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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沐浴了么?

    踏入謝氏府門后,守門家仆上前見禮,許是謝懷硯提前命人交代過,皆視桃漾于無物,自謝府正門走入,過垂花門,轉至游廊,一路上也都沒有遇到什么人,偶爾有奴仆經過,也只垂首。

    行至墨園后,謝懷硯回了他的書房。

    如今墨園里負責一應事務的是秋霜。

    她在墨園侍奉多年,是謝氏家生子,心細聰敏,謝懷硯往書房走去后,秋霜神色恭敬上前與桃漾見禮,道:“姑娘隨我來。”

    桃漾居住的地方就在謝懷硯的主院內,只不過要過月洞門,是獨立的一處庭院。

    溫雅富奢,清靜無擾。

    來到廂房內,秋霜與桃漾說了好些,最后道:“姑娘需要什么,盡管與我說便是。”桃漾坐馬車行了小半日路,有些疲倦,隨口應了一聲秋霜,就去了凈室沐浴。

    待再回到臥房,就要上榻歇著,拂柳見狀,上前來讓她先用些晚膳,夏日悶燥,桃漾這幾日本就沒什么胃口,只說是午時用的有些多,還不餓。

    拂柳便每隔上一刻鐘來問上一遍,桃漾秀眉凝住,淡淡道:“我沒胃口,要歇下了。”拂柳在榻邊待著未挪步,再勸道:“姑娘這幾日面容清瘦的很,總要用些的,姑娘想吃什么,都可以吩咐人去做。”

    桃漾側身躺著,輕聲道:“做份山楂糕罷。”

    拂柳得了她的話,急忙就去了。

    一連幾日,桃漾都待在這座清雅小院里,時而倚在窗邊香榻發怔,時而坐在院中游廊下翻看書卷,金湯銀藥的用了幾日,嬌靨上也有了些許氣色,只是,她很少開口說話。

    有時,一整日里都不曾開口。

    她不愿說話,拂柳她們也不擾她,各自去忙,這座小院中除了蟬鳴鳥啼,格外的安靜。

    這日午后,桃漾午憩醒來時,外面落了雨。

    淅淅瀝瀝的,將風染上濕涼,透過窗牖拂面而來,她自榻上起身,與拂柳道:“我去游廊下吹吹風。”屋內雖置放了冰盆,卻不及窗外的風涼爽,拂柳聞言急忙去備傘,與桃漾一同去了游廊下。

    自來到這里,桃漾往日里雖也常坐游廊下,卻未仔細瞧過這處小院,此時,她四下瞧著,這院中布局巧奪天工,有山有水,花草布置也極為講究,桃漾不禁想起之前,她去鹿鳴山中幫謝懷硯打理香苑的花草。

    他是門閥士族出身的貴公子,墨園里又怎會少照料花草的匠師呢。

    桃漾收回眸光,看向一側正在給她添茶的拂柳,與她道:“坐下陪我說說話。”拂柳聞言心中一驚,手中茶壺差點沒握穩,屈身施禮道:“姑娘有何吩咐與奴婢說,奴婢這就去做。”

    桃漾眼眸微斂:“這院中不過你我幾人,不必如此拘謹。”她拿起杯盞用了口茶:“雨天也無事可忙,喚白蘆一道過來說話。”她神色清淡,話語溫和,拂柳輕輕看向她,去喚了白蘆來。

    主仆幾人坐在游廊下,聽著雨聲,一盞茶后,桃漾問了她們家在何處,何時入的謝氏,家中都有何人,最后她神色懨懨的掩手打了個哈欠:“你們可有什么趣事講與我聽聽,坐在這里又要犯困了。”

    白蘆問:“姑娘想聽什么樣的趣事?”

    桃漾抿唇想了想:“說說謝氏府中的事罷。”拂柳白蘆聞言相視一眼,桃漾拿起杯盞再用口茶:“說些你們能說的就是,我不常來淮陽,對這府中有哪些人都不知曉。”

    拂柳和白蘆就當真撿些無關緊要的事與桃漾說,見桃漾聽的認真,她們就一直說著,左右不過都是些府中年幼的小郎君們,以及府中仆人間的一些樂子事,她們兩人交替著給桃漾說了近一個時辰。

    口干舌燥。

    桃漾卻依舊興致很足,問:“沒了么?”

    白蘆有些啞然:“……沒了。”

    她見桃漾神色間有些失望,再想了想:“倒還有一事,是每年入了八月,家主喜好釀酒,會在府中舉辦釀酒賽,讓府中的公子女郎們一起釀出新口味的美酒,若是哪位貴人勝了,會得好些賞賜呢。”

    桃漾很認真的聽著白蘆講,回道:“君子以酒會友,謝氏家主是重情重義之人,府中其他幾位叔伯后院皆有姬妾,唯獨他只有謝夫人一人,”桃漾輕嘆,神色間對家主謝蘊存著敬重:“我在老夫人身邊侍奉過些時日,知她最重子嗣,家主膝下子嗣單薄,只你家公子一人,想來是家主對謝夫人情深義重,不肯納二色。”

    白蘆聞言,只點了頭。

    沒敢應話。

    桃漾也不再說,擱下手中杯盞,起身往屋內回。

    拂柳和白蘆見她今兒情緒好了些,用晚膳的時候就多端上來幾樣菜:“這些都是時令蔬果,嘗個鮮,姑娘嘗嘗可喜歡。”桃漾用了碗紅豆粥,少夾了幾口菜吃,對她們頷首:“是很鮮美,明兒的早膳也備上一碟。”

    拂柳和白蘆相視一眼,面露欣喜,連連應下。

    她們跟在桃漾身邊侍奉這段時日,心里一直繃著根弦,生怕哪里侍奉不周,惹了公子生氣。如今見桃漾不止有了胃口,還會主動跟她們說要吃些什么,終于松了口氣。

    待到第二日晨起,桃漾用過早膳后,依舊是坐在游廊下,讓拂柳和白蘆給她隨便說些趣事解悶。

    拂柳和

    白蘆昨日夜里就從墨園里負責灑掃的婆子那里聽來了好些,正好都說與桃漾聽。

    幾人正在游廊下說的起興,秋霜手中端了盤李子走過來,眉目溫和道:“剛從樹上摘下的鮮李子,夏日最是開胃,姑娘嘗嘗。”她把手中托盤擱在小檀木幾上,看了眼拂柳白蘆,再道:“在聊什么,這么熱鬧?”

    桃漾對她輕笑:“說些趣事,解解悶。”

    秋霜也笑:“左右我也無事,一起來聽聽。”

    秋霜在這里,拂柳和白蘆不敢再有言語,拂柳只開口道:“若說這府中的趣事,我和白蘆不如秋霜姐姐知曉的多,不如秋霜姐姐說幾個樂子給姑娘解悶。”秋霜是家生子,地位高,又是墨園里的人,對府中事知之甚多,聞言很是爽快,把府中各房里的事都給桃漾說了一遍。

    桃漾吃著鮮李子聽她講,似是聽不夠,秋霜說了好些時候,口渴了就用些茶水。她說的這些事中,拂柳和白蘆多是不知的,她們也未料想到秋霜是侍奉在公子身邊之人,竟是如此不顧忌的與桃漾說了這許多。

    兩個人亦是聽的津津有味。

    一連兩日都是這么度過,日子倒是過的也快,這日,桃漾煮了桂花茶,秋霜開口道:“桂花氣味香郁,不止煮茶喝味道甜美,釀酒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呢,家主最喜釀的便是這桂花酒。”

    桃漾用了口茶,隨口問秋霜:“聽聞謝夫人也最喜桂花,不知二者是否有關聯。”

    秋霜笑回:“自是有的,這府中誰人不知,家主每年里釀的第一壺酒都是送與夫人品嘗的。”桃漾聽著,輕聲道:“常聞家主和夫人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當真令人羨煞。”

    聽到桃漾這樣說,秋霜不禁嘆道:“姑娘說的是,家主與夫人感情甚篤,不過,家主膝下并非公子一人,還有一子。”

    桃漾神色好奇:“怎未聽聞過?”

    這得從一樁舊事說起,秋霜神色微有猶豫,輕聲與桃漾道:“不過是府中閑談,卻非趣事,姑娘可還要聽?”桃漾聞言莞爾:“左右坐在這里也無事,既是閑談,你便隨意說。”

    秋霜便說起了家主謝蘊曾在建康城為官時的一樁事。

    仁德十二年,謝蘊在建康城任尚書令一職,權勢滔天,公務繁忙,謝夫人王氏在淮陽掌家,并未隨他一道前去建康城。是以,就有朝廷官員隔三差五的往謝府中給他獻上美人。

    謝蘊不好女色,重情重義,亦為人清正,一律不收。

    直到一次謝蘊外出狩獵,被仇敵刺殺,不慎牽連到一女子,眾目睽睽下,他與那女子在山洞中度過一夜。

    謝蘊最是恪守禮制,為人君子,再三思量之下,不可對這姑娘置之不問,就將她帶了回去。

    可她不過是寒門出身,身份低微,入不了謝氏門楣,謝蘊亦不愿謝夫人傷心,寫信回淮陽,告知此事后,在信中末尾言,會在外將她好生安置,絕不帶回淮陽。

    之后第二年,這女子有了身孕,生下一子。

    這個孩子一直在建**活了十三年,當真從未回過淮陽。

    只可惜,他十三歲那年,落水而亡。

    秋霜只說到這里,語氣沉重,默上片刻,桃漾問她:“如今家主已致仕回了淮陽,那位女子在何處?”提到這個,秋霜神色輕松些許:“家主在建康為她置買了別苑奴仆,留她安身,只不過,她因喪子之痛憂郁不堪,入了庵剃度出家。”

    桃漾輕輕應聲,與秋霜再說起些別的事。

    秋霜知曉冬月是因何而離開了墨園,對桃漾不敢有所怠慢,只要是桃漾感興趣的,她都說與她聽,秋霜正說在興頭上,粉墻黛瓦后忽傳來幾聲女子清亮的談笑聲,愉悅歡快的如同水里嬉戲的魚兒。

    桃漾聽的出來。

    是謝嫣的聲音。

    “二哥哥墨園里的葡萄最是甜了,是我吃過汁水最多的葡萄。”

    “誒!快把這鳥兒給趕走,都給啄破了。”

    謝嫣邊摘著葡萄邊和身邊人說著話,笑語聲不斷傳來。

    桃漾抬眸隔著高高圍墻望過去一眼,隨后抬手遮了遮逐漸熱烈的日光,打了個哈欠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回屋里歇會兒。”她抬步就走。

    拂柳和白蘆往隔壁看了眼,急忙跟上去。

    ——

    日暮時分,桃漾用過晚膳,坐在院中石桌前看拂柳她們給花草澆水時,謝懷硯來了這里。

    自那日回到淮陽,桃漾再未見過他,日暮下,他一襲墨色錦袍朝她這邊走過來,桃漾擱下手中越捏越緊的杯盞,起身對他見禮。

    謝懷硯神色溫潤,在她面上瞧過,比起之前城外別苑時的面容清瘦,神色懨懨,如今有了幾許氣色,清麗溫順,他觀在眼里,心中舒坦,開口問她:“喜歡這里么?”

    桃漾神色清淡,只對他輕‘嗯’了聲。

    謝懷硯也未再問。

    夏日晚風拂面,桃漾用過晚膳沐浴過一回,身上清甜氣息濃郁,謝懷硯抬手將她攬在懷中,青絲隨風而動,拂在他面上,他貼在桃漾耳邊低聲:“桃漾妹妹身上永遠這么香——”他指腹抬起,順著玲瓏耳骨摩挲向下,輕捏軟糯耳垂,問她:“那對耳珰呢?”

    桃漾低聲回:“在陽夏。”

    “冷玉雕刻而成,桃漾妹妹肌膚勝雪,戴上必然好看。”他微涼指腹撫在桃漾側頸,指腹用力,抬起桃漾下頜,俯身在朱唇輕啄,輕舐唇珠,探入口中,吮。吸香軟。

    桃漾揚起下頜貼在他懷中,夏日衣衫單薄,謝懷硯寬大手掌握在腰間,觸之生溫,軟香溫玉。

    一場親吻相纏,謝懷硯啞聲問她:“沐浴了么?”

    桃漾唇瓣濕潤,一張一合,對他再輕‘嗯’了聲。

    話音落地,謝懷硯拖住腰肢將桃漾抱在懷中,往臥房里去,剛走出幾步,月洞門外空淵喚道:“公子,家主請您過去正堂——”謝懷硯側眸看過去,將桃漾抱去臥房,隨后大步離開了這里。

    ——

    申時末,家主謝蘊正在書房與幾位幕僚清談,身邊人上前來回稟:“老爺,竹陵桓氏的四郎君在府門外求見。”謝蘊對桓四郎君并無印象,雖是出身竹陵郡,卻是晚輩,隨意打發了人前去見他。

    一刻鐘后,身邊人再來回稟,說是桓四郎君求見,是為了將一釀酒方子親自交予謝氏家主。

    所謂投其所好,謝蘊便讓人請了桓恒來他院中書房。

    七夕日陽夏翠鴛湖上,桓恒被人扔進湖中后,身上中的迷藥瞬時便醒了,他沉入湖底,被前去陽夏追趕他的豪奴撈出,之后他苦尋桃漾未果,沉下心來后,逐漸意識到什么,命身邊豪奴將那夜翠鴛湖上發生的所有事都一一查探清楚。

    是謝懷硯。

    他不止帶走了桃漾妹妹,還命人將他丟入湖水中。

    桓恒氣憤不已,前去陽夏謝府,欲尋了謝瀾一同去找謝懷硯討個說法。可姑母身子不適生了病,謝瀾只告訴他,是他做主讓桃漾和謝懷硯回了淮陽,他與桃漾的親事已退,讓他日后不要再管這些事。

    桓恒心中雖氣惱憤恨,卻沉住氣往竹陵郡寫了封書信,一直留在淮陽,此時,他將一張釀酒的方子遞在謝蘊面前,神色恭敬道:“家父知曉謝相以釀酒為好,得知醉仙翁在蜀州現身,特命我為謝相尋來。”

    謝蘊接過方子略掃一眼,眉眼間已露欣喜,與桓恒問了幾句其父以及桓氏家主。

    之后,謝蘊再開口:“既來了淮陽,賢侄就在此小住上幾日,我讓懷硯帶你四處走走。”桓恒起身道謝,對謝蘊應下,隨后與謝蘊探討起史書來:“早些日子精讀《史記》,讀到‘齊襄公’之事,與家兄倒有些見解不同。”

    謝蘊見桓恒態度恭謹,一副向他討教的神色,大笑道:“齊襄公荒淫無道,昏庸無能,有何不同見解?”

    桓恒便一一與謝蘊言說,說至最后,桓恒嘆道:“齊襄公與其妹妹亂。倫,后又暗害妹夫魯桓公,晚輩冒昧一問,若謝氏府中有此不顧禮制之人,謝相該當如何處置?”

    桓恒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說出這句話時還是含了恨,謝蘊眼皮微抬,神色已變:“淮陽謝氏數百年來在豫州立足,家風嚴謹,族規分明,族中子弟行的皆是君子之風,難有齊襄公之行事者。”

    桓恒起身賠禮:“是晚輩口不擇言,冒昧一

    問,還望謝相寬恕。“桓恒再落座,與謝蘊繼續道:“如齊襄公之人者屢屢不鮮,北朝權臣高殷便有搶奪人。妻之好,更是令人憤恨。”

    桓恒與謝蘊再言語幾句,便要起身告辭,臨離開前,故作忽想起一事,向謝蘊行禮道:“我與陽夏謝氏的親事雖已退下,此次前來卻想再見桃漾妹妹一面,還望謝相能告知桃漾妹妹如今居在何處?”

    第32章 第32章謝懷硯!你這個混賬!……

    謝蘊對桃漾有幾分印象。

    還是桃漾初來淮陽時,謝夫人曾在他耳邊提起過,說是當年就是她沖撞了懷硯。

    不過,他倒是不知如今她就在淮陽。

    如此小事,謝蘊當即就命人去了存玉堂里問人,一刻鐘后,隨從回來稟道:“回老爺,老夫人身邊的楓紅說陽夏五姑娘早些日子就回了陽夏,如今不在淮陽。”

    桓恒等的便是這句話,皺眉不解問這隨從:“怎么會?我早兩日剛從陽夏來,我姑母說桃漾妹妹隨謝二公子來了淮陽,已有幾日了。”

    謝蘊聞言,在桓恒臉上看了看。

    “懷硯公務繁忙,這幾日一直在刺史府,陽夏五姑娘是否同他一道回了淮陽,我讓人去墨園走一趟便知。”謝蘊讓人將桓恒請去了花廳少侯,謝懷硯來到天祿堂時,見過謝蘊,便來了這里。

    桓恒見他走來,立時站起身,怒目相對。

    謝懷硯神色平和,在他身上掃過一眼,隨后在桌前落座,語氣漫不經心:“桓四郎君倒是命大,昏迷中還能撿回一條命來。”他如此直言,桓恒冷呵一聲:“謝懷硯!你把桃漾妹妹帶哪了?”

    謝懷硯抬手添了杯茶,淡聲道:“竹陵桓氏背信棄義,毀親再議,她在哪兒,與你何干。”提到這里,桓恒怒氣更甚:“此事子虛烏有,我從未負過桃漾妹妹,”他垂眸凝著謝懷硯:“我已與桃漾妹妹約定好,自此離了竹陵桓氏自立門戶,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是你!你暗中將桃漾妹妹帶走!”

    “謝懷硯,你與她同出一宗,她是你的同族妹妹,你帶走她究竟要做什么?”謝懷硯聞言冷笑:“要做什么?桓四郎覺得,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帶走,藏起來,是要對她做什么?”

    謝懷硯用了口茶,隨后起身,再道:“那日翠鴛湖上,她有話要對你說罷,桓四郎通曉機關術,如此聰明,不妨想想她是要對你說什么?”謝懷硯上前一步,語氣生冷:“你以為,她在鹿鳴山中只是為我照料花草么?”

