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火葬場一 薛洺后悔了
薛洺哂笑。
后,
他招了招手,讓鞍鎖去搬了個繡敦。
莫離原本是被挾持的姿勢,身后還有兩個持槍拿戟的侍衛守著。
而如今,薛洺的手側向繡敦, 示意:“請坐。”
禮待夠了, 薛洺又讓人去備了茶水, 大有一問到底, 問個三天三夜的架勢。
“把你知道的, 都同我講。”
薛洺目色凝重, 沉沉地盯著莫離, 一寸都不可放過。
不管有什么恩怨, 在薛洺的大事面前, 都可以拋卻。
薛洺最開始是平靜淡漠的:
“意玉, 是不是她?”
“她,救了我, 是嗎?”
后面, 薛洺聲音越來越急。
“她付出了什么?”
“心頭血?”
“按照你的邏輯,我猜測,是她把她的心頭血給了白玉蟬, 作為交換, 是不是?”
自身那份生來便有的強大氣勢, 如今也卸下偽裝, 全然都掩蓋不住。
莫離不徐不疾地喝了口茶水,茶水噴香, 茶圈繚繞,茶意悠揚,襯得莫離格外不似人間之人。
他說:“薛將軍不要這么焦躁。”
莫離:“薛將軍縝密, 說的全都對。”
莫離:“不用我再多嘴。”
薛洺的手早早就緊緊攥成了拳頭,原本很淡然一個人的,如今他的拳頭,卻握得攥得緊緊,發顫發抖。
他冷聲質問:
“意玉,拿心頭血救我是幾個月前,可為什么昨天才病發?”
莫離瞥了薛洺一眼:“至于這個,那可能,還得多虧了將軍。”
薛洺:“直說。”
莫離:“之前意玉雖失了心頭血,但一直是用玉石養護著的。”
“而玉石的去向,薛將軍不是比小人更清楚嗎?”
薛洺微哂——
想起了那日,他看到意玉彎著腰身,沉靜地把裝著玉石的小木盒放在了他門前。
他以為是她在求和,欣慰她能夠主動低頭,欣慰她急了,欣慰她施計占有他。
可意玉實則是在求死。
帶著這個思路一回想,其實早有苗頭。
意玉對他如何,他難道不清楚嗎?
意玉在他面前,向來都是順從的。怎么會同莫離勾當?怎么會嫉妒明玉?怎么會主動同他和離?
樁樁件件,漏洞百出。
而他這個自詡最愛意玉之人,在意玉有求死想法的時候,在意玉明玉不對勁的時候,他做什么?
在懷疑,在耍手段,在試探,在嫉妒——
甚至在意玉親生女兒被害死的時候,本該堅定護住意玉的他,本該是女兒的父親,卻全然站在他們的對立面——護著另外一個女人。
本該安慰撫恤的時候。
他卻說,讓意玉清醒點,大度些。
讓她死志愈發濃烈。
他親手害死了意玉最親的人,折了她的身子骨。
他因一己私欲,堪稱瘋狂地傷害了她。
他曾經到底在懷疑什么?氣什么?
為什么要用計謀,在意玉把全部的信任全部的愛意給他的時候,卻仍舊多疑,用盡手段要把她拉得更近?
感情使人不清醒。
鋪天蓋地的悔意——是薛洺不論如何不計較過去,如何雷厲風行,如何不耗著自己,如何向前看,都無法壓下去的艱澀感受。
他做不到和往常一般,清醒地向前看,清醒地想出讓自己不耽溺于過去的法子。
薛洺通過只言片語,便已經順好了整件事的邏輯,以及所有能補救的瞬間。
他沉默了好久,最終平視莫離,最向前看的人,卻恨恨切齒:
“你不如當時就讓我死了。”
莫離嗤:“你死了,整個薛府怎么辦?意玉怎么辦?”
“說得輕巧。”
薛洺:“我容易死,所以早早想好退路,隨時隨地可以承擔后果,護住我想袒護的人。”
“我有心腹,有暗衛,有賬房,有馬夫。”
“我死了,會立馬護住意玉,皇帝來了讓她下內獄,我也能讓她生,我也讓她衣食無憂一輩子。”
“你就該死死制住她,制住她這個瘋狂的決定,制住她的死志,先制住了再說。”
莫離沉默。
憑他的性子,他當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反正意玉得活。
可他有私心,當然放任意玉要死的想法。
他想等意玉送出和離書,就給她喂假死藥。
可,意玉,意玉真的死了。
薛洺:“你不是會制毒嗎?你把她迷暈,或者你不樂意做這個惡人,不樂意擔責,你來尋我,把真相都告訴我,我來做這個惡人。”
“你不該讓她死,你不該讓我絲毫不清楚地看著她死。”
失控的話如同豆子滾落在地上。
從不耽溺過去的人,一遍遍回憶咀嚼著能救意玉的法子。
手中穩穩握著的寶爐玉一個不穩,摔在了地上。
寶爐玉碎。
玉殼碎了,露出掩藏在里面的石頭。
滾落在地縫里,埋進泥里。
薛洺沒有管落在地上的寶爐玉,因為憑他的財力,沒必要在乎。
任由寶爐玉碎落——這寶爐玉,是他同明玉成婚時候的信物。
他直接轉身。
眼里全是居高臨下的冷意。
*
最終還是做了小姑子贅婿小妾的得梅送來了消息。
明玉得到消息時,滿目震驚。
薛洺怎么把懷意玉的棺材搶回來了?他不可能做這種事,他向來高傲不屑于使這種手段,不屑于強求你情我愿的事。
恨意、慌亂。
讓明玉心亂如麻。
并且,薛洺知道了懷意玉才是薛洺的救命恩人,被她冒領。
還知道,那送給她的玉石,才是救懷意玉命的關鍵。
明玉的思緒飛轉。
等薛洺帶著一身冷倦,直接推開明玉的門時——
卻見明玉面色慘弱地躺在了床上。
明玉凄然一笑:“將軍,您來了。”
薛洺皺著眉來到明玉面前:“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
明玉垂眸:“明玉已經知道了能讓明玉康健的玉石,是妹妹的救命稻草。”
“即便那是妹妹主動送來的,但明玉仍舊受不起這用命換來的健康。”
“我把玉石扔進了湖里,用妹妹換來的健康,不要也罷,也算贖罪了。”
聞此言,薛洺笑了。
“所以,你又成了病秧子了?”
原本想要懲戒的話,全被明玉的這番話堵在了口里。
薛洺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明玉旁邊,明玉感受到了一股冷意,從薛洺帶來的風雪身上,瑟縮到她的脊梁。
明玉聲音抖:“將,將軍。”
薛洺:“你很聰明,用這番話,用這舉動,這種模樣,把我要質問你冒領我救命恩人的問責話,堵在了嘴里。”
明玉眼眸微動:“明玉聽不懂將軍的話。”
薛洺挑眉:“哦,聽不懂?好,我相信你。”
薛洺給她掖了掖被角,下意識的關心,回到了過去二人的親密:“你變回病秧子,那就不送你走,讓你好好繼續做這個將軍夫人。”
第52章 第 52 章 薛洺同懷明玉的過往……
薛洺的話, 就是明玉想聽到的。
這就是她的目的。
她當即從床榻上抬眼,回看薛洺,想扯出笑來。
你看,她就說他吃這一套。
但薛洺卻只是冷漠地抽了身, 變了臉色, 根本懶得瞧她:“方才我說的, 就是你的目的?”
明玉愣住。
薛洺微哂:“想要繼續做這個國公夫人?”
他平靜地說:“你總是不信我, 你總是只能看得見眼前的利益。”
“既然你想做這個國公夫人, 你就試試。”
薛洺起了身, 沒有絲毫留念:“看看你夢寐以求的位置, 到底有多令人中意。”
達成自己的目的, 明玉沒有管任何薛洺的語氣。
唇角勾起, 明玉特別開心。
看吧, 還是得她耍計謀,使手段, 才能得到如今國公夫人的位置。
但卻全然忘了, 如果她當年沒有被利益迷了眼睛——
國公夫人一直是她。
哪需要繞這么大圈。
薛洺同明玉,原本就是年少夫妻。
薛洺認識明玉的契機,是在給意玉出頭。
他極其看不慣欺凌弱小之人, 所以, 在撞見意玉高燒, 卻仍舊顫顫巍巍跪在明玉房前, 明玉始終不見客時——
極其分得清利益糾紛的薛洺,直接敲響了明玉的屋門。
是為意玉去討要個公道。
他覺著年幼的小意玉極為可憐。
可等明玉, 開了門,露出的卻不是一副惡人臉,而是弱不禁風模樣蒼白的面貌。
十幾歲的薛洺皺眉, 問:“你有疾?”
