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對抗謝懷硯,你也殺了我吧
臥房內沉默許久,桃漾側過身背對著他,不再言語。
謝懷硯神色不虞,在榻前站起身,語氣淡漠:“恨又如何,就算是恨,你也只屬于我。”他留下這句話抬步離開了桃漾的臥房。
桃漾的高熱雖已退下,身子卻還很虛弱,第二日謝
懷硯未下令啟程回淮陽,桃漾就一直躺在榻上,大夫一日三次的來診脈,再給她開上幾副藥。
午后,空谷自外面回到別苑,進了書房將一封書信遞給他家公子,稟道:“公子,鵲水縣姓陸的人家全在這里了,不過,這些人家都與陽夏謝氏未有過任何來往。”
謝懷硯接過書信,斂眸在銀光紙上掃過,再吩咐:“去查桓馥。”
空谷應是。
在鵲水縣待了有兩日,這日一早,負責侍奉桃漾的婢女早早收拾好行李,來到桃漾跟前,恭敬道:“姑娘,公子在院中等您,今兒出發回淮陽。”
桃漾來到別苑門前時,謝懷硯并不在這里,空谷上前來對她見禮:“五姑娘,上馬車吧。”空谷抬手給她指了指別苑門外不遠處的一輛高大奢華馬車。
桃漾抬眸看了眼,馬車的簾幔未落,可以瞧出馬車內并無他人,桃漾默了默,抬步走過去,被婢女扶著踩上腳蹬上了馬車。
不多時,謝懷硯自別苑內走出,行至門前時,他神色淡漠,抬眸往桃漾坐的馬車看上一眼,抬步上了另一輛馬車。
自那夜他從桃漾屋內離開,再未踏足過,于謝懷硯來說,他生來高高在上,身份貴重,世人稱贊的天之驕子,從來只有他人在他面前討好,為了得他青眼費盡心思,如此不知好歹的,只有桃漾一人。
他不需要去哄她,去讓她不再恨他,他要的,不過是讓她留在身邊罷了,至于她心中是如何想,又要如何做,都不重要,既然他待她的好,成了她忤逆他的底氣。
日后,她便只是玩物。
自鵲水不行水路,到達司州城用了一日,當日夜間,司州刺史得知謝懷硯來了司州,在刺史府設宴請他,謝懷硯帶了桃漾同去,宴席上,歌舞升平,談笑歡聲。
桃漾坐在他身側,一直低垂著眼眸,不用吃食,也不理會他。
謝懷硯側首看她一眼,眉眼生冷,神色不悅。
待宴席結束,謝懷硯用了不少的酒,回到別苑內,他抬手將桃漾攬在懷中,剛攥緊她的腰肢,桃漾就抬手推在他身前,秀眉緊凝,一副懨懨且倔強的神色。
謝懷硯神色冷沉的看著她,呵笑一聲,將她自懷中推出去:“滾!”
桃漾似恍若未聞,神色不變,抬步往她的臥房回。
待到第二日一早,坐上馬車后過司州往豫州回,進了豫州地界后馬車一路未有停歇,桃漾就在車廂內的矮榻上靠著。
什么也不做,只時而發怔,時而趴在窗邊看著窗外連綿變換的景致。直到天幕逐漸暗下,馬車還在不停的前行,桃漾用過婢女給她端來的湯藥后,躺在矮榻上不覺間就睡下了。
待她再醒來時,窗外月色澄亮,透過林間枝丫灑下,她掀開簾幔,正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城門,上面赫然寫著‘淮陽城’三字。
趕了這么久的路,竟是已又回到了淮陽。
她看著馬車逐漸走近,在高大威嚴的淮陽城門下駛過,再次進到那個她不得進出的牢籠,她趴在窗邊,眸光直直望著身后的高聳城墻,再次進來,日后她會再有機會走出么?
桃漾神色淡淡的笑了下,放下簾幔再倚回迎枕上,直到馬車行至謝府后山,謝懷硯并未讓馬車駛入謝府正門,而是從后山徑直入了鹿鳴山。
馬車停在鹿鳴山中,謝懷硯下了馬車后未理會桃漾徑直離去,桃漾再回了之前她居住的碧月閣。
鹿鳴山是謝氏產業,又與謝氏府宅相連,往日里碧月閣外并無部曲看守,無人敢不經過他的同意來他這里,自這夜后,碧月閣外多了看守部曲。
留在鹿鳴山中侍奉的人也不再是拂柳和白蘆。
桃漾被困在這里不得出,除了兩個侍奉的婢女誰也見不到,她在榻上躺的乏了,來到院中八角古亭下,問給她添茶的婢女水蘭:“你認識拂柳和白蘆么?”
水蘭給她添好茶后,恭敬回:“奴婢認得。”桃漾再問她:“她們可還好么?”拂柳和白蘆誰都沒幫著她離開,是她設計了她們,她們兩個都是無辜的。
她本以為謝懷硯至多會責罰她們,可如今,她不確定她們是否還活著。
桃漾這樣問水蘭,水蘭只垂眸不應。
桃漾沒再為難她,在亭子里待了會兒后再回了臥房,繼續上榻躺著,天光微暗的時候,她用了些吃食,早早的上了榻,讓水蘭點了安神香。
沒一會兒,就有了些許困意,正是睡意朦朧的時候,臥房外有沉穩的腳步聲落入耳中,桃漾的睡意被打散時,床榻前的月白床帳正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給挑開。
桃漾睜開眸子看他一眼,神色淡漠,背過身去。
謝懷硯在榻邊落座,寬大手掌不由分說按住她的肩將她給掰過來,迫使她面向他,桃漾肩上受了力,抬手去推他,可她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他抗衡。
桃漾側首過來,檀口張開,狠狠咬在他手腕上,謝懷硯并不掙脫,落在她肩上的手始終未松開,直到桃漾感覺到了口中的血腥氣,貝齒微微松動,低聲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被困的日子已經很難熬了。
她不能再看到他。
謝懷硯聞言低笑,手腕用力,壓在她肩上:“出去?”他眉心微挑:“數日不見桃漾妹妹,還未與妹妹歡。好一番,怎能走呢。”他身上有著薄薄的酒香氣,吐息灼熱。
他今夜不止飲了酒,還用了五石散。
桃漾被他按在枕上,烏眸明亮瞪著他:“你別碰我——”溫熱的唇吻上來,強勢洶涌,桃漾口中的話‘嗚嗚嗚’的都被堵住,她緊閉唇瓣,被謝懷硯咬開,在謝懷硯含。吮她香。舌時,她貝齒用力,狠狠咬在他下唇上。
謝懷硯吃了痛,眉心微凝,大手猛的攥在她身。前,桃漾猝不及防的輕。吟了一聲,同時松了咬他的力道,她用力掙脫被謝懷硯按在耳邊的手腕,幾乎是用盡了力氣。
如同一只瀕死的魚兒般,雙腕掙脫開后胡亂一通打在謝懷硯身上,恍若失了心智,一番亂揮,謝懷硯側眸看了眼被她抓破的肩,再去看被她咬的血淋淋的手腕,神色晦暗,起身大步出了臥房。
一刻鐘后,桃漾氣息稍微平緩,半靠在迎枕上,隔著山水屏風她瞧見那道高大身影再次走來,待他走近床榻時順道熄滅了屋內僅有的一豆燭火。
桃漾眼前忽然一暗,只耳邊聽見‘叮鈴鈴’的聲響傳來,未等她去思忖,手腕上沾染一片冰涼,冷沉沉的,桃漾剛欲掙脫,才發現謝懷硯戴在她手腕上的,是鎖鏈。
“謝懷硯!”
桃漾羞怒的喊他,隨之而來的是腳腕上的冰涼,她聲音里含著急切:“謝懷硯,你混賬!你要做什么!”謝懷硯再把她按在枕上,聲線暗啞:“那只紅狐貍的金玉鎖鏈,桃漾妹妹喜歡么?”
他頓了頓:“不喜歡也沒關系,既然妹妹不乖,再給妹妹打上一副合身的便是。”
他抬手一扯,桃漾身上的寢。衣落地,冰涼鎖鏈直觸在溫熱肌膚,桃漾只覺身上一涼,隨之而來,是男人的炙熱體溫撲面而來——
謝懷硯對桃漾早就沒了耐性,他滿身的怒火亦早已壓制不住,在陣陣鎖鏈叮當作響中,他強勢的抵。開桃漾的膝彎,用早已習慣了的方式完全的占。有她——
月白床。帳內,鎖鏈聲四散,伴隨著桃漾的喊聲,輕輕重重,回蕩在整個臥房。
直到謝懷硯悶。哼一聲,徹底饜足,桃漾耳邊才終于得到一絲的清靜。
她蜷縮在枕上,冰涼的鎖鏈已被體溫染的溫熱,默上許久,謝懷硯從背后將她攬在懷中,將她額前被汗液沾濕的絨發撫開,桃漾身心俱疲,在
他懷中抬眸看著他,啞聲道:“謝懷硯,你也殺了我吧。”
“這么久了,你也該對我玩膩了——”她烏眸明亮,直直的看著他,就算他的眸色越來越暗沉,冷如冰刃,她依舊在說:“也不知我死了,你會再被夢所困,還是徹底解脫了呢?”
謝懷硯眸光深邃,深深凝著她,許久,他冷笑一聲,自身側取出一把匕首遞給她,眉心微抬:“想死,成全你。”他把匕首塞在桃漾手中,如同那日在甲板上,冷冷的看著她:“待桃漾妹妹死了,我定為桃漾妹妹辦的體面。”
“葬在鹿鳴山那棵海棠花樹下,可好?”
桃漾眸光怔仲,依舊淡漠的看著他,謝懷硯寬大手掌握著她的手,帶動著匕首的鋒利刀刃落在桃漾脖頸間,他呵笑一聲:“來,用力——這把匕首是上好精鐵打造而成,只要桃漾妹妹稍稍用力,這般白皙的頸子就會被染紅,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桃漾妹妹就徹底解脫了——”
他見桃漾垂眸,眸光一寸不錯的看著身前的匕首,冷聲:“割上去!”他鄙夷的看著桃漾:“倒是桃漾妹妹這次出逃,讓我查了一下鵲水陸氏,一個自年幼時起為了活著忍辱負重的人,討好父親母親,忍讓家中兄妹,舍得死么?”
桃漾聞言意味不明的笑:“這一切都被你毀了,不是么?我本要嫁去竹陵,就要離開陽夏,一切都被你毀了。”她眸光堅毅,可終帶著碧玉年華女子的委屈:“我什么都沒有了——”
謝懷硯呵笑:“桓恒雖出身竹陵嫡脈,卻無志向,你以為嫁給他,日后你的日子就能過好么?”桃漾眼尾緋紅,苦笑:“總比困在這鹿鳴山中,做只低賤的鳥雀好,”她話落,被謝懷硯握住的手使力,本就緊貼在她脖頸的匕首一瞬間在脖頸上劃出血痕。
鮮血在細痕浸出。
謝懷硯立時握住她用力的手,神色冷寒:“你敢!”桃漾看著他的神色,苦嘲的笑了笑,與謝懷硯相處這么久以來,她第一次看到他神色間真實的情緒,她再笑了下,掙脫開他的手,眸光暗下的一瞬,將手中匕首狠狠刺在了他寬大胸膛前。
血腥氣四溢,沾濕他單薄寢衣。
桃漾沒有殺過人,可她卻有了一絲亢奮,看著那些鮮血流出,她心里終于有了一絲暢快,疲倦又堅韌:“謝懷硯,我當然恨你——年少時我終于得到了可以離開陽夏的機會,來到淮陽侍奉在老夫人身邊,你知道我被老夫人第一個選中時,心里有多高興嗎?”
“我以為我的命運自此就變了,我有了新的生活,可我剛走出存玉堂的門,就遇到了你——我什么都沒有做錯,我甚至什么都沒做,連一句話都未與你說,可你,卻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晦氣’。”
“你是淮陽謝氏家主嫡子,你的一句話,決定的是別人的命運,我期盼已久的一切被你一句隨意亦或玩弄的話全都毀了!”
“我自幼便要背負著‘晦氣’‘孤煞’‘不祥’的罵名生活,我不得出陽夏,我整日待在府中,我沒有好友,就連我長大,親事也因此諸多不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她眼眸含淚,無奈的笑:“可你,卻還要再毀我姻緣,強行奪我清白,把我困在你身邊!”
她眸中含滿恨意,深深看著他:“謝二公子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太過殘忍了么?”
臥房內有了幾許靜默,匕首依舊刺在謝懷硯胸膛,任由鮮血流淌。
“你說你被夢所擾,困了你數年,夢中的女子是我——就算你口中所言為真,可這與我有什么關系?”她啞聲廝喊著:“我不知道什么夢,我自年少時再未見過你,這都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干?”
謝懷硯眸光幽邃,直直看著她的情緒,看著她眼眸中對他的恨,眉心緊凝,嗓音暗啞:“匕首只刺兩寸,不過失些血,死不了人,既是這么恨我,不如殺了我——”
他再握住桃漾的手,放在匕首上,帶動著她的手用力,刀刃再往皮肉滲入。
桃漾在他手中掙扎:“你若要死,別帶上我——”她的手掙脫而出,謝懷硯沾滿溫熱血液的手捧在她臉頰:“不陪我死,就算是恨,也得與我磋磨一生。”
他俯身,捧著她的臉去吻她。
身前匕首隔絕了兩個身體,被他抬手拔去,溫熱鮮血涌出,淌了桃漾一身。
第42章 咬你說人真的有前世嗎?
窗外月影西斜,靜謐無聲。
臥房內一片狼藉,旖旎氣息中含滿鮮血的氣味,婢女上前來整理被褥,紅白交疊,羞澀而駭人。
桃漾去了活水泉沐浴,再回到榻上時,水蘭上前為她脖頸間的傷口涂抹著傷藥,再纏上一層厚厚的紗布,起身欲離開時,桃漾啞聲與她道:“把窗戶都支開吧。”
臥房內雖清理過一番,也熏了安神香,卻依舊泛著濃濃的血腥氣,桃漾聞在鼻息,隱隱泛著惡心。
水蘭應是,擱下小藥箱后,將臥房的幾扇窗都給支開了來。
桃漾很累,身心俱疲,懶懶的躺在枕上,望著窗外月光不停走動,直到再也不見,她酸澀的合上眼眸,沉沉的睡了過去。
——
謝懷硯胸膛前的傷很深,失了太多的血。
他回到墨園后,未請大夫,一直住在謝氏府中的凈空大師被空谷夜半急急請來,空谷神色著急,與凈空道:“您就快些吧,別整您的袈裟了,公子失了那么多的血——”
凈空邊走邊問他:“因何失的血?”