    見桓恒怔了神,他低笑:“她可是在鹿鳴山住過不止一夜——”他尾音壓重,將‘夜’字沉沉發出。

    桓恒身子僵直,怒瞪著謝懷硯。

    難怪呢,鹿鳴山中明明是謝斂傷了那只紅狐,前去賠罪的卻是他的桃漾妹妹,自桃漾去了鹿鳴山,謝懷硯就封了山,他數次前去,皆被阻隔在外,就連謝老夫人壽辰前夕,謝懷硯與他說那般話,他都以為他是作為兄長才心中不悅。

    原來,從那個時候,他和他的桃漾妹妹就入了他的圈套。

    是他太過粗心,讓桃漾妹妹那時就身陷困境,在淮陽謝氏,在豫州,他謝懷硯權勢滔天,桃漾妹妹又如何能反抗得了他——

    桓恒咬碎了牙,掄起拳頭就上前:“謝懷硯!你這個混賬!偽君子!”

    桓恒撲上前來,府中豪奴將他擒按住,謝懷硯語氣平淡:“她與你已無任何關聯,桓四郎還是早日回你的竹陵郡,不然,”他頓了頓:“豫州匪亂剛除,誰也不敢確保沒有漏網之徒。”

    桓恒掙脫開豪奴的禁錮,深喘著氣:“不見到桃漾妹妹,你就算是現在殺了我,我也不會離開!”他自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只繡蓮荷包,捏在手中,眼中濕潤:“這是桃漾妹妹送與我的‘青絲’,她待我情深義重,我怎可棄她不顧,讓她被困在你這種人身邊!”

    謝懷硯眸光深邃,盯著桓恒手中荷包,雖瞧不見里面青絲,卻隱隱可聞那股蓮子的清甜氣息,謝懷硯對這抹氣息太過熟悉,是她身上的味道,他冷了神色,抬手在桓恒手中掠過,未有遲疑,直接丟進湖水中。

    “不過一縷青絲,人都不在了,留著何用!”

    桓恒再次上前掄起拳頭,不管不顧,再被豪奴禁錮:“謝懷硯!我早晚殺了你!”

    謝懷硯冷哼一聲:“殺了我,你得有那個能耐。”他凝眉,對豪奴吩咐:“送客!”隨后,大步離去。

    ——

    謝懷硯再回到墨園時,桃漾正倚在窗邊矮榻的迎枕上翻看秋霜給她找來的一本解悶的書籍。

    她心神有些不寧,看的并不入神,謝懷硯剛一走進,她就把書卷擱在枕下,抬眸看向他。

    桃漾雖對謝懷硯不甚了解,也看的明白,他此時的神色與適才來時完全不同,眉眼生冷,清俊的面龐顯出幾許凌厲來。

    謝懷硯上前在榻邊坐下,此時桃漾身上只著寢衣,滿頭青絲披散在肩,如瀑布般流散,謝懷硯問她:“在看什么?”桃漾垂眸往枕下看了眼:“隨手拿來解悶的。”

    謝懷硯淡淡頷首,將她攬在懷中坐在他長腿上,肌膚溫熱,軟香酥骨,滑膩如握暖玉。

    他俯首在桃漾肩側,那股清甜氣息撲面而來時,輕舔細頸,以齒剝去寢衣,垂疊于腰。肢,雪白肌膚刺目,薄背曲線曼妙,直至尾骨——早幾日城外別苑留下的印記已全然消散。

    謝懷硯眸光微斂,微涼指腹如撥動琴弦在玉骨輕點。

    桃漾坐在他身前,秀眉凝住,如芒在背,能灼出熱洞來,他的審視讓她感到恥辱,低聲道:“公子在看什么?”謝懷硯拖住她后腦,迫使她側身,吻住紅唇,抱著桃漾往臥榻走去時,順手將垂于腰間的寢衣扯下。

    臥房內燭火通明,床帳垂落,身影朦動。

    謝懷硯知她身體青澀,唇。舌相纏間,指腹在軟玉輕磨,桃漾立挺如珠,眸光瀲滟時,他指腹向下,剛觸碰到桃漾……,她便如蝸牛縮殼般立時繃直了身子,謝懷硯……,雖是濕。地,他卻并不滿意——

    幾日已過,桃漾用了補湯,氣色紅潤,謝懷硯本以為她該明白如何討他歡心。

    那夜憐惜她受了驚嚇,身子緊繃情有可原——如今看來,是心性倔傲,骨子里仍舊不肯順從,謝懷硯神色冷下去,深深凝著桃漾:“這就是桃漾妹妹口中的乖么?”他冷呵一聲:“睜開眼看著我。”

    桃漾指節緊蜷,對上那雙滿是欲色的黑眸,如同面臨黑夜中吃人的獸,她知道她的舉動惹怒了他,低聲開口:“我,我不懂這些——”

    謝懷硯神色冷厲:“不懂么?”他鄙夷的笑:“給桓恒下靡藥時也不懂?”他手腕抬起,提腰將桃漾翻過身,既然好生侍。弄,她不識抬舉,何須再顧忌她,他不得痛快,她亦痛的擰眉。

    輕紗羅帳拂動,窗外逐漸染上月色,瑞獸爐里的青煙不知何時,早已散盡。

    桃漾蜷縮在被褥中,額間香汗淋淋,沾濕額前碎發,不住的喘息。

    謝懷硯披衣下榻,倒了杯溫茶喂給桃漾,待桃漾呼吸勻稱了些,將她抱去凈室,不過片刻,凈室內水聲四起,如山澗河流沖石,伴隨著遠山木杵撞鐘的聲響。

    桃漾實在承受不住,向他討。饒:“懷硯哥哥——懷硯哥哥——”

    她哭著:“我不行了——”

    夜色深重,月影西斜,折騰至后半夜,依舊如之前一般,謝懷硯未能討到好,也根本嘗不到甜頭。他將桃漾抱回臥榻,再添了杯茶水給她,桃漾背過身去,昏昏沉沉的躺在枕上,不理他。

    不時,院中響起說話聲,空淵在外回稟:“公子,屬下有事要稟。”

    謝懷硯看了眼桃漾,對著屏風外道:“說。”

    空淵的聲音再次自屋外傳來:

    “竹陵郡桓四郎君翻了院墻在屋外,被豪奴攔下,已在此間屋舍外待了一個時辰有余,該如何處置?”

    空淵話畢,謝懷硯很明顯的看到桃漾本是已軟了的身子聽到這些話后瞬時繃直,甚至隱隱打著顫,謝懷硯在榻邊坐下,冷白指節撫至桃漾耳邊:“桃漾妹妹喊了這么久,當真是沒白喊。”

    “他在屋外聽了半宿,如今,就算我成全你們,他也不會再娶桃漾妹妹,”謝懷硯微涼指腹落在桃漾腰間,輕輕給她按揉,俯身貼在桃漾耳邊,嗓音低啞:“日后,桃漾妹妹對他死了心,別再想著他,也別想著讓他來帶你走。”

    “乖乖把自己交給我——”

    桃漾背對著他,單薄肩背顫動,咬緊了牙,埋在枕上哭的泣不成聲。

    謝懷硯按住香肩,讓桃漾偏過身來,他見不得她如此楚楚可憐的落淚,冷了神色,桃漾攥緊被褥,收了眼淚,嗓音沙啞:“我已是公子的人,別再為難他。”

    她嗓音輕軟,卻隱帶倔強。

    謝懷硯呵笑:“我是不愿為難他,可他對妹妹一片癡心,不肯離去——”他頓了頓:“如此麻煩,總得處置了他。”桃漾僵直的身子微顫,她知道竹陵桓氏的人為何會遇山匪劫路。

    知道王九爺為何墜崖——

    謝二公子聲名在外,朗月清風的謙謙君子,卻最是睚眥必報,但凡得罪了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的下場。

    桃漾咬唇,低聲:“你讓我見他一面,我讓他走。”謝懷硯聞言挑眉:“過了這么一夜,桃漾妹妹竟還愿再見他?”他撫在桃漾肩骨:“還是別了,免得妹妹見了他再被他傷了心。”

    他扯起被褥,給桃漾蓋在身上,隨后起身,大步走出屋門。

    ——

    桃漾第二日醒來,還未睜開眼,就似有若無的聞到了花香。

    拂柳和白蘆昨夜一直在屋外候著,她們侍奉桃漾這些日子,瞧不出她有什么喜好,只聽秋霜說她之前曾在鹿鳴山中為公子照料過花草,想來是極喜歡花兒的,兩個人一早就在院中折了幾支花插在榻邊的玉瓶中。

    想著,桃漾睡醒聞到這花香,應是會多些歡愉的。

    桃漾酸澀的掀開眼皮,撐著手肘起身時,隔著輕紗羅帳看了眼玉瓶里還顫著晨露的百合花,凝視片刻,拂柳見她醒來,急忙停下手中活計,將床帳掛起,溫聲道:“姑娘醒了。”

    桃漾對她淡淡頷首,邊下榻邊道:“備水梳洗罷。”

    往日里桃漾睡醒后總是神色懶懶的,喜歡在榻上躺上一刻鐘再起身,今兒直接下了榻,拂柳神色不解,對她應聲,問:“時候還早,姑娘若是覺得疲倦可再躺會兒。”

    桃漾身上只一件單薄中衣。

    白皙頸間點點紅痕,美人骨袒露于外,頸窩隱隱可見一朵印上的紅花。

    拂柳問過后,桃漾只輕聲道:“不躺了。”洗漱過后,她坐在妝奩前,拂柳為她梳妝,待面上淺施粉黛后,拂柳垂眸往她身上看去一眼,再低聲問:“奴婢用脂粉幫姑娘遮蓋一下罷?”

    桃漾聞言神色依舊清淡,對著銅鏡道:“這院中不過你我幾人,不用。”拂柳聞言不再說,只在她身邊默默侍奉。

    用過早膳后,桃漾依舊是坐在院中游廊下吹風,讓拂柳和白蘆與她再說些有趣事,午后,她起了做女紅的心思,讓拂柳取來針線錦布,左右瞧來瞧去,這些布料卻沒有一塊是喜歡的。

    拂柳問:“姑娘想要什么樣的,奴婢可再去庫房里找。”桃漾抿唇想了想:“街市上有家春錦成衣鋪,你可知曉?”拂柳點頭,桃漾繼續道:“就要他家的蜀錦,買上時下最新的幾塊,拿回來我瞧瞧。”

    拂柳聞言,一時為難。

    白蘆在一側也生猶豫,隨后道:“奴婢去與秋霜姐姐說,讓她命人去街上給姑娘買來。”桃漾對白蘆搖了搖頭,神色溫潤,語氣卻不容置疑:“做香囊用的布料還是身邊人挑選為好,他人買來的,怕是不合心意。”

    白蘆只好應是,去見了秋霜。

    “姑娘既是要做女紅,你去街市上買來就是了。”秋霜與白蘆直言,隨后引著白蘆出了墨園。

    小半個時辰后,白蘆懷中抱了只檀木箱自街市上回來,桃漾讓拂柳取來了案幾,就擱下抄手游廊下,將白蘆買回來的布料一塊一塊的挑揀,桃漾瞧的仔細,一邊挑選著一邊問白蘆:“街市上熱鬧么?”

    白蘆在一側回:“今兒天涼爽,挺熱鬧的,尤其是茶樓酒館。”桃漾與白蘆說的這家成衣鋪就在淮陽最熱鬧的位置,左右兩側是茶樓,對面便是酒樓,人來人往,最是熱鬧。

    桃漾應了聲,再道:“出去一趟,可有耳聞什么新鮮事?”白蘆想了想:“新鮮事倒是沒有,奴婢只聽人說下月中秋,謝氏請了高僧說法,要在淮陽待上一月呢。”白蘆仔細的跟桃漾說著這件事。

    桃漾聽完,如往日一樣再問她:“沒別的事了么?”白蘆搖頭回:“沒了。”桃漾眼眸垂下,凝重神色略有舒緩,最后選了一塊墨綠色的布料:“就這個罷。”她挑選好了布料,倒是也不急著做女紅了,翻看起書卷來。

    申時末,謝懷硯自刺史府回到墨園,往書房走去的時候,側首往月洞門這邊看過來,神色稍頓,轉步往這邊走,彼時,桃漾正看書看的出神,直到聽見拂柳白蘆給他行禮才抬起眼眸來。

    謝懷硯長身玉立,站在她面前,今兒桃漾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蓮色繡連枝百褶裙,散漫的依靠在廊柱上,衣襟不高,不止瑩白脖頸外露,美人骨也袒露在外,上面紅痕如冬日雪天紅梅,綴了一地。

    她揚著下頜,讓這一切更為清晰,眸光清亮看著謝懷硯,神色間未有避諱,清澈懵懂,似是不知自己肌膚上有這些曖昧的痕跡。

    謝懷硯與她眸光相對,看到這些痕跡時,昨夜里的一幕幕浮現腦中。

    他喉結微滾,問她:“補身子的湯藥都用了么?”語氣里帶了幾許憐惜。

    桃漾輕點了點頭:“用了。”她說完,擱下手中書卷,抬手給他添了杯茶:“夏日悶燥,公子用口茶水罷。”謝懷硯還有公務要處理,不過是過來看上她一眼,他神色平和:“不了。”

    這時,秋霜手中端一檀木托盤走過來,上面擱了只瑞獸香爐,已經點燃,上前行過禮后,擱在了桃漾身側的小木幾上,謝懷硯垂眸看上一眼,抬步欲離開,寬大袍袖卻被一股微小的力量扯住。

    謝懷硯回身,入目是一只纖白素手。

    眸光順著瑩白指節,到纖細腕骨,再到一張姣好清麗的嬌靨。

    第33章 第33章溫熱的唇吻上來

    謝懷硯眉心微動,黑眸看著桃漾。

    桃漾抿唇,拇指和食指的粉紅指尖輕捏著他的衣袖,似有若無的扯了扯:“我讓白蘆去街市上買了布料,想給懷硯哥哥做只醒神清熱的香囊,只是一直沒想好上面該繡什么圖樣,”她指尖微動,帶動著上好的綢緞,再扯了扯他的衣袖,看著上面的金銀繡線繡成的仙鶴,眸光清澈問他:“繡只仙鶴,懷硯哥哥覺得行么?”

    默上片刻,謝懷硯對她頷首:“仙鶴乃祥瑞之兆,桃漾妹妹有心了。”

    桃漾神色溫和,再道:“我記性不好,只看這么一眼有些記不住,懷硯哥哥可以讓我瞧著把這圖樣先畫出來么?”

    桃漾身側的小幾上就是做女紅用的一應工具,畫筆紙張也有。

    謝懷硯撩袍落座,冷白手腕隨意搭在木幾上,衣袖上栩栩如生的仙鶴鋪展而開。

    桃漾在他身側鋪紙提筆,神色認真,一點一點將仙鶴的形勾勒而出,為求形似,手中動作不快。

    仙鶴尾部隱隱藏在袖側內里,桃漾抬手,微涼指腹觸在他腕骨,往一側推了推,低聲道:“瞧不清。”

    謝懷硯垂眸看她筆下所畫,手腕抬起,在桃漾腰間一提讓她坐在他懷中,骨節分明的手將纖纖弱骨握在手中,指節用力,操縱著桃漾手中的

    紫毫筆。

    “書畫可有先生教么?”

    他嗓音淡淡的問。

    桃漾松了指節間的力,將執筆的權利交給他,輕聲道:“父親為謝斂請書畫先生來府中時,學過一些。”桃漾垂眸看向自己已經畫了一半的仙鶴,再道:“懷硯哥哥若不滿意,可鋪新的紙張重新來畫。”

    謝懷硯回:“是需再精進,不過,也可。”

    桃漾坐在他長腿上不再吭聲,看著他執筆作畫,不過片刻,仙鶴的輪廓線條就已勾勒而出,謝懷硯將紫毫筆擱回筆架時,桃漾側身來看他:“懷硯哥哥若是有了空閑,能教我作畫么?”

    吐氣如蘭,眸色認真,謝懷硯神色溫潤,與她道:“桃漾妹妹聰慧,這樣的學生我自是愿意教。”

    仙鶴圖樣勾勒好,西山晚霞已盛,透過夏日枝葉投進游廊,秋霜擱在一側小幾上的香已燃了大半,謝懷硯垂眸掃過一眼,抱起桃漾回了臥房。

    桃漾腕骨被他按在枕上,謝懷硯俯身貼近,含住朱唇,明晃晃的紅痕就在眼前,他自知昨日做的太過,溫柔吮。吸,勾動著軟玉生香的身體。

    今夜不同往日,不過片刻的侍弄,謝懷硯就感受到了桃漾的變化。

    身軟如水,氣息微喘。

    桃漾將手腕攬在他肩上時,很快也反應過來,她推了謝懷硯一下,呼吸微喘,問他:“香爐里點的是什么香?”適才在游廊下她就想問秋霜的,那香的味道有些奇怪——

    謝懷硯眸色暗沉,啞聲在她耳邊:“能讓桃漾妹妹不痛,同時快活的東西——”

    他眉心微抬:“既然桃漾妹妹有心結,用些助興之物也是好的,免得妹妹受罪。”桃漾聽他說這些,面靨生燙,紅的滴血,垂眸不再看他。

    這香本是只給桃漾一人用的,而謝懷硯也聞了這許久,眸色暗沉如海,似是要將眼前人生吞活剝,他微涼指腹按在桃漾飽滿唇珠,迫使她唇瓣微張,貝齒啟開,露出香舌,被他一卷含進口中,深吻下去。

    他指腹攏玉,按。捏輕摩不停,弄的桃漾眸光瀲滟,身上綿軟如水,提不起一點氣力,香紗羅帳,徐徐而下,窗外月色澄亮,碎光相照,身影相疊,風吹紗動——

    月影西斜,雀鳥啼鳴。

    桃漾額間香汗淋淋,面色潮紅,蜷縮在床榻里側,她累極了,呼吸喘急,帶動腹。部起伏。

    屋內擱置了兩盆冰,依舊悶的人喘不過氣來,謝懷硯肌肉線條分明的脊背染上薄汗,俯身將桃漾攔腰抱起,往凈室走去。

    桃漾身上無力,懶懶伏在浴池邊,謝懷硯今夜嘗到了快活滋味,眸光幽深,在她身側修長指節繞著她的一縷濕發玩弄。

    青絲濕軟,貼在脊背,溫熱指腹順青絲而下,冰肌玉骨,觸之生溫,怎能不再生旖旎心思。

    他得了滿足,食髓知味,大掌拖在桃漾腰肢將人攬在懷中,高大身量俯下貼在桃漾耳邊。

    咬了咬她的耳,聲線低沉:“我幫你。”他指腹順腰而下,觸之溫熱時,桃漾身子繃直,……,桃漾再忍不了,抬手推他,啞聲:“可以了——”