明玉只笑著說是老毛病了。
那副模樣,極為可憐,甚至比屋外冷冰冰跪著的小團子意玉更可憐。
薛洺沒有廢話,直接把來意說明,讓她去救意玉。
明玉訝然。
當即急得讓人去把意玉抱進來。
極為孱弱的明玉,卻撐著身子,堅強著把暈過去的小意玉抱了進來。
薛洺沉著臉同明玉一起,照顧小意玉,直到她醒。
明玉道歉:
“我不知道妹妹在外面跪著的……若是知道,我定不會讓她跪著。”
薛洺根本不理她。
最后還是明玉身邊的丫鬟得梅說:
“薛家小公子,千錯萬錯都是奴婢們的錯,主要是這意玉姑娘太過刁蠻霸道,搶了我們姑娘救命的藥,被罰跪祠堂也不樂意,竟直接跑到我們姑娘門前來跪著求原諒,把我們姑娘架在火上烤。”
“我們念我們家姑娘心善,且病弱,怕她若是見了這懷意玉,被氣出病來,才沒告訴明玉姑娘意玉在門前跪著……”
薛洺沉默了好久,看著明玉咳了一張又一張血。
他不為所動,只說,他只愿意看到他想看到的。
此后,薛洺來懷家上學究的課,便每日在意玉面前,護著她。
并且對懷明玉極為警惕。
可隨著日子過去,相處的時候越久,懷明玉咳出的血滿了一張又一張帕子。
薛洺的成見沒了。
本覺著意玉可憐,針對明玉的薛洺,如今卻覺著明玉可憐,毅然決然護在了明玉跟前。
甚至,后面還因為這份憐憫,他順水推舟,促成了同明玉的這門婚事。
年少情意,也走到了如今劍拔弩張。
收回思緒。
薛洺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
他在離開明玉的府邸之后,當即吩咐下人,要大辦意玉的喪禮,極其奢華隆重,要高明玉當年死后的喪禮規格有十倍不止。
這舉動,在活生生狠狠打懷明玉的臉。
第53章 火葬場二 梅氏后悔,明玉被蹉跎
在薛洺的屬下鞍鎖, 把大辦意玉喪禮消息通傳給明玉的時候。
明玉的一口銀牙都差點咬碎了。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在她犯下這些罪孽的時候,薛洺能讓她安穩地繼續做薛府的管家娘子,甚至昨天把對牌鑰匙都送了過來。
薛洺是一個極其看重人做了什么, 才去評判給罰的。
即便她天衣無縫地說——
殺害女兒不是她本意。
即便她說只是偶然遇到白玉蟬救治, 兩個人搭伙罷了, 承認不是她叫來的白玉蟬。
說她她并沒有冒領功勞, 是薛洺誤解。
但憑著薛洺性子。
人做了錯, 他定要有懲罰給對方, 絕對不可能這么輕輕揭過, 即便罪人有自己的原因說辭, 也得給他承擔后果。
鞍鎖還補了一句:
“這先夫人的葬禮, 將軍說自己也不通這如何置辦, 便由您這重新上任的管家娘子來辦吧,畢竟如今都是管家娘子了, 干了職位, 可不能吃罷飯。”
明玉面色僵硬。
但還是極力扯出一個笑:“可以,我會做好分內之事,明玉也想為妹妹辦喪禮, 自當盡心盡力。”
明玉嘴上這么說, 面上也全然沒有被冒犯的模樣。
可手指早就擰成了麻花。
明玉話落, 鞍鎖拍了拍手。
一長溜的人便從他身后排成一列, “這些都是宮里面的大人,最通如何置辦喪禮。”
“將軍說——夫人您死后辦喪禮的時候, 在將軍這,您屬于他的家人,所以尊重你遺愿, 讓喪禮由您母家置辦的,將軍在背后出了全部的錢。”
“可當初的布置,您母家到底是小門小戶,未免俗氣。”
“小門小戶”四個字是明玉最聽不得的。
往常薛洺都會顧及,從不提,也不讓別人提,捂得特別死,應證了那句男人對你好,自然會對你好。
全京城根本沒人敢提明玉的身世。
如今,薛洺拿捏住弱點,直戳明玉的心窩子。
即便這是事實,好似薛洺也沒怎么刻意為難她……
鞍鎖作出搖頭哀嘆:“但意玉夫人可和您不一樣。”
“將軍說了,意玉夫人是他摯愛之人,是依賴著他的愛人,所以喪禮責任在將軍,代表將軍的顏面,可不能再那么丟人地置辦了。”
“如今將軍特地為先夫人請了宮里的人辦喪禮,明玉夫人可得好好接受指導,辦的那事啊,別再如此庸俗。”
這不就是說明玉上不得臺面,讓人拿不出手。
小門小戶沒有臉面?
明玉的指甲這次直接掐進手心里,氤氳在袖子上斑斑血點。
懷意玉。
都怪懷意玉!
懷意玉,把薛洺的眼睛都蒙住,使得薛洺這個往常對她最包容袒護的人,甚至為了懷意玉來蹉跎她!
明玉全然忘了自己害人的孽緣,只恨是懷意玉迷住了薛洺,才讓薛洺蹉跎她。
即使在偏院日以繼夜抄經都毫不崩潰,甚至怡然自得的明玉。
如今卻怒意鵬盛,恨得渾身發抖。
要不說年少夫妻最了解年少夫妻,明玉了解薛洺的性子,最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那么犯了錯,她拿自己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作為籌碼,還把自己整成病秧子——
拿捏住薛洺的責任感,得以保全自己。
同樣的,身為夫妻中的夫,而薛洺也極為懂得明玉。
明玉這個人,生來仿佛就感受不到□□的痛覺,對酒肉飯食也絲毫沒有興趣,甚至親情淡漠。
但最好面子,最喜歡拿身外之物撐臉面。
薛洺只是讓人代傳了幾句話,話語中明里暗里說她小門小戶審美上不得臺面,便徹底破了明玉的防守。
她強壓下怒到顫抖的身體,忍住自己想要駁辯甚至想咬死鞍鎖的嘴,受了這番羞辱。
胸腔翻攪,明玉壓了好久,才做出了一副大度的模樣,說:“自然,明玉會努力把妹妹的喪禮辦好的,這也是明玉,贖罪的方式……”
外人來看,明玉黯然神傷。
這模樣,一定會被鞍鎖通報。
這也是明玉的計謀。
這些羞辱,這些痛楚,只能先忍著,讓薛洺發泄。
薛洺的心向來是軟的,假以時日,同一個屋檐下,不愁薛洺不會消除怨懟。
*
薛洺聽到鞍鎖匯報,說明玉并沒有怒問反駁,那么明媚高傲的人,卻低著頭說贖罪的時候。
他確實略略驚,給了個眼神。
但也只有一瞬,便恢復了淡漠的模樣:“別管她了。”
薛洺沒什么反應,只看了看日頭,說:“咱們去喪禮。”
靈堂之前,來吊唁的人竟然極為多。
都是意玉結交的東京貴婦圈之人,意玉性子赤誠,為人也拉得下臉面,東京貴婦圈也慢慢從為明玉打抱不平,厭惡排擠意玉。
到接受意玉,甚至對意玉生出了特別多的好感,惺惺相惜。
姑娘們都可憐她的境遇。
意玉才嫁進薛府的時候,名聲確實并不好,沒有人愿意貼著意玉,意玉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摸索。
從一個人人都抱有偏見的鄉下丫頭,到靈堂前能聚集特別多誠心吊唁之人的管家娘子,意玉走了艱難的路子。
喪禮的規格堪比公主,比明玉高了十倍不止,那叫一個大氣恢宏。
也有曾經冤枉薛洺的皇帝,補償重新拉攏薛洺的意思,才能有如此規格。
薛洺經過此難,也得以給意玉爭來了一品誥命,在明玉之上。
在堂前忙前忙后,看著規格如此宏大的明玉氣就沒順過。
她都覺著自己不用裝病了,她現在就能立馬把血吐出來。
氣到頭暈腦脹的時候,鞍鎖來到她跟前,直愣愣地說:“將軍吩咐我傳話,長話短說,小人釋義一下——將軍問您臉怎么大如銀盤,為何還不走?”