空谷皺眉:“……自碧月閣出來就是這樣了。”
凈空深嘆一聲,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凈空來到墨園,為謝懷硯看了看傷口,沉聲道:“只差半寸便要傷及性命,公子不該如此。”他讓空谷把藥箱取來,為謝懷硯清理傷口,再為他上藥。
待紗布纏繞好,凈空欲言又止,最后從寬大僧袍中取出一物件,遞在謝懷硯面前:“這面銅鏡是貧僧云游時所得,送給公子罷。”謝懷硯斂眸,看上一眼,淡聲道:“多謝。”
凈空在他身邊數年,所與他清談的不過是‘放下’二字,而他想要得到的,從不會放下。
謝懷硯未再有言語,凈空施禮后退了出去。
——
府中這些日子鬧的不安生,如今剛剛消停了下來。
那日城門外三十里,謝舟帶領一眾部曲喬裝打扮前去劫親,雖是擺脫了前來接親的阮氏郎君,可劫親的消息很快傳至城內,那時,負責送親的謝三郎君和謝五郎君剛剛回到府中。
再次帶領部曲快馬趕至城外,淮陽是謝氏的地界,三郎君五郎君一番帶兵搜尋,不過一個時辰就把謝舟和謝滿尋了出來,當時,謝舟嚇的面色驚懼,給兩位兄長跪下,求他們能夠網開一面放過他和謝滿。
五郎君與謝舟關系不錯,有意裝瞎,三郎君雖與謝舟同出一房,是他的嫡親兄長,卻是性情剛直,恨他胡鬧不爭氣,亦不能容忍謝氏府中出現這樣的事情,他騎馬趕回淮陽城,未將此事告知家主謝蘊,而是去見了謝懷硯。
“二哥,這事該如何辦?”他詢問謝懷硯的意見。
“帶回府中,家法處置。”三郎君向來最敬重他二哥,聞言當即再去了淮陽城外,將謝舟和謝滿帶回府中,如今,已過了這么些日子,謝舟被用了家法。
至今躺在榻上下不了床。
謝滿則被關在廂房內,抄寫經書思過。
因著這件事,謝老夫人被氣的病了一場,當初讓各分支的姑娘前來淮陽謝氏教養,為的是能把她們教的知書達禮,眼界開闊,能夠嫁得高門。
如今,教養在她身邊的姑娘共有四個,已經出了兩個來敗壞謝氏門風。從前,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分支都與淮陽謝氏分出有上百年,早已出了五服。
府中的孫輩多,與她們常接觸,她也有意無意的提點過,讓他們注意些分寸,沒想到還是出了如今這樣的事情。
這日一早,謝懷硯前來給謝老夫人請安,道:“桃漾妹妹那日前去城外為謝滿送《列女傳》,不料正遇上劫親的兵馬,車夫被人打昏在城外,她受了些傷,孫兒已安排她在城外養著。”
謝老夫人聞言終于是松了口氣:“人沒事就行,給她父母去信了么?”
謝懷硯對她頷首。
隨后謝老夫人看著他,問:“你的氣色怎這般不好?可是又徹夜忙公務了?”謝懷硯神色平淡,溫聲回:“昨
夜里是沒歇好,勞祖母掛心了。”
他坐在桌前,拿起杯盞來用茶,在院中鬧著玩的慶小郎君忽然跑過來,站在他面前,仰著腦袋看他:“二伯伯,你為什么用左手喝茶呢?”
謝懷硯眸光微斂,抬起手中杯盞遞給慶小郎君,輕笑道:“唔,你也試試。”慶小郎君也試著用左手拿杯盞,呵呵笑著:“我拿不穩——”
對面的謝夫人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再去看他一直掩于袖中的右手,待離了存玉堂,走在府中的青石板路上,謝夫人問他:“你的右手怎么了?”
謝懷硯隨口回:“昨日那只紅狐貍不乖,被它咬了一口。”謝夫人聞言嘆了聲:“早就跟你說不該養的別養,我瞧瞧。”
謝懷硯神色從容,躲開謝夫人前來握他手腕的手:“已上過藥,母親不必擔心,我還有公務處理,先走了。”說完,他大步離開,出了謝府。
——
一連半月時日,桃漾都未能再踏出過屋門。
謝懷硯說到做到,當真再命人打造了一副金玉鎖鏈,將她困在臥房內,她每天白日里能見到的只有兩個婢女,而她們又從不會主動與她說話。
桃漾問上十句,她們或許會答上一句。
每到夜間,臥房內便只有響不盡的鎖鏈叮當聲,有時是夜半方止,有時徹夜不停——
天亮的時候,桃漾能看到的依舊是只有那兩個婢女。
這日,水蘭支開了窗,桃漾起身站在窗前,能望見的也不過是溫泉池,她在這里站了許久,微風拂過,吹起肩上青絲時,也帶來幾片古槐樹葉。
桃漾垂眸,不經意的捏在指腹間,望見古槐的葉子泛黃了一半時,她心間猛的一緊,怔了許久的神,回身來問水蘭:“入秋了么?”
水蘭回她:“姑娘,已入秋五日了。”
桃漾恍若隔世般,默上片刻,再問水蘭:“府中的人都在做什么?”水蘭回:“還有十來日家主就要在鹿鳴山中舉辦釀酒賽,府中的姑娘郎君們都在忙著如何能爭得頭籌呢。”
桃漾對她點了點頭。
許久再問她:“可有人問起過我么?”老夫人、嫣兒妹妹……亦或是其他的任何一個人。
母親沒有來過書信么?
她不見了的事謝斂在謝氏家塾不知么?若他知道不給母親去信么?
她慌亂中想到了父親謝瀾,神色一點一點再冷下去。
桃漾轉身往臥房回,對水蘭道:“入秋了,風總是涼的,把窗合上罷。”她夜夜與謝懷硯鬧不痛快,就算她所行的一切如同滴水,也總想要在他身上砸出一個洞來。
可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結束,她要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這夜,她居住的寢房再來了一個人。
桃漾倚在迎枕上微微出著神,耳邊有腳步聲走來,她只以為是水蘭,可入耳的聲音又是久違的熟悉,陳月漪站在榻邊,眉眼溫和的看著桃漾:“阿漾,我做了蓮子糕給你。”
她手中端著一盤蓮子糕,往桃漾面前遞過來:“你嘗嘗,還熱乎著呢。”桃漾近來整個人清瘦了不少,平日里就算水蘭她們逼著也未用過多少吃食。
她抬眸朝陳月漪看了看,再去看她手中端著的蓮子糕,問她:“你怎么來了?”陳月漪在榻邊的杌子上坐下,溫聲道:“我知道你在鹿鳴山,就去求了公子,想來見見你。”
桃漾對她輕‘嗯’了聲,抬手在玉盤里拿起一塊蓮子糕,放在唇邊咬了一口,再對陳月漪點頭:“很好吃。”
陳月漪見她吃了一口又一口,面色歡喜,再與桃漾道:“說起這蓮子糕,倒還有件事我不曾與你說。”桃漾看著她,洗耳恭聽的模樣,陳月漪繼續說著:“我當初能來淮陽謝氏,全是因著你教我做了這糕點。”
陳月漪把她在沈氏幫廚娘做糕點的事給桃漾講了講,最后道:“一開始我也想不明白,為何就因為一份蓮子糕,淮陽謝氏的二公子就要帶我走,我那時只以為他是愛吃這糕點,可后來,我發現他只是喜歡這個糕點的氣味。”
“就連墨園里的女子也都有著一樣的背影,身高相同,體型相似——”
桃漾口中嚼著的蓮子糕咽下后便不再吃,烏眸明亮看著陳月漪,她和陳月漪之間,其實沒什么可再隱瞞與顧慮,她如今被困在這間臥房里,之前夜夜住在碧月閣。
她和謝懷硯之間有什么,陳月漪又豈會不知。
早在當初陳月漪前去見她,問她要香粉方子時便是謝懷硯所吩咐。
陳月漪是聰明人,被桃漾看著不由垂眸,輕聲道:“公子他不會放你走的,他尋了你數年,”陳月漪不知如何再說,只是看著桃漾清瘦的面容,很是心疼:“公子他待你好,你若順從他,日后他不會虧待你的。”
桃漾神色清淡,淡淡回:“不會虧待——是錦衣玉食的將我養在鹿鳴山,還是得了他歡心會允我子嗣——”她苦笑一聲,往手腕上看過去。
“為了怕我傷著,在金玉鎖鏈上套了上好的錦緞,是這樣么?”
陳月漪看著她的神色,一時啞然。
默上許久,她再道:“可你一直這樣下去,”陳月漪斟酌著:“若惹了公子不悅,他會將你送人。”
桃漾不屑的笑了下:“讓他送,我侍奉哪個男人都一樣。”她說完,背過身去躺在枕上,不再言語。
陳月漪默默給她落了床帳,并未離開,就守在榻邊,直到夜色已深,桃漾有些口渴,讓水蘭給她倒杯茶來,陳月漪聞言給她添了茶端過來。
桃漾坐起身看著她,默上片刻,道:“你走罷,不用你侍奉我。”她接過杯盞,把杯里的茶水用完后,未再將杯盞遞回給陳月漪,抬手擱在了榻邊小幾上。
桃漾再躺回去,陳月漪依舊站在床榻邊未離開,月影西斜,不知到了什么時辰,桃漾在枕上低聲問:“阿月,你說人真的有前世嗎?”
第43章 藥欠他什么?
陳月漪明白她所問,想了想,溫聲道:“或許有呢。”她再在榻邊杌子上坐下,隔著床帳看著桃漾:“府中有位精通佛法的凈空大師,時常來鹿鳴山中走動,阿漾,你可以去見見他。”
桃漾聽聞過佛法,去過寺廟祈福,只是,佛法高深,她對此并不了解,默上片刻,她對陳月漪輕‘嗯’了聲。
自這夜后,陳月漪就留在了碧月閣里侍奉,她與水蘭她們不同,能陪著桃漾說說話,也能拉著桃漾陪她一起做女紅,不過,都是陳月漪在做,桃漾只在身側瞧著。
陳月漪的女紅在閨中時就不如桃漾,她不停的問,也讓寢房內顯得熱鬧了些。
這夜,陳月漪剛把她繡好的仙鶴圖樣拿給桃漾瞧,寢房的門就被人自外推開,謝懷硯一襲墨綠寬袍神色平和走進來,陳月漪看了一眼桃漾,起身給謝懷硯行禮。
謝懷硯垂眸在她手中的刺繡上看了一眼,墨色蜀錦上是用金線繡出的一只翱翔仙鶴,筆力遒勁,靈動清秀,他眉心微抬,問陳月漪:“這是你畫的圖樣?”
陳月漪垂首回:“不是。”
謝懷硯淡淡‘嗯’了聲,看了眼腰間那只香囊,再抬眸朝桃漾看過去,桃漾剛從凈室出來,正坐在妝奩上梳發,謝懷硯推門進來時,她就收了眸光,只望著面前的銅鏡。
謝懷硯的眸光落在她瑩白側顏,面靨微紅,有了幾許氣色,也顯出幾分溫潤來,他沒與桃漾言語,抬步往臥房走過去。
陳月漪與水蘭幫桃漾梳好發后,紛紛退了出去。
桃漾在妝奩前坐上片刻,神色清淡,
起身也繞過屏風來到臥房,床榻上的羅帳是被掛起的,謝懷硯就坐在榻邊,高大身影姿態散漫的靠在床柱上。
桃漾走進來,他眸光微抬,似有若無的看著她,一雙桃花眼多情而顯出幾分風流,桃漾不去看他,徑直走到床榻另一頭,踢下鞋襪就爬上了榻,鉆進被褥中闔上眼。
謝懷硯依舊靠在床柱上,直直的看著她,片刻,他寬大手掌探入被褥中,很是精準,微涼指腹在纖柔腳腕握住,在桃漾未反應過來時,指間用力,拖住桃漾的腳腕將她整個人連同薄裘帶到懷中來。
桃漾感覺到腳腕上如同爬了條蛇時,立時去掙脫,卻被謝懷硯越攥越緊,她羞怒:“謝懷硯!你放開我—-”
“嗚——嗚嗚”
謝懷硯將她拖到懷中,俯身堵住嫣紅唇瓣,一番強勢纏吻后,他指腹輕觸在桃漾頸間,肌膚如玉,滑膩微熱,那日匕首割破的細痕已完全長住,只留下一道粉白的輕痕。
他語氣低沉,問她:“藥膏為何不用?”桃漾被他禁錮在懷中,低聲道:“想留著。”謝懷硯聞言低笑一聲:“留著與我記仇么?”
桃漾不回,只側首不看他。
白皙脖頸完全袒露在謝懷硯眼前,他湊上前,在她頸間細痕處輕吻,肌膚生香,他埋在她發間,嗓音微啞:“姑娘家留了疤痕多不好,我給你上藥。”
他話落,喚了水蘭進來送生肌膏,桃漾闔上眼,任他去往脖頸間涂抹,待謝懷硯為她涂抹好,抬手將她合起的眼皮輕輕撐開,他的寬大衣袍落下,露出冷白線條流暢的手腕,往桃漾面前遞了遞:“你生了顆狠心,咬的這么重,也幫我上些藥。”
桃漾往他手腕上看了眼,被咬上的牙齒印都結了痂,再褪下,留下兩排紅紅的疤痕,那夜的事,之后無數個對抗的夜,都像是一場夢,卻又不會如這些疤痕一樣消去。
她接過謝懷硯遞過來的生肌膏,在藥罐里隨手沾了些,再落在他手腕上,隨意一抹,淡聲道:“好了。”
謝懷硯垂眸看著她:“就這樣?”
桃漾神色很不耐煩,再來回涂抹了幾下,把手中藥罐遞給他。
謝懷硯神色不變,任她從懷中逃走,再鉆進被褥中,他把手腕上未能涂抹均勻的藥膏涂抹,隨后熄了榻邊小幾上的燭火,俯身再朝嫣紅香甜的唇吻上去。
輕紗羅帳垂下,衣訣散落。
歡。好了這么久,謝懷硯對桃漾的身。子已是輕車熟路,任她掙扎,任她喊罵,那些身體上的碰觸,依舊是無法忽略的真實。
他把桃漾抱在懷中,香。舌含進口中,吮。吸纏繞,修長指節自身后拖住,如開泉眼,侍。弄片刻,他眸色晦暗,咬在桃漾耳邊,啞聲:“乖一些。”
桃漾去咬他。
狠狠咬在他肩上。
謝懷硯眉心微凝,他吃了痛,將桃漾扔在枕上,抵。開了她的膝彎。
上弦月升在天幕,灑下澄亮月光,窗外樹影搖晃,帶動著月光搖著秋千。
臥房內銅獸爐里的檀香已燃盡,輕紗羅帳半掩兩道朦朧身影,謝懷硯將桃漾攬在懷中,貼在她耳邊,低聲:“入秋了,桃漾妹妹喜歡秋景么?”