    她背站在謝懷硯身前,肩背貼在他寬大胸膛,掙脫不開。

    謝懷硯起了玩味心思,待溫熱順指腹盡數—出后,他不滿足只貼在表面,修長指節順滑而入,桃漾身上一顫,低頭咬在他掐在她腰間的手腕上。

    謝懷硯吃了痛,手上的力道更重。

    桃漾本是繃直的身子,不一會兒就軟下來,全靠他的手腕支撐,直到整個人癱軟在他懷中。

    她微微喘息,被謝懷硯提起壓在浴池邊,聲線暗啞:“再來——”

    桃漾回身,氣惱:“謝懷硯——”謝懷硯將她按在浴池上,眸色暗沉:“趴好。”

    桃漾秀眉凝住,啞聲道:“我累了——”她見身側就是扶梯,握住扶手就要出浴池,被謝懷硯抬手一攬給拉回來,拖住腰。肢,再逃不出。

    窗外月影西斜,已是后半夜的時辰,桃漾被謝懷硯抱回榻上,意識模糊的蜷成一團,闔上眼眸。

    謝懷硯得了饜足,手腕也被桃漾咬的紅腫一片,他神色清淡,不甚在意,于昏黃燭火下看著桃漾,溫熱指腹撫在她唇上,憐惜道:“既受不住,下回自己乖乖熏好香,等我來。”

    桃漾聽到了他的話。

    沒有回應。

    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

    門閥士族百余年占據權勢,壟斷朝中重要官職,互為姻親,手握財富田產,養尊處優,窮奢極欲,床幃之中的助興之物更是數不勝數,與坊間所用情藥不同,這些熏香以及藥丸,皆由藥師酌量配制,所用藥材價值千金。

    謝懷硯讓桃漾自己把香熏上等他來,一整日過去,桃漾似是把這事給忘了一般,提都沒跟拂柳提,還是用晚膳的時候,秋霜在身側與她道:“姑娘一會兒可要沐浴么?不如把香點上擱在凈室里。”

    桃漾只垂眸用著粥,不回秋霜的話。

    過上片刻,秋霜再低聲道:“姑娘這時不點上這香,晚些時候公子來了,還是要點的,到時候——”秋霜遲疑,沒將話說完,只再道:“奴婢說這些也是為了姑娘好,床幃中點香是再平常不過之事,姑娘別羞。”

    桃漾依舊未理會,直到面前的半碗粥用完,才對秋霜道:“點上罷。”桃漾去了凈室沐浴,出來時這香已燃盡,她上榻倚在迎枕上翻看著書卷,直到有了困意鉆進被褥準備睡下時,謝懷硯才來了這里。

    榻邊小幾上只點了一豆燭火,將謝懷硯俊美的面龐染上幾許黃暈,他指腹微涼,落在桃漾額間,嗓音溫潤:“困了?”桃漾睡意朦朧的看著他,低聲回:“嗯,懷硯哥哥去哪兒了?”

    謝懷硯身上有清淡的酒香氣,與桃漾道:“見了幾位好友。”他說完起身,徑直去了凈室,桃漾沒再繼續躺著,坐起身倚在迎枕上繼續翻看書卷。

    一炷香后,輕紗羅帳散下,帳內身影相疊,桃漾沐浴時熏染的香藥性極淡,不行房事對人無礙,只行。歡時才如情引一樣勾動著身體的四肢五骸。

    稍稍撫弄,已是身軟如水,滑膩生香。

    窗外月影西斜,碎光輕折。

    桃漾趴在他寬肩上,面靨緋紅,呼吸連連,啞聲與謝懷硯道:“懷硯哥哥——”她吐息如蘭,貼在他耳邊:“別讓我再待在這里——”

    “院中孤寂,煩悶的很——”

    她聲音顫顫,時而中斷。

    謝懷硯垂眸,眸光暗沉落在她纖白脊背,掐住她的腰,啞聲問:“桃漾妹妹想去哪兒?”

    桃漾低聲回他:“我想回存玉堂。”她環在謝懷硯后頸:“父親將我留在懷硯哥哥身邊,日后我便只有懷硯哥哥了。”

    謝懷硯將她放到枕上,更為縱意搗。弄。

    歡。愉正盡,桃漾纖白指節扣住錦褥,薄汗淋淋蜷縮成一團。

    謝懷硯在身后攬住她,在她粉紅耳垂輕添,嗓音沙啞:“日后,桃漾妹妹留在祖母身邊侍奉,也幫我去鹿鳴山照料一下花草。”桃漾身上熱熱的,汗液黏。膩,貼在他懷中,輕輕點頭。

    ——

    翌日,前去存玉堂給謝老夫人請安的人都散去時,謝懷硯忙完公務來到這里請安,與謝老夫人言語幾句后,存玉堂外有隨從遞來一封書信,說是陽夏謝氏那邊送來的,與書信一起的,還有兩只箱籠。

    謝老夫人打開書信,垂眸看了眼,隨后神色不解看向謝懷硯,問他:“陽夏謝桓氏來信說,漾丫頭跟著你回了淮陽?”謝懷硯神色平和,對謝老夫人頷首:“孫兒此來,正是與祖母說這件事。”

    “桃漾妹妹身子弱,身上起了冰麻,我留她在城外別苑修養幾日,如今身子已好,心中掛念祖母,明日便回淮陽。”謝老夫人聽此言,再看了眼桓馥寫來的書信,點頭道:“她母親給她送了些她的物件,搬去她住的廂房罷。”

    隨后,她抬眸再看向謝懷硯,問他:“你何時去了陽夏?”

    謝懷硯回:“早些日子外出,正好途徑陽夏,謝瀾邀了孫兒小坐。”謝老夫人聞言,沒再繼續問,只與謝懷硯說起些別的事來。

    待到第二日,桃漾來了謝老夫人這里請安,謝老夫人心中對桃漾喜歡,讓她坐在身側,慈和道:“不過是離了淮陽月余,怎么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呢?”桃

    漾神色清和,對老夫人莞爾道:“每到夏日里總是這樣的。”

    謝老夫人抬眸看了眼屋外的日頭,嘆道:“正熱的天,用點開胃的點心。”桃漾陪著謝老夫人在堂內待了小半個時辰,謝老夫人要午憩時,桃漾也回了她居住的廂房,小憩了會兒。

    待醒過來后,她隨口喚:“杏枝——”話語出口,才覺出不對,再喚了拂柳過來,她如今住在存玉堂,謝懷硯讓拂柳和白蘆還都跟在她身邊侍奉,桃漾對此也無可否,待拂柳走近,她道:“把那兩只箱籠都打開。”

    桃漾起身下榻,站在兩只敞開的箱籠前,垂眸看上許久。

    她瞧的出來,這兩只箱籠都是母親親自為她收攏的,這些年在陽夏,除了母親,沒有人對她的喜好了解的這般清楚,就連她常掛在床邊的那只小布偶都被放在了箱籠里。

    桃漾蹲下身來,箱籠里她平日喜好的衣裳物件沾染的蓮子香撲面而來,她對拂柳白蘆吩咐:“把這些衣服都收了罷。”裝衣服的箱籠被搬走,只留下另一只擱置小物件的箱籠。

    桃漾一眼就瞧見了箱籠右側角落里的那兩只小檀木盒。

    一只,是桓恒送給她的機關木盒,她至今都未能破解開,不知桓恒在這機關木盒中給她準備了怎樣的禮物。

    另一只,是陽夏雨夜那日,她擱了血紅瑪瑙的檀木盒。

    桃漾將這兩只檀木盒收在袖中,起身再回了榻上,對拂柳白蘆道:“你們在外面收整,我還有些困,再歇會兒。”拂柳白蘆應是,桃漾落了床帳,倚在迎枕上,神思怔仲,眸光一寸不錯的看著眼前的血紅瑪瑙。

    墨園里那夜后,桃漾心里明白,她與桓恒再無可能,徹底的結束了。

    桓恒是因她而來淮陽,她如今只想確定謝懷硯是否為難了他,桓恒不是一般士族子弟,他是竹陵桓氏的嫡出子嗣,若他那夜自此不見,白蘆去了街市上最熱鬧的地方,不可能沒有只言片語。

    如此,桓恒應是平安無事的。

    這便夠了。

    她不想欠下桓恒太多。

    ——

    桃漾在存玉堂一連待了三日,除了陪在謝老夫人身邊,也和謝嫣她們在府中閑玩。

    這日午后,她陪著謝老夫人在玉蘭園中閑走一圈后,與謝老夫人道:“祖母,我瞧院中游廊下的花草都有些蔫蔫的,已兩日未綻放了,不如我去鹿鳴山給您挑上一些搬過來?”

    謝老夫人聞言‘哎呀’了聲:“瞧我這記性,昨兒在游廊經過,本想著說上一聲的,正巧碰上了嫣丫頭,轉頭就給忘了,”她看向桃漾,囑咐道:“你去鹿鳴山挑揀些來,那些花草貴重,你只說是我要的,你二哥哥定讓你隨便搬。”

    桃漾對謝老夫人莞爾:“我這就去鹿鳴山給祖母挑揀些來。”

    申時正,桃漾來到鹿鳴山時,謝懷硯并不在,是陳月漪帶桃漾來的香苑,她見到桃漾后,面含欣喜,溫聲道:“空谷與我吩咐了,你來鹿鳴山給老夫人挑選花草,讓我陪著你一起。”

    桃漾面色溫和,對陳月漪點了點頭。

    陳月漪見她神色與往日里不太一樣,瞧著桃漾道:“我本還以為你離開了淮陽,日后再嫁去竹陵,你我再不會見面了呢。”陳月漪依舊很歡喜:“香苑里的花草如今是我在打理,桃漾,日后你要與我一起么?”

    桃漾只淡淡回陳月漪:“我如今在謝老夫人身邊侍奉,怕是沒有時間來照料花草,”她頓了頓,補上一句:“不過,我會常來鹿鳴山的。”陳月漪聞此,笑道:“這便好,這樣就能常見你了。”

    桃漾和陳月漪一起在香苑挑選上十盆木芍藥與十盆君子蘭,最后,桃漾見鳶尾花開的正盛,花苞極繁多,就再抱了兩盆鳶尾花回去擱在謝老夫人堂內。

    待花草都挑揀好,桃漾讓香苑里的婢女都給抱回存玉堂。

    她和陳月漪依舊如之前一般,坐在那棵海棠花樹下的石桌前,用了些茶水,說著話,不多時,桃漾抬眸往香苑外望過去,只覺眼前空蕩,似是比之之前少了些什么。

    她一時說不上哪里不對,陳月漪見她眉眼微凝,與她解釋道:“從前那兒有棵古榕樹,跟張大傘一樣,只可惜,有日夜里起了風,將它連根拔起,如今那里顯得空蕩蕩的。”

    古榕樹……

    桃漾眸光還望著那處,一切的開始,是不是都因那夜他看到了她和桓恒在古榕樹下——

    在這里待了有小半個時辰后,陳月漪與桃漾道:“你之前教我做過蓮子糕,夏日暑熱,我今兒一早剛好做了些,去端來給你嘗嘗味道。”自桃漾離開鹿鳴山,陳月漪就住在香苑里,她起身,往灶廚走去。

    桃漾望著她的身影走遠,把面前杯盞里的茶水飲盡,清澈眸光望著眼前的花草,不由得出神。正是西山遍紅,晚霞漫天的時辰,夏風已不再如午時那般悶燥,拂在面上溫涼舒適。

    不知過了多久,清風拂動如墨青絲,骨節分明的指節插在發間,在她發后輕撫,桃漾回過神來,下意識側首抬眸,還未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已被撲面而來的檀香氣息籠罩,溫熱的氣息吻在她唇上。

    第34章 第34章還沒要夠

    桃漾下意識推了他一下,便不再動,仰著下頜承受著這個突如其來的吻。

    謝懷硯不過是打算淺嘗輒止,可甜香入息,肌膚酥軟,他嘗不夠,干脆把桃漾攔腰托起坐在石桌前,讓她坐在他懷中,桃漾在他肩上推了推,被他吻的嗓音濕糯:“放我下來——”

    謝懷硯看著她,眉心微抬:“怕什么?”

    桃漾往適才陳月漪離開的方向望過去一眼。

    謝懷硯了然,聲線微啞:“她在鹿鳴山中侍奉,早晚都會知曉。”桃漾神色依舊堅定,對謝懷硯搖了搖頭:“我與她曾是閨中密友,不想被她看到。”

    謝懷硯薄唇勾笑,將桃漾的心思看的明白:“你想讓我還了她的自由身,離開謝氏?”謝懷硯頓了頓,指腹摩在桃漾唇角:“早在你回陽夏時,我便給過她選擇,她不愿離開。”

    桃漾聞言垂眸,不再言說。

    只從謝懷硯腿上跳下來,離得他遠上一些。

    謝懷硯也未再把她給捉回來,不多時,陳月漪手中端了玉盤朝這邊走過來,看到謝懷硯也在時,腳下步子頓住,只站的很遠行了禮,將玉盤擱在石桌上,就施禮退下了。

    桃漾看著玉盤里牡丹花狀的蓮子糕,是當初她頭一回教陳月漪做蓮子糕時雕出的形狀,拿起一小塊放在唇邊嘗了嘗。

    謝懷硯只在一側看著她用點心。

    夜幕臨下,鹿鳴山中時有公子與好友結伴在此閑走,山中熱鬧,唯有謝懷硯的別苑四周寂靜如虛空,謝氏府中人知他喜清靜,他的別苑四周慣是不敢前去的,有好友在此閑走,也都會囑咐上一句。

    溫泉池內,水聲淙淙,帶著滿片的燭火碎光游走。

    謝懷硯身上只著月白中衣,被泉水打濕,濕噠噠的貼在身上,他身量高大,不止可見寬大緊實的胸膛,隔著泉水也依稀可見水波晃動中勁瘦流暢的腰線。

    他攬過桃漾,拖住圓。臀將她抱在懷中,暗眸如晦,垂下凝她,微微俯身,修長下頜靠在桃漾肩側,輕嗅氣息,聲線暗啞:“本以為是香粉勾。人,原來是桃漾妹妹身上的香——”

    桃漾肩窩傳來溫熱,癢的很。

    她抬手推了推他。

    夜風輕拂,燭火搖曳。

    謝懷硯抬起頭來,似是憐惜:“你不熏香就過來,我不舍妹妹生痛,總要費些心思。”他垂眸往下看過去,邊俯身去嘗軟玉,邊低聲:“抱住我的頭——”桃漾秀眉凝住,下意識闔上了

    眼眸。

    她對謝懷硯的話只當沒聽見。

    謝懷硯修長指節掐了一下的同時,齒間用力,桃漾只得抱住他的后。頸,纖白指節按在他發間。

    桃漾搬去存玉堂的行李是拂柳和白蘆收整的,她問過她們,箱籠里根本沒有香,她便只以為,待她來鹿鳴山見謝懷硯時,謝懷硯為了身體暢快自是會給她用,可他卻說,鹿鳴山中沒有——

    桃漾盡力去配合他,讓自己心無雜念。

    月光漸漸清晰,灑落于面,桃漾蜷縮著身子側躺在溫泉池中的竹椅上,身上搭了件中衣以作遮擋,空谷有要事要稟,謝懷硯出了溫泉池,待他再進來時,桃漾已從竹椅上下來,正在溫泉池中清洗。

    謝懷硯墨發披散于肩,在點點燭光下,面龐俊美,如月下仙人,他神色滿足,眸光清潤,站在岸上看著桃漾,待桃漾清洗好回身時,他才神色散漫的開口:“今夜別回去了。”

    桃漾抬眸去看他:“不行,我只讓人跟祖母說,在鹿鳴山少待片刻,”桃漾看了眼溫泉池后的沙漏,低聲:“已經晚了好些時候,該回去了。”她抬步往木梯邊走,踩著木梯上了岸。

    剛走至謝懷硯身前,就被他攔腰抱起在懷中,吻住她的唇,嗓音低啞:“我給了桃漾妹妹自由,幾日不得見一回,還沒要夠。”今夜沒有熏香,謝懷硯得了好處,心情愉悅,總是不能夠。

    桃漾:“祖母若問起該怎么辦?”

    “我來處理。”

    桃漾只得不再說,被謝懷硯抱著回了臥房。

    忙至夜深,月影西斜,窗外的鳥雀都已沒了啼鳴,桃漾額間綴滿薄汗,躺在枕上疲倦的闔上了眼眸。

    謝懷硯見她呼吸勻稱,已然是沾枕就睡了,不舍擾了她清夢,命人送了溫水進來。

    打濕絹帕,幫桃漾清理四周。

    濃。白之物順勢而出……

    謝懷硯再命人換了水,清理干凈,取來清涼膏欲為桃漾涂抹,指腹沾染藥膏后才注意到,雖然紅成一片,卻不似之前腫了起來,他沾了藥膏的指節微動,再拿絹帕擦去。

    他眸光意味不明,望著紅瓣。

    忽而溫。熱指腹觸上,感受溫。軟,片刻,指腹收回,觸在鼻間,輕嗅氣息——

    ——

    次日一早,桃漾起身下榻時,有婢女依舊是端了碗湯藥給她遞過來,黑乎乎的藥汁,透著一股苦氣,桃漾垂眸看上一眼,自婢女手中接過時眉頭不覺間皺了皺。

    婢女察言觀色,開口道:“姑娘若是嫌苦,奴婢去給姑娘取碟甜糖來。”桃漾已強忍著苦澀一口給喝下,將湯碗遞給婢女:“下回罷。”

    婢女將手中湯碗擱在八仙桌上,對桃漾應了聲‘是’,隨后在妝奩前幫桃漾梳發,再說道:“下回的湯藥應是就不苦了,醫師說這補身子的湯藥共分三副,姑娘已用完了第一副,之后的兩副是溫補。”

    桃漾神思不寧,隨口應了婢女一聲。

    片刻后,她烏眸一亮,側首去問:“你說什么?”

    她話語顯得急切,婢女一時被驚的不知所以,只以為說錯了話,吞吞吐吐道:“奴婢說,下回的——”桃漾打斷她,再問:“你端來的,一直是補身子的湯藥?”她看向八仙桌上那只被她用了干凈的青玉碗。

    婢女垂首回:“是,公子吩咐,特意給姑娘用來補身子的湯藥。”桃漾面色霎時黯淡,咬緊了下唇,纖白指節不自覺的落在了小腹處,她一直以為每次與謝懷硯同房后,婢女端來的,是避子湯。

    可若不是避子湯,為何只同房后才讓人端來?