明玉呼吸不順,白眼一翻,身體直接暈了過去。
明玉成了個只費力辦事,卻不討好不得名的虛職位。
在場來吊唁的人見了意玉喪禮堪比公主的規格,對比當初明玉喪禮的排面——來人都嘲諷挖苦,不免心下多言。
得梅(小姑子贅婿的小妾,也是明玉最衷心的曾經的貼身丫頭)在得知明玉暈倒,在聽到那些極其難聽的話后,她直接闖到了在意玉靈堂前靜看著的薛洺跟前,問他到底想如何。
得梅雖然人性子高傲刁蠻,但對明玉卻是最衷心的。
薛洺的眼神黑寂得如同幽夜鬼火。
他只死死看著意玉的棺材。
根本懶得看得梅,揮揮手,就極為不耐煩地讓人給她拖出去打棍子,說:
“吵意玉的清凈,該罰。”
在得梅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被拖出去之后,薛洺被她哭啼的聲音吵得實在心煩,干脆讓拖著得梅的人先停停,他居高臨下,懶懶地道:
“想知道我的意思?可以,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
“她既然如此想得到這國公夫人的位置,那么我也不好不成全。”
“誰讓你家主子說,可以不要錢不要名,只是想名正言順待在我身邊呢?白撿的管家娘子,順水推舟送也算還她的愿。”
“知道了嗎?知道就別再來煩我,我警告了一次,你家主子若是還任由你這種人冒犯——她懂我,知道后果。”
得梅被拖了出去,靈堂總算安靜了。
薛洺看著意玉已被青黑色布滿的臉,看不真原先甜如李桃的臉頰。
意玉一直是個很堅強的姑娘。
可能得人死了,才會費時間去了解。
薛洺越查,越心驚。
父薄待母偏待,一次次在生死邊緣生生挺了過來。
什么境遇下,她都堅強地活了下來。
偏偏被他這個夫君,這個她深愛的人,生生剝奪了活著的權利。
薛洺知道意玉愛他,極為明確地知道。
日頭已落,薛府里的達官顯貴也早早都沒了身影。
正當以為沒人會來時。
一聲撲通撲在棺材上的聲音,棺材蓋子被掀了半截,露出意玉那張青黑色的模糊臉龐。
凄厲的女聲從薛洺身側傳來。
薛洺抬眼去看。
是意玉的母親,梅氏。
梅氏的手死死捏著棺材蓋子。
她看真了意玉的臉。
梅氏抖著聲音,她問薛洺:“這里面的,不是意玉,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薛洺對于梅氏可沒有什么好臉色。
他淡淡地說:“懷夫人聲音小些,別吵到意玉。”
“不若,小婿不介意把您扔出去。”
梅氏沖到棺材前,想要把死去的意玉扶起來,想要摸她的臉。
但薛洺并不想讓任何人沖撞了意玉,讓鞍鎖把梅氏給隔開。
梅氏氣得渾身都在抖。
她被隔開,摸不到她的女兒,她干脆直接抓起燒得往下淌油的燭臺,就往薛洺身上砸,便砸便怒吼:“我女兒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的女兒怎么又死了?你個喪門星,薛府就是個魔窟啊!!”
“我的明玉死了一次,我的意玉,又死了!”
“為什么!你為什么啊!”
薛洺輕輕一繞過便躲開了。
他并沒有責任給梅氏發泄。
他譏誚:“只有我?岳母大人倒是說得輕巧。”
“據小婿查到的,當初那玉石,是岳母大人壓著,讓意玉把玉石給明玉的吧?”
梅氏:“你什么意思?”
薛洺眉目懨懨:“意玉沒了玉石養護,所以死了。”
“懂了嗎,岳母大人。”
梅氏跌坐在了鋪地上。
她纖長的手捂住臉,指縫露出滴滴長流的淚液。
“還我意玉。”
聲音高昂。
她泣血,喉嚨拉得厲長,又說:
“還我女兒啊!”
梅氏兩句話,聲音回蕩在意玉靈堂,久久不散。
梅氏第一次承認,第一次說,意玉是她的女兒——
在意玉還清了生的恩情,同梅氏兩不相欠后。
在意玉死后。
第54章 火葬場三 薛洺尋死
薛洺被梅氏哭得實在心煩。
外加棺材里的尸身, 明日必須得下葬了,今夜是薛洺最后能同意玉待在一起的時間。
雖說體溫是冰冷的,但能實在在觸碰到。
于是,薛洺并不希望加害過意玉的閑雜人等繼續待在府里, 直接揮揮手, 讓鞍鎖把梅氏丟了出去。
夜燈寂寥幽白。
薛洺撩了衣角, 在棺材前, 守夜。
薛洺在明玉當初離去的時候, 能作為一個親人, 由衷地祝她在另一個世界好好活。
坦然接受那一切, 獨自消化。
但面對意玉, 薛洺才算是明白, 愛情和親情的區別。
他看著意玉的棺材, 握緊了棺材板,恨恨帶著威脅地說:
“你不可以走, 你得睜開眼睛, 不然我不會讓你走得安生。”
“睜開眼睛,看我。”
可威脅的話才出了口外——
薛洺看著意玉那張青黑恐怖的臉,卻一點都不覺著惡心害怕, 而是由內自外的憐惜。
他全然說不出重話, 下意識放輕了語氣:“真的不看我嗎, 意玉?”
一個大男人, 說的話還帶了點委屈。
但不論怎么說,棺材中的女尸都只是緊緊閉著眼睛, 僵硬青黑。
意玉真的死了。
薛洺的頭抵在棺材板上,他自知說那些根本沒有用處。
于是,嚴色:
“就算你去了地府, 你也得記著我,你不能先輪回投胎,你得等著我一起。”
“不然我不會讓你走得安生的。”
“你看,我欠了你這么多,肯定會努力彌補,遠遠超過別人地對你好。”
“別人沒有我劃算。”
薛洺不信鬼神,但又怕真的有鬼神。
于是威逼利誘。
想到意玉重新投胎后同別人在一起,幾經纏綿,恩愛白頭,薛洺就嫉妒。
一直到了次日。
諸人皆上直。
薛府的人來把意玉棺材帶去,出殯下葬。
薛洺安靜地目送意玉的棺材下葬。
他除了得知意玉死訊的那日,破天荒地失控之后,便沒再如此了。
薛洺一直極其平靜。
沒有向任何無辜的人發泄,甚至循規蹈矩,沒讓人發覺任何不對的地方。
因為強大的人越是悲傷,越是艱難,越習慣性地不去顯露。
只有薛洺最明白自己的狀況。
思念密密麻麻,灼心蝕骨。
白日清晨,朗朗乾坤,薛洺翻開了自己的名冊。
上面全是熟人,記載著傷害過意玉之人。
薛洺一一都去尋仇。
給意玉報仇。
他喚來了鞍鎖。
鞍鎖不明所以,抱拳拱手。
薛洺手指翻著名冊,聲音聽不出喜怒:“當初是你,把意玉送來給我的湯藥,和狗食一樣倒了?”
“并直來直去,放任自己的蠢嘴蠢想法,直接說意玉的好心是她自己不自量力?”
