵架,洗漱后就上了榻。

    當夜,謝懷硯依舊沒有回里間來歇,桃漾第二日睡醒后,依舊出了營帳,直到在外面用過晚膳天色暗下才再回來。

    她走到離得營帳不遠處時,看到營帳門前有人點了火,慢步走近時才發現,被點燃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早幾日被送回的那幾只箱籠。

    桃漾快步走上前,看著已燃燒了大半的物件,側首看了空淵一眼,她默了默,什么都未說,徑直回了營帳去歇下。

    夜里,謝懷硯一襲墨衣寬袍坐在書案前,提筆寫完一封書信后已是亥時,他擱下手中紫毫,抬眸往里間看過去,不多時,沈婆子自里間走出,上前稟道:“公子,姑娘已睡下了。”

    謝懷硯未有言語,提筆再去寫書信,待一封書信寫完,他抬起手中紫毫狠狠擲了出去,神色冷沉,眉眼燥熱,起身出了營帳。

    待到第二日,桃漾再從外面回來時,營帳外她的所有箱籠都被燒了個干凈,只剩下一片灰燼,她淡淡看去一眼,再回了帳中,沈婆子見狀難免再苦口婆心的上前去勸:“姑娘,公子身上還有傷呢,哪能夜夜歇在外面。”

    桃漾看她一眼:“你若擔心他的身體,不如去照顧他,不必在我跟前待著。”

    沈婆子:“……”

    之后幾日,桃漾在營帳外回來經過外間時也未見過謝懷硯,一連幾日的夜里,她也不知已是何時辰,總能聽到外面有沉穩腳步聲和卸甲的窸窣聲。

    她昏昏沉沉的醒來再睡下。

    這日一早,她再走出營帳時,營帳外一片沉寂,猶如雷聲滾滾的暗夜讓人覺得沉悶,桃漾走了一路,所行之處盡是如此,她回身問沈婆子:“發生何事了?”

    沈婆子神色也不似往日輕松,低聲道:“常勝將

    軍陳益被公子砍了頭顱,“沈婆子抬手給桃漾指了指:“吶,就在那邊軍旗旁掛著呢。”

    桃漾聞言腳下步子停住,再問:“他為何要殺了陳益?”桃漾在軍營這許久,對陳益此人有所了解,他出身寒門,全靠著自己一身的驍勇走上如今的位置。

    之前南北朝大亂時,就是他帶兵出征,守住了涼州。

    謝懷硯把他給殺了,無疑不是自斷臂膀,讓軍心大亂。

    沈婆子神色凝住道:“陳將軍叛變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作戰,除了最初的幾次兩軍交戰外,蕭子亭多是帶領將士守城,并不出城迎戰。

    去歲秋日,北朝大半州府受災,百姓不但上交不起賦稅,朝廷更是撥出幾萬噸賑災糧下去。

    如今不止各州府糧草空虛,國庫中亦是。

    最初的幾場交戰,蕭子亭本是想速戰速決,可常勝將軍陳益久經沙場,又有謝懷硯在,速戰速決不成,他只能守好城池,等待著鵲洲的糧草運來。

    一連幾日,南朝軍隊在寧安郡城門前叫囂,各種猖狂,言語無忌,守城將士心中如火在燃,非要出城與他們大戰一場,被蕭子亭制止。

    這日,自鵲洲運來的糧草午后便到,南朝士兵再在城門前叫囂時,蕭子亭身邊的副將大罵一聲,對蕭子亭道:“將軍,咱們還要再忍到什么時候,讓老子出去撕了他們的嘴!”

    蕭子亭沉默不語。

    副將再對著城下人大罵:“糧草馬上就到,咱們怕什么,”他這么一喊,身后其他將士也都跟著一同附和,殺氣騰騰,滿腔怒火,蕭子亭問了寧安郡守:“糧草何時到?”

    寧安郡守回:“最晚未時到。”

    蕭子亭吩咐:“派一隊人馬前去接應,必要萬無一失!”說完,他帶領將士開城門出去迎戰。

    在城門外與南朝軍隊廝殺一刻鐘后,南朝將士就已占據弱勢,在打殺中連連撤退,北朝將士在城內守了這么些時日,正殺的起勁,趁勢追擊,欲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城外五里處,謝懷硯早已命人在林中設伏,并讓陳益帶出軍中最為精銳的兩隊騎兵繞過后山前去劫了鵲洲運來的糧草,斷了他們的糧道,之后再前來與他前后夾擊,將北朝軍困在此處山林。

    蕭子亭帶著將士確實中了埋伏,可陳益不但沒有劫了他們的糧草,還帶領兩隊騎兵血淋淋的回來,在交戰最為激烈的時候,他們沖入隊伍中,不但不去與敵軍廝殺,反倒對著他們的將士大喊:“快撤退!有埋伏,他們的大軍趕來了!”