桃漾疲倦的躺在枕上,似是睡下了。
他撫著桃漾耳邊碎發,再道:“鹿鳴山的四時景致皆不相同,秋日的景致更為別致,明日去山中走走,也好折上幾支秋海棠帶回屋中插在玉瓶里。”
桃漾聞言眼皮微抬,怔神片刻,似有若無的在他懷中點了點頭。
翌日一早,桃漾在榻上醒來時,臥房內格外的寂靜,偶有幾聲鳥啼自窗外傳來,隔著床帳,她甚至能感覺到晨起微涼的風吹拂進來。
她自榻上起身,未喚水蘭,身上只著了件寢衣站在臥房內那扇山水屏風后,這架山水屏風比往日里都要亮堂,被朝陽浸透,謝懷硯昨夜在她耳邊說的話,是真的,她抬眸看到了寢房的雕花木門是打開著的——
她腳腕上的叮當聲也已不見。
陳月漪端著銅盆自外走進,見她下了塌,上前道:“阿漾,過來梳洗罷。”默上片刻,桃漾才對她應了聲,在妝奩前梳洗過后,再用了些吃食,陳月漪問她:“今兒日頭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桃漾再往門外望了眼,對她輕輕搖了頭:“我還有些困,再回榻上睡會兒。”她說完,起身再又回了榻上,陳月漪站在身后,欲言又止。
待至午后,桃漾才再下了榻來,未用午膳,直接出了寢房的門。
鳥雀生來就有翅膀可以飛翔,最怕困于鳥籠。
人也不過如此。
她雖在枕上躺了幾個時辰,卻睡不下,她貪戀屋外的日光,屋外的風,屋外的一切。
謝懷硯困了她許久,稍稍給她松了綁,雖然她心中很不屑,可她控制不住想要出去。
秋日的鹿鳴山中木芙蓉正盛放,滿片滿片的姹紫嫣紅,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山中卻空無一人,格外的冷清,陳月漪與桃漾道:“還有幾日山中就要舉辦釀酒賽,公子下了令,這幾日任何人不得進入。”
桃漾對她淡淡應了聲,漫步目的的走在山中,待走了有一刻鐘,對陳月漪道:“不必跟著我,我自己走走。”陳月漪聞言應她:“好,我回去做些蓮子糕,待你走的累了回來,正好可以用些點心。”
“嗯。”桃漾應了她一聲,隨后去了水流邊,蹲下身去用手撩撥著水花玩上一會兒,再起身往山中走,待行至一片海棠林,見秋海棠開的正好,抬手欲折上幾支。
指腹剛觸上,便又收了回來。
她在山中閑走了一個多時辰,再回到碧月閣時,謝懷硯在這里。
碧月閣內的一塊空草地上,他一襲墨衣長身玉立站在那里,正抬手給那只小象喂吃食,桃漾看了一眼,抬步就要往屋內回,被謝懷硯側首喚住:“去哪了?”他朝她伸出手:“過來。”
桃漾停下步子,眸光往那頭小象處看過去。
待她走近,謝懷硯看她手中空空,問她:“為何不折上幾支海棠回來插在瓶中養著?”
桃漾隨口回他:“花本該長在樹上,我若圖了一時之快將她折下,就算玉瓶清水的養著它,很快也會枯了,何必呢。”謝懷硯眉心微抬,沒有理會她的話,看著身側的小象,神色平和再與她道:“它也跟了你這許久,不給它起個名字么?”
小象待桃漾依舊親近,伸著鼻子往桃漾跟前來,桃漾抬手撫了撫它,過上片刻,低聲道:“喚它阿墨吧。”
謝懷硯聞言,神色間顯出幾許無奈:“為何是阿墨?”
桃漾抬手給他指了指:“吶,它這里有一塊胎記,黑黑的,像墨。”
謝懷硯抬眸看過去,隨后與她道:“再換個名字。”
桃漾眉心微凝,看他一眼。
謝懷硯與她道:“‘墨’字同了我的名。”見桃漾神色不解,他輕笑:“我名謝墨,字懷硯。”
桃漾應了他一聲,只上前去陪著小象玩,不再與他說話。
一連幾日,桃漾都一個人在鹿鳴山中閑走,這日,她回到碧月閣后,問陳月漪:“你說的那位凈空大師何時來鹿鳴山,我想見見他。”
陳月漪聞言輕笑:“適才我還見了他呢,現在應該是去了香苑。”
桃漾來到香苑時,凈空大師正坐在那顆海棠花樹下的石桌前用茶,他身披袈裟,面色溫和,見桃漾走近,起身雙手合十對桃漾道了聲‘阿彌陀佛’,隨后道:“姑娘也來賞花么?”
桃漾對他有些印象,當初她在鹿鳴山中照料這些花草時曾見過他一面,那時,她正在水流邊打水,他用一種醇厚深邃的目光看她,她當時雖心中不解,卻也并未多想。
桃漾也對他回禮:“聽聞大師曾云游南北朝,佛法造詣深厚,我心中有一困惑,特來請大師解惑。”
凈空聞言對她輕笑:“姑娘有何困惑盡管說,我若能為姑娘解惑,自當盡力,若有不可言之事,姑娘也莫怨怪貧僧。”桃漾的困惑凈空自是心知肚明,并非是他不愿為她解惑,實在是那人自這姑娘來了淮陽后,就已不再重用他,偏離佛法,執念深重,他亦是不敢有太多言語。
凈空和桃漾在石桌前落座。
桃漾的話問的直截了當,她道:“我欠他什么?”
第44章 夢妹妹可莫要再給我驚喜
凈空未料到桃漾如此直言不諱,拿起桌上杯盞用了口茶:“姑娘所言何意?”桃漾烏眸明亮看著他,溫聲問:“大師在淮陽謝氏做他的幕僚多年,為的不是困擾他的夢么?”
凈空輕笑,再用了口茶:“這是公子的隱秘,我雖在公子身邊多年,可公子從未與我細說過。”他見桃漾直直看著他,擱下手中杯盞:“不過,這些年我拿著謝氏的門貼,用著謝氏的金銀,得公子的令在四海之內云游,倒是參悟了一二。”
他在桃漾眉眼間打量,心中忽然一明,既然他勸不了謝懷硯,如何不來勸勸她呢?這件事,只要有一人肯放下,都能得解脫。
凈空大師對桃漾也算了解幾分,雖知她性情亦不似瞧著這般溫和柔軟,還是道:“既已走至如今這種地步,姑娘何不放下怨恨,留在他身邊。”
桃漾看了凈空一眼,垂眸晃動著手中杯盞里的茶水,未有言語。
默上片刻,凈空清了清嗓子,再道:“若說虧欠,姑娘曾尋求他的庇護,最后卻再棄了他而去,有因有果,還了總比互相折磨的好。”
桃漾抿了抿唇,問凈空:“我,之前是在淮陽長大的么?”她和謝懷硯身份不同,若她一直生活在陽夏,如何能與他扯上關聯。
只有一種可能,在那個夢里,她是自幼被養在老夫人身邊教養長大的。
凈空聞言對她點了點頭。
午后的日光很盛,照在身上暖暖的,桃漾看著凈空的身影逐漸走遠,她神思飄蕩,單手托腮在香苑里不覺間坐到了日光西斜——漫天紅霞時,陳月漪來香苑里找她,才一道回了碧月閣去。
——
存玉堂。
謝老夫人身子修養好后,更為愛熱鬧,今日留了所有人都在存玉堂用午膳,待熱熱鬧鬧一番后,謝懷硯才從外面回到府中,謝老夫人故作責怪了他幾句,讓他在身邊說話。
說的無非還是他的親事。
謝懷硯只在身側聽著,用了盞茶后,就起身去了院中,謝嫣本是正在和府中的姐妹們一道在玩葉子牌,瞧見他后起身小跑過去,甜甜的道:“二哥哥。”
謝懷硯手中剛接過慶小郎君扔來的鞠,聞言側首,對謝嫣應了聲。
謝嫣面容含笑,抿了抿唇,與他道:“二哥哥,我也想養一頭小象。”謝嫣極為喜歡小象,早些日子常去鹿鳴山中和它玩,可這幾日謝懷硯命人封了鹿鳴山,她心里很是難過。
思來想去,唯有擁有一只自己的,才可以一直陪著。
謝懷硯神色平和,一邊陪慶小郎君玩著蹴鞠一邊回她:“下次南蠻商隊來了淮陽,送你一頭便是。”
謝嫣道:“謝二哥哥。”她說完,依舊站在這里,猶豫片刻,再道:“如今桃漾姐姐不在,鹿鳴山中那頭小象也無人照料,二哥哥,不如把那頭小象送我罷?”
謝懷硯垂眸看她一眼,淡聲問:“什么?”
謝嫣對上他的眸光,急忙搖了頭:“沒,沒什么。”
謝懷硯撿起慶小郎君扔掉在地上的鞠,與他道:“接住了。”說完,他抬步離開了存玉堂,行至墨園時,空淵上前道:“公子,家主在。”
謝懷硯抬眸往他的書房看過去,對空淵應了聲,隨后進了書房。
謝蘊已來了墨園有一刻鐘,此時,正負手而立看著謝懷硯書案上的一副女子畫像,謝懷硯對他見禮后,謝蘊抬眸看他,問:“從前鮮少見你給人畫像,這女子是?”
謝懷硯神色平和看上一眼:“午時讀《詩經》,見有對女子的樣貌描述,閑來無事,便畫了個大概。”確實是個大概,畫中女子只有一道背影,和側過來瞧不分明的半張面靨。
謝蘊聞言不再問他,道:“隨為父去山中走走。”謝蘊往日里并不好登高,今日也是忽然生了登高望遠的興致,和謝懷硯走在山中,與他道:“幾日后鹿鳴山中釀酒宴可都準備好了么?”
謝懷硯對他頷首:“都已安排好。”
謝蘊聞言笑出聲:“不知今年是否有合心意的酒,”說到這里,謝蘊忽然想起:“昨日書易來了書信,說是月底前定能趕回來參加釀酒賽。”
謝書易是淮陽謝氏二房長子,也是府中長子,去歲去了建康城為官,因在御史臺任職,年初南北朝再有動亂,他帶兵前去鎮守,五月底謝老夫人過壽辰時,也未能回來。
謝懷硯聞言眉心凝住,對謝蘊道:“大兄離家已半載有余,是該回來了。”他語氣略有不對,謝蘊側首看了看他,隨后再與他說起些公事來。
夜里,謝懷硯來到鹿鳴山時,桃漾正倚在窗邊的香榻上,她自香苑回來后,用過晚膳就倚在了這里,不知何時就睡下了,謝懷硯走到榻前,見她秀眉緊蹙,唇瓣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么。
他抬手拖在她發間,低聲喚她:“桃漾——”他一連喚了幾聲,桃漾才猛的睜開眼,額間隱出細汗,喘息連連,看到面前的人是謝懷硯時,下意識整個人往后退了退。
謝懷硯垂眸看著她,眉心微動,神色凝住,問她:“做了什么夢?”桃漾倚在迎枕上許久,才漸漸緩過了神,沒有理會他的問話,只抬眸往窗外看了眼。
謝懷硯抬手把一件薄裘搭在她身上,回身看向剛站在門邊的水蘭和水葉,冷斥:“我留你們在此,就是這么侍奉主子的么?”水蘭水葉急忙跪下請罪。
桃漾的眸光從窗外回來,抬眸看他:“是我讓她們去做別的事了。”謝懷硯垂眸看她一眼,俯身將她抱在懷中,繞過山水屏風往臥榻去。
桃漾躺在枕上,抬眸看著謝懷硯,唇瓣翕動,默上片刻,問他:“在淮陽這么久,為何從不見大郎君?”謝懷硯坐在榻邊,聞言眉心微動,與她道:“他在建康,過幾日就會回來淮陽。”
桃漾對他輕‘嗯’了聲,謝懷硯抬手褪下身上衣袍,眸光深邃看著桃漾,待上了榻將桃漾攬在懷中,貼在她耳邊,嗓音意味不明:“你夢到他了?”
臥房內寂靜了一瞬。
桃漾對他搖頭,輕聲道:“沒有,”她眸光不解:“我從未見過他,怎會夢到他?”謝懷硯薄唇勾笑:“之前在墨園,不是見過畫像么?”
桃漾想了想:“忘了。”
謝懷硯微涼指腹按在美人骨輕摩:“忘了沒關系,過幾日他回來,便能見到了。”
桃漾聞言往床帳外看過去一眼,謝懷硯再道:“幾日后鹿鳴山中有釀酒賽,我帶你去走走。”桃漾眸光直直看著他,謝懷硯在她耳邊輕咬,語氣似溫柔又似告誡:“我讓妹妹出去,妹妹可莫要再給我驚喜。”
桃漾垂下眼眸,沒有吭聲。
謝懷硯也未與她再說,他今夜心情似乎不太愉悅,沒有太多耐性,直接熄滅了燭火就來跟桃漾要,桃漾檀口微張,剛要與他說什么,被他含住唇瓣,將她的話都堵了回去。
輕紗羅帳,身影相。纏,旖旎悶燥,桃漾沒再如往日里始終抗拒,任他索取,也算纏綿——
——
翌日辰時,存玉堂里正熱鬧的時候,桃漾來了這里。
她上前給謝老夫人跪下請安,謝老夫人看著她,驚訝一番后抬手讓她到跟前來,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怎么清瘦了這么些,不是養在你二哥哥的城外別苑么,可是下人侍奉的不周到?”
桃漾對謝老夫人莞爾:“沒有,是我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祖母不必憂心。”桃漾突然回來,存玉堂里自是一番問候。
待晚輩們陸陸續續的散去,謝老夫人與桃漾道:“你回來,怎也不來封書信說一聲,”她吩咐婢女:“去,把漾丫頭的房間收拾一番,有什么缺的再給補上。”
謝老夫人話落,身側一直垂眸飲茶的謝懷硯神色平和與老夫人道:“不必如此麻煩,讓桃漾妹妹住在鹿鳴山便好。”
謝老夫人聞言抬眸去看他,笑道:“漾丫頭是在我身邊侍奉,你一個做兄長的,跟祖母搶什么人。”老夫人說完,示意婢女去清掃房間便是。
謝懷硯擱下手中杯盞,再道:“祖母若想見她,讓她日日來給祖母請安便是,桃漾妹妹身子還未養好,待在鹿鳴山也好再修養一段時日。”他神色平和,語氣卻說的不容置疑。
謝老夫人看他一眼,沒再說這件事,只道:“盧七姑娘在咱們府上待了也有一段時日了,我瞧著那孩子喜歡,待重陽過后,就與盧氏把親事定下。”老夫人的話也說的不容置疑。
謝夫人在一側坐著,只垂眸看著面前杯盞里的茶水,見存玉堂內一時寂靜了下來,她站起身道:“若說修養身子的去處,我居住的桂月園里景致更為不錯,這樣,漾丫頭跟我去桂月園住上一段時日。”
不等謝懷硯朝她看過來,謝夫人已上前扯住桃漾的手,問她:“漾丫頭可愿意跟我走么?”
桃漾看著謝夫人,對她點了點頭。
謝老夫人在上首瞧著,心里的火氣倒是散了些。
不過,桃漾在存玉堂里陪著她,她在桃漾身上打量一番,只與桃漾簡單說了幾句話,就讓她走了。
桃漾對此沒什么情緒,她不知道謝懷硯要做什么,也明白此番一鬧,謝老夫人定不會再喜歡她。
午后,桃漾再回到鹿鳴山,讓水蘭水葉幫她收拾行李往桂月園去。
水蘭上前與她道:“姑娘,公子在水榭等您呢。”
第45章 親桃漾不是您親生的女兒么?