鞍鎖面色一噎,極度心虛。
薛洺拿筆劃掉鞍鎖的名字:
“就從你開始。”
“先去領軍棍,數量你知道如何,搓搓你性子。”
鞍鎖臉一垮。
沒有明確的數量,就是往死里打,才能彰顯尊敬悔改。
“此后一年,每頓都要吃一碗黃連,祭奠意玉送來的湯藥。”
“你對意玉的態度也不好,也該嘗嘗奚落的滋味。從今日起,每日夜里下直,便同倒夜壺的換換位置,你力氣大,多干點,府里的夜壺都歸你,晚上睡三個時辰,也夠了。”
“也算是有個契機,讓你改改你直來直去的性子,別光當個有力氣的莽夫。”
一番話狠辣又漂亮。
鞍鎖叫苦不迭,只恨自己嘴賤手賤。
罷了,也好磨磨自己的性子。
薛洺沒有什么情緒。
這些日子,只是一樁樁一件件地把府里人都揪過來,追問意玉到底受過什么磨難。
說出來的有賞。
獎勵極其豐厚,爭先恐后都說了。
薛洺便一件件把欺辱過意玉的人都報復回去。
不論是奚落過意玉的京中貴族,還是自己府里的親眷,又或是懷家父子。
薛府一時間哭聲成河,悔恨交加。
沒人逃得過自己做下的孽。
坦蕩接受責罰,能從輕處理,只一比一換回去,不加倍,若死鴨子嘴硬,薛洺也有的是法子。
在名冊最后一筆劃下去后——
三日過去,薛洺替意玉報完仇恨,才吃完黃連的鞍鎖倒完夜壺后,苦著臉跑過來匯報:
“意玉夫人已然下葬,同小小姐的墓安放在一起。”
薛洺只是愣愣地看著名冊。
名冊上的人名都被劃了下去。
沒有一個冗余。
過了好久,他放下了墨筆。
薛洺才抬頭問:“你說什么?”
鞍鎖耐心重復了一遍。
小小姐?
薛洺恍然
他的女兒啊。
之前女兒去世,薛洺雖然嘴上讓意玉清醒清醒,明白這所謂的女兒,也不過是個撿來的孩子,不是親生的,別投入太多感情。
但還是讓人把女兒送進了薛家祠堂。
把女兒的墓葬在了最好的地方。
如今一看,倒也方便把意玉和女兒,都葬在一起。
他來到墓前。
兩個墓碑齊齊并立。
因為旁邊還有一個空地,有風吹亂了薛洺黑色的發絲,凌亂地散在他高挺的鼻子上,露出一雙兇煞的眼睛。
這雙眼睛,往常兇煞可怖。
現在看著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全是疲憊和溫柔。
空地的位置,是給他的。
腳步聲有,清閑自在。
莫離來了。
薛洺在清算完了名冊之人后,便把莫離叫過來。
他放了他。
薛洺在沒涉及到自己原則利益的時候,他不是一個強權霸主之人。
在莫離那里求得了意玉消息后,薛洺便把人放走了。
莫離上前給意玉送了祭品,并祭拜,又對著女兒祭拜。
便要走了。
薛洺才算是把目光從意玉的墓前,轉向女兒的墓。他叫住了莫離:
“對了,意玉給女兒取了什么名字?”
“墓碑上是薛家取的,不是意玉取的。”
這墓碑上鐫刻著的,只有薛家找了好字,給刻上的。
原本女兒不應該有名有姓存下來的,據說是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女兒家名號不得露出。
薛洺強行把女兒的待遇提得和嫡子一般。
要是留名號真不好,帝王男人們也就不會想要留名青史了。
何況死都死了,還在乎什么名聲。
莫離其實知道女兒叫什么,但他并不說。
他側頭,瞥了薛洺一眼:
“一個月大的小丫頭,很快就死了,哪有什么名字可言?”
“死得太快,來不及取了。”
莫離頭也不回地走了。
獨留薛洺一個人愣在原地。
*
薛洺這些日子很忙。
仿佛停不下腳來。
直到一日夜里,他吐出一口血來。
丞相下馬了。
把最大的隱患徹底清除,徹底拽下去了。
沒有后患了。
薛洺給自己,給意玉都報了仇。
他沒了什么活著的意思。
薛洺去拿了個白綾,來到意玉院子里。
明玉死的時候,薛洺從沒想過去死,只是因為明玉離世,而想泄憤,才在戰場上浴血奮戰。
他甚至覺著,意玉認為他死志滿滿的想法,極為可笑。
他不可能因為一個人的突然離世去死。
如今看來。
她倒是了解他。
了解他,若是所愛人板上釘釘地死了,他也并不想獨活。
他把白綾懸上房梁,白色的長卷緊緊包柱纏繞。
他要同意玉在一起,所以問過大師,說在意玉的院子里離去,死后大可能遇到。
薛洺不要可能,讓大師來做了板上釘釘兩個人能遇到的法事。
可才懸上房梁。
好巧不巧,被回薛府回意玉院子的和桃撞見了。
和桃趕緊把人給喊下來,當即就拿了把剪刀往白綾上一扔,白綾斷裂——
薛洺皺眉,扯住斷裂的白綾,單手一翻,穩穩落地。
和桃急得要命:“你死什么?”
似是察覺到語氣不對,和桃清了清嗓子:
“薛將軍,您可不能死啊。”
和桃咨嗟。意玉早在離世那日,便被運了出去。
莫離也為著意玉假死,早早準備了一具尸體,同意玉身形極其相像,用了冰棺防腐,連夜創出心頭血傷痕。
這才算是瞞天過海。
意玉被莫離的草藥護住了心脈,有繼續活著的希望。
若是意玉有朝一日醒過來,得知薛洺因為她死了,怕是一輩子過不去這個坎。
這見鬼的薛洺,這么難纏,都死了還不放過人。
薛洺冷哼:“需要你管?”
和桃迎面直上:“那薛大將軍想辜負姑娘的心意嗎?”
“您這樣做,我們姑娘怕是得膈應死。”
薛洺做出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改變。
也絲毫沒有被道德綁架。
他對和桃說出的話,持嘲諷語氣:
“膈應也好,就能一直記著我。”
“恨到回魂來找我,才好。”
最終還是和桃把意玉的遺書扒拉出來,給薛洺一字一句讀了出來:
“薛將軍大恩,意玉已還,意玉心下清松,望勿再有糾葛。”
薛洺伸出手,和桃把遺書給他看。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信,說:
“這字跡不是她的。”
和桃沒有波瀾,只平靜地說:
“薛將軍說的不錯,這是奴婢寫的。”
“姑娘自女兒離世便瘋瘋癲癲,等她要死了,走馬觀燈之際,總算清醒過來,能寫遺書時,已經沒力氣寫了。”
“還有姑娘血手印,薛將軍看看。”
指印圓潤,是意玉的手。
第55章 第 55 章 梅氏發現懷明玉真面目……
和桃:“奴婢求您, 堂堂大將軍,莫要如此心狠,成嗎?”