    陳益在軍中的威望自是深重,被他這么一喊,瞬時軍心大亂,同時蕭子亭舉劍揚聲:“將士們,殺!”一衰一盛,雖北朝將士中了埋伏后軍心不穩,一時再強盛而起,氣勢如排山倒海。

    軍中將士已自亂陣腳,謝懷硯冷冷凝了陳益一眼,帶領將士撤退。

    回到軍營后,陳益只解釋道:“屬下當時一時慌亂,未來得及與主帥商議,怕將士們死傷,才未多思慮喊了撤退——”

    謝懷硯呵笑一聲,神色淡淡將一封書信扔在陳益面前。

    陳益在建康為官這些年,雖一心想要攀附上士族,可士族傲慢,就算他再是驍勇善戰,依舊看不起他是寒門出身,唯有盧氏對他還算接納。

    這些年,他攀附著盧氏做事,此次他和謝懷硯一同前來攻打寧安郡,盧三爺在建康被謝懷硯擺了一道,心中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給陳益來了書信。

    陳益留下這封書信本是為了日后能和盧氏共生死,卻不想會出現在謝懷硯手中,他正欲再解釋,空淵已壓著他身邊的副將走進營帳,副將受了軍中刑罰,跪下顫顫道:“是,是陳將軍通了敵軍——給蕭子亭去了書信——”

    陳益自是恨謝懷硯的。

    那日,謝懷硯自妓營將那女子抱走,之后他再去見謝懷硯,為他的堂弟陳方求情,當時謝懷硯神色淡淡與他道:“他既是與陳將軍同出一宗,我自是不會嚴懲,可犯了錯,也不該縱容。”

    陳益當即道:“讓他挨上三十軍棍,也好長長記性。”

    謝懷硯對他低笑,沒說什么回了營帳,當夜,陳益親自對陳方用了軍棍,夜里,謝懷硯身邊的隨從還來給陳方送了上好的傷藥,那傷藥價值千金,陳益也只在盧三爺那里見到過。

    他和陳方心中都感念著他。

    之后兩日,謝懷硯要帶軍攻城,陳方見謝懷硯對他看重,雖然身上的傷還未好全,當即請命出戰,想在謝懷硯面前討好,攀附了謝氏。

    謝懷硯當時笑道:“陳副將的傷還未好,先歇著吧。”陳方是粗魯漢子,聞言更是要出戰,結果在攻城時,身上再受了傷,連帶著舊傷一起復發。

    回到軍營再休養時,夜里也不知他哪來的酒,喝了整整兩壺,第二日一早,人躺在榻上已經斷了氣。

    軍營中都言陳方是受了傷還嗜酒才死去,可陳益卻越想越不對,怕不是那日夜里謝懷硯就想要了他的命,奈何如今在軍中,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殺將士,太過寒軍心,才有了這么一場曲折。

    陳益死了,如今軍中死氣沉沉,敵軍的糧草也已到了寧安郡,沈婆子與桃漾說完這些后,整個人也比之前沉默許多。

    桃漾沒在外面再待許久,午時就回了營帳,當時正有一名將士神色匆匆進了營帳,與謝懷硯回稟:“主帥,涼州刺史的來信——”

    謝懷硯抬手接過,斂眸掃過后,拿起書案上的硯臺狠狠砸出了營帳。

    桃漾看著滾落在地的硯臺,默上片刻,彎身撿拾起來進了營帳,她抬眸看謝懷硯一眼,將硯臺給他擱在書案上,她站在一側,并未回里間。

    謝懷硯抬手燒了手中書信,對她淡淡開口:“蕭子亭很快就會來救你了,開心么?”

    桃漾適才聽到了那封書信是涼州刺史遞來的,輕聲問他:“沒有別的辦法了么?”謝懷硯抬眸去看桃漾,眸色晦暗不明:“這般擔憂的神色,桃漾,你假惺惺的給誰看?”

    他站起身,掐著她的下頜厲聲道:“滾出去!”