    她再次看向這婢女,婢女悄悄看她一眼,見她指節落在腹部,回道:“這是陰陽相合后特給女子用來補氣血的。”許久,桃漾對她淡淡應了聲,問她:“你家公子呢?”

    婢女回:“公子一早就出了鹿鳴山。”

    桃漾沒再言語,待梳洗過后,簡單用了點吃食,就再抱了盆嬌艷欲滴的鳶尾花往存玉堂回。

    走在僻靜的小道上,她心神不寧,思忖著上回來癸水是什么日子。早些年時,她也常記這些,只是后來,有杏枝每月里提醒著她,漸漸的她也就不再記著,如今雖想不起具體是什么時候。

    卻是也有近月余未來過癸水了。

    想到這里,桃漾秀眉緊凝,差點沒一頭撞在一棵榕樹上,回過神來后,她掐了掐掌心,快步往存玉堂里走。

    ——

    桃漾回到存玉堂時,存玉堂里多了一頭象。

    正值晨起各房都來存玉堂請安的時辰,存玉堂里極為熱鬧,不止晚輩們圍在這頭象四周笑語聲不斷,就連謝老夫人也正被崔嬤嬤扶著摸撫象鼻子呢。

    這頭象不似之前謝老夫人壽辰時謝蘊送給老夫人的那頭,身量還不高,白白順順的白發,一眼瞧上去就知是幼象,桃漾走上前去,只比桃漾高出半個頭來,謝老夫人瞧見桃漾回來,招呼她近前,笑道:“可跟先生學會了如何飼養象么?”

    桃漾側首看了眼身側溫順的小象,對謝老夫人頷首:“學了一些。”謝老夫人笑嘆:“你二哥哥慣會給你安排活計,一會兒是讓你幫他照料山中花草,一會兒又是讓你幫他飼養這頭小象。”

    “不過是讓你去鹿鳴山挑揀些花草,卻又被他給逮了去,說讓你日后每日晚間都要去鹿鳴山,幫他飼養這頭小象,你可愿意么?”桃漾只知昨夜她未歸,謝懷硯是讓人教她飼養象,卻不曾聽他說日后每日晚間都要去……

    她微微怔了神,謝老夫人問她:“漾丫頭這是不愿去么?”桃漾扶住謝老夫人的手腕,莞爾道:“我才剛回來,未能陪在祖母身邊幾日,不舍得祖母。”謝老夫人摸著象鼻子,心情愉悅:“只夜間去鹿鳴山,白日里還在我跟前待著。”

    桃漾溫和應了聲。

    待存玉堂里和小象玩鬧的晚輩們都散去,謝老夫人回了堂內坐下,一同陪著的還有府中幾房的夫人以及晚輩中的幾個孫媳兒,桃漾站在謝老夫人身后,默默的給老夫人捏著肩。

    謝老夫人今兒極為高興,臉上的笑都未停下來過,坐下后,就朝坐在右側的一位孫媳兒伸出手來,示意她到跟前來坐,眸光往她腹部看了眼,叮囑道:“如今有了身孕,定得把身子給養好了。”

    今兒一早謝四夫人帶著孫媳盧氏前來給謝老夫人請安時,桌前添了清茶,謝四夫人只道盧氏如今用不了茶水,將她已有兩月身孕的事與謝老夫人言說,謝老夫人聞言心情大好,當即命人去庫房挑選了好些補品給盧氏送去院中。

    此時,謝老夫人與盧氏叮囑著,隨后不由笑嘆:“四房添了喜事,我身邊的兩個丫頭過上半月也要出嫁,可謂是三喜臨門。”老夫人話落,各房夫人也跟著說起來,懼是些討謝老夫人歡心的話。

    謝老夫人身邊除了桃漾,還有三個來自分支的姑娘一直陪著。

    她口中所言的兩個丫頭是謝清和謝滿。

    謝清的親事是在去歲就已定下的,大婚之日定在八月初二日。謝滿的親事則是謝老夫人壽辰那幾日剛為她相看的,也與謝清同一天出嫁,若按正常的三書六禮三媒六聘來走,這門親事怎么也該到了明年。

    只是,謝滿要嫁去的人家,家中祖父害了病,想以喜事來沖喜,好讓祖父歡心,家中長輩與謝老夫人商議一番,本就是高嫁,謝老夫人也就應了下來,定在和謝清同一天出嫁。

    一番熱鬧言語后,謝老夫人抬眸看向身側的謝夫人,語氣稍顯嚴厲,問她:“懷硯的親事你也上上心,”她頓了頓:“前些日子豫州的名門士族都來了淮陽,就沒有一個合他眼的?”

    當初,謝老夫人與謝懷硯提起讓他盡快把親事定下時,謝懷硯對她應了下來。謝老夫人只以為此次士族貴女皆來淮陽,親事總能定下的,可到最后,依舊是未能如愿。

    謝夫人神色溫和回:“母親放心,我正為他瞧著呢。”

    謝老夫人輕‘嗯’了聲:“他是長房嫡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紀,遲遲不定下親事終歸是不妥,如今墨園里也清靜了,他的親事年前必須

    得定下來。“王清若那時在謝懷硯的墨園氣惱而回,雖說再未去過墨園,這件事卻在暗里傳到了老夫人的耳中。

    雖說謝老夫人覺得王清若太過傲氣,也嬌氣,可既要定親,墨園里的姬妾也該散了。

    謝老夫人語氣不容置疑的發了話,她身側的盧氏盧雙萱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祖母,如今我有了身孕,正想寫封書信讓我母親來淮陽一趟,不如讓她帶上我七妹妹一起,正好也能有個伴。”

    盧雙萱出身范陽盧氏,她的七妹妹是豫州出了名的才女,盧雙萱此言謝老夫人自是明了何意,對她笑道:“我記得上回見那丫頭還是五年前,不覺間都長大了,正好讓她也來,我見見她。”

    正說著,盧雙萱忽覺胃里不適,掩唇干嘔了下,婢女急忙上前來遞上痰盂,待盧雙萱用了水漱口,身上舒服了些,謝四夫人就說起些女子有孕期間的反應,桃漾一直站在謝老夫人身后捏著肩。

    面色越發泛白。

    還是謝老夫人看了謝四夫人一眼,輕咳了聲,示意她閉嘴,隨后看向謝韻和桃漾,道:“你們兩個先回罷。”桃漾和謝韻施禮退下,桃漾只聽身后謝老夫人對謝四夫人訓道:“你這張嘴!屋里還有未出閣的姑娘呢。”

    ——

    桃漾回到她居住的廂房里,拂柳和白蘆正在衣柜前收整衣物,瞧見她進來,拂柳上前給她添了杯茶:“姑娘臉色不太好,可是中了暑氣么?”桃漾用了一口,對她搖頭:“沒,只是在屋里待的久了,有些悶。”

    拂柳再問:“奴婢和白蘆正為姑娘收整衣物呢,姑娘可要來瞧瞧么?”拂柳說的欣喜,桃漾回身看了眼,檀木柜里掛著的衣物皆是上好的蘇繡錦緞,亦是當下最時興的。

    她當初來淮陽沒有什么物件,這幾日身上穿的也都是桓馥自陽夏給她送來的衣服,至于那日她來存玉堂給謝老夫人請安時帶著的箱籠,都是秋霜在墨園里準備的,她一直未看過里面都有什么。

    “不瞧了,”桃漾再用了口茶水:“我回榻上躺會兒,你們收整好,就各自去歇著罷。”說完,她就繞過山水屏風往里間臥榻去。

    拂柳只當是昨日夜里她累著了,應了聲不再言語。

    桃漾上了榻后落下簾帳,待拂柳白蘆出了屋門,自腰間的荷包里取出她在鹿鳴山香苑里取來的幾株花草。

    香苑里花草種類繁多,有不少花草都可入藥,她取來的月見草可用來避子。

    而五行草,則可以用來滑胎。

    桃漾不確定自己是否有了身孕,只是癸水到了日子,適才在存玉堂里謝四夫人說的幾種反應,她還占了一半。她心中更為不安,攥著荷包的指尖都要掐進皮肉里。

    第35章 第35章你不會有孕

    桃漾思忖良久,垂眸看著手中的月見草和五行草,若未有身孕,自是再好不過的,用了這五行草也無甚影響,若有了身孕,應是剛懷上不久,這幾株草藥足夠了——

    她不再猶豫是否再等上幾日,看癸水會不會來。

    將月見草和五行草都塞入口中,嚼碎咽下。

    苦澀又清新的氣息充滿整個口腔,直到全部順著咽喉而下,桃漾躺在枕上,等待著身體的反應。

    半個時辰過去,桃漾心神忐忑的望著帳頂,身體未有不適,身下也未有濕黏,她心中緩緩松了口氣,心神松下,在枕上躺了這么久,倒真的有了些困意,闔上眼眸睡了下去。

    待至午時中,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平日里桃漾都是要陪著謝老夫人一道用膳的,拂柳見她遲遲不起身,就進了臥房來喚她:“姑娘——”

    “姑娘——”

    拂柳連喚了兩聲,才聽到床帳內桃漾應了她一聲,拂柳聞言就要上前來掛起床帳,只聽桃漾啞糯的嗓音道:“先別過來。”

    拂柳急忙止了步子。

    床帳內,桃漾撐肘坐起身后,再檢查了一遍衣服被褥,確定未有任何痕跡后,徹底松下心神,自己撩開床帳下了榻,問拂柳:“什么時辰了?”

    拂柳回:“午時四刻了,奴婢見其他幾位姑娘已去了老夫人那里。”桃漾應了聲,梳洗過后,也去了老夫人的屋里用膳。

    ——

    晚間,桃漾來到鹿鳴山時,謝嫣也在。

    謝嫣白日里在存玉堂見到那只小象,極為喜歡,用過晚膳后,在院中閑待無事,就來了這里。桃漾和謝嫣在香苑里陪著小象玩了好些時候,天色已晚,謝嫣就回了府中。

    桃漾住在碧月閣水榭內的廂房,沐浴過后就上了榻,躺在枕上,烏眸黑亮,盯著帳頂瞧。

    謝懷硯來到這里時,臥榻一側點著一豆燭火,他抬手挑開輕紗羅帳,入目嬌靨清麗,冰肌玉骨。

    桃漾聞聲從枕上坐起身,烏眸明澈看向他,待謝懷硯在榻邊坐下,將手中一直攥著的香囊遞給他:“昨日便繡好了,懷硯哥哥瞧瞧是否合心意。”

    謝懷硯垂眸看向桃漾手中的香囊,是那日在游廊下她畫下的仙鶴圖樣,在蜀錦上被她繡的惟妙惟肖,冷白指節抬起接過,在鼻間輕嗅,里面除了清神去暑的龍腦、甘松外,還添了蓮子香。

    謝懷硯薄唇勾笑:“桃漾妹妹有心了。”

    桃漾對他輕應了聲,再拿過他手中的香囊,嗓音溫軟:“我幫懷硯哥哥系上。”她微微傾身,披散于肩的青絲順勢而下,如瀑布般滑至肩側,垂眸認真的在他腰間系著香囊。

    謝懷硯修長指節抬起,觸在美人骨,將一瀉而下的青絲攔擋住。

    待桃漾系好了香囊,他指節挑動,將青絲撫至她耳后,桃漾抬眸看他,溫和說著:“懷硯哥哥衣袖間的仙鶴不好臨摹,這香囊可要好生收著,別被什么惡人設計了去讓兇狗給咬的稀碎。”

    臥房內寂靜,燭火昏黃。

    謝懷硯眸色幽深,與桃漾相對,他聞言眉心微抬,口中低聲重復了那句:“惡人——”謝懷硯低笑一聲,將桃漾按在枕上,吻。咬她的唇,他今夜在瓊華園待客,少飲了些酒,淡淡的酒香氣探入桃漾口中。

    桃漾輕輕推他,謝懷硯離了她的唇,知她不喜酒氣,聲線暗啞:“沐浴過了。”他身上著的本就不是待客的衣服,發間還隱有水汽,桃漾知他沐浴過了,還是再推了他。

    謝懷硯線條分明的頸間喉結滾動,眸光深邃看著她。

    桃漾低垂下眼眸,咬唇低聲道:“我怕會懷有身孕——”

    謝懷硯吻在她眼睫上,低聲道:“不會。”他抬起修長手腕給桃漾瞧:“這是顆避子珠,我日日佩戴于腕上,你不會有孕。”

    謝懷硯未想過有子嗣。

    桃漾眸光澄亮,盯著他腕上的避子珠瞧,抬手用指腹輕輕觸了下,神色依舊很凝重,不過,她倒也沒有懷疑謝懷硯的話,她不想懷有身孕,謝懷硯更不會讓她有他的子嗣。

    桃漾低聲問他:“這避子珠還有么?”她抬眸看向謝懷硯:“我也想要一顆戴在腕上。”

    謝懷硯在桃漾纖白手腕輕吻:“有。”桃漾再道:“在鹿鳴山中么?我想現在就戴上——”

    謝懷硯不由失笑,在桃漾耳邊戲謔道:“你是不知現在在做什么?”堅石一樣砸在身上,桃漾怎會不知,謝懷硯氣息灼燙,深深凝著她,桃漾不再吭聲。

    輕紗羅帳垂下。

    窗外月色皎潔,透過窗牖細細碎碎灑進,映出簾幔相疊身影,如皮影戲一般,演繹著世間極樂——光影流轉,在床帳上逐漸模糊。

    桃漾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鹿鳴山中過夜,謝懷硯上回得了好后,要上一回又一回,沒個夠。以至于桃漾第二日起身時,渾身酸痛,在鹿鳴山待了好些時候,才往存玉堂回。

    ——

    謝清和謝滿的婚

    期定在八月初二日。

    還有整半月的時日。

    謝夫人每逢夏日身子就略有不適,是以,她們兩人的親事由謝四夫人負責打理。如今,府中已開始熱鬧起來,往日里與她們二人交好的姐妹也都為她們出嫁做著準備,商議著送什么賀禮好。

    謝老夫人對跟在她身邊的姑娘向來不薄,與對待自己的親孫女無甚分別,送賀禮的人自也不敢隨便糊弄了事。

    這日午后,謝老夫人休憩醒來,尚覺得困頓,就讓她們幾人各自去忙,她再瞇上一會兒。桃漾剛一走出屋門,謝滿就在身后喚住她,溫聲道:“桃漾姐姐,你可有事要忙么?”

    桃漾對她搖了搖頭:“滿兒妹妹有何事?”謝滿是當初留在淮陽謝氏的四位姑娘中樣貌生的最好的一位,明媚艷麗,身量豐腴,面容生的亦極為和善。

    她笑笑與桃漾道:“祖母最是喜歡吃桃漾姐姐做的蓮子糕,我想讓桃漾姐姐陪我一起去蓮園里摘些蓮蓬來,順便再教教我這蓮子糕的做法。”

    她說著,神色微有沮喪的抿了抿唇:“我做的糕點總是有些不合祖母的胃口,如今我就要嫁人了,也好對祖母盡盡孝心。”

    午后悶燥,桃漾也不是很想回廂房,對謝滿應下:“成,取了竹籃咱們去摘些。”她們二人相伴,剛走出存玉堂,身后便跟上來一人,笑聲問她們:“兩位妹妹這是要去哪兒?”

    謝韻走上前來,看著桃漾和謝滿。

    不等桃漾回她的話,謝滿已先輕哼一聲,面色不善的看著謝韻:“怎么哪兒都有你,我和桃漾姐姐去摘蓮蓬。”謝滿如此作態,謝韻倒是神色不變,依舊是掛了笑意:“正好我也無事,與你們一起。”

    謝滿的情緒都寫在臉上,瞪了謝韻一眼,轉身往她的廂房里回,丟下一句:“誰要跟你一起!”她們二人說了這么幾句,桃漾面色清淡,只抬步往蓮園的方向走,謝韻在原地站上一會兒后跟上桃漾。

    兩人坐小舟穿梭在圓荷間,站立左右兩邊,手拿剪刀挑選著個大籽圓的蓮蓬,不多時,謝韻回身來看桃漾,與她道:“滿兒妹妹向來有話直言,想是我送她的大婚賀禮她不滿意,這才跟我生了氣。”

    桃漾垂首挑選著蓮蓬。

    謝韻繼續道:“桃漾妹妹給她們二人送的是什么賀禮?”

    桃漾回她:“是一對鴛鴦戲水的絹帕。”

    謝韻贊道:“還是桃漾妹妹的心思巧,送了對寓意夫妻和睦忠貞不渝的鴛鴦。”說到這里,她沒頭沒尾的寬慰起桃漾:“雖然竹陵桓氏的親事退了,可祖母喜歡桃漾妹妹,日后定能為桃漾妹妹再尋一門好親事的。”

    桃漾將手中剛剪下的蓮蓬擱在竹籃中,回身看向謝韻,莞爾道:“我與祖母相伴時日太少,還想留下再多陪陪她,”她在小杌子上坐下來,剝開一顆蓮蓬,遞在謝韻面前:“滿兒妹妹和清兒妹妹都已定下了親事,為何韻姐姐的親事還未定下?”

    謝韻也坐下,接過她遞來的蓮蓬,笑道:“還能是為何,沒有合心意的。”

    桃漾輕笑:“韻姐姐的眼光高,定能覓得如意兒郎。”謝韻只訕訕笑了下,與桃漾說起些其他的,待摘滿了一竹籃的蓮蓬,兩人往存玉堂里回。

    桃漾將蓮蓬擱回小廚房后,來了謝滿的廂房。

    她在雕花木門敲了幾下時,謝滿快步走了出來,神色略有慌亂。

    桃漾輕笑與她道:“蓮蓬摘來了,滿兒妹妹還要學做蓮子糕么?”