“姑娘這些年每個安生日子,日日為了您奔波, 都為了還您的恩情。”
“如今要在地府知道您因為她死了, 如何也不安生啊。”
和桃繼續:
“您如今尋死, 除了能夠減削自己的罪孽, 還有何用?不如多為百姓打點仗, 也算是積德。”
從沒為了旁人改變過自己決定的薛洺, 拿著印著意玉血印的遺書, 愣了好久好久。
他的脊背沒那么挺了, 高傲不可一世的薛大將軍, 脊背也佝僂了。
薛洺沒有絲毫猶豫, 利索地朝著馬廄去。
高頭大馬,一如當年初婚嫁, 薛洺騎著高頭大馬從戰場趕來質問, 摻和這樁情事一般。
情事解了,又回了戰場邊疆。
此后五年,薛洺立下汗馬功勞, 卻不驕不躁, 天地做鋪蓋, 啃糠咽菜, 封賞也不出面,一直待在戰場, 浴血奮戰。
五年來,未曾回過一次榮華東京城。
*
和桃回薛府,是抱著一種看樂子的心態來的。
反正姑娘暫時醒不來了, 她不如攪攪事。
和桃是最會演戲,最會折騰人的。
和桃的計謀——
意玉沒進門前,明玉管家。
那時候和桃眼睛便雪亮,就已經十分清楚懷明玉是個花架子。
按照明玉的法子,也就最初幾個月能夠奏效,被夸。
她管家的法子,早晚得被府里下人怨懟。
何況如今,大家經歷過意玉管家的實干法子,怕更是對懷明玉怨言頗深……
和桃就等著一個時機,在薛府里假稱自己要幫著意玉收拾物件,要在薛府交接管家事務,所以待在薛府不走。
因為她是意玉的舊人,意玉的名頭,和薛洺這個主君的叮囑,沒人敢怠慢她。
出事出得比和桃想象的還要早。
莫約過了一個月,府里的各個嬤嬤,不論是哪個分工的,如今都攢堆來找和桃。
臉上全是苦楚:“和桃姐姐,您留下,可千萬別走。”
“這明玉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什么鬼法子,凈知道整些聽著好聽但毫無用處的法子。”
“就比如這管園林,意玉夫人原本的法子可好了,分組競爭,不但效果好,而且手下人也都聽話又有干勁。”
“可這明玉夫人,竟然只威逼,固定在拂曉一個時辰她親自巡查園林。一開始倒也管點用,可日子久了,手下人更加猖獗了,只在她巡邏的一個時辰安分,其余時間全在喝酒打牌賭博,管也管不住,一抓一大把。”
“老婆子我們幾個真是苦不堪言,被府里的主子罰了一年的月錢了,唉。”
和桃暗地里不厚道地偷笑。
這群嬤嬤,她記得很清楚,一開始在意玉管家的時候,當著意玉的面說懷明玉管家法子多么棒。
如今倒是倒苦水,惡果自吃嘍。
和桃卻只是嘆息著搖搖頭:
“沒法子,如今新主子上任,我這個舊人,也不好待著。”
“想幫幫各位嬤嬤,可……唉。”
和桃成功地拱火。
話鋒一轉,和桃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說了出來:
“但和桃也可以幫幫嬤嬤們……和嬤嬤共進退。”
此后半年,和桃聯合著各位嬤嬤,把懷明玉吞梅氏和意玉的嫁妝,給奪了回來,具體的法子為:
因為薛府徹底亂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為了息事寧人,明玉只能拿自己的嫁妝填上,拆東墻補西墻。
嫁妝就空了。
全到了本來便有備而來的和桃手里,和桃全轉進了意玉休養的院子。
和桃跟著意玉學了特別多賬面法子,順利坑了一把懷明玉。
等后面,明玉想吃口參湯吊著命,都是威脅著曾經狼狽為奸的大房,手指縫里扣出來的。
明玉在府里的這五年,堪稱把意玉吃過的苦都吃了遍。
不說從來都是金尊玉貴,金子頭面隨手扔,沒短過任何吃穿的明玉,第一次體會到低聲下氣求人給口湯的日子。
最苦的是:
懷明玉找不到任何靠山,薛洺去了邊疆,明顯地刻意怠慢讓整個薛府之人踩高捧低。
明玉一個弱小女子,在偌大的薛府,找不到一個可依靠之人,根本不需要薛洺出手,便苦得舌頭發麻。
偏偏還做了那個管家娘子,自然成了薛府這些狼豺虎豹的替罪羊,還成了下人撒氣撈油水的對象:
被冤枉,明玉被薛府的族老們罰了一次又一次規矩,跪了一次又一次祠堂,靠口低聲下氣求來的參湯吊氣,名聲徹底臭了。
如同當年意玉被她冤枉的一次次。
被懈怠,明玉本該的月份也被分發之人,用各種奇葩借口抱走了,導致冬日里只能燒些灰色的低劣炭。
就同當年意玉高燒,屋里卻凍得成冰。
生離,不讓煌封叫她娘,說煌封的娘死了,把煌封送去三叔父三叔母家。
懷明玉不但忙得腳不沾地,最好面子的她卻總是被府里下人諷刺怠慢,直接氣急攻心。
明玉在挑出去飯里的蟲子,卻又因太餓,哪怕是沾到蟲子的飯粒都不舍得扔掉時——
她突然明白了薛洺的用意。
她以為,他對她還有心軟。
可她錯了。
薛洺竟然,只是懶得搭理她,懶得背上殺死為他生了兩個孩子的妻的惡名聲,才沒親自出手。
他那種上位者,只需要輕輕動動手指,她便能生不如死,他還能不受到一絲譴責。
一個沒有依靠,被鎖在后宅的女子。
在薛府這么大的宅子里,在主君的厭惡下:
不用刻意出手,明玉便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身心雙折磨,這五年,過得生不如死。
明玉卻極為能忍,她硬生生咬牙挺了下來。
不露出一點馬腳。
甚至眼神含恨,但手里仍舊能輕柔地把飯里的蟲子放進小盒子里,所有的苦難都留痕,攢在一起。
要撐到薛洺回來之后,一并給他看。
她了解他。
不信他能毫不動容。
如今受的苦,都是日后賣慘的說辭事例。
賭,賭一賭。
還能翻盤……
明玉扣上盒子,眼神冷艷。
空空的屋子似是鬼房,慘白的手上已經全是凍瘡。
顫顫巍巍地把盒子扣上,抓住最后一點救命稻草。
*
公爹今日去漕幫大哥那,要再拿點珠寶異物。
因為漕幫大哥,已經好久沒有給他主動送過異物惜寶了。
而公爹同僚馬上上門了,公爹還得炫耀這些異物惜寶呢。
結果公爹直接被趕了出來。
侍衛:“你誰啊?”
公爹:“我來找海外新來的異物惜寶!”
侍衛:“你誰啊,憑什么給你?”
侍衛顧謂:“趕出去。”
公爹懵了。
他氣急敗壞,趕緊抱著自己的錢匣子,來到侍衛面前晃了晃:“我有錢,你個不識抬舉的!”
公爹看侍衛怔愣,得意。
可誰料侍衛卻怔愣后,直接噗呵一聲,嗤笑出來:“有錢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在我們商行,你算是哪位?”
“我們這的物件,有錢也買不到咯。”
公爹圓睜:“你們之前的老大,不沒次都把新出的時興物件送到我那?”
侍衛呵呵一笑:“你們薛府薄情寡義,我們之前把物件送過去,全都是看在意玉夫人的面子上。”
“誰料你們薛府竟然把她活活逼死,我們結仇還不是,更別說再來往做生意了。”
公爹傻了。
不是因為他有錢,才主動結交?
怎么是看那個卑微瑟縮的鄉下丫頭的面子上?
震驚過后,公爹深想:
仔細想想,也對,京中人誰沒錢?所以,珍寶才能千金難求啊。
而他之前通過意玉介紹的路子得到的珍寶,物惜價廉,直接甩同僚幾條街。
這丫頭,竟然如此有心?
公爹心里一陣難言的后悔。
有些許悔意,但被他強壓了下去。
笑話,他怎么可能惋惜一個鄉下丫頭離不離開?
最后罵罵咧咧窩囊地被趕了出去。
明玉在得知這事之后,當即就給公爹介紹了新的交易商戶,獻殷勤,彰顯自己比意玉做得更好。
公爹勉強被哄好,覺著還是明玉這個兒媳好,畢竟上得了臺面。
誰料把從明玉路子那得來的珍寶,展示給同僚看的時候——
同僚原先看意玉從路子得來的珍寶的艷羨眼神,再到變成如今面露鄙夷之色。
公爹看著同僚冷了的神色,和明顯的鄙夷。
心里那叫一個悔不當初。
還他洺哥媳婦兒!
早知道,早知道不論如何也讓意玉留下。
這懷明玉,就是個花架子。
意玉那鄉下丫頭,才是用心不求回報,又有能力的孝順孩子。
往后見了明玉,惡人見惡人。
公爹鼻孔都朝天——
明玉表面受著,實則背地里恨恨地給公爹記了一筆賬。
只等著她逆風翻盤,好好折磨這老頭子。
*
梅氏在今日,被懷己給了休書。
梅氏哭啼著問原因時,懷己沒說話,倒是明蓮心小聲湊到她耳邊說:
“蠢貨,我的親生女兒是薛府將軍娘子,去年朝廷開恩,我也已經洗脫了賤籍,其實你早該讓位給我了。”
“可平日里卻要顧及你那個看著軟弱可欺,實則死命護犢子的女兒。”
“太好太好,如今唯一能護住你的親生女兒,不也被你逼死了?”
“所以自然沒有顧及,能直接給你休書呢。”
梅氏氣得咬牙切齒。
正巧今日也是年節后,明玉一年也就這日得以回門。
梅氏燃起了希望。
不,意玉死了,明玉會救她,她不是孤家寡人。
梅氏跑去明玉房門前,滿目期盼時。
卻聽見明玉明媚的聲音,在恭賀明蓮心:
“恭賀母親,多年來隱忍,總算成為了正妻!”
明蓮心笑得開懷:“這還得多虧了我女兒在背后出謀劃策。”
“有兒如此,實乃我之幸!”