桃漾來到碧月閣水榭內時,謝懷硯正在書案前提筆落字,桃漾站在門前,看過去一眼,他書案上擺放著的不是公文,是書信,默上片刻,桃漾走去水榭窗邊吹風。
不多時,謝懷硯喚了空谷進來,將手中已裝好的書信遞給他:“送去潁川。”桃漾在窗邊聽到潁川二字時眉心微動,隨后回過身,謝懷硯正往她這邊走過來。
桃漾不知他在水榭等著她所為何事,只抬眸看著他,未有言語。
謝懷硯走近,帶來陣陣檀香氣息,語氣平和問桃漾:“東西都收拾好了么?”
桃漾對他淡淡‘嗯’了聲,隨后在謝懷硯清雋的眉眼間看了眼,問他:“你讓我去桂月園,為何不讓我留在存玉堂?”
謝懷硯高大身量靠在窗欞,姿態散漫,垂眸看著桃漾,隨口道:“去桂月園不是桃漾妹妹自己點的頭么?”桃漾看他一眼,神色清淡,若他不許,她真的能去桂月園么?
桃漾秀眉微凝,再問他:“你在祖母面前如此,是要做什么?”巳時的日光偏冷,透過窗外枝丫打在謝懷硯寬肩上,他整個人背光而立,面龐輪廓分明,抬手將桃漾攬在懷中,低聲道:“我不過是想讓桃漾妹妹留在身邊罷了。”
桃漾烏眸明亮,與他相視,淡淡道:“是么?”謝懷硯俯身來吻她,轉動身子,將桃漾壓在窗臺,修長手臂擱在她身后,探入口中,嘗了一番,嗓音微啞問她:“用板栗糕了?”
桃漾不耐煩應了他一聲,抬手推他:“水蘭她們把我的物件都送去了桂月園,我得去了。”謝懷硯聞言眉心微抬,松開落在她腰上的手腕,自懷中取出一張銀光紙遞給她。
“幾日后的釀酒賽,府中晚輩們都要來湊熱鬧,你也不好只在一旁瞧著,這是幾份釀酒的方子,在桂月園里閑來無事,可試著釀些酒。”
桃漾自他手中接過,垂眸看了一眼,對他道:“知道了。”
桃漾來到桂月園已是巳時五刻,這個時辰謝夫人正在后院里賞花,桃漾被婢女引著來到后院,上前給謝夫人問了安,當時盧七姑娘也在,謝夫人只對她頷首應了聲。
桃漾沒多停留,施禮后再回了她居住的地方。
謝夫人命人給她安排的廂房在正院后的一片竹林后,是一間不大的院子,很是清幽,最適合的便是修養身子,里面粉墻青瓦,布置雅致,有兩名灑掃婢女還正在忙活著。
桃漾走進屋中,見水蘭水葉正在整理衣柜,問她們:“被褥可鋪好了么?”水蘭聞言回她:“奴婢知姑娘有午憩的習慣,來到這里就先把床榻鋪好了。”
桃漾對她頷首,走進臥房,榻邊小幾上正點燃著蓮子香,她聞著熟悉的氣息眉心舒展開,褪去鞋襪上了榻,她昨夜里沒有睡好,身上酸痛,躺在枕上就睡下了。
待至未時,起身簡單用了午膳后,水蘭見她坐在院中槐樹下兀自出神,上前道:“姑娘若覺得無趣,怎不去前院陪謝夫人說說話?”
桃漾聞言默了默,沒有吭聲。
她想,謝夫人應是不愿見她的,甚至是對她厭惡。
讓她來桂月園住上幾日,也是不得已的周旋,至于日后要如何待她,桃漾一時并想不明白。
在桃漾印象中,謝夫人氣質非凡,帶著矜傲,面上有笑意時,讓人覺得溫和,卻始終帶著幾許疏離,一旦不悅起來,身為名門士族家主夫人的威嚴立現。
之前在城外別苑,謝夫人待她也是這般,雖溫和卻不親近。既如此,桃漾也不想去她面前惹她煩心,如今待在桂月園,她只安安定定的住在這里便是了。
桃漾一直在院中待到天幕暗下,用過晚膳后在院中小走片刻,也算悠閑,有一瞬讓她恍若回到了陽夏,從前在陽夏時,她也總愛在她居住的明蕊院中四處閑走。
想到這里,桃漾抬眸往陽夏所在的方向望過去。
陽夏桃漾居住的明蕊院,每日里杏枝都在清掃,桓馥每隔上幾日也會來這里坐坐。
自當初從謝懷硯的城外別苑回去后,桓馥就病了,用了大夫開的藥,也是反反復復的好不爽利,如今立了秋,天氣微涼,桓馥更不常外出了。
晚間,謝瀾自外回來,給她帶了她從前最愛吃的芙蓉糕,見桓馥一連咳了幾聲,語氣關切道:“早幾日不是已經好了么,怎又開始咳了。”
他神色凝重:“再喚大夫來瞧瞧。”桓馥看他一眼:“不用。”謝瀾給她帶的芙蓉糕遞在手邊她也不接,謝瀾無奈:“夫人,你究竟要與我置氣到什么時候?”
“我不是與你說過了,桃漾她在淮陽老夫人身邊侍奉,好著呢。”
桓馥看他一眼。
謝瀾再道:“你不信我,總該信斂兒吧,他就在淮陽謝氏家塾,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他五姐姐很得老夫人的歡心,讓你不必擔憂。”
桓馥也收到過幾封桃漾來的書信,信上無非是說她很好,問一些她的身子如何,桓馥再咳了幾聲,對謝瀾道:“出去吧,我乏了。”
謝瀾神色無奈,只得起身出了屋門。
待他走出來時,謝玉梵正站在院中,謝瀾看見她,溫聲道:“去吧,陪你母親說說話,也讓她寬寬心。”謝玉梵抬眸看著她父親,待她父親就要從她身邊走過去時,她喚道:“爹爹。”
謝瀾回身來看她:“怎么了?”
謝玉梵上前扯住謝瀾的手,父女二人很快出了院子,謝玉梵咬了咬唇,默上片刻,才問謝瀾:“您為什么要騙母親?我知道,桃漾來的書信,都是您偽造的。”
謝瀾神色沉重:“你一個孩子懂什么,去忙你的。”謝玉梵輕哼了聲,再問他:“只是因為桃漾不是您親生的女兒么?可她在咱們家生活了這么多年,也喚了您這么多年的爹爹,您怎么能這樣對她呢?”
謝玉梵的一番話說出口,謝瀾立時面色冷沉下來,對謝玉梵也冷了神色,斥道:“誰告訴你的這些!胡說什么!”他往四下里看了眼,再次告誡:“這些話日后不可再說。”
謝瀾這些年鮮少對謝玉梵發脾氣,甚至都沒有冷過臉,謝玉梵被他這樣冷沉的神色嚇的一時落了淚,謝瀾深出口氣,上前幫她擦去,隨后吩咐謝玉梵身邊的嬤嬤:“帶六姑娘回去,早些歇著。”
謝玉梵很早之前就知道桃漾不是她的親姐姐,那時候年少,她得知這個事情后,對桃漾趾高氣昂了一段時日,不但不再喚她姐姐,直呼她的名字,還什么事都要跟桃漾對著干。
去了桃漾屋中,只要有她喜歡的,都肆無忌憚的給她拿走。
反正無論她怎么做,父親都不會怪她的,她就算把桃漾的所有東西都拿走,也不過是拿回本就屬于她的東西,她一個不姓謝的孩子,本就不該在他們家。
后來,無論她怎么欺負桃漾,桃漾都不跟她生氣,還處處都讓著她,她和別的堂姐妹鬧了矛盾,桃漾還幫著她,漸漸的,她也就不再跟桃漾計較那么多。
這些年她對桃漾有些感情,她想不明白,爹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桃漾呢?謝玉梵回了她的院中,被她父親斥責了一通后,心里對桃漾的那點憐惜也漸漸淡下。
——
桃漾第二日去了存玉堂請過安后,回到竹院依舊是待在院中樹下,隨手翻了本書卷,正看的認真時,水蘭上前道:“姑娘,謝夫人身邊的人來說,讓您過去呢。”
桃漾聞言抬眸往門前看過去,心中隱有不安,對水蘭應了聲,起身往前院去。
謝夫人正在她的院中賞含苞待放的牡丹,瞧見桃漾走過來,隨口問她:“在院中做什么呢?”桃漾對她見禮,溫聲回:“在樹下坐著看會兒書。”
謝夫人從婢女手中接過剪刀,剪下一朵開敗了的花,再問她:“什么書?”
桃漾:“是本雜書,不敢說了污夫人的耳。”桃漾看的確實是本雜書,是她今兒一早去存玉堂時謝韻給她的,講的都是些坊間不入流的趣事。
謝夫人看她神色拘謹,笑了笑:“四書五經雖增智,偶爾讀些閑書也是消遣。”她神色溫和,說出口的話雖隨意卻是真的。
桃漾抬眸看她,謝夫人再與她道:“你一個人在后院待著也是無趣,日后來我這里陪我一起用膳吧,”她想了想:“早膳午膳你都來。”
桃漾聞言有些始料未及,默上片刻,對謝夫人應了聲。
在園中逛了有一炷香的時辰,桃漾和謝夫人在八角古亭坐下,婢女走上前來,稟道:“夫人,公子來了。”謝夫人聞言朝外院看過去,對婢女道:“說我午憩了,讓他走。”
婢女應是,施禮出去。
謝夫人收回眸光來落在桃漾身上,輕嘆一聲:“我記得你初來淮陽時,沒有這般清瘦,瞧瞧,氣色也不大好。”謝夫人頓了頓,似是感慨:“那時候你與竹陵郡的四郎君親事還在。”
桃漾眼眸垂下,用了口茶。
謝夫人抬手拿起一塊糕點,嘗上一口:“這些都是我身邊的嬤嬤做的,味道不錯,你也嘗嘗。”桃漾對謝夫人頷首,也拿起一塊牡丹花狀的精致糕點放在口中。
謝夫人用完了一塊糕點,神色悠閑:“世道不太平,權勢便是一切,尤其是女子,”她輕笑,看著樹枝上掛著的鳥籠:“過剛易折,就如這籠中的鳥,若被困在籠中,整日郁郁,等待它的不是凄慘死去便是痛苦的一生。”
“你瞧,它在籠中啼叫的歡快,也是這么過上一日。”
桃漾也揚起下頜,去看掛在樹枝上的鳥籠,有一只羽毛白凈的白玄鷗正站在小木窗邊啼鳴。
謝夫人繼續說著:“身為女子,要么有足夠的倚仗和地位,可以在這世間傲氣的活著,要么,”謝夫人苦笑了聲:“要么有男人足夠的寵愛,也可錦衣玉食安定的過上一世。”
“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該是折磨自己。”
桃漾在白玄鷗身上收回眸光,看向謝夫人,低聲問:“若這兩者都沒有,夫人覺得,該當如何呢?”
謝夫人沒有回桃漾的話,只起身說乏了,往屋內回。
桃漾在亭子里待上片刻,也回了竹院。
待至晚間,她沐浴后就要上榻睡下,謝夫人身邊的人再來了她這里,桃漾只好再穿上衣服同婢女來了前院,婢女與她道:“姑娘進來吧,夫人在屋中呢。”
桃漾站在屋門前,神色不解,抬步進了謝夫人的寢居。
第46章 酒吃了酒別親我
桃漾走進屋內時,謝夫人正坐在八仙桌前用茶,見她進來,在她身上看上一眼,溫聲道:“都睡下了?”桃漾雖穿戴的整齊,卻是沒讓水蘭再給她梳發,滿頭青絲只用一支玉簪挽著。
她對謝夫人點了點頭:“用過晚膳后無事可做,就上榻了。”謝夫人對她‘嗯’了聲,隨后站起身來,與桃漾道:“跟我來吧。”
桃漾聞言神色不解,見謝夫人往她的妝奩前走,卻未在妝奩前坐下,而是繞過妝奩走至一扇白墻前,不知手上做了什么動作,面前的白墻開出了一道暗門。
桃漾見狀烏眸放大,抬步跟了上去。
待走進地道內,眼前變得昏暗,只有點點燭火的亮光,桃漾安靜的跟在謝夫人身后,看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心里卻未有一點慌亂。
只側首輕輕看了謝夫人一眼。
走上有上百步的距離,眼前依舊是昏暗,桃漾以為這通道應是比她想象的還要再長一些,她心中正這樣想著,謝夫人卻是往通道的左側拐了彎。
下一刻,桃漾看到了光。
有夜間燭火明亮的光,也有來自廣闊天幕的盈盈月光。
謝夫人對她輕笑:“到了。”別有洞天的一處小院,種滿了各類花草,如今初秋時節,這些花兒依舊開的極盛,伴隨著流水淙淙,自花中心的水榭傳來。
晚風拂面而來,帶來陣陣花香,謝夫人與桃漾道:“過來坐。”水榭內的燭光很暖,布置亦極為清雅,桃漾和謝夫人相對而坐,輕聲問:“夫人,這是哪兒?”
謝夫人用了口茶,回她:“我平日散心的地方。”謝夫人抬眸在這處小院望了望,輕笑:“說來,除卻我身邊的嬤嬤外,你還是第一個被我帶進來的人。”
她看著桃漾:“你問我若兩者都沒有該如何,那便自得其樂罷。”謝夫人擱下手中杯盞:“這處小院是我嫁進謝氏來的第二年命人修建的,這些年我常待此處。”
桃漾看著謝夫人,她出身沁源名門王氏,是王氏家主嫡女,身份貴重,如今又是淮陽謝氏家主夫人,整個豫州無人不知她和家主謝蘊感情甚篤,琴瑟和鳴。
桃漾輕聲問:“夫人不開心么?”
謝夫人對她搖了搖頭,笑道:“日后你夜里睡不下,都可以來這里找我,我睡下的晚。”桃漾對她頷首,謝夫人再抬手給她指了指:“吶,那里有架木秋千,去玩吧。”
桃漾側首看過去,對謝夫人應聲:“好。”
一連幾日,桃漾早膳午膳都陪著謝夫人一起用,入夜的時候,待謝蘊在這里用過晚膳后離開,她再來謝夫人屋內,一道去密道后的小院。
這樣的日子像是場夢,過的極快,這日,桃漾再來到謝夫人屋中時,謝夫人身邊的嬤嬤道:“夫人已先過去了,姑娘去找夫人就是。”
桃漾對這里也算是已輕車熟路,經過地道來到小院時,謝夫人正坐在木秋千上出神,桃漾瞧過去,怕打擾了她,輕手輕腳的繞過木秋千往水榭去。
謝夫人晚間來這里時,身上衣著不似白日端莊貴重,發髻也梳的極為簡單,她今歲也不過三十有二的年紀,樣貌絕麗,許是‘自得其樂’的緣故,這樣悠閑時如同處在碧玉年華。
桃漾和她都在此處,互不干擾。
待至亥時,桃漾和謝夫人一道回去,走入地道時,桃漾溫聲道:“明日就是
釀酒宴了。“謝夫人對她應了聲:“這幾日你在竹院里試著釀酒,可釀成了么?”