    謝滿聞言對她連連點頭:“桃漾姐姐進來用盞茶,我換身衣服。”桃漾垂眸看了眼她腰間的荷包,鼓鼓囊囊——透著股秋蘭香,桃漾對她頷首:“正好我也有些口渴了,在滿兒妹妹這里討杯茶吃。”

    謝滿進了里間換衣服,待她走出時,桃漾也已用完了一盞茶,兩人一道往小廚房去。

    忙活一通后,已到了酉時半,天幕微有暗沉,桃漾與謝滿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屋里歇會兒,滿兒妹妹把蓮子糕端去給祖母罷。”

    謝滿知桃漾是何意,面含笑意,端起蓮子糕,對桃漾道:“謝謝桃漾姐姐。”

    在廚房里待了這許久,身上染了煙火氣,還出了些薄汗,桃漾回到廂房后進了凈室沐浴。

    梳洗過后,陪著謝老夫人用晚膳時,謝夫人身邊的婢女蘭茵來到存玉堂,給老夫人行禮后,溫聲道:“鹿鳴山里那只小象如今在桂月園,夫人請五姑娘晚些時候去桂月園里走一趟。”

    謝老夫人看向桃漾,慈和道:“既是在桂月園,你用過膳就去走一趟。”桃漾對謝老夫人點頭,正好也用好了晚膳,起身和蘭茵一道往桂月園去。

    桃漾來到桂月園時,謝夫人正靠在一張檀木躺椅上閉眸休憩,有嬤嬤在她身后為她扇風,桃漾走上前對她見了禮,謝夫人緩緩睜開眼,神色溫和,先是看了看桃漾,隨后抬手往一片敞闊的草地上一指:“別看這小象年紀不大,脾氣可壞著呢,適才噴了花嬤嬤一身的水。”

    謝夫人讓桃漾坐下,與她說說該如何飼養這小象。

    桃漾也是早幾日剛跟一位先生學得的,沒什么自己的體會,只把先生教給她的再給謝夫人和她身邊的人說上一遍。

    待說了有一刻鐘,謝夫人自躺椅上被花嬤嬤扶著起身,往寬敞的草地上走過去,桃漾也跟著,待走到跟前,這小象頗有靈性,抬起步子就往桃漾這里走,還溫和的甩了甩鼻子。

    桃漾抬手摸了摸它,它便把鼻子甩的更高了些。

    謝夫人瞧著,不禁笑了,回身對桃漾道:“過兩日我要帶著它去城外走一趟,不如你也一道去。”桃漾聞言抬眸看向謝夫人,施禮道:“桃漾聽夫人的。”

    在桂月園里再待了會兒,天幕有些暗沉,謝夫人就讓蘭茵送桃漾回存玉堂,剛走至桂月園的門前,正遇上前來桂月園的家主謝蘊。

    桃漾屈身見禮。

    謝蘊面容和善,眉目剛正,身上雖透著身為家主的威嚴,卻并不讓人感到畏懼,他對桃漾頷首,本是已走出了一步,卻再側首看了眼桃漾。

    這就是陽夏謝氏的五姑娘。

    那日,竹陵郡的桓四郎尋過來,說了一番那樣似是而非的話,雖他心中明白他兒是如何性情的人,卻還是問了他幾句。

    他有意扶持分支,看中了謝瀾,讓他兒子入了謝氏家塾,女兒也留在了母親身邊,她身有不適,留她在墨園住了幾日。謝蘊回過身來,隔得很遠就聽到了大象的哞哞聲,朝著自己夫人走去。

    ——

    桃漾剛回到存玉堂,朦朦朧朧的細雨就從天而降。

    拂柳鋪好床褥后,上前問:“姑娘可要洗漱上榻么?”桃漾在桌前用了口涼茶,抬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對拂柳道:“時辰還早,我出去走走,你去滿兒姑娘屋里走一趟,問她是否要一起。”

    拂柳應聲就去了。

    片刻后,她再回來與桃漾道:“姑娘,滿兒姑娘出去了,不在屋里。”

    桃漾擱下手中杯盞起身:“咱們自己出去走走。”拂柳急忙撐開傘陪著。

    外面的雨落的不大,如羽毛似的輕盈。

    如今府中三喜臨門,已處處高掛起大紅燈燭,在雨霧中極為亮眼,桃漾慢步往存玉堂后的水榭處走,待走到一處游廊下,她坐下來,肩膀輕輕靠在廊柱上,眸光清淡,吹著晚風。

    拂柳跟在她身邊,見慣了她這樣,也就沒吭聲,只隔得她有一些距離,也尋了個位置坐下。

    這個時辰府中的姑娘郎君們不是在瓊華園里設宴,便是去了鹿鳴山中閑走,這里極為清靜,桃漾發了會兒怔,抬眸看向不遠處的拂柳,開口道:“晚膳用的魚羹有些咸,去提壺茶來。”

    拂柳聞言,朝這四周看了眼,此處位于謝老夫人的存玉堂后,平日鮮少有人來此,府中外客更不會走到這處來,她對桃漾頷首:“奴婢這就去,姑娘稍等。”拂柳說完,撐傘就去了。

    第36章 第36章就不怕被人瞧見么?……

    夜色寧靜,雨聲都是靜謐無聲的。

    桃漾依舊靠在廊柱上,不多時,離得這處游廊二十余步遠的一片紫薇花樹下,傳來幾聲女子的說話聲,清婉軟柔,含著嬌嗔:“還有十來日我就要嫁人,舟哥哥就眼睜睜看著么?”

    女子側過身去,帶動著身前的枝葉晃動。

    男子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勸哄:“我如此喜愛滿兒妹妹,怎舍得讓妹妹嫁給別人——”他語氣哀怨,深嘆一聲:“這些日子我想盡了法子,昨兒還去了墨園求二哥,可親事已定,誰也改不了。”

    謝滿對他輕哼一聲。

    隨后嗓音里帶了濕潤:“舟哥哥這么說是何意?今兒與我在此相見,是為了訣別?”謝滿是直性子,說著抬步就要走,被謝舟再攥回懷中,紫薇花樹下窸窸窣窣一陣聲響,隨之而來的是男子女子沉悶的呼吸聲。

    “我豈是這個意思,滿兒妹妹已是我的人,我自是會對妹妹負責,我已想好了,若到妹妹成婚那日依舊尋不得法子,我就去劫親!”謝舟說的堅定有力,絲毫不作假。

    謝滿哭著問他:“劫親?那劫了親之后呢?舟哥哥要帶我去哪兒?”

    謝舟回她:“先把這樁親事給壞了,之后我再與父親母親周旋。”謝滿聽他說著心里不太踏實,再問他:“事情可行么?舟哥哥可都安排妥當了?”她凝眉嘆氣:“親事壞了,我的名聲豈不也壞了,日后——”

    謝舟打斷她的話:“我定會對滿兒妹妹負責的。”他再道:“我今日來就是跟滿兒妹妹說這件事的,待我回去,立即著手安排,到時就在出城門三十里外的小望山附近,滿兒妹妹當穩住心,別被驚著了才是。”

    謝滿猶豫片刻,對他點了頭,還是不安心的道:“若是有人替我去嫁就好了——”

    花樹后,隨之而來,則是越來越沉悶的呼吸聲。

    對于分支教養在謝老夫人身邊的姑娘的親事,謝老夫人向來尊重她們自己的意見,謝滿一直與謝舟相好,沒打算著嫁人,這門親事原本也不是她的。

    謝老夫人過壽辰時,各士族子弟都來了淮陽,那日瓊華園內,一群姑娘們賞玉蘭花,謝韻瞧著好看,就折了幾枝含苞待放的給謝老夫人送去,正巧經過海棠花樹邊,有一公子隔著層層疊疊朦朦朧朧的花樹瞧見她。

    只覺見到了天上的仙女。

    一時心動,繞過花樹前去跟她,可這公子對府中不熟,卻是給跟丟了。

    到了第二日,他心中始終不忘那道抱著花枝的倩影,就隨了其母前去謝老夫人的存玉堂,想覓得佳人,可那日謝韻并不在存玉堂,還是后來她回去時,有人悄悄和她說了這件事。

    謝韻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愿嫁。

    待到第二日,她約了謝滿前去瓊華園,與謝滿道:“這玉蘭花開的好,祖母定然是喜歡,滿兒妹妹不妨折了去給祖母送去。”謝滿沒那么多的心思,當即便折了幾枝抱在懷中往存玉堂里走。

    正巧再遇上那位公子。

    謝滿本就是留在老夫人身邊這些姑娘里樣貌生的最好的一個,這公子只一眼,便堅定認為謝滿便是昨日讓他一見傾心的姑娘,當即就尋了他母親前去謝老夫人面前說親。

    謝滿當時直言不想嫁人。

    可那公子手中卻有她親手繡的荷包。

    之前已有了謝沅敗壞謝氏門風之事,傷了謝老夫人的心,如今謝老夫人眼里見不得這種事,當即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下。

    既是定下,這門親事任憑誰再去說,也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為此,謝滿一連哭了好幾日,最后想明白,那荷包只有謝韻在她屋里見過,跑去謝韻屋中將她大罵一頓,之后,見到謝韻就要瞪上一眼,恨她恨的恨不能喝她的血。

    桃漾在游廊下站起身,往存玉堂的方向回,走至游廊另一側時,正巧拂柳手中提著茶壺撐了傘過來,桃漾與她道:“雨天的風太涼,不吹了,回去罷。”拂柳應是,上前來為她撐傘。

    ——

    第二日一早,謝夫人來存玉堂給謝老夫人請安時,與老夫人說起:“母親,潁川郡的庾夫人給我來了書信,說是早些日子她兒為她在淮陽城外小望山購置了處別苑,那別苑里有活水泉,正好可醫她經年的腿疾,后日就要到淮陽。”

    “正好小望山別苑是咱們謝氏的產業,我與她在閨中時便是好友,也去那里與她說說話。”

    謝老夫人聞言對她頷首,只道:“士族間是該常來往,既是庾夫人給你來了書信,你只管去便是。”謝夫人抬眸看了眼老夫人身邊的桃漾,再道:“漾丫頭初來淮陽,也沒去閑逛過,不如我帶上她一道?”

    謝夫人這話也算是說在老夫人心坎上了。

    她這幾日正有此意,想帶桃漾多出去走走,她自幼生活在陽夏,見識眼界自是都不如淮陽本家里的姑娘,偏桃漾又總能處處得她的喜歡,如今謝沅嫁了人,剩下的這三個里,謝韻太過討好。

    謝清性子溫吞,話少。

    謝滿又是個實心眼,直腸子。

    唯有桃漾,最知分寸,最懂她的心思。

    言談舉止皆恰到好處。

    謝老夫人對謝夫人道:“讓漾丫頭出去走走也行。”她看向桃漾,笑道:“待上幾日若是不習慣,就再回來。”

    桃漾莞爾:“聽祖母的。”

    ——

    墨園景色四時皆好,夏日猶為繁茂。

    翠鳥啼鳴,蜂蝶嬉戲。

    申時末,云層遮日,墨園后院高山上,林木蔥郁,果香四散,清風拂過,極為沁涼。

    謝懷硯午后回到墨園,和幾位好友一同上了高山,有兩三人在山中登高望遠,他和荀氏大郎君待在山間水榭品茗對弈。

    山間清幽,泉水淙淙,只余冷玉棋子落在棋盤的清脆聲響,四周靜謐,好生悠閑愜意。

    棋子再次砸在玉盤上時,空谷輕步走了進來,低聲回稟:“公子,六郎君在外求見。”

    謝懷硯聞言再落下手中黑棋,神色平和道:“讓他先回,晚些時候去我書房。”空谷垂首應是,出了水榭。

    不多時,水榭內的寧靜再次被打破,謝舟神色急躁凝眉大步走進,直到踏入水榭的雕花木門,才瞧見落座于謝懷硯對面的荀氏郎君,他一時止住步子,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昨日他就去了鹿鳴山見謝懷硯,可惜,無功而返。

    他只以為今日二哥是不愿見他,這才急躁的闖了進來,未料想二哥這里當真是有客人。

    謝懷硯抬眸看他一眼。

    謝舟被他看的適才的急躁全無,只見禮道:“二哥。”他心中輕嘆,再道:“我不知荀大郎君也在,擾了二哥清靜。”他說完,欲抬步離去,謝懷硯開口喚住他:“既是來了,說罷,何事?”

    謝舟被他一問,自然是想說,可,可這里有外人。

    他不敢言語。

    謝懷硯再落棋,冷聲對他:“不是急么?”他這副神色已是不悅,謝舟回道:“沒什么急事,是我心性太過急躁了。”他說完,再次見禮,離開了水榭。

    若能光明正大的將他和滿兒妹妹的事給解決,謝舟是一萬個不肯劫婚的,那只是萬不得已時的退路,而如今,似乎只有那條退路可走了,謝舟垂頭喪氣的沿著山間小徑往山下走。

    他心神不寧,只不住的邁步走,迎面走來了人也不知,還是謝老夫人先清了清嗓子,問他:“這是怎么了?撞樹上咯!”謝老夫人中氣十足,把謝舟的心神給拉回,謝舟猛的回神,抬眸看過去,低聲喚了聲:“祖母。”

    謝老夫人午后起了來山中走走的心思,就讓桃漾和謝韻陪著她一道來了墨園,她看著謝舟懷中抱著的厚厚一本大冊子,再問他:“你不在家塾待著,跑這里來做什么?懷里抱的又是什么?”

    謝舟垂眸看了眼,訕訕道:“是謝氏族規,二哥讓我回去抄上十遍拿給他。”謝老夫人聞言不禁笑了:“你這是又犯了什么錯,得罪了他?”

    謝舟哪里敢說,只道:“也沒什么,是我性子太不沉穩了。”他沒心思跟謝老夫人在這山間

    閑聊,施禮后便道:“孫兒不擾祖母上山觀景的興致,先回了。”謝老夫人聞言也沒再說,任他去了。

    謝老夫人在這山中悠閑散步,來到水榭時,謝懷硯與荀大郎君的棋局已結束,水榭內正擺開宴席,錦衣華服的郎君們分散坐開,飲酒談笑,極為風流。

    得知謝老夫人來了這里,諸士族公子皆起身出了水榭,來給謝老夫人問安。

    之后,再都回了宴席上。

    謝懷硯陪在老夫人身側,神色平和:“祖母來了墨園,怎不讓人說上一聲,也好讓我去山下陪祖母一道在山中走走。”

    謝老夫人輕笑:“不過隨意走走,我也走的累了,就在這里歇會兒吧。”謝老夫人來了另一側的廂房內,謝懷硯命人添了茶備了點心,謝老夫人靠在躺椅上,抬眸再往窗外水榭邊看了一眼。

    水榭四面窗牖皆是大敞開,里面景致一覽無余。

    適才謝老夫人她們來到這里的時候,每位郎君身側皆有一貌美女子在身側侍奉,謝懷硯也不例外。

    謝老夫人朝水榭邊望過去一眼,謝懷硯給她添了溫茶,開口道:“祖母莫多心,不過是婢女斟酒。”謝老夫人聞言沒接他的話,只扯了別的話頭與他隨意說著。

    隨后對桃漾和謝韻道:“你們姑娘家年輕,體力好,不用在這陪我,去玩罷。”桃漾和謝韻一道出了水榭,謝韻與她道:“二哥哥墨園里的這座山中水流極多,不遠處就有小瀑布,桃漾妹妹可愿去瞧瞧?”

    桃漾只之前來過這里一回,對這里并不熟悉,聞言對謝韻頷首:“聽韻姐姐的。”兩人沿著石子小路聞著水聲,沒一會兒就瞧見了自高處垂落而下的清泉水,水聲嘩嘩,帶動著陣陣清涼。

    瀑布右前側就有一八角涼亭,特意用來歇腳賞景的,桃漾和謝韻在亭子里坐下,用些茶水,說些閑話。

    過上一會兒,謝韻起身往瀑布跟前走,想近前去瞧,桃漾依舊坐在古亭里,單手托腮,抬眸望著清泉水下落。她正瞧的出神,眼前忽闖入一道高大身影,薄薄一層酒氣撲面而來,將瀑布給遮擋。

    桃漾收回撐著的手肘抬眸,謝懷硯眸光溫潤,問她:“想什么呢?”他撈起桃漾的手腕,自懷中取出一顆菩提珠,桃漾回過神后,歪著腦袋側過謝懷硯朝瀑布前望過去,將手腕從他手中抽出:“韻姐姐在呢。”

    她剛抽出一半,再被謝懷硯握在手中,將菩提珠套在她腕上,溫聲道:“不是急著要么?”桃漾收回眼眸看向手腕間,已被謝懷硯戴上了一顆和他腕間一樣的菩提珠,她再次將手自他手中抽出,輕聲道:“也不急這一時。”

    她說完,就在石桌前站起身,眸光一直往謝韻走出的方向看著,謝懷硯薄唇勾笑,神色散漫,上前攬住她的腰走進八角古亭后的假山石后,桃漾剛開口:“謝懷——”就被他堵住紅唇,按在假山石上。

    待他嘗了個夠,桃漾面靨桃紅,呼吸微喘,推他:“懷硯哥哥就不怕被人瞧見么?”謝懷硯不置可否,再從懷中取出一只手心大小的檀木盒,將一對紅玉鑲翠耳珰自內取出,嗓音微啞:“我幫桃漾妹妹戴上。”

    這對耳珰與他之前在這山中水榭送她的那副一般無二。桃漾抬眸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何對送與她這對耳珰如此執著,桃漾沒有問他,只抬手將耳后青絲攬起,側過身去讓他幫她戴上。

    青絲攏起,肩頸雪白,謝懷硯俯身,動作輕慢幫她戴在耳垂。

    他直起身,垂眸看著桃漾,眸色幽深,桃漾抬眸與他相視,隨即轉眸,與他道:“這對耳珰是上好紅玉,雖是好看,我卻沒有與之相配的首飾,倒顯得它孤零零一個了。”

    謝懷硯聞言輕笑:“桃漾妹妹若想要,等會兒去墨園,讓秋霜帶你去庫房,有喜歡的都可留著。”桃漾對他應聲:“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挑上一副與之相配的就是了。”

    謝懷硯再將她攬在懷中,微涼指腹落在纖白后頸,拖住后腦讓她揚起下頜來:“明日去城外別苑,也該備上幾套首飾,你自幼生活在陽夏,難免不被人輕看,士族婦人在一處,看的不過言談舉止、衣物首飾。”

    桃漾在他懷中點頭,帶動的耳邊玉墜輕顫。

    她側首往古亭望過去,低聲道:“祖母還在水榭,別讓她等久了。”

    謝懷硯眉心微抬,寬大手掌拖住圓潤的臀將桃漾抱起,嗓音微啞:“再待會兒——”他俯身含住紅唇,撬開唇齒,探。入其中,軟舌相纏——直到八角古亭內傳來腳步聲,謝韻瞧見古亭下不見人,就喚了聲:“桃漾妹妹——”

    桃漾聞言心中一緊,抬手再去推謝懷硯,卻被他在臀上狠狠捏了一下,桃漾差點發出聲,狠狠咬在他肩上——

    ——

    桃漾回到水榭時,謝韻已經在陪著謝老夫人了,見到桃漾回來,謝韻笑問她:“桃漾妹妹去哪兒了,我回來時見你不在亭子里,喚了好幾聲也不見有人應,若再不回來,祖母就要命人去尋你了。”

    桃漾出了假山后,在水流邊整理了青絲,也往臉上撲了些水,此時面頰不再染紅,神色正常道:“我瞧見水流里有魚兒打挺,就跑過去瞧了瞧,那魚兒順著水流往下游,我一時沒注意,就跟著它一直往下游走了。”

    她走上前,再道:“讓祖母擔心了。”

    謝老夫人笑道:“這里是謝府,又是你二哥哥墨園里的高山,倒是不擔心有什么惡人,只怕這到處是水流的,你一不小心摔了跤。”她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咱們下山罷。”

    桃漾上前扶住謝老夫人,和謝韻陪著一左一右的往山下去。

    ——

    晚間的時候,桃漾讓拂柳跟著再來了墨園。

    謝懷硯并不在,秋霜上前來給桃漾見禮,引著桃漾往墨園后院的一大間庫房里走去。

    從前謝懷硯的墨園里住了好些女子,因此,士族中討好依附他的人沒少送些珠寶首飾和衣物,秋霜手中提著燈,推開庫房的房門,命身后跟著的婢女將博古架上擺放著的檀木盒一一打開來。

    與桃漾道:“箱籠里裝著的都是金銀俗物,這些檀木盒中放的盡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首飾珍寶,姑娘有何喜歡的,盡管挑便是。”

    桃漾在打開的檀木盒前挨個瞧了瞧,盒內之物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上好的紅玉髓,和碩瑪瑙,以及黃玉制成的步搖,她一連看了幾個,似是都不太滿意,往適才秋霜說的箱籠前看過去,開口道:“這些也都打開罷。”

    秋霜聞言有些始料未及,不過,既然桃漾開了口,婢女也上前一一打開。

    這些箱籠里入目卻如秋霜口中所言,盡是黃白之物,桃漾走上前,一連在箱籠中取了六支純金雕刻的金釵,金鐲,以及一條金玉腰帶,隨后,再取了一套金玉鑲嵌的首飾,拂柳跟在她身后,都抱在懷中。

    秋霜在一側看著,眸中露出不解來,卻也未有多言。

    最后,桃漾共挑了八套金玉首飾,送給了秋霜一套,再給拂柳白蘆各一套,剩余的她都留著,也在博古架上隨意選了一套紅玉髓的首飾,才和拂柳挑燈回了存玉堂。

    拂柳和白蘆得了這樣的金玉賞賜,自是心中歡喜,這一套首飾,怕是她們在謝氏做活做上一輩子也掙不來,只是,拂柳在榻邊點香時,還是問桃漾:“姑娘,那么多的高雅之物您不要,為何選了這些金玉之物?”