第56章 第 56 章 女兒活了,意玉醒了……
如果說梅氏在意玉死亡的時候, 站在她的靈堂前,勉強還能用“”好歹讓明玉健康了”的理由安慰自己。
那么現在,梅氏便只有慌張,完全壓不住鋪天蓋地的心涼。
這種感受, 悶在胸口, 像被硬挺沉重的大硬石頭堵塞住洞穴, 不見得一絲風動。
梅氏匆忙地起身, 哆嗦著身子。
她一把推開了明玉屋子的大門, 大門上甚至有梅氏為了防止明玉受凍, 特地借著梅家海上貿易的便利, 給明玉尋得的保暖封條。
現下卻被梅氏狠狠一推——
什么封條, 什么關愛, 全部都沒了。
開門一瞧, 屋子里,明玉和明蓮心斟酒, 恭賀, 早早互相慶祝上。
儼然一對親密的母女。
這才是親生母女啊。
若是意玉沒死,她同意玉,也是這樣啊!
梅氏緊緊半瞇著眼睛, 滿目神色悲哀, 顫顫巍巍問面色平靜的明玉:“我被休, 女兒啊, 是你參與的?”
她的眼睛緊緊盯著明玉。
原先不論如何,都要端正要個驕傲姿態的梅氏——如今卻全然不顧鬢角散亂, 似是抓住最后一點救命稻草,顫抖著問明玉。
可明玉只是神情冷漠地避開了她的眼神。
明玉露著全部的臉,一點都不羞愧, 反而坦蕩。
她直白地看著天,平靜道:
“明兒這是人之常情。母親,哦不,現在該叫梅娘子,您得理解女兒。”
“女兒并不想背著一個庶女的身份,即便現在女兒已經掛名在您名下了,可未免也因不是親生的而不好受,不算是正經嫡出。”
“就當為了女兒,您忍忍。”
梅氏看著這個同她記憶里可憐柔弱,但出類拔萃又懂禮的明玉完全不同之人。
她覺著自己特別可笑,所以,她真的當場就笑了出來。
她笑的是:
她竟然為了這種人,親手剝奪了一心為她、極度孝順的意玉的生命。
她可是意玉的親生母親啊!
如今世道,母親、父親、家,本就是要被兒女依靠避雨的。
可她為意玉做的事是什么?
她這個娘,在意玉最孤苦艱難的時候,要剝奪她的命。
她合了合眼,平息住火氣,又恢復了往常端莊正妻的模樣,朝著明玉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不想做我的女兒,如此薄情寡義,那我的玉石呢?”
“你還給意玉,還給我女兒。”
明玉:“你要玉石做什么?”
梅氏:“把玉石放進意玉的墳,讓曾被剝奪的這塊玉石陪著她,也把我瞎了的眼睛放進去,讓閻王幫著炙烤。”
明玉哦了一聲:“沒了。”
梅氏皺眉:“你說什么?”
她聲音提高好幾個調:“沒了?去哪了?”
明玉指了指:“扔在湖里了。”
梅氏氣得就要上前打她,“為什么!你怎么這么狠心?”
明玉聳聳肩:“這還用問?我同她是對手,同一塊餅只有那么大,我當然不能讓她活了。”
她困惑:“多簡單的道理,您怎么不懂?”
明玉向來是個不想多演的人。
現在梅氏沒了任何依靠,對于明玉來講,梅氏就是個待宰羔羊。
她有什么好顧及的?
聞此言。
梅氏的眼里嘲弄,再是死寂。
懷明玉,懷明玉竟然是這樣的!?
她真是,真是瞎了眼啊!!!
等明蓮心要來趕人的時候,梅氏突然暴起,兩手指死死捏著,掐住了明蓮心的脖子:
“還我女兒!還我女兒啊!!!”
可,保護明玉的侍衛,只是輕輕一掰手指,梅氏的指節便沒了力氣。
明玉憤怒地揉了揉脖子上的紅痕,頗為嘲弄:
“您女兒到底指的是誰?是我?”
她指了指自己,梅氏只是被壓在地上,滿目含恨地死看明玉。
明玉搖了搖頭,“看您這眼神,想來指的也不是明兒,那是意玉?我那個妹妹?”
提到意玉,梅氏的眼睛恨不得殺了懷明玉。
明玉故作驚訝:
“原來她是您的女兒啊,我看您都不讓她叫您母親,還女兒?”
明玉和自己母親明蓮心關系特別好。
母女兩個都是對方最在乎的人,所以特別瞧不上梅氏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
自始至終,明玉也只把梅氏當個工具人,就沒有過任何感情。
明玉讓人把梅氏拖了出去。
她現在暢快得很。
明蓮心心疼地看著明玉的傷。
明玉卻毫不在意,還笑得開懷自在。
明蓮心:
“我的乖乖女兒,你還笑得出來,被蹉跎成什么樣了,如今還來給我撐腰,自身難保了吧。”
“我把持得懷己好好的,你不必擔憂。”
明玉晃頭晃腦:
“明玉怎么會在自身都沒安置好的情況下,去擔憂您呢?”
明蓮心被噎了一下。
明玉面上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我雖受苦了幾年,但如今費盡心機總算搭上了老太太房里的人,得以被撐腰。”
“老太太一向偏心杜家,母親你的娘家不就是杜家?所以老太太特別護著我,薛府的人都看在眼里的,他們現在不敢怠慢我。”
“老太太雖然昏迷不醒,但只要她一日不死,薛府人便因為她偏袒杜家人,也就是偏袒我,會顧及老太太,從而不敢繼續怠慢我。”
“熬了這么多年,女兒也算苦盡甘來。”
明蓮心也放下心,不免感慨:“我也總算成了懷家的大娘子!!”
“以后在懷家,也不用看別人眼色行事了,你爹爹可疼我了。”
明蓮心和明玉開懷極了,抱一起苦盡甘來地痛哭流涕。
*
老太太雖然沒醒,但明玉因為搭上了老太太房里的人,府里人都顧及著老太太的面子,也沒了之前刻薄的模樣。
明玉得以在府里放開手去做。
但這就苦了薛家人了。
明玉一接手,原本被意玉費心盡力調回來的安穩富足模樣,直接亂套了。
曾經支持明玉回來當管家娘子,瞧不上意玉的薛家人,如今悔得腸子都青了。
都不免怨懟。
這薛家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明白——明玉那單純就是亂管。
府里現在亂成一鍋粥,出的丑事簡直是要讓其他府里的人笑話死。
今日又是個宴會,宴請京中豪族,看京中的荷花。
結果宴會因欄桿年久失修,差點鬧出人命,宴會草草收場,誰也不敢在薛府繼續看荷花了。
不過都礙于薛洺在邊境立下汗馬功勞,還畏懼薛洺的名聲,沒敢多嘴。
場面冷清下來。
薛府人現在都在一起,他們商榷。
但公爹和三叔母卻在抱怨。
公爹在椅子上,嘆:“要我說,這就是因為那個懷意玉管家,把這群下人的胃口養刁了,所以致使她人一走,府里就失衡亂了。”
三叔母因為女兒嫁給丞相的婚事被阻撓,怨懟,也應聲附和:“我認同。”
“真是死了還陰魂不散,不安分。”
各種咒罵抱怨的話,全部被宣泄出口。
一直隱忍著的婆母,卻握了又握手,站了出來。
她實在聽不下去了。
婆母知道三叔母是個什么人,壓根沒理她,而是把矛頭直對準公爹。
為了家和萬事興一直忍著公爹的婆母,如今實在壓不住火氣了。
她直接指著公爹的鼻子罵:“你個拎不清的,你知道人家洺哥兒媳婦付出多少嗎?人家意玉一點點給提的法子,一步步親自幫著改的。”
“哪像這個懷明玉,都是些不切實際的法子,府里亂也是活該。”
公爹懵了:“懷意玉管的家?出的法子?不是她說,是你管的家嗎?”
婆母嗤笑:“也就你們蠢男人信這套了。”
婆母把所有意玉的付出,如同倒豆子一般,全部說了出來。
薛家人看著現在的一堆糟心事,悔得腸子都青了。
不論真情還是假意,都巴不得讓意玉起死回生。
三叔母還在罵罵咧咧。
直到丞相家舉家被抄的消息傳了過來。
是小十和九堂妹回門的時候,給三叔母送過來的消息
九堂妹:“可好當時沒嫁給丞相。據說丞相家里還養了一堆美妾,和開后宮一般,還玩得花樣奇多,凌虐人呢,真不知道什么怪人。”
“得虧當初小十被意玉阻礙著,沒嫁給他,不然——咦。”
三叔母卻聽得一愣一愣。
什么?