桃漾對謝夫人莞爾:“應該還行吧,我不太懂得酒,明兒和大家湊湊熱鬧就是了。”謝夫人再道:“家主好酒,每年的釀酒賽奪得頭籌者,都有重賞。”
“他心情好了,就算是開口跟他討要什么,他也都會答應。”謝夫人說著,看了桃漾一眼。
桃漾對上謝夫人看過來的眸光,輕抿唇瓣,謝夫人再與桃漾道:“你初來淮陽時,因著年少時的事,我還在家主跟前提起過你,不過,他并不太在意。”
年少時的事——
桃漾默了默,與謝夫人低聲道:“不是我的錯。”
謝夫人聞言輕笑:“這件事說來話長,當年倒也不是懷硯目中無人,口中言語輕慢了你,”謝夫人放慢步子,與桃漾說著:“他自在存玉堂里見過你后,回到墨園就發了高熱病倒在榻,謝氏遍請名醫,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一月時日才醒過來。”
“你那時還年幼,若背負上不祥,天煞孤命的名聲,日后不全毀了么?老夫人怕毀了你的聲譽,就將懷硯因被你冒犯才生了病的事給掩蓋了下來,只是,這件事后來不知如何還是傳出去了一些,讓你這些年日子過的不舒心。”
桃漾聽著謝夫人的話,垂于身側的指節不覺間蜷住,胸口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來。
謝夫人看著她,握住桃漾的手,寬慰道:“不過,如今這件事都過去了,老夫人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給了你玉鐲,懷硯——他也已不在意,都過去了。”
——
釀酒賽舉辦在鹿鳴山中的一片秋海棠林中,海棠花粉燦一片,被風拂動,漫天飛舞,除卻謝氏府中人今日都聚在這里,還有各位郎君邀請來的好友。
釀酒賽本就是場家宴,以酒會友,并無太多規矩,桌案設在林木間,頗有悠閑自得之意。
桃漾是和謝老夫人一道來的這里,晨起她去存玉堂給老夫人問安時,謝老夫人將她留了下來,與她說了些話。
到了鹿鳴山后謝老夫人在桌案前落座,就讓她們各自前去熱鬧了,桃漾和謝韻剛走過來流水邊,謝嫣就揚聲喚她:“桃漾姐姐,過來啊。”
桃漾和謝韻往謝嫣這邊走,待走近了,謝嫣上前挽住桃漾的手腕,悄悄問:“桃漾姐姐,你準備釀什么酒?”桃漾低聲回她:“柿子酒。”
謝嫣驚訝了聲:“柿子酒?柿子也可以釀酒么?”
桃漾也不知道柿子能不能拿來釀酒,就是按照謝懷硯給她的方子試的,她想了想,回謝嫣:“應該可以罷。”謝嫣對她笑了笑:“桃漾姐姐別出心裁,待酒釀好了,我得嘗一口,”謝嫣往一側看了看,再低聲道:“我釀的是青梅酒。”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后,家主謝蘊已和幾位幕僚一起走過來,與眾人言語一番后,趁著日光初升,便開始了此次的釀酒賽。
各位姑娘郎君分別讓各自的奴婢把她們事先準備好的食材都搬過來,每個人各自釀各自的酒,謝蘊時不時的走上前去看上一眼。
釀酒賽舉辦了這些年,幾乎所有的釀酒方子他都見過,很難再瞧出什么新的花樣,府中晚輩們知他喜好桂花酒,多是釀此酒來討得他歡心。
他走至桃漾面前時,在她身側清洗好的一筐柿子前瞧了眼。
半個時辰后,釀酒賽結束,再由婢女們在每個酒缸上貼上主人的名號,搬去鹿鳴山中的庫房。
桃漾忙完后就獨自一人坐在一棵海棠花樹下,不多時,慶小郎君手中捧了一只蜜瓜朝她小跑過來,甜甜的道:“姑姑,這個給你。”他把手中的蜜瓜擱在桃漾面前。
再抬手去扯住桃漾的衣袖,一本正經道:“姑姑跟我來。”小孩子雖個子矮,力氣卻不小,扯住桃漾的衣袖就回身來去走,桃漾被他扯的站起身,跟著他往不遠處的水榭前走過去。
慶小郎君步子跑的快,桃漾也只跟著他,行至一處轉角時,慶小郎君一頭撞上了什么,他‘哎呀’一聲后,抬起眼眸去看,再又笑聲道:“大伯伯。”
桃漾也已看向面前的人。
身量很高,氣質沉穩內斂,面色溫和中帶著威嚴。
慶小郎君喚出‘大伯伯’后,桃漾也對他見禮:“見過大郎君。”謝書易先是抬手摸了摸慶小郎君被撞疼的額頭,隨后看向桃漾,輕笑:“是桃漾妹妹吧?適才釀酒時,我看到了妹妹在釀柿子酒。”
桃漾對他頷首。
謝書易再問:“你們兩個這么著急是要做什么去?”慶小郎君聞言只搖了搖頭,不吭聲,謝書易也就不再問,在桃漾面上再看過一眼,抬步離開。
大郎君言談溫和有禮,面容含笑,桃漾不覺間回身看了眼,眉心卻漸漸凝住。
被慶小郎君拉來水榭后,桃漾看到了正坐在水榭里用茶的謝懷硯。慶小郎君把她帶過來人就又一溜煙的跑沒了,桃漾看了謝懷硯一眼:“怎還哄騙起小孩子了。”
謝懷硯起身,抬手將她攬在懷中:“釀酒賽已結束,怎不來找我?”水榭的窗都是敞開著的,桃漾被他攬進懷中時,四下看了眼,抬手推他:“一會兒被人看到了。”
謝懷硯聞言輕笑,順勢將桃漾按在墻邊,俯身去吻她,紅唇水潤柔軟,相纏一番,桃漾在他下唇咬了下,呼吸微喘,低聲嗔怒:“吃了酒別親我。”
往年里的釀酒賽謝懷硯都不參與,今年亦是,適才他與幾位好友在水榭閑話,本是在用茶,有人提議,今日是以釀酒為主,不如將茶換酒。
謝懷硯是主人,客人提出此建議,自是滿足。
他聞言低笑一聲,俯身貼在她耳邊,嗓音微啞:“只這一回,讓我再嘗嘗,”見桃漾不應,他低聲問她:“嗯?”桃漾被他禁錮在懷中,被他再次吻過來。
日光逐漸強烈,山中熱鬧,庾子軒與好友閑逛一圈后,有些疲累,抬步往這邊的水榭走過來。
第47章 水別跟我記仇了,成么?
庾子軒逛的疲憊,神色懶懶,只漫不經心的往水榭走,水榭內安靜,他只以為府中人都在別處熱鬧,自顧自的往前走,行進水榭外的山水屏風外時,庾子軒下意識抬眸,腳下一個急剎,立時停在原地。
他愣愣的看著水榭內的一男一女,因是側面而望,庾子軒一眼就看出身量高大氣度矜貴的男人是謝懷硯,而被他壓在墻邊吻住的女子,是他曾見過的那位桃漾姑娘。
也是他的好友桓恒曾經的未婚妻子。
庾子軒張大嘴巴,不可置信的抬手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真的沒有看錯后,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雖然他身在門閥士族,見慣了士族內的荒唐事。
可,可謝懷硯竟和他的族中妹妹在——
這怎么可能?
庾子軒前不久剛在竹陵郡見過桓恒一次,他面容消瘦,整個人郁郁沉沉的,為情所傷所困,他在竹陵郡陪了他幾日,也寬慰他很多。
只以為他是和桃漾姑娘兩心相許,奈何拗不過父母長輩。
當時他與桓恒提起過謝懷硯,他記得當時桓恒的神色很不對,隱隱透著往日里沒有的陰沉氣息,當時他未有所覺,還寬慰桓恒謝懷硯雖位高權重在謝氏威嚴極高,卻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解決。
如今看來,桓恒當時的神色另有緣由。
那份郁郁不得志的情緒中也有著其他的傷懷。
庾子軒擰緊眉頭,一時心中唏噓,謝懷硯謙謙君子,在豫州聲望極高,如此之人,竟也能做出這種事么?他再抬眸看過去一眼,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剛走出山水屏風,迎面就碰上一人。
謝韻自釀酒賽結束后就不見桃漾,尋了好一會兒也不曾找到,就找來了水榭這邊,她看到庾子軒從屏風后走出,對他溫婉見禮:“庾五郎君。”
庾子軒從適才的情緒中回過神,看了謝韻一眼,見謝韻手中端著糕點,是要往水榭里去,他唇張了張,在謝韻抬步的那一刻,急忙道:“韻姑娘,我,我找你有點事。”
謝韻聞言不解的看向他。
庾子軒與謝韻不過是兩面之緣,甚至之前都沒有說過話,他神色微有不自然:“是,是這樣的,我適才沒有去釀酒,可我對酒有些興致,想勞煩姑娘與我說說適
才釀酒賽上的事。”
謝韻聽他這樣說,莞爾道:“五郎君想知道什么?”庾子軒想了想,抬手往遠處的一處八角古亭指了指:“不過都是些瑣碎事,說來繁雜,咱們去那邊坐下說罷。”
謝韻:“……”
她輕咬了咬唇,悄悄看庾子軒一眼,隨后再往庾子軒身后的水榭似有若無的看過去。
——
謝韻和庾子軒去了八角古亭,釀酒賽結束,鹿鳴山中的熱鬧也逐漸散去,謝夫人起身離開時,問身邊的婢女:“桃漾呢?”
婢女搖頭:“回夫人,奴婢未見五姑娘。”謝夫人輕應了聲,抬眸往遠處的別苑望去一眼。
桃漾與謝懷硯在水榭時,謝懷硯本只是吻她,在她口中肆意勾弄,可很快他就離了她的唇,在她頸間輕舐,修長指節玩弄似的挑開桃漾頸后小衣的系帶,桃漾感覺到身前一松時,口中含混不清:“謝懷硯,你別過分——”
他抬手合上窗,把桃漾攬在懷中,眉心微抬:“空谷在看守,不會有人進來。”桃漾眉心微凝:“那也不行,府中人都在鹿鳴山——”
謝懷硯指腹在她腰間輕摩,問她:“你說,去哪做?”
桃漾抬眸看他:“不做。”
謝懷硯俯身咬在她耳邊,嗓音低啞:“怎么這么狠的心,這么久不見還不給——”他的氣息灼熱,燙在桃漾面頰,染的她嬌靨緋紅,如紛紛揚揚的海棠花瓣。
不給桃漾再說話的機會,謝懷硯抱起她就進了水榭內門,這里平日是供在鹿鳴山中玩累了的人休憩用的,桃漾剛被謝懷硯放在軟榻上,就聞到了熟悉的氣息。
她側眸看過去,這間水榭她之前來過,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謝懷硯的一應習慣都是固定的,這里被他命人特意收整過,她不禁凝了凝眉,原是早就在這里等著她——桃漾知他勢在必得,也就不再吭聲,任由他荒唐。
水榭內一番歡。好,鹿鳴山中的人都已散去,謝懷硯將桃漾攬在懷中,冷白指節捏著她的下頜,神色不滿足的看著桃漾,看她面靨紅潤,有著未退去的情動,眸光瀲滟,曖昧旖旎。
他在桃漾唇邊輕舐,溫存的吻她,觸在桃漾腰間的指節感到她身軟入水時,聲線暗啞問她:“是沒要夠么?”桃漾本是闔著眼眸,聽到他的話,就要側過身去。
她身上滑膩,似只泥鰍般就要從謝懷硯懷中溜走。
謝懷硯寬大手掌掐在腰間,輕輕一拖,就把桃漾再給拽回來,他低笑,嗓音暗啞:“我也沒夠——”他抬起桃漾的腰,把她按在枕上,不由分說的開始了他的攻擊。
謝懷硯很懂桃漾的身。子。
之前桃漾與他抗拒著,也抵不住身體的反應。
她從前不承認,每一次歡好無論身體如何,心中總是厭惡、痛苦,認為在經受著某種沒有尊嚴的屈辱,讓她在之后的一整日里都被這種情緒所折磨。
可謝夫人告訴她,她不該折磨自己。
再是一場歡愉,薄汗淋淋,水榭內氣息沉悶,遍是旖旎,謝懷硯起身,連帶著被褥一起將桃漾抱在懷中,回了碧月閣。
此時日光微暗,他把桃漾扔進溫泉池內,隨后在碧月閣外與空谷吩咐上幾句,也下了溫泉池。
見桃漾只靠在溫泉池邊泡著,整個人懶懶的,像蔫了的海棠,他走上前,看向不遠處的一方圓石,低聲與她道:“去那里躺著,我幫你清洗出來,回榻上去睡一覺。”
桃漾確實很累,身上沒一點力氣,聞言睜開眼眸往圓石那里看過去,秀眉凝住,不悅道:“不去。”謝懷硯看她一眼,眸光再落回那塊圓石上。
他把桃漾抱起,去了另一側的竹榻,幫桃漾清理過后抱著她回了臥房內,將桃漾擱在枕上時,桃漾側過身去就睡,謝懷硯在她身后,神色清雋,指腹繞著她的青絲,沉聲道:“別跟我記仇了,成么?”
床帳內靜謐無聲,只有桃漾輕緩似是入了眠的呼吸。
待晚間的時候,桃漾在榻上醒來,起身讓婢女為她梳妝后離開碧月閣時,發現溫泉池內的那方圓石已不在,換成了一架開滿海棠花的木秋千。
桃漾看了一眼,抬步離開了碧月閣。
——
翌日一早,桃漾和謝夫人去存玉堂里請安時,謝韻和庾子軒的事傳開了。
昨日謝韻和庾子軒剛去了八角古亭,就被人傳到了謝老夫人耳中,謝老夫人隨便問了幾個人,各說紛紜,謝老夫人不由笑了笑,謝韻是在她身邊的孩子里年紀最大的一個。
親事一直不成,難不成還有這樣的際遇?
謝老夫人沒再問,直到謝韻回到存玉堂里,才隨口問上了幾句,謝韻聽得出老夫人的意思,與老夫人解釋道:“只是庾五郎君問我些事,沒別的。”
謝老夫人聞言笑道:“你和他平日里也無來往,如何要問你些事?”
謝韻:“……我也不知。”
謝韻當真是不知庾子軒是何意,說是有事要問她,可去了古亭內,他又吞吞吐吐的說不明白,東問一句西問一句的,明顯是在故意找話。
被謝韻這么一說,謝老夫人更為確定這事有些苗頭,老夫人面上有喜色,大家都瞧的出來,一時間謝韻和庾子軒的事也就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
待府中人都在存玉堂里散去時,謝韻喚了桃漾一聲:“桃漾妹妹,我昨日做了幾個荷包,總覺得圖樣不太對,你能來我屋里幫我瞧瞧么?”