    拂柳在謝氏也待了數年,這些士族公子女郎,自幼錦衣玉食,窮奢至極,最好高雅而不喜俗物,她未料想到桃漾平日里的一應習慣懼是清雅的,竟是挑選了這些。

    桃漾躺在枕上,輕聲問她:“我戴這些不好看么?”拂柳以為她說錯了話,急忙認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多嘴了——”拂柳見桃漾面上依舊溫

    和,并未生氣,再道:“姑娘樣貌生的絕麗,自是戴什么都好看的。”

    桃漾回她:“首飾不過是點綴,簪在發間好看便成,比起只論高雅,雅俗共賞豈不更好?”拂柳聞言連連點頭,給桃漾落了床帳,只留榻邊小幾上的一盞燭火。

    過上一刻鐘,桃漾隔著床帳往窗外瞧,見拂柳于夜色中出了存玉堂。

    第37章 第37章不給吃么?

    翌日一早,拂柳為桃漾梳發時,桃漾簪了那副紅玉髓制成的步搖,用過早膳后和謝夫人一道坐馬車出了淮陽城。

    淮陽城外三十里,小望山附近,懼是敞闊華麗的士族別苑。

    潁川庾氏在此地共購置三處,皆與謝氏的別苑相挨,庾夫人昨日就已到了這里,桃漾陪著謝夫人下馬車時,庾夫人正迎在門前。

    她與謝夫人早在閨中時便是好友,兩人見面自是一番寒暄。

    謝夫人眉目含笑:“你來了淮陽,反倒是讓你在門前迎我,”她輕嘆一聲:“實在是昨日府中有些事未交待妥當,不然怎么也得我來設宴款待你。”庾夫人生了張滿月臉,頗顯大氣,與謝夫人笑道:“你我之間,哪有那么多的說法。”

    一行人進了別苑,繞過照壁假山,再行上山石小路,過荷塘上游廊,才來到花廳落座。

    謝夫人膝下只謝懷硯一子,身邊未得一個女兒,今兒來此也只帶了桃漾一人,待落座后,庾夫人將目光落在桃漾身上。

    桃漾神色清淡,極為端淑對庾夫人見禮。

    她今兒身上穿的是秋霜擱在箱籠里的蜀錦繡蝶錦衣,發間所簪亦是上好之物,本就生的容貌清麗,這般一打扮,明眼人一瞧,便是自幼養尊處優的士族女郎。

    庾夫人瞧著歡喜,對謝夫人道:“不愧是淮陽謝氏教養出的女郎,哪哪都讓人瞧著歡心。”她再瞧著桃漾,只覺有幾分眼熟,似在哪兒見過,可一時又想不出。

    庾夫人身邊也跟了一位女郎,是她的次女,禮尚往來,謝夫人自是也對庾六姑娘夸贊一番。

    桃漾在這里少待了片刻,謝夫人就讓她陪著庾六姑娘去了隔壁謝氏別苑,去和那頭小象玩。她們兩人走出去,庾夫人再瞧了眼桃漾的背影,問謝夫人:“從前怎未見過這丫頭?”

    謝夫人笑回:“她之前生活在陽夏,今歲剛來了老夫人身邊。”這話一說,庾夫人也就明白了,原來不是淮陽謝氏本家的女郎,是出身陽夏謝氏分支。

    庾夫人神色微變,垂眸用了口茶。

    說起陽夏謝氏,倒也戳了下她的心窩子。

    她夫君,如今的潁川庾氏家主,曾與桓馥定下過親事。

    她只聽聞,當初他夫君對桓馥極為上心,隔三差五的就往竹陵郡跑,殷勤的不能行,只可惜,郎有情妾無意,桓馥無心于他,這門親事后來也不知為何就散了。

    可如今無論在何處提起,暗地里都要道上一句她夫君對桓馥的癡情。

    這樁坊間閑談,謝夫人自然也是知曉的,見說起了庾夫人的傷心事,就轉了話頭,說起些別的來。

    ——

    桃漾和庾六姑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兩個人在別苑里牽著小象玩了一下午,直到晚間一起用過晚膳后才散開。

    庾六姑娘喜歡這頭小象,一連幾日都拉著桃漾陪她,把相鄰的兩座別苑都逛了個遍,這日夜里,桃漾用過晚膳后去凈室里沐浴,出浴桶時身下忽覺一暖,垂眸看去,卻是來了癸水。

    此次來城外別苑,她只帶了拂柳一人,開口喚她:“拂柳,取月事帶來——”拂柳正在外間的衣柜前取寢衣,聞言,急忙取了月事帶來。

    桃漾來了癸水,是以,第二日庾六姑娘再尋來的時候,她躺在貴妃榻上,面色泛白的捂著腹部,庾六姑娘見她如此模樣,也不好再打擾,在這里待了片刻,便離去。

    桃漾不舒服了一晌午,午膳也未用,下午的時候倒是舒坦了些,倚在迎枕上隨手翻看著本書,過上有一盞茶的時辰,喚了拂柳來與她道:“前天和庾六姑娘一道在后山腳下吃的桂花圓子不錯,你去買上一份來。”

    拂柳聞言應是。

    桃漾再道:“腳快些,我現在吃不得涼,想吃熱些的。”拂柳本是溫順的眉目有了一瞬的低沉,隨后急忙就去了。

    待她回來,桃漾起身坐在八仙桌前用著桂花圓子,再與拂柳道:“沒想到山腳下的村子里也能有這般的好手藝,改日可與那位阿婆請教一下做法。”

    拂柳聽到桃漾這樣說,面上露出笑意,道:“那處村莊名便是桂花村,村里的人以桂花做點心、釀酒,手藝都很不錯。”桃漾拿著湯勺往口中送了一顆小圓子,神色好奇的問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拂柳直言回:“姑娘,我家就在桂花村后的陵水鎮上。”桃漾聞言輕笑了下:“你之前說過,我倒是給忘了。”

    拂柳道:“姑娘既喜歡吃這桂花圓子,明兒我再去給姑娘買時跟阿婆要張方子就是了,阿婆人很好的。”桃漾對她頷首,沒再說什么,只垂眸用著桂花圓子。

    夜里,桃漾上了榻后,倚在迎枕上問拂柳:“左右我也還不困,你不如與我說說你們鎮上的事。”拂柳知她有好聽趣事的習慣,就在榻邊與她說了些,最后,桃漾問:“這鎮上都有做什么營生的?”

    鎮子不大,拂柳雖如今不常在這里,卻也都清楚的很,幾乎要將整條街上做營生的鋪子都給桃漾說了個遍。

    臨近亥時,桃漾不再聽,拂柳上前來給她落床帳時,神色猶疑,欲言又止,桃漾背過身躺下去,并不看她,只道:“熄燈罷。”她話語中顯得困頓,拂柳到了嘴邊的話再咽了回去。

    待到第二日一早,拂柳服侍桃漾梳洗時,桃漾問她:“面色怎如此差,可是昨夜沒歇好么?”拂柳一邊幫她梳著發一邊道:“沒,只是夜間醒了好幾回。”

    拂柳自來到城外別苑,這些日子一直便是心神不寧的。

    尤其是早幾日桃漾和庾六姑娘總是往后山腳下去,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已有半年未歸家了,上回她爹去謝府見她,說她娘害了病,一直總是不好,拂柳想回家瞧上一眼。

    而且,桃漾給了她一套金玉首飾,太過貴重,留在身邊她心里總是不安,想送回家中去,可此次來城外別苑,在桃漾身邊侍奉的,又只有她一個,就算是夜里桃漾睡下了,她也不敢擅自回家中。

    這幾日,當真是折磨的她不行。

    桃漾側首看著她,溫聲問:“可是想回家了么?”這句話直問到拂柳心坎上,若是早幾日桃漾這樣問她,她定然是說沒有,也會在心里自覺生出警惕來,此時卻心神沉重的對桃漾點了點頭:“奴婢已有好些日子未回過家了。”

    桃漾與她道:“那你便回去待上兩日,你父母姐妹定也是極想見你的。”拂柳聞言,眉眼間再生猶豫:“可,可我若走了,誰來侍奉姑娘呢?”

    桃漾抬眸往院中看過去:“那不是還有兩個灑掃丫頭,讓她們侍奉我也是一樣的,”說到這里,她再抬手給拂柳指了指:“這別苑內四處都有家仆把守,你也不必擔心有壞人來。”

    拂柳聞言,也抬眸往院中看過去,公子讓她好生陪在姑娘身邊,她只回去一日,別苑里這么多人在,定然不會有事的,她對桃漾跪下道謝:“奴婢謝姑娘體恤,我只回去一日,明兒一早就回來。”

    桃漾對她頷首,沒再說什么。

    待拂柳挎著包袱回了陵水鎮,桃漾隨意帶了一個灑掃婢女出了別苑,身后不遠處跟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仆,她四處閑逛,最后也來到桂花村后的陵水鎮上,進了一家成衣鋪,再出來時,跟在身邊的灑掃婢女已不見。

    午時的街市上熱鬧,因著附近都是門閥士族的別苑,鎮子上不但酒樓茶館一應俱全,車馬也極為擁擠。婢女和家仆尋了近小半個時辰尋到桃漾時,她正坐在茶館的二樓窗邊,聽著說書先生說書。

    瞧見他們急切的尋來,烏眸明亮,似是不解:“怎急成這模樣,我不過是口渴了,來這里用盞茶,順道聽會書。”婢女不言,只垂眸請罪:“是奴婢笨拙,陪姑娘瞧著衣服就能把姑娘給

    跟丟了。”

    桃漾對她輕笑:“哪是你笨拙,我在成衣鋪里尋了你好久,也未尋到呢,想來是鋪子里人太多。”婢女見她神色溫和,便不再言語,兩個強壯家仆見她人好好的,也退至遠處,默默守著。

    回到別苑,桃漾沒有再出門,第二日謝老夫人也坐馬車來了這里,她就一直陪在謝老夫人身邊,直到謝清和謝滿出嫁的前一日才坐上馬車再回了淮陽謝府上。

    謝滿和謝清都在存玉堂里出嫁,這日的存玉堂極為熱鬧,雖是庭院敞闊,卻也是難有下腳之地,府中晚輩們不是圍在謝老夫人身邊,就是在謝滿和謝清的廂房里與她們說些恭賀的話。

    桃漾在存玉堂里待了兩個時辰,待天色漸暗時,與謝老夫人稟明要去鹿鳴山,謝老夫人身邊孫兒孫女圍的滿滿當當的,只隨口應了她一聲,再沒問她。

    那頭小象自回到府上就被人牽去了鹿鳴山,桃漾手中提著小象的用具,獨自一個沿著府中小道往鹿鳴山中去,如今府中人都聚在存玉堂,別處顯得格外寂靜,她慢步走著,行至一片石榴林時,卻迎面遇上已有了身孕的盧雙萱在這邊閑走。

    她身側陪著的是一位眼生的女郎。

    身著蜀錦繡金線錦衣,發間簪玉釵,舉止溫雅,眉目清秀,端的是士族女郎的清高自傲。

    桃漾與她們上前互相見禮,心中已知這位女郎應就是那日在存玉堂內盧雙萱口中所言她的七妹妹。桃漾聽謝嫣說起過,這位女郎才華極盛,四書五經、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止樣貌生的好,身份貴重,更是豫州聞名的才女。

    見禮過后,桃漾便繼續往鹿鳴山中去。

    日暮紅霞,晚風陣陣,桃漾來到碧月閣時,天幕已完全暗下,碧月閣內燭火通明,亮如白晝,謝懷硯一襲墨綠錦袍,氣度矜傲,長身玉立,正站在亭下一方檀木桌前,修長指節落在一張烏木古琴上。

    桃漾走上前,對他喚了聲:“懷硯哥哥。”

    謝懷硯聞言側首,點墨眸光在桃漾面上掃過,指節間依舊撥動著琴弦,嗓音平和與她道:“回來了。”桃漾對他輕輕‘嗯’了聲,走至他跟前,垂眸在烏木古琴上看了一眼。

    她在府中這許久,雖知他的墨園里名琴無數,他亦作得一手好琴,卻從未見過他有今日這般的興致撫弄他的琴。

    謝懷硯神色散漫,溫聲問她:“懂琴么?”

    桃漾輕輕搖頭:“不懂。”

    謝懷硯不再問,示意一側的空谷將琴抱走。

    待空谷下去,他抬手將桃漾攬在懷中,神色溫和問她:“在城外別苑待了數十日,桃漾妹妹都做了什么,與我說說。”他問的隨意,若非桃漾此刻在他懷中,真像是兄長對妹妹的關懷。

    桃漾想了想:“每日上山下山,和庾六姑娘牽著小象玩,之后祖母去了別苑,就一直在祖母身邊侍奉著。”桃漾說完,看向另一側檀木桌上擺放著的吃食,碗筷都還未動,開口問他:“懷硯哥哥是還未用晚膳么?”

    謝懷硯對她頷首:“隔了數十日,倒是有些念桃漾妹妹做的蓮子糕了。”

    桃漾回他:“明日給你做。”

    謝懷硯薄唇勾笑,微涼指腹在她紅唇上按下去:“你倒是會躲懶,現在做也不遲。”

    蓮子糕做起來雖不麻煩,可桃漾這會兒不愿做,抬眸看著他:“午后在滿兒妹妹和清兒妹妹那里熱鬧了許久,有些累了。”

    謝懷硯不再說,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既是累了,去溫泉水里泡一泡,可解疲乏。”

    桃漾回身往溫泉池瞧去一眼,對他搖頭:“下了溫泉池,有更累的。”

    謝懷硯聞言不禁失笑:“幾日不見,倒是學的牙尖嘴利,蓮子糕不給吃,”他盯著桃漾,俯身貼在她耳邊,在她粉紅耳垂輕咬:“你也不給吃么?”

    桃漾被舔。舐的耳垂酥癢,在他懷中側首,抬手在桌上取來杯盞用了口茶,烏眸明亮,問他:“明日滿兒妹妹和清兒妹妹出嫁,三郎君和五郎君送她們出淮陽十里,懷硯哥哥明日也會在府中么?”

    謝懷硯垂眸看著她:“明日還有公務處理。”這種事本就麻煩不到他,他也向來對這些事無心過問,見桃漾問起,他眉心微抬:“問這個做什么?”

    桃漾再用了口茶,隨口道:“你若是在府中,待送走她們,我就去給你做蓮子糕吃,若是不在,我便先回屋中歇著,晚些時候再做。”她在謝懷硯懷中乖乖的說著,面靨清麗,神色溫柔。

    嫣紅唇瓣一張一合,露出香軟小舌,清香襲人,謝懷硯修長指節插在發間,拖住她后腦,薄唇吻上,吮。吸香舌入口,一番旖旎親吻——桃漾被他吻的眸光瀲滟,氣息微喘,抬手推他的肩:“我先去溫泉池里泡會兒解解乏,懷硯哥哥晚會兒再下來。”

    她身軟如水,情動面紅。

    謝懷硯眸色晦暗,哪里肯放她走,他嗓音低啞:“一起——”

    第38章 第38章公子娶了妻后,打算如何……

    話落,他攔腰抱著桃漾下了溫泉池,還順道熄滅了幾盞明亮燈燭,瞬時間,溫泉池內明晃晃的活水泉變得昏黃旖旎。

    水波漣動,四周靜謐,山水屏風后,謝懷硯將桃漾放在竹榻,以齒咬去她身上衣衫,刺目的白皙映入眼前,勾動心弦,旖旎情動——

    謝懷硯今夜似是很沒耐性,只侍。弄片刻,便抵。開了桃漾的膝彎。

    衣衫漂浮于水面,隨暗夜而動。

    桃漾身上僅有一件淡綠色繡蓮小衣,夏日暗夜中,晚風微涼,拂在身前。

    折騰好些時候,沐浴過后,謝懷硯抱著桃漾回了水榭臥房。

    桃漾身上綿軟,躺在枕上蜷縮成一團,身上猶有輕顫,謝懷硯在身后饜足的攬住她,指腹微涼在她纖柔腰肢按揉,桃漾微微掀開眼皮,烏黑睫羽來回撲動幾下后,嗓音啞糯道:“公子的琴,我不懂——”

    床帳內靜謐,過上片刻,她再道:“府中來了懂琴的女郎,日后公子身邊不再只是我一人。”桃漾側過身來,烏眸明亮在月色映照下與謝懷硯眸光相對,神色清淡問他:“公子娶了妻后,打算如何安置我?”