丞相下馬,還被捅了出來凌虐人的事!
得虧小十沒嫁啊。
且不說丞相下馬,舉家人頭搖搖欲墜,嫁過去有榮華也沒命花。
就說那貪財好色凌虐的色性,憑小十那性子,保準被欺負死了還閉著嘴呢。
三叔母心中那叫一個后怕啊。
對意玉的怨懟也全都沒。
如今只剩下愧疚。
她真是,對不起這意玉!
這孩子才赤誠啊,忍著被她怨懟的火氣,也不讓姑娘們往火坑跳。
可想彌補時,意玉已經死了。
三叔母愧疚得給意玉又是布善堂,又是跪墳前,但終究于事無補。
她想,若是意玉還活著,一定好好道歉補償她啊……
*
白玉蟬損了命力,占卜到了意玉的位置。
他直接憑著自己的劍術和武功,翻進了院子。
他把自己的心頭血,換給了意玉。
一命抵一命。
但不同的是,他沒有玉石可保命。
白玉蟬擦去唇角的血絲,平靜地對莫離說:“她現在死志濃郁,你想想法子,刺激她。”
和桃哭:“女兒都沒了,意玉她當然不想活了呀!”
莫離垂下眸子。
而后,沒有絲毫猶豫。
當著和桃的面,開了個機關。
一處奢侈的軟包房間,便直直顯露出來。
在和桃睜大的眼眸里,莫離緩緩從里面,把一個小嬰兒抱了出來。
和桃一看,跌了下巴。
第57章 第 57 章 薛洺發現女兒活著
意玉的手是垂著的, 纖白,似是沒有骨頭一般。
死寂。
任憑屋里人如何喚她,都好似無用。
莫離在和桃滿目驚詫中,神色極為平靜地, 抱著一個嬰孩, 來到床榻旁。
嬰孩已經十一個月大。
湊近, 是個女嬰。
女嬰眼珠子瞪得特別大。
她湊到沒有絲毫生息的意玉身邊, 蹭了蹭, 用手搓了搓意玉的發絲。
她嘴里要嘟囔么。
和桃呼吸一窒, 卻也不敢多說話, 多問話, 生怕打斷出錯, 緊張得很。
可惜嬰孩只是先梗了一下。
咽了口口水, 卻也沒支吾出來什么,含含糊糊, 微張著點嘴巴。
意玉還是一動不動。
和桃大失所望。
但看著那女嬰的模樣, 和桃卻啞了嗓子。
總算,緩了好久好久,她又驚又奇, 游移不定地, 才出口確認:“莫離, 這孩子?這孩子是?!”
可卻又不敢奢望, 畢竟她親眼看著女嬰僵硬地死在意玉懷里。
莫離只是皺緊眉頭,“你沒有眼睛嗎?”
他當即利落地來到嬰孩身邊, 就要掐她的大腿。
和桃瞬間明白了莫離的意思。
還有些不敢相信。
但見莫離要掐人的模樣——
和桃驚了,直接回神。
她趕忙拍開莫離:
“就算不是你親生孩子,也不能因為嫉妒, 這樣虐待吧。”
莫離被嗆了一下。
他冷哼,“什么時候了,還想這些情情愛愛的。”
“意玉最是心系這女兒,這女兒若是嚎啕大哭了,多半能把她激醒。”
“我自是心疼小孩,但我覺著,還是先讓意玉醒了最為重要。”
莫離要上手冷厲無情掐嬰孩,他湊近嬰孩時,卻聽到嬰孩并不是隨口嘟囔,而是在咿咿呀呀道:
“涼……涼親!”
嬰孩湊在意玉耳邊,輕輕地叫著。
莫離要掐人大腿的手遽然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他收回了手。
當即欣慰,勾唇一笑:
“意玉,快醒來。”
“聽到了嗎,你女兒沒死,她來找你了。”
意玉的手指動了。
*
白玉蟬全了自己曾經做下的錯謬事,因沒了心頭血,開始不自覺地七竅流血。
他把自己的心頭血給了意玉,自己活不了了。
但心下卻是輕松的。
他的劫數歷完了,雖然結果是他即將身亡的失敗場面。
罷了。
因果報應循環而已。
正想著去找個安靜的地方,靜靜等待著了解此生時——
卻被一陣急促,卻步伐拖得很長的腳步聲,給攔住了去路。
發出聲響的人來到他面前。
是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子,面色慘白,眼神如今卻堅定非常。
是意玉。
意玉醒了。
白玉蟬向來是個灑脫出塵的人,如今卻在見到來人后,垂下眼眸。
他并不想,也是并不敢看意玉。
意玉直白地看他剔透的眼睛里,靜靜流出來的血跡,手一碰,陰滿了衣袍,忽然問:
“白道長,你要死了嗎?”
白玉蟬低著頭,垂著眸子:
“懷姑娘醒了,恭喜。白某這是一命還一命,罪有應得罷了。”
誰料這時,白玉蟬懷中,卻被扔了一塊玉石。
白玉蟬武功高,當即利落地接住玉石。
他困惑地抬眸。
看到了姍姍趕來,站在意玉身后,給意玉披衣裳的莫離。
莫離的眼神全都在意玉身上,只側著頭對白玉蟬來了句:
“前些日子,我被薛洺羈押,便順水推舟把懷家大姐扔進湖里的玉石,給撈了回來。”
“意玉借給你用的。”
白玉蟬緊緊攥著玉石,玉石溫潤,暖意襲來。他困惑:“你難道不想殺了我嗎?我差點讓你死了。”
意玉只是說:
“我自然不好受,這我承認。但希望白道長活著,是因白道長醫術高明,死了可惜。”
“您若是收下玉石,便受我的一個請求吧。”
“原先您從不出手救人,若是受了這玉石,要您去村落里,醫治些人可好?”
“盤纏藥錢車馬費我給您備上,他們的錢還得吃飯穿衣,您先別收。”
意玉死過一次后,什么都還清了,人也看開了。
她尊重自己的感受,積極地去擁抱生活,把生活中每個事,都認定是體驗。
她不再會被什么人定下的,壓迫人的規矩束縛。
不論發生什么,都先保證讓自己的心胸舒坦。
但仍舊在有氣便出了的情況下,心存善念,心存大愛。
這就是意玉如今的生活態度。
意玉氣白玉蟬嗎?
當然氣。
但,她在看到白玉蟬同她一般七竅流血,學把他的白袍子染成暗黑色,一臉視死如歸地等死時,被火氣沖散的理智,便回籠了些。
不如趁著機會,讓白玉蟬做一些有價值的事。
白玉蟬愣愣地看著手里的玉石。
突然想起了命中,未婚妻的性子,便是至真至善之人。
也是因為命的批注——他在認錯人之后,草率地相信了懷明玉是個至誠至善之人。
如今看來,意玉才是。
白玉蟬一直都沒看意玉。
白玉蟬收了玉石,便利索轉身,款步往自己租住的院落走。
紫蝶還在他的院落里休養生息,一直昏迷不醒。
他以為自己要死,薛家是個虎狼窩,白玉蟬原本打算把她送往師父那的。
但如今,卻留下了紫蝶,打算帶著她走南闖北,懸壺濟世。
于是,白玉蟬往東京給了個信,信中說托辭紫蝶有靈性,要收為徒,就不送回去了。
白玉蟬名聲在外,御前紅人,薛家當即滿口應下。
在走南闖北前,白玉蟬還有件私事要完成。
白玉蟬跟上了意玉離開京郊,前往杭州的車馬。
他想幫幫她。
這是白玉蟬人生中第一次插手人間俗事。
*
意玉的心腹都在杭州。
除了這個原因——還有便是,梅爺爺給意玉送信,讓她過來爭一下梅家家主的位置。
梅爺爺這個舉動,也實屬是無奈之舉——
畢竟意玉的表哥實在太過于蠢笨不上進,還整日動些歪心思,一點都不安分。
意玉抓住了這個機會,她醒了后,拿到消息,當即帶著自己的心腹,盡數趕往了梅家。
到了梅家。
意玉把自己在東京薛家管賬的種種實事,全部都顯露給了梅奶奶。
梅奶奶驚詫。
這東京薛家曾經亂,是有目共睹的。
誰承想唯一一段突然變好的時間,竟然是意玉這個小丫頭打理的?