桃漾隨她來到她的廂房內,謝韻把畫好的圖樣遞給桃漾,待桃漾給她修改好后,她再拿來做荷包的綢緞,上前來在桃漾身上一個個的比了比:“這個顏色襯桃漾妹妹,這個也行——”
桃漾今日穿了高衣領的錦裙,謝韻拿荷包比對時,湊在桃漾頸邊,指節輕輕撥動了下桃漾的衣襟,桃漾抬眸來看她,她的眸光已收回,一副犯愁的模樣:“既然都襯桃漾妹妹,就把這個送給妹妹吧。”
桃漾起身,對她應了聲。
——
釀酒賽共有七日,待到第七日的時候,家主謝蘊會隨同他的幕僚一道去庫房去‘聞酒’,七日時間,果子酒的氣息已逐漸濃重,聞著最初發酵的氣息便可定所釀之酒日后的醇厚。
第三日的時候,謝夫人讓繡娘前來,裁了些秋日的衣裳,也為桃漾裁了幾身,這些新裁好的衣裳都要先熏香再掛去衣柜里,桃漾就在竹院依著謝夫人的喜好為她做了香粉。
她命水蘭取來的香料多,做好謝夫人的熏香后還剩余好些,就再做了兩份不摻蚌粉的,一份她自己用,另一份則是打算著送給庾子軒。
釀酒賽那日,她與庾子軒見過一面,雖只是頷首走過,庾子軒身上的氣息還是撲入鼻間,他身上用的,依舊是之前在香苑里她寫給他的方子。
那是夏日里常用的,如今入了秋,也該換上一換。
這日午后,庾子軒正在府中的石榴園里閑坐,他平日里喜好機關術,也喜歡一個人清凈,與樹枝上的鳥兒逗趣了片刻,剛再坐下就看到了桃漾朝他這邊走過來。
雖已過去幾日,庾子軒看到是桃漾時,面色依舊有些不太自然,待桃漾走近,他起身見禮:“五姑娘。”桃漾對他回禮,隨后在他對面坐下來。
庾子軒看上桃漾一眼:“五姑娘有事與我說么?”桃漾自袖袋中取出一盒香粉遞給他:“我昨日剛做的香粉,想到你與我一般,都對蚌粉過敏,就也為你做了一份。”
庾子軒聞言輕笑了下,再次看桃漾:“謝五姑娘,你之前給的香粉方子很好用,我一直用著呢。”他自桌上拿起,湊在鼻間聞了聞:“香而不膩,淡雅素凈,可能再寫個方子給我么?”
桃漾再將早已寫好的方子也遞給他:“吶,這上面若有你不喜歡的香料,可以隨意去除。”庾子軒和桃漾說了一會兒香粉,隨后,默了默,低聲與桃漾道:“桓恒他,他過的很不好。”
桃漾聞言眉心微動,面上未有情緒,平淡回:“你與他是好友,該勸勸他才是。”庾子軒見她神色平靜,未有任何傷懷,不禁輕嘆:“五姑娘說的是。”
庾子軒再
看了看面前的香粉,心中猶豫,最后還是低聲道:“有些路看似寬敞華麗,實則是偏道,走上去不會有好結果,桃漾姑娘是聰慧之人,莫要走錯了路啊。”
桃漾眉目清和,眸光澄澈對庾子軒笑了笑,問他:“五郎君對蚌粉過敏是生來就有的么?還是別的——”庾子軒無奈笑了下:“是生來就有的。”
他想了想:“我這屬于是遺傳,我阿姐也對蚌粉過敏,我父親也是。”他問桃漾:“桃漾姑娘呢,也是生來就有的么?”
第48章 抱你故意的
桃漾對他頷首:“是,不過我家里人都不對蚌粉過敏,只有我自己。”庾子軒從前未有所覺,早對蚌粉過敏習以為常,此時聽到桃漾如此問他,才后知后覺去想了下這個問題。
他抬眸看了看桃漾,笑道:“看來我和桃漾姑娘的過敏之癥還不甚相同,桃漾姑娘非遺傳,或許尋了名醫可解。”
桃漾對他莞爾:“對蚌粉過敏也沒什么,我平日里用自己調制的香早已習慣了。”
與庾子軒在這里閑話片刻,桃漾起身就要離開時,與庾子軒道:“日后直接喚我桃漾就是了。”她走出一步,再回首,莞爾道:“韻姐姐溫婉聰慧,提前恭喜五郎君。”
庾子軒:“……”
他失笑一下:“不是那樣的——”
桃漾對他笑了笑,抬步走遠。
——
存玉堂內,謝老夫人倚靠在躺椅上曬著日光,她身邊的崔嬤嬤在身后為她捏著肩。老夫人忍不住輕嘆,與崔嬤嬤道:“一個個的,都是要走的。”
謝滿還在被關禁閉,謝清謝沅嫁了人,桃漾去了桂月園,謝韻這兩日只說是身子有些不適,不常在她身邊守著。
崔嬤嬤笑回:“姑娘家長大了,總是要嫁人,您不是也希望她們都能嫁得個如意郎君。”
謝老夫人默上片刻,輕笑了下。
此時,謝韻待在她的廂房里,在窗邊貴妃榻上倚靠著,手中拿了塊羊脂玉玉佩已出神良久,她用指腹不停的撫摸著玉佩上的字,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悸動。
‘懷硯’。
玉佩上刻著的字。
這塊玉佩是謝韻去歲中秋節時所得,那時,慶小郎君與他玩鬧,不小心扯掉了他腰間的玉佩,他只對慶小郎君笑了笑,并未與他討要。
之后,謝韻拿了糕點給慶小郎君吃,慶小郎君見了吃食糖果,就把玉佩隨手擱在石桌上,她悄悄取走,一直留在身邊。
她不愿嫁人,不想離開淮陽。
她見他待桃漾不錯,與桃漾交好,希望桃漾可以常帶她去鹿鳴山中,可桃漾沒有帶她去過,她原本以為是桃漾不敢擅作主張,如今看來,是桃漾心思本就不正。
就算庾子軒攔她,她也看到了里面的男人是他。
雖然只是一個側影,可她不會看錯,那是她這幾年時日里早已熟記于心的身影。
只是,怎么會是桃漾呢?
桃漾年少時就冒犯他,他怎么會與桃漾那般呢?謝韻想不明白,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除去光風霽月的外在,他也會有違禮制做下這等事。
她本想等著謝滿和謝舟的事有個結果,看老夫人如何處置,才好確定她該何去何從。
可老夫人一直未提謝滿的事,她想知道若祖母知道了他和桃漾,該如何對待桃漾。
是讓她留在他身邊,還是草草的把她嫁了人。
若是能留在他身邊,她也可放手一搏。
——
立秋后落了第一場雨。
淅淅瀝瀝如牛毛。
清晨,府中的女郎們前來給謝老夫人問過安后,一道去了鹿鳴山中賞花。
落著雨的天氣,本是都不愿外出的,可謝韻把早幾日里就已做好的雨鞋拿出來:“你們穿上試試,這雨中賞花可遇不可求的。”
謝嫣聞言先去試了試雨鞋,很合適,上面的刺繡她也喜歡,其他女郎有不喜雨天的回了自個院中,也有見謝韻歡歡喜喜的穿上,也跟著去穿的。
最后,謝韻和謝嫣以及府中其他的幾個姐妹一道來了鹿鳴山,待進了山中,謝嫣與她們道:“幾位姐姐先去賞花吧,我和韻姐姐說上幾句話。”
其他女郎撐傘離去,謝韻和謝嫣來了謝懷硯別苑外的八角古亭里。
謝嫣對謝韻一直不太喜歡,聽到謝韻與她說起桃漾的事時,謝嫣立時瞪了謝韻一眼:“你胡說什么!桃漾姐姐才不會,二哥哥更不會!”
謝嫣不信,但還是跟著謝韻來了這里。
八角古亭內寂靜,只有雨水順著屋檐滴落的聲響,不多時,謝韻抬手在謝嫣手腕上拍了拍,示意她去看。
桃漾昨夜里是歇在碧月閣的。
謝懷硯昨夜纏了她太久,已是夜半時分,她渾身酸軟,就在這里歇下了,晨起睡醒,已近亥時,她簡單用了些早膳,此時正撐著傘往桂月園回。
鹿鳴山中鋪就著各式各樣的青石板小道,雨天路滑,桃漾撐傘認真看著腳下路,未注意到不遠處亭子里的兩個人,還是謝嫣先喚了她:“桃漾姐姐。”
桃漾聞聲抬眸看過去,朝她們走來。
待走進八角古亭,謝嫣神色勉強收著,問桃漾:“今兒一早夫人說你身子不適,沒能去給祖母請安,你怎么會在二哥哥的別苑里啊?”
桃漾神色清淡看著謝嫣,回她:“我來看下那頭小象。”
謝嫣輕聲‘哦’了下,提起那頭小象來她心里更為不虞,再與桃漾道:“我和韻姐姐還有府中其他姐妹一道來鹿鳴山賞花,桃漾姐姐也一起去吧。”
桃漾抬眸看謝韻一眼,對謝嫣莞爾道:“好啊,我適才還想著在山中走走,折上幾支秋海棠呢。”
桃漾和謝嫣謝韻一道撐傘走在鹿鳴山中,不多時,就與適才前去賞花的幾位女郎碰上,一群姑娘們在一塊,說說笑笑,正是人多的時候。
謝韻走至桃漾身邊,張開口道:“桃漾妹妹,我——”她話未說完,桃漾側首來看她,眉目含笑指了指:“韻姐姐是想要那支海棠么?”
謝韻神色微有不自然看著桃漾,對她點了點頭。
桃漾抬手所指的那支海棠開的極低,就在大片枝丫的最下面,若要去折,只能彎著身子,桃漾將她手中撐著的油紙傘遞給謝嫣:“嫣兒妹妹幫我撐下傘,我來幫韻姐姐折上一支。”
桃漾彎下身子,雖著了高衣領的錦裙,俯下身時,修長脖頸間的大片肌膚還是顯露而出,青絲側垂于肩,肌膚雪白,點點紅痕刺目,直到美人骨——
謝韻一時攥緊了手中的傘柄。
謝嫣為桃漾撐著傘,放大雙眸,呆愣在原地,直到桃漾折了海棠回身來遞給謝韻,謝嫣還未回過神來,還是桃漾喚了她,她才懵懵的跟著繼續往前走。
走出有上百步,謝嫣終于回過了神,在桃漾身側問她:“為什么?”桃漾停下步子,側首看向謝嫣,不解問:“嫣兒妹妹在問什么?”
謝嫣看向她頸間,眉頭緊皺:“別這么喚我!”適才的女郎們都有瞧見一些,只是都當作不知,謝嫣如此發問,心中自是都明了,桃漾看了謝嫣片刻,對她輕輕點了頭。
她撐著傘抬步就要走,謝嫣一時愣了愣,大步走上前去:“你就沒有話與我解釋解釋么?”她抬手去扯桃漾的衣袖,雨天青石板路濕滑,謝嫣情緒不穩,一時用過了力道。
桃漾腳下一滑,崴了一下跌倒在青石板地上。
謝嫣:“……”
她想要抬手去扶起桃漾,卻是猶豫了,只氣惱的看著,隨后轉身就要離開,抬眸的時候,卻看到不遠處幾道男子的身影正朝這邊走過來。
謝懷硯處理完公務回到府中后,與大郎君和此次前來淮陽參加釀酒賽的好友一道在山中閑走,他一襲墨衣神色冷傲走上前來時,桃漾已被謝韻扶了起來。
青石板路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水,桃漾臟了衣裙,濕了鞋襪,謝
懷硯走上前,將手中油紙傘塞在她手中,攔腰將桃漾抱起,往八角古亭下走去。
一側站著的幾位郎君神色各有異樣,誰都沒想到謝懷硯會上前去抱她走,一時怔然,唯有庾子軒神色如常,在心里嘆了嘆。
大郎君謝書易讓侍從引著其他幾位郎君去了水榭歇息,隨后看向另一側站著的府中女郎們,神色冷下,與她們道:“隨我來。”謝書易對待府中弟弟妹妹們向來嚴厲,他這般神色,謝嫣下意識咬了咬唇。
謝懷硯抱著桃漾在石桌前坐下,抬起桃漾的腳腕落在他腿上,冷白指節不疾不徐掀開衣裙,再把弄臟了的鞋襪褪下,腳踝處磕在青石板上,有些微的紅。
片刻,空淵前來送了藥膏,擱在石桌上后再退下,謝懷硯寬大手掌握住桃漾的腳,微涼指腹沾染了藥膏來回涂抹著。
桃漾垂眸淡淡看著。
“那日在水榭,庾子軒和謝韻都在,是你安排的么?”雨聲滴答,謝懷硯神色認真,眸光只落在眼前白凈滑膩的腳腕上,聞言與桃漾頷首:“他們都有用。”
桃漾看他一眼:“你早就知道謝韻對你存了心思,是你嫌她礙眼么?還是你要用她將我與你的事都捅出去,謝懷硯,適才那么多人都在,你抱我來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謝懷硯聞言輕笑:“她如何能礙了我的眼,”他抬眸看向桃漾:“我自是想讓桃漾妹妹光明正大的留在我身邊。”
“做你的妾么?”
桃漾語氣自嘲,在山谷涼亭里如同冰凌在四周搖晃,發出刺耳的聲響。
桃漾再問他:“你又要對庾子軒做什么?”
謝懷硯抬眸看她一眼,眉心微抬:“桃漾妹妹主動給庾子軒送香粉存的是何心思?”桃漾神色暗下來,就要將腳從他手中抽出,再被謝懷硯攥緊,往紅痕處涂抹藥膏的力度加重,痛的桃漾擰了擰眉。
他嗓音依舊平和:“別動——”
古亭內安靜上片刻,謝懷硯的聲音再次響起:“庾子軒與桓恒是好友,我讓他瞧見,自是為了讓他回去寬慰他的好友,讓桓恒知道我與桃漾妹妹情義深重,也好死了心。”
他嗓音意味不明,說的隨意,卻又隱隱帶著幾許暗沉。
桃漾側過身去,闔上眼眸。
腳腕再一使力,從他手中掙脫——
第49章 痕嘗嘗是何滋味
藥膏滑膩,桃漾掙脫的力度大,謝懷硯落在她腳踝的指腹順著腳骨滑出,山間寂靜,桃漾把腳從他手中抽出后,抬眸看向他:“你這個人就是壞!”