    她嗓音問的輕,卻帶著濃濃的不解。

    謝懷硯神色平和,淡淡開口:“我自不會虧待了桃漾妹妹。”桃漾烏眸依舊看著他,凝視許久,在他懷中緩緩點頭,隨后再側過身來,背對著他,神色無奈闔上了眼眸。

    ——

    次日,桃漾早早的回了存玉堂。

    謝滿和謝清出嫁的夫家離得淮陽上百里,一大早府中便已熱鬧起來,兩個身著喜服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在廂房內梳妝過后,都來謝老夫人的正堂里磕頭,感恩謝老夫人的教養之恩。

    她們二人的父母也都在。

    自是一番不舍話別。

    熱熱鬧鬧近一個時辰,待至辰時三刻,吉時已到,府中的幾位長嫂再為她們整發髻,圖個好彩頭,之后管事嬤嬤引著她們往謝府門外行去,再在府門外遍灑喜錢、喜糖。

    待她們二人上了馬車,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沿著長街而行,兩側圍觀百姓熱鬧熙攘,不但圖個喜慶,也為了圖謝氏高門的賞賜。

    謝府內還有許多前來賀喜的貴客,家主謝蘊與男子們在府中瓊華園設宴,謝夫人則與府中的各房夫人們在玉蘭園里待客,因著謝老夫人不在,桃漾與謝嫣她們分開后,便往存玉堂里回。

    行至存玉堂左側的灶園時,桃漾抬步走進去,將懷中抱著的兩大油紙袋的糖果瓜子擱在灶房,與在廚房里忙活的婆子們道:“今兒府上兩位姑娘大喜,你們沒能出去瞧瞧熱鬧,吃些喜糖瓜子罷。”

    這處灶園里共有兩個婆子,四個打雜婢女,是謝老夫人專

    用的灶房,府中雖熱鬧,她們這里卻是清靜,桃漾把油紙袋擱下后,其中一位掌事的婆子眉開眼笑,對桃漾連連道謝:“本以為只能聽聽熱鬧,沒想到還能吃上喜糖呢,還是五姑娘想著我們。”

    桃漾對她輕笑,抬步往園外走,這婆子便走出來送她,待要走出灶園的門時,桃漾停下步子側首看向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怕是要勞煩嬤嬤幫個忙。”

    這位嬤嬤姓王,聞言自是爽快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只管說就是了。”桃漾隨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身邊的丫頭白蘆,昨日夜里不知為何哭了,一大早的起來眼睛都是腫的。”

    “我是想著,祖母說晚膳想用五柳魚,嬤嬤一會兒出門去購置食材,可經過袁府么?”白蘆跟在桃漾身邊這些日子,桃漾對她的出身已了解,白蘆的父母都在鳳陽街上的袁府做活,她還有一個弟弟,也在那府上。

    王嬤嬤笑回:“經過,不但經過,我與白蘆的父母還頗有些交情呢。”桃漾對她莞爾:“如此再好不過了,還望嬤嬤經過那里時,與白蘆的父母說上一聲,讓他們盡快來謝府看看白蘆。”

    桃漾再從荷包里取了兩顆碎銀子遞給王嬤嬤,此等小事,王嬤嬤自是應下。

    桃漾出了灶園,便回了存玉堂。

    存玉堂離得瓊華園和玉蘭園都頗遠,晨起時的熱鬧如滅了火的滾水,早已清靜下來,她和謝韻在謝老夫人身側陪了有半個時辰,謝老夫人這兩日忙活太久,也有些累了,對她們道:“我上榻歇會兒,你們也去熱鬧罷,不必在這陪我了。”

    謝韻和桃漾服侍著謝老夫人上榻歇下后出了屋門。

    謝韻神色歡喜的問桃漾:“適才謝夫人身邊的婢女還前來,說讓我和桃漾妹妹也一道去玉蘭園,可別耽擱了。”桃漾對謝韻莞爾:“韻姐姐,你幫我和夫人說上一聲,我這兩日身子也有些乏,昨兒夜里不知吃了什么,總是覺得不舒坦,也想回屋里躲會兒懶。”

    謝韻見她秀眉微蹙,面色確實不太好,便應下她:“桃漾妹妹既是身子不適,回屋里歇著便是,若不得好,可要請大夫來瞧瞧。”桃漾對她頷首,回了她的廂房。

    廂房內,白蘆和拂柳都在。

    桃漾坐在妝奩前,吩咐白蘆:“為我梳發罷,我上榻躺會兒。”白蘆聞言上前,剛拿起梳篦,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拂柳早幾日在城外別苑回了趟陵水鎮,回來的時候卻是一不小心摔了腿,至今走路都是瘸瘸的,白蘆再擱下梳篦來到門前。

    一婢女與她道:“白蘆姐姐,你母親在西門外等你呢,瞧那神色,還挺急呢。”白蘆聞言也是心中一緊,早些日子她弟弟跟在袁四公子身邊被人欺負,母親曾給她來過封信,她一直不得前去相看,聞言神色瞬時暗下來。

    白蘆回到屋內,再拿起梳篦為桃漾梳發,只是,她已有些心不在焉,桃漾‘哎呀’了一聲,凝緊了眉頭,白蘆急忙道:“對不起姑娘,奴婢扯疼您了——”

    桃漾側身來看她,問:“可是你家里人出了什么事么?”見桃漾主動問起,白蘆點了點頭。

    桃漾神色溫和道:“既是家里人尋你有事,你便去罷,左右我忙了這么久躺枕上就能入睡,也用不到你。”白蘆心里著急,聞言就對桃漾施禮道謝,急忙出了存玉堂。

    桃漾起身進了臥房,上榻后對拂柳吩咐:“晚些時候我要做蓮子糕,你的腿腳如今不便,去次間把昨兒剛摘的一籃蓮蓬剝了罷,記住,蓮心得去干凈了。”

    拂柳見她神色困倦,掩著手打了哈欠,上前來給她落下床帳后,就瘸著腿去了隔壁次間。

    次間內點了香,拂柳記得這香早些日子就每日都點上,姑娘說是用來熏蚊蟲的,她便沒在意,坐下來剝蓮蓬,手中蓮蓬剛剝好了一支,便覺頭痛昏昏,靠在桌腿上就睡下了。

    桃漾在榻上換好早幾日就準備好的布麻衣衫,以外面的華麗錦服遮擋,她身量纖細,絲毫瞧不出繁冗,發間無多余首飾,只一套金玉步搖,穿戴好后,她在榻上喚了幾聲‘拂柳’,不見人應后,起身下榻穿好鞋襪。

    隨后手中拿著一本書來到負責謝滿謝清出嫁具體事宜的孫嬤嬤屋門前,孫嬤嬤這兩日忙活的累,剛在謝四夫人那里討了賞,用了點小酒在屋內躺著,聽到敲門聲,略有不耐。

    她幫著謝四夫人給兩位姑娘準備出嫁,忙忙活活費盡心力,謝四夫人給了她半日的假,她神色不滿對著門口道:“哪個?”桃漾語氣溫和,在門外道:“孫嬤嬤,我是桃漾。”

    孫嬤嬤聞言,自榻上起身,上前來拉開門,笑臉盈盈的對桃漾見了禮:“五姑娘這個時辰尋老奴,可是有事么?”桃漾將手中貼了大紅喜字的《列女傳》遞在孫嬤嬤面前:“清兒妹妹和滿兒妹妹都出嫁了,我一時心里不舒坦,就去她們屋中走走,卻在滿兒妹妹枕下發現了這個。”

    大紅喜字落在孫嬤嬤眼中時,孫嬤嬤已面色煞白,神色惶惶,從桃漾手中拿過《列女傳》翻開看了看,‘哎呀’一聲直跺腳,焦急道:“這可如何是好!新婚的嫁娘當夜必須得把這《列女傳》拿給夫君瞧,這,這——若是——”

    孫嬤嬤剛拿了賞,正歡喜著呢卻遇到這種事,心中一時慌亂不堪:“我,我得趕快去給滿兒姑娘送過去——”桃漾攔住她,神色從容道:“嬤嬤要如何去?”

    孫嬤嬤被這句話問的懵了。

    她是謝府奴仆,坐奴仆用的馬車根本出不了淮陽城門。

    孫嬤嬤一時急的跳腳。

    桃漾給她出主意:“不如我幫嬤嬤去送罷。”見孫嬤嬤猶豫,桃漾再道:“嬤嬤忙活了這么些日子,可謂是辛苦,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如今送親隊伍應是剛出了城門,我送過去便回。”

    這是個好主意。

    桃漾早些日子時常聽拂柳她們說起府中事,也聽過不少關于孫嬤嬤的。

    她為人爭強好勝,最愛在夫人們面前得面子,出了這樣的事,自是不希望被人知道。而且,謝府中看守南門的家仆,是她的表親兄弟,孫嬤嬤聽到桃漾這樣說,當即道:“五姑娘隨我來。”

    桃漾跟著她很快就繞近道來到府中南門,今兒府中熱鬧,正在待客,處處都顯得格外的寂靜,來到南門處,孫嬤嬤與她的兄弟悄悄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那人就牽出一匹華麗馬車,讓桃漾上車。

    門閥士族規矩森嚴。

    不止府中家仆出入府門需要木牌,桃漾她們這些女郎出入也是要有謝老夫人或是謝夫人以及家主謝蘊的手牌,如此,桃漾坐上馬車,徑直往東城門的方向趕去。

    行至城門前,跟著送親隊伍的百姓剛剛散去,城門守衛也得了喜錢喜糖,面色上都沾染了喜慶之意,負責駕馬車的人與孫嬤嬤的兄弟往日亦交好,只知道車內是府中貴人,卻并不知是哪一個。

    他駕著馬車跟在前面幾個出城的百姓后,桃漾聽秋霜說起過,只要是謝府中主子用的馬車,出淮陽城門向來是便宜的,桃漾在馬車內,頭戴帽笠,雖面色清淡,落于腿上的手還是不由得攥緊。

    待前面幾個百姓行過,他們的馬車上前,桃漾聽到車夫對守門將士道:“貴人外出辦事。”只一句話,守門將士未有言語,馬車剛欲再走,桃漾便聽一人問:“車內坐的是哪位貴人?”

    桃漾聽的出來,是空淵的聲音。

    他時時刻刻都守在他家公子身邊,怎會在這里?

    第39章 出逃桃漾妹妹是要去哪兒啊?

    車夫再道:“是府中的女郎。”

    空淵在馬車上看一眼,頷首不再問。

    馬車轆轆出了淮陽城門,桃漾心中松了口氣。

    待行出城外三里,桃漾對車夫道:“等下必定會遇上三郎君和五郎君回程的車隊,咱們不走官道,繞道走。”車夫對她應是,改了別的路走。

    行上有一刻鐘,桃漾再與車夫道:“這路不平,顛簸的我有點難受,你慢些趕路。”待車夫將車速減慢,桃漾手中握了只硯臺,趁車夫不注意時,推開馬車車門,砸在了他的頭上。

    她用力不重,卻也足夠讓車夫昏迷上

    幾個時辰,待車夫倒下,她上前捩停馬車,跳了下去。

    隨后往一片柳樹林中行過去,那日,她在陵水鎮上雇好的馬車早已等在這里,見她過來,一頭戴草笠的中年男子自馬車上跳下來,給她擱了腳蹬:“姑娘來了——”

    桃漾神色強撐著鎮定,對他輕‘嗯’了聲,提裙快速上了馬車,與他道:“往南行,到慶陽郡。”中年男子應一聲‘好咧’,隨后跳上馬車,在馬腹上揮鞭,馬兒揚長而去。

    桃漾在馬車內脫去了身上的錦衣華服,只身著普通衣衫,把發髻作婦人狀盤起,往面頰上再涂了黝黑的脂粉,待一切都收整妥當,馬車已駛出了淮陽三十里開外,桃漾推開窗看了眼窗外的景致,心中不禁又慌亂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她對中年男子道:“再趕快些。”

    這男子再應一聲,又是一陣揮鞭。

    行至午后申時,馬車已入了慶陽郡的地界,一路上并沒有什么人前來追趕,桃漾心中稍稍平緩,讓車夫把馬車停下,推開車門問:“讓你帶些銀子,可帶了么?”

    那日,桃漾前去車馬行雇車,車馬行向來有自己的規矩,雇車也要看文牒,桃漾拿不出,車馬行的掌柜便不欲雇給她,桃漾便給了他足夠多的銀兩,在商言商,做生意的,無不為利。

    當即便應下了桃漾。

    只不過,桃漾怕他不守誠信,只給了他一半的金子,剩下的一半則是雇車當日再給,那時,掌柜的為他尋來了如今的這個男子為車夫,桃漾離開時托他做了另一件事,并與他道:“你家中有多少銀子那日可全帶著,有讓你賺錢的買賣。”

    她不知道這人會不會將家中所有的銀子都帶著,只能堵人心的貪婪。

    中年男子自懷中掏出滿滿一袋銀子遞在桃漾面前,問她:“姑娘說的賺錢買賣是什么?”桃漾將發間戴著的金玉發簪遞給他,道:“我只欠你們掌柜的一副金簪,你拿給他。”她再取下發間的金玉步搖:“這些可能換你的銀子?”

    中年男子見狀一驚,立即點頭,桃漾再把那身錦衣華服也遞給他:“這個也給你吧,應該也能換不少銀子。”和這男子換好物件后,桃漾就要離去前,回身再與他道:“若是有人尋到你,他問什么,你只管如實回他,這些東西才能是你的。”

    中年男子應了她一聲,趕馬離去。

    ——

    申時的日光依舊很盛,桃漾站在原地,看著中年男子趕著馬車逐漸消失于視野后,才將那只裝了《列女傳》的包袱挎在身上,沿著官道一側的山路往慶陽郡驛站處走。

    若她估算的不錯,自她適才下馬車的位置到驛站只須走上一炷香的時辰便能到。

    桃漾不敢耽擱,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官驛去,這些日子她在淮陽城外別苑,整日里上山下山已練就了一副好體力,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瞧見了驛站的白墻青瓦。

    謝懷硯與南蠻商隊購置那頭小象時,有位南蠻的先生來到鹿鳴山教她如何飼養,那時,這位先生的時間趕得急,桃漾與他問起過:“先生自南蠻而來,一路辛苦,這一趟走下來是否到年關才能再回到南蠻?”

    先生回她:“正是,我們的商隊在各個州府停留,所行之處皆有時日,每到年關必回家鄉。”

    桃漾再問他:“你們這支商隊接下來要往哪兒走?停留幾日。”

    先生再回她:“往南行,沿途會在各個地方停留,十日后到達慶陽郡,停留五日便再往司州方向走。”昨日便是他們在慶陽郡待的第五日,桃漾心中提著口氣,直到跑入驛站,見到南蠻商隊的車馬,心里才松下一口氣來。

    南蠻商隊中人正在收整行李,打算出發往下一個州府行,桃漾雖是換了發髻,掩了面容,那位見過桃漾的先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神色很是震驚:“竟然是你。”

    那日,桃漾用南蠻語告訴這位先生:“若有位南蠻人需要你們的幫助,先生可愿在慶陽郡驛站等上她一日?”

    “她定以重金相謝。”

    南蠻人每年往返于南北朝,做的是生意,圖的是真金白銀,先生見桃漾不似與他說笑,再望了眼當時謝氏的府宅別苑,這樣的生意他自是愿意做的,只是,他未曾想到,桃漾口中說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桃漾換上南蠻商隊的服飾,并未坐在馬車里,而是鉆進了拉貨物的牛車中,先生趕著牛車問她:“姑娘是南蠻人?”桃漾擠在一堆錦緞絲綢中,回他:“算是半個南蠻人罷。”

    先生再問:“那你是要去何處?”

    桃漾隨口扯了個地方:“建康城。”

    先生再問她些問題,卻不見她再答,便只顧著趕牛車了。

    車馬不停的行駛了一個多時辰,天幕逐漸暗下時,先生敲了敲車門,往牛車里遞給桃漾一塊胡餅和一只水壺,與她道:“姑娘路趕得急,咱們這一路不在驛站再停,用些吃食罷。”

    桃漾自他手中接過來。

    拿起胡餅撕開一小塊,在口中就著清水嚼了嚼咽下。

    待用完吃食,桃漾躺在貨物上,闔上眼眸,在心中思忖著。

    如今,她身上只剩下一副金玉首飾和一袋銀子,她給了南蠻商隊兩幅首飾,一副是捎帶她前去司州的酬金,一副是讓他們沿途各處都不再停留直往司州城趕的補償金。

    夜間靜謐,她聽著車馬行駛的‘噠噠’聲,心中依舊不安。

    謝滿在城外三十里被劫婚的事應是已鬧得滿府人盡皆知,大家都在忙著這件事,無人會留意到她。

    孫嬤嬤為了自己,也會盡力幫她瞞住。

    謝懷硯不在府中,她在床榻上擱了些被褥軟枕,只要拂柳白蘆不掀開床帳是發現不了的——她對她們說午后不再去謝老夫人那里侍奉,她早些日子也在拂柳面前表現出了起床氣,拂柳若無事不敢輕易再喚她。

    次間的香爐里她擱了迷香,足夠拂柳睡上幾個時辰了,待白蘆見了家人回去,只當拂柳偷懶睡了過去,亦不敢輕易去臥房喚醒她。

    桃漾想過,她可以代替謝滿嫁出去,可心中只是有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很快就被打消,謝滿嫁入的人家雖也是門閥士族,可畢竟不如竹陵桓氏,謝懷硯敢那樣對待桓恒,她代替謝滿嫁出去,實不是明智之選。

    她只能讓自己離開淮陽,離得越遠越好。

    夜幕深重,月光皎潔。

    桃漾躺在貨物中不覺間睡下了,天光微亮的時候,她隱隱聽到車門外先生在和他的同伴說著話,他們用的是南蠻語,桃漾只簡單懂得幾句,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只能感覺到,他們似是在商討著什么事。

    趕了這么一夜的路,天光大亮時,終于出了豫州,到了司州境內。

    桃漾躲在貨物中,聽著先生和司州城的守門將士說著話,拿出他們的通關文牒,言語一番后,守門將士放了他們通行。

    南蠻商隊在每個州府都有他們固定的落腳點,車馬自司州城門沿著長街一直前行,到了一處三角巷子里,先生抬手敲了敲車門,道:“姑娘,趕了一夜的路下來歇歇罷,這里是我們的落腳點,很安全。”

    先生的話說完,卻不見車門內有人回應。

    他再喚,依舊未有人應他。

    先生抬手推開車門,卻見貨物之中早已沒了女子的蹤跡。

    過了司州城門后,桃漾就挑了個熱鬧的地方跳了牛車,此時,她在一家湯餅鋪子前,用了碗甜湯和半張胡餅,付銀子時與店家道:“阿婆,這司州城內可有一戶姓陸的人家,做布匹生意的。”

    阿婆回她:“這司州城可大著呢,

    夫人只問姓陸的人家,這倒是有幾戶,不過都不是做生意的,“阿婆想了想:“我在這里開店多年,倒是接待過幾戶鵲水來的商戶,姓陸,也是做布匹生意的。”

    桃漾聽阿婆說了許多,再與路邊人打探,說是姓陸的,常來司州城做布匹生意的人家不是在鵲水縣就是在蘭崕郡,桃漾再雇了輛馬車,很快就到了司州城南的碼頭上,她下了馬車后問碼頭的老伯:“阿伯,去鵲水的船幾時走?”