    桃漾出了營帳,就在主帳外的木板上坐著,半個時辰后,她聽到身后有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進去再與謝懷硯回稟:“主帥,蕭子亭帶了人馬出城,正往咱們軍營而來。”

    片刻,她再看到謝懷硯一襲玄甲出了營帳。

    天色暗下時,沈婆子備了熱水,桃漾去了凈室沐浴。

    她靠坐在浴桶邊,闔著眼眸,不多時,聽到凈室門前傳來沈婆子的話語聲,睜開眼眸回身去看時,那道高大身影已大步走至浴桶前,拖住她的后腦朝她強勢的吻過來。

    他身上沾滿血腥氣,指骨冰涼,桃漾被他吻的微微凝眉,卻是推他不開,他越吻越深,一邊吻她一邊拿起她的手把他身上的外衣褪下。

    沒有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凈室內點了燭火,很是明亮,寬大手掌攥在滑膩肌膚,水汽朦朧,映出嬌靨,唇瓣紅潤,面頰生緋,浮在水面的肩背綴著點點瑩亮水珠,肌膚如玉。

    浴桶寬大,蕩漾起陣陣水花,寬大手掌將桃漾按趴在浴桶上,勁瘦腰。腹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一番折騰,命人換了水,他站著身用雙手拖住桃漾,讓桃漾趴在他寬肩上,對她無盡占有時眸色暗沉,線條分明的頸間喉結滾動,直到悶哼一聲。

    他把桃漾扔在水中,出了浴桶,披上寢衣后再走回,冷白指節掐住桃漾下頜就往她口中喂了什么,桃漾凝眉,想要吐出來,被他再吻住唇,直到將藥丸咽下喉間。

    桃漾推他:“謝懷硯,你給我吃的什么?”

    謝懷硯墨發半濕披散在肩,輪廓分明,眼尾染上幾許緋紅,顯出俊逸的美,他神色散漫:“真以為我會讓蕭子亭來帶你走么?”

    他神色暗沉,對著外間吩咐:“亥時送她走!”

    他抬手將桃漾自浴桶中撈出,嗓音低啞:“就算我死了,他也永遠找不到你。”他冷笑一聲,貼在桃漾耳邊:“你

    若敢忘了我,這顆藥會讓你痛不欲生,直到也要了你的命——”

    第70章 一更他自作孽

    桃漾被他放在榻上,沈婆子奉命走進來,在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凈衣裙,見桃漾目光怔然,只裹著絹巾環抱雙膝靠在榻邊,低聲道:“姑娘,就要到亥時了,穿衣吧。”

    桃漾抬眸,看了眼她手中拿著的衣裙,淡聲道:“出去罷,不用侍奉。”

    沈婆子‘誒’了聲,守在屏風后。

    桃漾擦干凈身上的水珠,再攥干了發,將一套藕荷色繡枝錦裙穿在身上,簡單收拾,抬步走出里間,神色清淡對沈婆子道:“走吧。”

    沈婆子聞言回身,將懷中抱著的氅衣上前給桃漾披在肩上:“天氣雖暖,可夜里還是涼的。”她給桃漾系好系帶,一起出了營帳。

    營帳外沒有馬車,只有兩匹矯健的駿馬。

    青翠正站在駿馬旁侯著。

    桃漾停下步子,微微凝眉。

    究竟是到了何種時候,竟是連馬車都不能用了——

    青翠見她出來,牽了馬上前:“姑娘,你和我同騎一匹。”桃漾對她頷首,正欲上馬,沈婆子在身后喚住她,神色猶豫低聲道:“姑娘,不去跟公子道聲別么?”

    桃漾聞言側首看過來,夜色昏暗,營帳內的明亮燭火透出,謝懷硯一襲墨色寬袍站在營帳門前,眸光淡淡看著她,桃漾與他相對一瞬,回身踩上馬鐙上了馬。

    沈婆子本是要上前去扶,見她上馬的姿勢倒是嫻熟,收回抬起的手,踩蹬上了另一匹馬。

    也是此時桃漾才知曉,原來青翠和沈婆子都是會武之人。

    這些日子桃漾無心留意她們,只記得青翠在她身邊侍奉,一直寡言沉默,偶爾還會打碎些物件,顯得笨手笨腳,而沈婆子——明明當初在船上時還被她用匕首傷了腿腳。

    桃漾凝眉,朝著沈婆子看過去一眼。

    她們策馬揚長而去,身后謝氏部曲將她們護送至鳳陽郡境內,再策馬回返。

    桃漾看著謝氏部曲的身影再消失在暗夜中,低聲問青翠:“咱們去哪兒?”青翠駕馬時神色認真,并未與桃漾說是去哪兒,只回:“姑娘若是疲倦就靠在我身上睡會兒。”