她俯身來拿起她的鞋襪窸窸窣窣的一陣穿好,起身就要走。
謝懷硯抬手一攬,讓她坐在懷中,他薄唇勾笑,淡淡道:“我對桃漾妹妹是好的,不是么?”桃漾烏眸明亮,在他懷中與他相視,抬手落在他寬肩上,借力往上,猛的貼上前去狠狠咬住他。
她沒有去咬他的肩,直直的咬在他修長側頸上,就如撲食的小獸。
謝懷硯吃了痛,眉心微凝,垂眸看著她,低聲道:“別這么狠的心——”桃漾聞言不去理會他,齒間反而更為用力,口中含混不清的說著:“榻上總是不饒人,一大早的被人嘲弄,你也該嘗嘗是何滋味。”
落著雨的空氣濕潮,不一會兒就有血腥氣散布在空氣中,桃漾口中有了咸咸的味道,還是沒有松口,咬了這么久,謝懷硯攥在她腰間的大手用力,往下拉她。
桃漾手腕緊緊攀在他頸后,就是不肯松口。
“下來!”他冷聲道。
桃漾聞言齒間再用了力,謝懷硯垂眸看她緊貼在他胸膛前的身子,抬手在她頸后輕車熟路的解開她的小衣系帶,桃漾感到身前一松時,下意識松了齒間的力道,被謝懷硯握住雙腕攥在懷中。
他神色意味不明,點墨眸光看著桃漾:“就不能乖些么?”他看著桃漾唇上沾染的鮮紅血跡,連帶著牙齒上都是,又不由失笑:“吸人陽氣不夠,還要喝人血,是個什么妖精變的?”
桃漾瞪他一眼,側過身去不看他。
謝懷硯抱著她起身,剛走出一步,桃漾在他懷中掙脫,低聲:“我要回桂月園。”
謝懷硯邊走邊道:“下口這么狠,先回去幫我上藥。”他垂眸看向桃漾滿口的血跡,檀口微張露出一顆尖尖的牙齒,嗓音低沉:“得把這顆牙給磨平了。”
回到碧月閣,謝懷硯對空谷吩咐幾句,不多時,空谷端來了清水以及小藥箱。
桃漾抬眸看了眼他頸間的牙齒印,起身拿了絹巾在水中沾濕,把他頸間的血跡先給擦了干凈,隨后在藥箱里翻翻找找,取出一瓶止血散來,低聲與他道:“側過去。”
謝懷硯看了眼她手中的藥瓶,隨后眸光落在藥箱內,眉心微抬,與桃漾道:“先消毒。”桃漾聞言正拔木塞的手頓住,看他一眼,繼續把手中的止血散往他頸間撒。
謝懷硯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低聲問她:“還沒消氣么?”
桃漾對他搖了搖頭:“是你罵人!”
謝懷硯聞言輕笑:“我怎么罵你了?”
桃漾:“畜生咬了才有毒——”
謝懷硯挑眉低笑,回身看向遠處的空谷,示意他前來上藥,與桃漾道:“去把自己洗洗。”桃漾擱下手中藥瓶,回了她往日居住的廂房,洗了把臉再漱了口,之后撐傘回了桂月園。
——
晚間的時候,謝嫣身邊的婢女來桂月園給桃漾送了一罐擦傷藥:“我家姑娘今兒在山中染了寒,不好來看五姑娘,還望五姑娘把這傷藥收下。”
桃漾接過傷藥,對她道:“替我謝謝嫣兒妹妹。”
桃漾聽聞她被謝懷硯抱走后,大郎君將謝嫣她們都叫走訓斥了一番,當時在青石板路上,她抬眸看過去時,與大郎君有過一瞬的相視。
聽聞他為人剛正,待府中弟弟妹妹們亦是嚴厲,桃漾想著他神色暗下的面龐,不由想起那日在鹿鳴山中做下的夢,她從未在夢中見過謝懷硯,卻是見到了一個素未謀面之人。
夜里的時候,雨就停了。
釀酒賽已到了第五日,一早府中晚輩去存玉堂里給謝老夫人請過安后,口中所言的都是釀酒賽的事,因著謝蘊給的賞賜足夠豐厚,府中的郎君姑娘們各個都滿懷期待又心中忐忑。
午后,家主謝蘊和身邊幕僚自庫房回來,選定了謝大郎君釀的酒為最佳,謝蘊今年給出的賞賜是一景致俱佳的別苑,謝書易聞言對謝蘊有禮道:“侄兒外出近一年之久,能釀出大伯喜好的酒是侄兒的榮幸,何須賞賜。”
謝蘊聞言笑道:“既是釀酒賽,總要有賞賜,若你還有何需要的,盡管開口。”
謝書易聞言輕笑:“說來倒也有一事想請大伯相幫,此次我回淮陽,是與陛下告假而回,”他頓了頓:“我有意留在淮陽,不再回建康,還請大伯能向陛下上書一封。”
謝蘊聞言問他:“陛下如今正看重你,為何不愿回去了?你父親可知你的打算?”謝書易神色平和回:“如今朝中局勢復雜,侄兒想先回淮陽觀望觀望,父親他已知曉。”
如此,謝蘊也就不再問,應下他所求。
晚間,謝蘊帶了早幾日他就已釀好的桂花酒來了桂月園,坐下用膳時,他四下看了眼,問謝夫人:“陽夏來的那孩子呢?”
謝夫人用了口粥,回他:“在她院中呢。”
謝蘊再道:“讓她一起來用膳吧。”
桃漾聽到謝夫人身邊的婢女來喚她時,剛坐在八仙桌前,湯勺還未拿起,她在桂月園住了這些日子,與謝夫人身邊的婢女也算熟悉,輕聲問她:“家主有事尋我么?”
婢女答:“家主帶了他自釀的桂花酒,許是想讓姑娘嘗嘗呢。”
桃漾來到謝夫人這里,對謝蘊見了禮,在八仙桌前落座,謝蘊直言與她道:“你釀的酒不錯,”他頓了頓:“是頭一回釀酒吧?若是手法嫻熟些,用量考究,當是此次頭籌。”
桃漾聞言有些怔神,先是和謝夫人相視
了眼,再道:“之前在陽夏不曾釀過酒,也是此次來淮陽覺得釀酒極為有趣,在竹院里研究了幾日。”
謝蘊聞言笑道:“你覺得有趣?”
桃漾對他頷首。
謝蘊再問她:“你是如何想到以柿子為主食材拿來釀酒的?”桃漾那日釀的酒以柿子為主,加以青梅和青杏,謝蘊這樣問,她輕抿了抿唇,回:“入了秋,我見府中有片柿子樹,黃橙橙的很好看,就想著拿來釀酒了。”
謝蘊對她點頭。
一起用過晚膳后,謝夫人與謝蘊道:“你既是覺得桃漾手法用量不考究,拿了她的方子再去釀就是了。”謝蘊確有此意,他對謝夫人頷首,再看向桃漾:“既是拿了你研究出的方子,也該有賞賜,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桃漾對謝蘊施禮,溫聲回:“桃漾并無所求。”
謝蘊聞言在她面上打量,不由更為認真的看了看她,笑道:“你雖在陽夏長大,卻被你父親教的很好。”謝蘊不由想到之前的事,難怪懷硯對謝瀾看重,連帶著謝斂和她也多關照。
“這樣,說了賞賜自是會給你,你想好了可來找我。”
桃漾對他道了謝,謝蘊起身離開桂月園。
——
釀酒賽結束,前來淮陽的其他士族兒郎陸續離去,庾子軒臨行前,來見了見桃漾,他把一塊雕刻成鷹的銅牌遞給桃漾:“日后若是有機會來了潁川,可拿此銅牌來見我,我定好生招待。”
他看著桃漾:“我喜清凈,并不住在家中,是和四兄一同住在塢堡,你若去了,應該也會喜歡。”桃漾對他莞爾,沒有與他客氣,抬手接過了他遞來的銅牌。
與他道:“路上慢些。”
各士族兒郎都離去后,謝老夫人這才開始處理家事。
一早,府中人在存玉堂里請過安后,往日里謝老夫人要說事情總要讓一些晚輩先行離去,今兒一個都沒讓走,還特意讓人把謝蘊也給請了來。
她高坐上首,看向三房夫人,神色嚴肅問她:“他怎么樣?還是不吃不喝的鬧么?”謝三夫人這些日子因著謝舟的事在府中抬不起臉,只說身子不適,鮮少出門,今兒也是被老夫人喚了來。
她面色憔悴的站起身:“回母親,已不鬧了。”消瘦成那樣,哪還鬧的動。
謝老夫人冷哼了聲:“說說吧,這是你們三房的事,打算著怎么處置?”
謝三夫人早些日子就已寫信去了建康,將這件事與謝三爺言說,此時謝老夫人問起,她再道:“兒媳是想著,既然兩個孩子真心相許,不如讓謝滿留下。”
謝老夫人看著她。
謝三夫人繼續道:“留在身邊做個妾室就好。”
謝老夫人威嚴十足:“不成,謝舟做下此等事,丟盡了謝氏顏面,逐出淮陽謝氏,至于謝滿,讓人把她送回家中去,日后睢陽不可再以謝氏分支自稱。”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放大雙眸。
謝三夫人直接上前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母親,舟兒是您的親孫兒啊,您饒了他——”最近府中發生這許多事,謝老夫人有意讓這些晚輩們都長些記性,勢必要拿謝舟來動刀。
家主謝蘊坐在一側,默上片刻,起身與老夫人道:“母親,孩子們不懂事,不如這樣,讓謝舟去往建康留在他父親身邊,謝滿依舊送回睢陽,讓她父母處置。”
府中人都為其說情,謝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若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翌日,桃漾在桂月園聽聞謝滿被解了禁足,她不愿回睢陽家中,前去求了家主謝蘊,想去一遠房姨母家住上一段時日,謝蘊允了她。
入夜,桃漾躺在枕上,翻來覆去的始終睡不下,就再起身穿衣,與水蘭道:“不用跟著,我出去走走。”水蘭跟在她身邊這些日子,也知曉她喜好吹風的習慣,聞言道:“姑娘莫要走遠了。”
桃漾就在離得桂月園不遠的石榴林附近閑走,她漫無目的,思緒有些紛亂,在腦中想著謝舟和謝滿的事。
家主謝蘊為人清正,在朝為官時以‘仁’為主,致仕后又以‘義’在豫州立足,只是,她一直有些看不明白謝懷硯對他父親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他敬重他的父親么?
他會顧慮他父親么?
桃漾秀眉緊凝,再想到那日謝夫人有意提醒她,若所釀之酒能得家主喜歡,向他所求,他都會應下。
所以,是可以的么?
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夫君,謝夫人應是最了解這兩個人的。
桃漾這樣想著,不覺間已走出很遠,離了石榴林,來到她說的那片結滿柿子的地方,她走的有些累,剛在一棵樹下坐下來,耳邊就傳來幾道說話的聲響。
“姑母說不想,原是騙我的,”男子氣息沉沉,說話間傳來陣陣衣服摩挲的窸窣聲,隨后是女子的輕吟,他再道:“曲陵那個男人給不了姑母的,我可以——”
女子道:“老夫人剛發過話,還敢如此大膽——”
“有大伯在,沒事的。”
桃漾眉頭皺緊,輕輕站起身,往柿子林的另一側走。
直到這些聲音再聽不見,她輕輕出了口氣,打算繞著另一條路回桂月園,剛再走出沒幾步,假山石后再傳來說話的聲響,男子道:“勾我來這里,就只給這些?”
女子聲音嬌軟:“我怕——”
男子聲音低沉:“怕什么,只會讓你**——”
桃漾:“……”
湊著月色,她四下瞧了瞧,輕手輕腳的沿著小道旁的草地往回走。
第50章 葷早就想在這里了
墨園,書房內。
空谷上前來回稟:“公子,五姑娘這幾日常在家主院外的桂樹林閑走,只是,從未進去過。”
謝懷硯在書案前提筆落字,聞言輕‘嗯’了聲。
——
謝舟和謝滿的事情解決后,存玉堂里有了樁喜事。
謝韻的親事終于定下。
庾子軒不聲不響的自淮陽離開后,謝老夫人就知那日古亭內兩人獨坐實在是場誤會,這件事也就沒有再提。
之后幾日,謝韻在老夫人身邊侍奉時,常與老夫人道:“從前還有桃漾妹妹在存玉堂侍奉祖母,也能熱鬧些,如今在祖母身邊的只我一人了。”
“祖母若是念桃漾妹妹了,我就去鹿鳴山幫祖母把桃漾妹妹喚來。”
謝老夫人知她何意,沒有理會她的話。
謝韻也就不再說,見老夫人待她疏離,正好入了秋已有一段時日,老夫人的秋衣還未添置齊全,她就與府中的幾個女郎一道去了街市上的成衣鋪。
想為老夫人添幾件新衣,也好討了老夫人的歡心。
女郎們都在為自己挑選布料,掌柜的見她們選了好些,就從后院庫房讓人抬來一只箱籠來,滿面笑意與各位女郎道:“這是我早幾日剛得的一批時興衣物,姑娘們瞧瞧可有喜歡的?”
箱籠被打開,里面的衣物確實不凡,不似豫州的衣衫,布料綿軟,繡工精巧,樣式也極為新穎,幾位女郎各自挑選了一件來,只是這些裁好的衣衫尺寸不一定合適。
掌柜的就命人單獨收拾出一間客房給女郎們試衣,謝韻因著還為老夫人挑選裁衣服的布料,其他幾位女郎試好衣服后她才進去試她的。
她褪去身上衣衫,剛欲把新衣穿在身上,卻不想客房的另一側竟還有一扇門,一男子自外推門而入,謝韻當即喊了出來,其他女郎聞聲紛紛趕過去,正看到謝韻身上只著里衣與對面的男子相視。
這男子也非普通人,是淮陽袁氏府中的七郎君,這件事被鬧出后,袁氏府上來了謝氏提親,不由得謝韻不同意,謝老夫人做主應下了這樁親事。
謝韻臨出
嫁前,曾在存玉堂院外喚住前來給謝老夫人請安的謝懷硯,她走上前,眸光清潤看著他,低聲問:“是那日我讓桃漾當眾難堪,所以二哥哥也這樣對我么?”
謝懷硯垂眸,神色平和:“韻妹妹在說什么?”