    守在碼頭前的阿伯揚聲回她:“夫人去鵲水,上船吧,現在就走。”桃漾聞言心中一松,待坐上了去鵲水的船,只消一個時辰便可到達鵲水,她來回輾轉,離了南蠻商隊,應是再沒了她的蹤跡。

    她對阿伯道了謝,徑直往停靠在岸邊的船上踏去,這艘船并不大,應是專用來搭載客人往返司州城與鵲水這段水路的,桃漾上了船后,阿伯也跟著跳了上來,松了船柱上的麻繩,船只劃入水面。

    桃漾趕了這么久的路,如今終于再上了船,身上很是疲倦,跟阿伯要了間上等艙房,想要安心睡上一會兒,阿伯引著她走進船艙,抬手推開一間上等艙房的房門,此時正值申時,外面的日光很盛,艙門被推開的那一霎,光芒迎面刺來,桃漾瞬時怔在茫茫白光中——

    她烏眸放大,含著驚懼,很清晰的看到了端坐在屋內桌前氣度矜傲的男人。

    謝懷硯端正如鶴,一襲墨色錦袍坐于八仙桌前,神色不顯情緒,抬手散漫的拿起茶壺再添了杯茶水,隨著桃漾手中挎著的包袱‘砰’的一聲掉落在木地板上,他抬眸朝她看過來,語氣溫和:“桃漾妹妹趕了這么久的路,應是口渴了,”他把手中杯盞擱在一側:“過來用盞茶。”

    桃漾眸光直直的看著他,撞入那雙深邃晦暗的眼眸中時,垂于身側的雙手蜷握成拳,掐入掌心,她當即回身,艙門前已不知何時守了兩名部曲將她攔下,桃漾咬緊了唇,只覺喉嚨干澀堵悶。

    艙房的門被合上。

    桃漾回過身來,對他喚了聲:“懷硯哥哥——”謝懷硯依舊坐在桌前,指腹在杯盞輕摩,問桃漾:“桃漾妹妹忽然不見,害的我好生擔憂,”他抬眸盯著她:“妹妹是要去哪兒啊?”

    桃漾直直的站在原地,默上許久,才低聲問他:“為何就不能放了我?”她眼眸濕潤,含滿了委屈:“你身邊明明可以有那么多有才情有樣貌,身份尊貴的女子,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

    謝懷硯呵笑,起身朝桃漾走過來,寬大手掌拖住她的后腦,迫使她抬起下頜,微涼指腹粗糙的抹去她臉上的淚:“是我待桃漾妹妹不好么?我憐愛妹妹,所求必應,讓你回到祖母身邊,讓你出城結識玩伴,我待你這樣的好,你是怎樣回報我的?”

    “我心心念念等著桃漾妹妹的蓮子糕,桃漾妹妹卻給了我一份這樣的驚喜。”

    桃漾垂下眼眸不去看他,聲線濕啞:“公子身份貴重,肯屈尊降貴待我,自是好的,可我只想過自己想要的日子——”謝懷硯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想要的日子,是把自己打扮成這副鬼模樣,還是鉆進牛車里啃胡餅?”

    他冷漠不屑,提著桃漾來了船艙后的甲板上。

    “桃漾妹妹可認得他們么?”他聲線冷硬,桃漾聞聲抬眸,正看到南蠻商隊的先生以及與他同行的五人,正被捆綁了跪在甲板上,桃漾心中一緊,抬眸去看謝懷硯:“別傷他們——”

    謝懷硯冷呵一聲,指腹在桃漾面頰輕撫:“桃漾妹妹惹了我不悅,可我不舍得傷了妹妹,既然他們幫了妹妹出逃,總要處置。”他話落,拔出身側部曲腰間的配劍,直刺在身前一位南蠻人的心口。

    鮮血四濺,濺了桃漾滿臉溫熱。

    桃漾驚慌中不由得‘啊’的喊了一聲——面色驚懼,眸光怔怔,直直看著眼前已咽了氣的南蠻人。

    她身上開始不由得發抖,清淚抑制不住的自眼眶流下,謝懷硯隨手將利劍扔下,將她顫抖著的身子攬在懷中,指腹溫柔為她擦去面上血跡,低聲問她:“桃漾妹妹這便怕了么?”

    他低笑一聲:“敢欺騙我的人,可不止是這樣的下場。”他攬著桃漾上前一步,站在那位先生面前,自袖中抽出一把明亮匕首,塞入桃漾手中,見她指節顫動,寬大手掌包住她的手,冷聲命令:“殺了他——”

    桃漾驚慌掙脫開他的手,匕首‘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被謝懷硯再塞入手中,低沉問她:“桃漾妹妹不是很厲害么?設計了這么一出出逃,現在知道怕了!”他握住桃漾的手,對準先生的心口:“你以為他們是善人,再差也不過是唯利是圖的商人,”

    “給夠了他們錢財,他們就會幫你,帶你走,可妹妹不知,人心都是貪婪的,你給了他們如此貴重的首飾,”他貼在桃漾耳邊,冷聲鄙夷:“他們只會商議著若是把妹妹送給我,會得到更大一筆錢財,”

    “這樣黑心想要害你的人,你不殺了他么?”桃漾悶聲啜泣,對謝懷硯低聲道:“你心中有怒,何必遷怒他們,我任由你處置。”謝懷硯呵笑:“既然桃漾妹妹不敢,我來教就是。”

    他握住桃漾的手,在她耳邊循循善誘:“其實,人和牲畜無異——”他將匕首對在先生的肩骨:“《莊子》庖丁解牛,桃漾妹妹可讀過?刀尖碰到皮肉沙沙作響,猶如樂曲一般美妙,這樣,”他把匕首猝不及防的刺入先生肩骨,桃漾只聽到匕首入皮肉,與肩骨相撞的聲響:“刀刃就這樣沿著筋骨的間穴穿行,好聽么?”

    先生發出一聲震天慘叫——

    謝懷硯微微蹙眉,顯出不悅:“這么美妙的聲響怎能被驚擾,不如,先割了他的舌頭——”他垂眸認真的詢問桃漾,桃漾再忍不住,腿下發軟,在謝懷硯懷中倒下去,謝懷硯松開她的手,站直身子,冷眼看著她在地板上癱成一團。

    他拔出先生身前匕首,取來絹帕將上面血跡擦拭干凈,將匕首扔在桃漾身上:“這把匕首便送給桃漾妹妹,”他蹲下身,再次幫她撫去面頰上的清淚,貼在她耳邊,低聲:“紀念桃漾妹妹第一次殺人——”

    “我沒有——”桃漾聞言對他大聲喊道,而身側的先生已昏死了過去。

    謝懷硯冷笑一聲,不再理她,大步回了船艙。

    日落西山,燦燦紅光與面前鮮紅相融,桃漾癱倒在木板上怔怔的出著神,她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身子有些僵硬,她在木板上強撐著站起身,靠在護欄前望著一望無際的江水。

    涼風拂面,船只還在不停的行駛,不知要開到哪里去。

    天光暗下,船艙外點滿了燭火,桃漾不覺低笑一聲,在一眾部曲的注視下,攀上護欄,在滾滾江水上一躍而下,如同一塊不起眼的石子,墜落水中時也未能帶起太多的水花——

    第40章 別碰我就這么恨我么?

    一望無際的江面,被黑夜籠罩,船上所有的部曲紛紛跳下水去,沿著船只四周去搜尋桃漾的身影,可那道身影墜入水中,似是就此蒸發,夏日的江水在夜間微涼,部曲們在水下尋了一遍又一遍,始終不見有任何的身影。

    江水洶涌,打在船板,部曲首領渾身濕漉上了船來,跪在長身玉立周身冷寒的男人身前,喘聲回稟道:“公子,船只四周上百米皆已搜尋,未見——未見女子身影,”部曲首領神色遲疑,若是不會游水之人沉入水底,很快就能被江水沖去別處——

    他再道:“可要屬下帶人往水流沖擊的方向去尋?”

    謝懷硯負手而立,就站在桃漾攀上護欄跳下去的位置,他眸光幽邃,深深盯著那片江水,開口吩咐:“帶人上岸去找,沿途所有村鎮都不得放過。”

    她不會如此不顧惜性命。

    從前在鹿鳴山,他們一同在溫泉池,也沉溺的

    在水下過,他知道,桃漾是會游水的—-

    部曲首領應是,帶領數十部曲下了船,在江水兩岸的林中以及附近的莊子中搜尋。

    江水涌動,推著桃漾往前游,她自船上跳下后,沉入水底,再浮至水面時,趁著夜色朝江水南面的岸上游過去,已是晚夏,江岸兩邊的植物郁郁蔥蔥,很是繁茂。

    她在水下草叢中穿梭,很快就游到了岸邊,四周闃黑一片,只有不遠處星星點點的有座村莊,湊著村莊里的光亮可見莊子后是一座矮山。

    桃漾身上濕淋淋的,衣服發絲全都濕透,游上岸費了她好些力氣,她把濕漉的衣服擰出水來,再隨手在林木間撿起一根木棍,拿在手中支撐著往有光的地方去。

    有光亮的地方瞧著并不遠,可走起來卻是直直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她繞過村子,往后面的矮山中去,這時,月光已出來,皎潔明亮,能照亮些前進的路。

    桃漾沿著山中村民們往日里踩出來的山間小道往山的另一面行去,已是夜間,山中很寂靜,就連獵戶的身影都不見,只時不時的傳來幾聲鳥啼,以及不知是什么小獸的叫聲。

    桃漾強忍著心中的恐懼,大步往前走,好在被人踩出來的路都是近道,很快,她就看到了山后面的鎮子,與村莊里的寂靜不同,鎮子上這個時候依舊燭火通明,很是熱鬧,桃漾心中稍安,快步往鎮上去。

    夏日身上衣衫單薄,待到走進鎮子時,她身上的衣服已半干,青絲潮噠噠的披散在肩上,倒是也未有人注意到她,她上前去問一位婦人:“阿嬸,這附近可有雇車的地方?”

    阿嬸上下打量她一眼,抬手給她指了指:“那里就是。”桃漾對阿嬸道了謝,往雇車的車馬行走去。

    她身上的銀子和金玉首飾都在那只包袱里,落在了船上,好在她跳下船時,將謝懷硯扔在她身上的匕首帶在了身上,她將匕首上的鑲金玉珠用石塊砸下來一顆,在車馬行雇了輛馬車。

    車馬行掌柜的命人給她牽來馬車時,掂了掂手中的金子,再去看桃漾,與她道:“瞧著姑娘風塵仆仆的,想是還未用晚膳吧?不如就在我這里用些吃食,我再命人給姑娘拿身干凈衣服來。”

    桃漾看他一眼:“多謝,不用了。”她上了馬車,就讓車夫出發往鵲水縣的方向趕,車夫見她路趕的急,在馬腹揚鞭,快馬趕路。

    馬車行了大概小半個時辰,桃漾坐在車內惴惴不安,推開車窗往外望去,卻見前方不遠處的道路上星星點點,來回走動,似是被人拿在手中的火把。

    她急忙對車夫道:“停車!”車夫聞言急忙捩停,回身問她:“姑娘,發生何事了?”桃漾跳下馬車,對他道:“我要去的地方到了,你回去吧。”

    車夫聞言看了看這空無一人的山路間,欲再問上一句,卻見桃漾已往山中走去,背影逐漸掩于夜色中,他抬眸往前方不遠處看了眼,調轉馬頭,正欲離開時,有馬蹄聲朝這邊而來,待騎馬之人行近,他揚聲問:“大哥,前面發生何事了?”

    騎馬經過之人回:“有官兵封路,過不去。”

    ——

    桃漾再走進山中,她身上已沒有了力氣,在一棵粗壯的榕樹下坐下,輕輕喘著氣,她秀眉緊凝,神色清淡,在這里歇上一刻鐘后,再支撐著身體起身,再往山中走。

    她不知她走了有多久,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停,必須再往前走,每走出一步,就能離得謝懷硯再遠上一些,她累的腳下步子越來越沉重,就要再提不起來。

    天幕隱隱有光亮時,桃漾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摔倒下去。

    ……

    山腳下的老大夫家,一婦人對著老大夫急道:“這姑娘到底怎么樣了啊?”老大夫給桃漾把過脈后,讓他的徒弟去煎藥來,隨后問這婦人:“你這是在哪將人撿回來的?”

    婦人回:“晨起時上山挖菜,看到她昏倒在那里。”老大夫點了點頭:“她身上起了高熱,心氣郁結,脈象虛弱,先用了藥試試罷。”

    老大夫起身,再對婦人道:“那里有碗白粥,你先喂給她。”婦人聞言急忙端起白粥來,見榻上的女子面色煞白,沒有一點血色,不禁搖了搖頭,拿起木勺往她嘴里喂粥。

    桃漾還昏迷著,雖然白粥不濃稠,可婦人手中的湯勺喂進她口中,卻是難以下咽,婦人一邊喂著,一邊犯著愁:“哎呦,姑娘呀,往下咽呀,你得吃點東西—-”

    婦人急得不行,最后也只勉強喂進去幾勺,之后,徒弟煎好了藥,再來喂桃漾,半碗藥喂進去,卻是全都再吐了出來,連帶著適才喂進去的白粥也吐了個干凈。

    最后,老大夫給她施了針,才算是把藥給喂下。

    只是,藥雖喝下,桃漾的高熱卻遲遲不退,老大夫再給她施針,依舊無用,最后神色緊凝對阿嬸道:“帶她去鎮上吧,我這里怕是醫不好她。”

    阿嬸聞言犯愁:“孫大夫啊,我哪有銀子帶她去鎮上啊,咱們這莊子在這山里,離得鎮上可遠著呢。”老大夫也很無奈:“只能再給她用些藥,看看能不能行。”

    老大夫話音剛落,破舊的木門‘咣當’一聲自外被人打開,身著黑衣銀甲的部曲很快涌進這座小院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氣度矜傲神色冷沉的男人。

    謝懷硯大步走進屋內,看了眼床榻上面色煞白,額間沁滿汗液的桃漾,俯身將她抱起,徑直回到馬車中,身后的老大夫和阿嬸面面相覷,不敢有一言。

    馬車剛行出幾里外,部曲已快馬加鞭帶回了一位大夫,大夫提心吊膽的進了馬車內,為桃漾再搭了脈,將藥箱里帶來的最珍貴的藥材在茶爐上煎上。

    待藥煎好,依舊是喂不進桃漾口中,謝懷硯擱下手中湯碗,拿絹帕在桃漾唇邊擦拭,側首朝大夫看過去:“出去。”大夫自進了馬車后沒見他說過一句話,卻是被他身上的冷沉駭的渾身不安,聞言急忙連連點頭,沒等馬車停住,就跳了下去。

    謝懷硯再端起湯碗,凝眉看著桃漾,苦澀的藥汁入他口中,他俯身而下,貼在桃漾唇邊,撬開唇齒,將湯藥一點一點給她喂進去,再迫使著她咽下。

    待一碗湯藥喂完,謝懷硯神色依舊冷沉,看著桃漾擰緊的眉頭,抬手將手中湯碗摔在了車板上。

    怎就生了一副這樣強硬的性子,敲不碎的反骨,害人害己——他斂眸凝著她,許久,就非要她不可么?

    桃漾再用了藥,待馬車行至離這里最近的鵲水縣時,她身上的高熱已逐漸退下,只是仍舊昏迷不醒,謝懷硯抱著她下了馬車,在鵲水縣的一處別苑住下。

    夜里,謝懷硯再喂她喝了一次藥,隨后出了臥房,回到他寢居的書房內落座,口中依舊有湯藥的苦澀味道,他抬手用了一盞又一盞的茶水。

    夜幕深重,他在書案前休憩,不過半個時辰,再從夢中醒來,自得到她,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夢已許久不再出現,謝懷硯修長指節按在額間,眉心凝住。

    已是夜半時分,他在書案前起身,再來到桃漾屋內,他剛踏進來,就隱隱聽到床帳內窸窣的聲響,當他來到榻邊挑開床帳時,榻上的人卻緊闔眼眸。

    謝懷硯垂眸看著她,語氣淡淡:“醒了。”

    過上片刻,桃漾才睜開眼眸,沒有看他,眸光只是直直的盯著帳頂,謝懷硯在榻邊坐下,微涼指腹落在她額間,被桃漾抬手給打開:“別碰我。”

    謝懷硯眸光變冷,深深凝著她:“豫州、司州,整個南朝,你走到哪,都逃不掉,你以為跳下船去,就能逃走么?”他冷笑一聲:“如此愚蠢的做法,只會傷了你自己。”

    桃漾神色淡漠,苦笑:“逃不掉又如何,只要能有一絲希望,有一點一毫的機會能遠離你,我都不會放過。”她的語氣很輕,帶著身上的無力,說出口的話卻堅毅如石。

    謝懷硯神色晦暗,沉聲問她:“你就這么恨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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