    青翠的馬兒雖趕的快,卻很穩,桃漾在她身前坐著,雖是身上酸痛疲倦,卻是絲毫未有困意,青翠一路策馬揚鞭,桃漾就在皎潔月色下,看著官道兩側行經的山峰草木。

    她們去的地方是長陵郡,與鳳陽郡相連,過了鳳陽郡后不過再趕了一炷香的路,青翠就勒馬停在了一處山間別苑前。

    馬不停蹄趕了三四個時辰的路,桃漾身上已累的不行,踩著腳蹬下馬一時腿有些軟,被青翠扶了一把,走進這處別苑后,有仆人上前來引著她們去了一處清雅小院。

    里面都是清掃過的,已是后半夜,桃漾褪了身上的大氅就去上了榻。

    翌日醒來,已是午后,她沒有什么胃口,簡單用了半碗粥后就出了院子,在這座別苑里四處走動,如今已是暮春,天氣暖融融的,花草一片繁盛。

    她逛的累了,就在一處八角古亭下歇腳,獨自一人坐在那里出神,直到天色暗下去。

    一連幾日,她都是這般,神色淡淡的,瑩白面頰上無喜無悲,沈婆子看著她這模樣,像極了寺廟里出了塵世的比丘尼,心中不由擔憂,就讓青翠找些書卷和女子都愛的首飾衣物來。

    桃漾對這些也沒什么心思,實則,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再次費盡心思逃離么?

    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所有的折騰,到頭來不過是徒勞一場。

    她已經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每次都是滿懷期待的去擁有,去認真的過好自己的生活,可到頭來不過虛空一場,既如此,她的期待又有什么意義呢?

    她不想再擁有和失去了。

    早在她被謝懷硯帶回軍營時,她就不想再逃了。

    她什么都沒有,也再回不去了。

    可她留下又要做什么呢?

    一日又一日的磋磨著,內心麻木空虛,像只無形的大手就要掐的她喘不過氣來。

    這日,她閑逛時來到一處水榭,水榭的雕花木門是敞開著的,她抬步走進去,看到了和墨園里相似的書籍與布置,她秀眉凝住,站在門前許久。

    午時的日光很盛,正對著她有些刺眼,桃漾往前走進幾步,看到水榭里敞開的窗牖前擱著副棋盤,上面的黑白二子還有條不紊的擺放著。

    應是主人還未對弈完就有了急事離開,這盤棋就一直留在這里。

    她走上前去,垂眸觀著棋盤上的對弈,默上片刻,眼角余光無意間看到棋盤里側的檀木幾上擱著的一盒‘五石散’,她眸光怔滯許久,再微微抬起看過去。

    纖白指節將裝有五石散的檀木盒拿在手中,再不愿放下。

    她知道,士族中人常服五石散來尋求快感與愉悅,雖然知曉此物傷身卻依舊樂此不疲,她垂眸看著,烏黑眼睫輕輕顫了下,許久后,才出了這間水榭。

    之后幾日,桃漾常來這里,一待就是大半日,用過五石散后再出去在別苑中行散,待身上的散行去,回到臥房沐浴后就上榻睡下。

    四月初,清明這日,桃漾正在別苑后的桃樹林中走動,沈婆子做了些青團給她端來,溫聲道:“今兒是清明,姑娘應是吃得慣這個。”

    桃漾側首看了眼,隨手拿起一個,放在口中輕嚼,這時,青翠也走過來,神色卻是沉重,桃漾一早起身就未見她,淡聲問:“去哪了?”

    青翠欲言又止,低聲回:“姑娘,公子,公子怕是兇多吉少——”

    青翠這幾日一直打探著寧安郡那邊的戰事,這句話說出口后她再看桃漾一眼,繼續道:“咱們離開后,北朝軍越戰越勇,公子親自披甲上陣迎敵,可軍中將士大多是陳益的部下,再加上蕭子亭身經百戰,公子身上受了重傷,只好退到了寧安郡外三十里。”

    “兩日前,在寧安郡外一處不知是敵軍還是我軍設計的巨大深坑中浴血奮戰,全軍無一生還,鳳陽郡守趁夜帶兵前去,只見深坑之中,死尸層層疊疊,沒有盡數。”

    “周邊數里,煙霧彌漫,空蕩駭人,甚至林中連一只飛鳥都無。”

    桃漾站在一棵開滿了粉紅花瓣的桃花樹前,手中還拿著那顆青團,垂眸默默的將它吃完,隨后再抬起眼眸來,看向沈婆子,問她:“有水嗎?”

    沈婆子聞言‘啊’了聲,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去了附近古亭內給她端了茶水來。

    桃漾用了盞茶,在一棵生的粗壯卻矮小的歪脖子桃樹的枝干上坐下,春風輕拂,將她滿頭如墨青絲拂起,吹散在片片桃花瓣中,她口中沒有一言,只是默默出著神。

    沈婆子讓青翠留下,她去了水榭給她取軟墊來。

    青翠就站在不遠處守著,過上片刻,她見桃漾神色黯淡,走上前低聲問:“姑娘是在為公子傷心么?”

    桃漾聞言眼皮輕抬,望著滿地被風吹落的桃花瓣,她抬起纖白指節,將風送來的一片捻在手中,朱唇翕動,淡淡開口:“他自作孽,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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