他神色清冷,明明知道她對他的心思,眸中卻盡是淡漠薄情,謝韻沒再說話,只看著他的身影逐漸走遠,眸光暗下。
——
謝韻出嫁后已是九月末,府中處處繁綠變為燦黃,石榴林里的石榴也被摘了個干凈,謝懷硯最近很忙,常常外出,有時幾日回,有時出了淮陽要半月時日才回。
桃漾自那夜后,除卻早幾日去過謝蘊院外的桂樹林外,就一直在桂月園里陪著謝夫人,謝夫人掌管著整個謝氏的中聵,府中雖有數十管家,每日里卻也忙碌。
桃漾陪在她身邊,也能幫她整理一些賬目和處理一些瑣碎事。
這日再落下一場秋雨,天氣越發冷寒,清早謝老夫人本是吩咐下去,不讓再去她院中問安的,可辰時的時候,桃漾剛陪謝夫人用過早膳,謝老夫人就再命人前來請謝夫人前去。
桃漾陪著謝夫人來到存玉堂時才知,是早些日子她夜間外出閑走碰上的那兩樁事被人給揭穿了,當時她隱約能聽出說話之人是誰,卻不敢確定。
這件事是被四房的兒媳盧雙萱給鬧出來的,她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一大早的來到謝老夫人這里哭著訴說她夫君與他姑母謝婉茍合之事,謝老夫人喚了謝婉來,雖未問明,卻當即給了她狠狠的一耳光。
謝婉是謝老夫人膝下所出幺女,當年本是已為她定下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她卻私下與司州曲陵不入流的世家郎君定了情,鬧死鬧活的非要嫁去曲陵。
那時,謝老爺子還在,對謝婉亦是極為疼愛,最后還是允了這門親事。
只是謝老夫人為此和她斷了母女關系,之后謝老爺子走時也沒能讓她回來淮陽。謝婉在曲陵過的不順心,這些年沒有淮陽謝氏的幫扶,夫家待她越發的敷衍。
她早些年就有意與謝老夫人重歸于好,不止一次的寫信來認了錯,謝老夫人從未給她回過書信,近來幾年,她夫君做的越發過分,嫌她膝下只出了一個女兒,任由妾室壓在她頭上。
她實在是不愿再過這樣的日子,前段時日托了庾氏夫人帶她前來淮陽,再把謝夫人請去城外別苑,想讓謝夫人幫她在老夫人身邊說情。
當時,謝夫人在城外別苑看到謝婉時也是驚訝了一番,她未料到庾夫人前來見她還存了這樣的心思,謝夫人向來不愛管這些事,尤其是還要去老夫人身邊說情。
她當時只敷衍了謝婉一番,并未上心,之后謝婉跪在她面前求她,她只好給老夫人寫了封書信,只說城外別苑景好,誆了老夫人前來。
這么些年的書信可以不回,可當母女真的見了面,謝婉在老夫人面前哭的淚眼朦朧,再說起她這些年在曲陵過的是如何的不痛快,謝老夫人年紀大了,心也軟上幾分,讓她與曲氏和離,日后就留在淮陽謝氏。
謝老夫人本以為她會安生在謝氏過活,卻被人揭出這種事,一時氣的有些站不穩,對著身邊的婆子吩咐:“拉出去,打死了事!”
謝夫人在一側看著,上前勸了幾句。
之后老夫人頭昏被人扶在榻上,這件事才算暫時結束。
謝婉是帶著女兒曲辛一道來投奔的謝氏。
早些日子因為謝舟和謝滿的事,謝三夫人在府中受了氣,尤其是謝四夫人明里暗里的沒少擠兌她,這口氣謝三夫人只能壓在心里。
可上天助她,讓她意外發現了兩樁事。
謝婉竟和她的侄兒廝混在一處行歡,更令人惡心的是,謝婉的女兒和謝四爺還私下茍合,這對母女來到淮陽,做下此等丑陋之事,不倫不類,一對母女和一對父子。
謝三夫人感到不堪的同時,心中卻又出了口氣,當即把這件事委婉的透露給了盧雙萱,她現在正懷著身孕,還是四房晚輩中的第一個孩子,若知曉了她夫君如此行事,如何不鬧到老夫人跟前去?
如今,這件事徹底被捅破,四房父子的顏面被踩在地上,府中一時氣氛沉重,就連常在枝頭棲息啼鳴的鳥兒也變得安靜下來。
——
謝夫人也被老夫人責斥一通,斥她掌家不嚴,跟著和稀泥不問事,謝夫人這幾日忙著這些事情心神俱疲,桃漾見她沒有胃口,坐馬車出去街市上買了謝夫人往日常吃的春記點心。
因是拿著大夫開的疏肝的方子讓掌柜的加在點心中,特意做上一份,等的時辰稍長,桃漾在店內坐上片刻,看到對面的首飾鋪子很是熱鬧,起身去了對面。
剛走至首飾鋪子的門前,耳邊就傳來一道沉穩的嗓音:“桃漾妹妹。”這聲音熟悉又陌生,桃漾聞言回身,正看到謝府的馬車窗前,謝書易手挑簾幔,正坐在馬車內看著她。
桃漾走上前,對她見了禮,謝書易問她:“桃漾妹妹是要逛首飾鋪子么?”桃漾對他頷首,謝書易擱下簾幔自馬車中走出,吩咐車夫:“你先回府。”
他來到桃漾面前,神色溫和:“正巧,我也想挑幾件首飾來送人,與桃漾妹妹一起吧,妹妹也可幫我過過眼。”
桃漾神色略有猶豫,隨后道:“我對首飾不通,大郎君按著自己的喜好挑選便是。”謝書易對她輕笑:“走吧。”
首飾鋪子因新上了一批時興新貨,極為熱鬧,不過,謝書易剛一走進,掌柜的就恭敬的迎上前來,滿臉笑意道:“謝大郎君來了,這邊請。”
在一眾熱鬧的人群中,桃漾和謝書易被人引著上了二樓,掌柜的命人添了茶水點心,不多時,就有人再抬上來幾件紫檀木盒,里面是各式各樣的時興首飾。
謝書易與掌柜的道:“下去吧,不必在這陪著了。”待掌柜的離去,謝書易與桃漾道:“桃漾妹妹瞧瞧,可有喜歡的么?”
桃漾在滿目琳瑯中看了看,與謝書易道:“我今日是來給謝夫人做點心,不過是等的時候來打發時辰,并無想要的。”
謝書易也不急著挑選首飾,輕嘆一聲,與桃漾說著:“我今兒一早出門也是在忙事,這些日子府中不安生,昨個大伯和幾位族中長輩商議,姑母與曲氏還未正式和離,欲把姑母送回曲陵,由曲氏來處置,可姑母死活不愿。”
“大伯就命我將她們母女送去了城外謝氏別苑,把她們安置在那里生活,”謝書易很是感慨:“城外別苑山好景好,有奴仆侍奉,她們在那里應是比回曲陵要來得好。”
這件事在府中如今是禁忌,無人敢問,處置的也很隱秘,桃漾并不知曉,只不過她偶爾聽謝夫人說起過,謝婉若是回了曲陵夫家,她做出這等事,定然是要受盡磋磨的。
桃漾抬眸看向謝書易,溫聲道:“家主宅心仁厚,給了她們好去處。”
謝書易對她頷首。
在首飾鋪子里挑選了些首飾,再回到春記點心鋪時,點心已做好,桃漾提了點心出門,謝書易站在馬車邊眉眼含笑:“只能搭桃漾妹妹的馬車一道回府了。”
車夫落了腳蹬,桃漾把糕點遞給水蘭,提裙上了馬車,隨后謝書易也上了來。
這輛馬車是謝懷硯命人為桃漾新做的,只她一人使用,馬車內的一應布置都有著他的習慣,謝書易上了馬車后與桃漾隨意說著話,偶爾提起陽夏。
偶爾再說起謝斂在謝氏家塾的事。
一路上倒是未有沉默的時候,待行至謝氏府門前,馬車停下,謝書易先推開車門下馬車時,抬眸便看到一襲墨衣長身玉立站在府門前的謝懷硯。
謝書易下了馬車后對他笑道:“二弟回來了。”謝懷硯這次外出足足有半月時日,方才剛回到淮陽,謝書易與他說話間,桃漾也從馬車內走出。
謝懷硯神色平和對謝書易應了聲,隨后眸光落在桃漾身上,他眉心微
抬,問桃漾:“去做什么了?”
桃漾回他:“給謝夫人買了些點心。”
“走吧,我與你一道去桂月園。”他抬步往府中走,桃漾看他一眼,跟在他身后,謝書易還站在馬車前,眸光直直的看著,許久,才抬步離開。
——
已近午時,謝夫人也許久未見到謝懷硯,與他說了會兒話后,道:“留在這里陪我用頓午膳。”謝懷硯對她頷首,隨后與桃漾道:“桃漾妹妹在桂月園住了這許久,我還不知妹妹住在哪兒,帶我去瞧瞧。”
謝夫人看他一眼,這段日子桃漾時常在鹿鳴山中過夜早已是常事,她聞言也沒說什么,只起身往屋中回,叮囑一句:“一會兒就要用午膳了。”
桃漾和謝懷硯來到她居住的竹院,剛一走進院門,謝懷硯就抬手將她攬在懷中,眸光意味不明看著她,俯身去嘗唇舌里的香軟,桃漾被迫揚起下頜,被他吻了一會兒,抬手推他:“這是在桂月園——”
謝懷硯微涼指腹觸在她濕潤唇角,只再俯身吻她,將桃漾抱在懷中,抬步往臥房走,剛把桃漾擱在枕上,寬大手掌就攥住了她的雙腕壓在頭頂。
他氣息滾燙,在桃漾唇瓣輕磨,再一卷入口,吮。吸清甜。
謝懷硯抬手去解桃漾衣衫時,桃漾狠狠在他肩上錘了一下:“謝懷硯,你瘋了!”她氣惱惱的,謝懷硯垂眸看著她,嗓音微啞:“你若再鬧,是在耽擱時間。”
他永遠高高在上,像是在對她施展著命令,勢在必得。
桃漾看著他,默上片刻,低聲道:“把門關了。”
在桂月園里歡好,桃漾始終提著顆心,不能去專注,而謝懷硯與她不同,他似是不在意這里是哪兒,或者是在桂月園看著她這般,他的興致更高。
見桃漾不配合,在她耳邊葷話不斷,桃漾瞪他,他口中的話卻再更過分,春歇時,謝懷硯雖未饜足,卻也嘗到了些樂趣。
簡單清洗過后再來到前院,八仙桌上的飯菜已擺滿,謝夫人正獨自一人用著午膳,見他們過來,隨口道:“耽擱這么久,飯菜都涼了。”
她吩咐婢女再去熱了飯菜。
——
夜里,桃漾來到鹿鳴山時,謝懷硯正在水榭內見客,她不想去碧月閣,就獨自一人在鹿鳴山中閑走,今夜是圓月,當空而照,很是澄亮。
她不覺間就走到了卻月峰的山巔,還是那間鳥房里的鳥兒發出了啼鳴她才有所覺,意識過來后,她側首往那間佇立在山巔的鳥房看了眼。
隨后在石桌前落座,觀著淮陽的萬家燈火。
如今已是十月中,天氣漸冷,桃漾在這里小坐片刻后,不由攏了攏身上的衣服,一陣風吹過來時,也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桃漾回身看過去,謝懷硯正朝她走過來。
“怎一個人跑來了這里?”他走上前,將手中提著的一件氅衣給桃漾披在身上,隨后順手將桃漾攬在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
他身上溫熱,桃漾靠在他寬大胸膛前,低聲道:“隨意走走。”她檀口一張一合,吐氣如蘭,早在桂月園里就是沐浴過后來的,謝懷硯垂眸看著她,陣陣清甜氣息襲入鼻間。
他在桃漾唇上輕啄,隨后抬眸往那間鳥屋看了眼,貼在桃漾耳邊低聲道:“這里倒是個好地方——”桃漾思緒有些飄散,聞言先是輕‘嗯?’了聲,隨后反應過來謝懷硯是何意。
她立時否決:“不行——”
謝懷硯俯身吻下來,撬開唇齒,含住香舌,吮。吸帶入口中,午時他不盡興,自是都要再討回來,不給桃漾反抗的機會,修長指節已探。入她衣衫。
桃漾輕吟一聲,就要去咬他,卻被他指腹間的侍弄弄的軟了力氣,謝懷硯很有耐心的磨了桃漾一番,待桃漾身軟如水,眸光瀲滟,輕喘著在他懷中時,謝懷硯抱著她來到鳥房外的窗邊。
桃漾低聲道:“回碧月閣去——”
謝懷硯眸色暗沉,似黑夜中捕食的獸,咬在她耳邊,嗓音暗啞:“早就想在這里要了你,總得如愿一回。”他的話意味不明,似是在說平日里的山間情。趣,又似是在說那個克制隱忍的雨夜。
早在那個雨夜,他就那么想了,想在這里要了她。
桃漾被他擱在窗上,月色澄亮,她直面月光,而他背光而立,時而遮擋住她眼前的光亮,時而又顯露出,直到桃漾眼前的光影快的模糊。
夜深時,謝懷硯抱著桃漾下了山,回到碧月閣泡了溫泉水,再回到榻上時,桃漾躺在枕上就要去睡,謝懷硯取了藥膏來,掀開被褥,看著她膝蓋上的紅腫,神色間不由生出憐惜。
他為桃漾涂抹好藥膏時,桃漾已呼吸勻稱的睡下。
——
翌日,桃漾回到桂月園時,謝夫人與她道:“懷硯一早來過,說是城外小善寺來了位得道高僧,這幾日前去拜訪的人極多,他已與高僧約了時間,明兒午時你陪我一道去吧。”
桃漾對謝夫人應下。
待到第二日,在存玉堂給謝老夫人請過安后,桃漾就和謝夫人坐馬車出了淮陽城,半個時辰后來到小善寺,有沙彌引著前去后院見高僧。
謝夫人和她身邊的嬤嬤一道進去,桃漾則是去了小善寺后的清心庵,替謝夫人來這里捐些香油錢。她出了小善寺的后山門后,有一面善尼姑方慈引著她往清心庵走。
不多時,桃漾來到清心庵捐了香油錢后,方慈溫聲道:“姑娘走了這么遠的路,用口茶再回罷。”桃漾確實有些口渴,隨著方慈來到后院石桌前小歇。
方慈前去給她端茶水,桃漾四下里看了眼,耳邊除卻一些鳥啼外,時而有些別的細微聲響,她眉心微凝,順著這細微聲響傳來的位置看過去。
那是一座很古樸的小院,瞧上去已有些年頭。
里面的聲音一直在響,默上片刻,桃漾起身走過去。
離得近了,她才聽清楚,這細微的聲響,是人發出來的,她腳下步子下意識頓住,隨即再有別的聲音傳來,直擊在桃漾心上,她抬起步子,快步走向門邊。
隔著破舊木門的縫隙,桃漾看到了一個披頭散發渾身臟污的女子。
是謝滿。
而離得她不遠處的地方,是謝婉和她的女兒,她們似乎都不太正常,瘋瘋癲癲的坐在泥土地上,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桃漾目光怔住,直直的看著,眉頭緊凝,心上如同被刺了無數根長針隱隱的作痛。
她怔愣在這里,身后忽然傳來方慈說話的聲音。
“姑娘怎來這里了?”
桃漾聞言當即回過身,神色掩飾不住的重重喘著氣,問方慈:“她,她們怎會在這里?”
方慈抬眸往門縫里看過去一眼,回她:“這些都是高門中的棄婦,被家族送來了這里。”她見桃漾神色不太對,再道:“不止她們幾個,那屋里還有好幾個呢,不過年歲都大了,早就瘋的不行。”
方慈和桃漾一句一句的說著,桃漾的面色越發的難看。
清心庵的一處三層閣樓上,謝懷硯神色淡漠,負手而立,眸光深邃望著這邊,他看著桃漾面上掩飾不住的驚慌失措,望著她內心積存的希望破滅,看她神色絕望的只能乖乖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