久而久之,梅奶奶對意玉是女兒的偏見,也全都沒有了。
意玉當選了家主,眾望所歸。
只是在梅家交接的時候,卻被表兄揪住了意玉同白家的婚事不放:
“這意玉曾經拒了白家的婚事,白家多注重規矩的一大家子啊,肯定會結仇。”
“咱們梅家本就同白家相輔相成,才能做到如今杭州首富的位置啊。如今若是因為我這意玉表妹上任而結了仇,那未免得不償失。”
“他們白家,可是最不屑于同女人合作…奶奶能做家主,也是因救了白家家主命,不然憑借他們那么重規矩的人家,怎么可能容忍一個女人同他們朝夕合作?”
族老紛紛偏向。
表哥梅鬧得意時,他口中的白家未婚夫,卻出現在了意玉身后。
是白玉蟬。
白玉蟬抬眼,認真對他說:“你想錯了,我們白家,支持女人做家主。”
“最起碼,我支持。”
意玉著實驚了。
聽他話里的意思,意玉便明白了。
白玉蟬,便是她曾經差點定親的未婚夫。
梅鬧傻眼了,徹底垮下臺。
意玉清了阻礙,努力也得了回報,成梅家家主。
在扶持了意玉上臺后,白玉蟬回了一趟白家后,便離開了杭州,帶著失憶但醒過來的紫蝶,開始四處問診。
白玉蟬向來不摻和這些人間事。
從白家這樣重規矩的門第生大的他,自然也從不會忤逆爹娘的意思。
為意玉出頭,摻和人間事,忤逆爹娘立下的規矩行事——
這是第一次。
白玉蟬最初認為,自己只是出于愧疚。
但真的只是出于愧疚嗎?
白玉蟬挨了一頓躺床上十天半個月才能走路的板子時,他想的卻是,屬于合理交易。
俗了。
白玉蟬見慣了事態,其實明白自己這種特例。
這叫偏私。
白玉蟬發現自己即便已經想到,這個舉動會挨板子,會觸怒那群白家族老——
但卻仍舊毅然決然借用自己白家繼承人的身份,幫著意玉做了梅家家主的時候——
他便知道自己偏私了。
*
今日是七夕燈會,燈火通明。
莫離抱著滿滿,來放燈。
莫離同滿滿穿的同一個顏色。
準確來講,同意玉也穿的同一個顏色,都是亮亮的鶯綠色。
意玉現在的服飾,顏色都鮮亮得緊。
莫離和滿滿,遠遠看著活像是一對父女。
只是才告訴滿滿如何花燈,講了點放花燈的故事,安寧的歲月便被打亂了——
伴隨著一陣陣哭喊救命,燈會上便發生了暴亂。
是山匪。
最近山匪橫行霸道,還極其有錢,所以猖獗。
朝廷的來兵極快。
領頭的是個生得兇煞卻極其俊逸的男將軍,持著長戟,武功奇高,三下五除二,便把暴亂平息。
據說能趕來這么快,是為了救他夫人。
莫離來了興致。
他抱著滿滿,抬眼一瞧。
薛洺正在一個生得明媚的女子面前,面色即便冷漠,但也安排人把她送回去,似交代著什么。
莫離突然笑了。
巧了,是薛洺。
至于被薛洺救下的女子,不是別人,是明玉。
薛洺極快注意到了這道陰冷的視線,有毫不掩飾的惡意。
敏銳地回看時,正巧也對上了莫離冷然的眼神。
熟人見熟人,都想問怎么在這?
薛洺向來是個警惕的人。
他對莫離的出現,有了警惕懷疑。
薛洺把莫離全身都打量了一遍。
沒有約定卻遇到,自然沒有準備充分。
莫離沒來得及藏好懷中的小女孩,沒有藏好意玉的女兒滿滿。
薛洺的眼睛,也自然而然,看到了莫離懷里的女童。
第58章 第 58 章 薛洺再見意玉
滿滿跟著莫離一起看過去。
她原本即便是見了山匪, 也不哭不鬧,反而特別沉著冷靜的模樣——
卻在見到薛洺的一剎那,眉頭緊緊蹙起。
后,她極為快地轉過頭, 一下子猛得勒住莫離的脖子。
莫離感受到這股巨大的力度, 被嘞得咳咳了一聲。
但顧及還被薛洺探究地盯著, 才強撐著恢復了沉靜的面色。
滿滿自從生下來, 就和個小大人一樣, 從來沒見過她這樣。
莫離擔憂。
當即就不再和薛洺大眼瞪小眼, 而是湊到滿滿耳邊, 輕聲問:“害怕了?”
他還當是滿滿不好意思, 一改往日嘴毒, 頗有耐心地說:
“小孩子, 看到這么兇的人,害怕正常的, 不用因為覺著害怕而害羞。”
誰料滿滿卻滿臉困惑, 才從莫離肩膀上轉過頭,冷漠地看了莫離一眼,忽得冷嗤一聲:“害怕?”
滿滿唇角因為太過可笑而勾了起來, 譏誚道:“我是不喜面前這男子。”
“看著就厭惡。”
“我一旦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感受, 那么這個人不是什么好人。”
說罷, 正巧薛洺來到二人面前。
滿滿瞇起了眼睛。
她眼里全是和薛洺那個陰險狡詐的人, 如出一轍的探究。
莫離:“……”
他看著滿滿那副雖和薛洺生得不像,但卻和薛洺一模一樣冷漠神色, 且有自己一套處世觀念,從不委屈自己的滿滿。
長長地嘆了口氣。
旋即,他其實挺開心的。
滿滿如此厭惡她的親生爹, 他自然開心。
薛洺來到二人面前,“莫醫師,倒是好些時候不見了。”
莫離心情頗好地抱著滿滿,勉強算是點了點頭。
薛洺的目的并不是寒暄,寒暄只是為了禮數,要尊重人罷了。
他的眼睛緊緊鎖住了莫離懷中抱著的孩子:
“你懷中的孩子是?”
莫離幫著滿滿理了理頭發,隨意回:
“我的。”
薛洺:“孩子怎么不轉過來?”
薛洺緊接著:“給我看看。”
莫離:“孩子認生。”
莫離:“別勉強了。”
薛洺直接說:“若是我那姑娘還活著,也是現在這般大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長槍,還沾著血。
莫離知道薛洺在點他。
他等的就是薛洺點他。
這樣才能打消念頭。
莫離打算給禮物,求著滿滿轉過頭時,滿滿卻直接轉了過來。
她問:“看清楚了沒?”
薛洺的眼睛死死地鎖在了滿滿身上。
可在直面小女童的臉后,薛洺卻又眼帶失望地轉開。
從一瞬間的失控,到恢復了淡漠。
眼前的小女童,和莫離的五官幾乎一模一樣,完全不像薛洺。
意玉像莫離的母親,莫離又是他母親的孩子,意玉和莫離生得極為相似。
只是意玉氣質內斂,外貌看下來就是圓圓頓頓。
而莫離氣質太過于外放有脾氣,同樣的五官,卻生得格外艷麗。
所以細看五官幾乎一般,但不會讓人覺著他們相像。
剛好,滿滿就是有脾氣有個性的性子。
五官結合在一起,氣質外放,再加上自小由莫離帶著,才不會讓人想到意玉。
滿滿對薛洺的印象更差了,嗤笑了一聲。
薛洺沒理她,倒是消了心思。
他再度說話時,卻略帶諷刺了:“莫醫師嘴皮子厲害,嘴上喜歡,實則早早生出個這么大的姑娘來了。”
薛洺的意思是,莫離嘴上說喜歡意玉,實則背地里早早成婚。
還有了個和意玉死那年一般大的孩子,可謂是諷刺啊。
莫離只坦然露出笑:
“人之常情,莫離也不能免俗。”
薛洺沒心思把時間浪費在敘舊身上。
在確認孩子不是自己的之后,薛洺歇了心思,叫人,帶著被山匪刺出一身血的明玉離開。
誰料這時候,一名用黑紗蓋著面容的女子突然出現,她從地下的死人身上,抽出來一把大刀。
刀光冷寒,劍長如銀絲,似是用了十足十的勁頭,便要狠狠凌厲地刺向渾身是血的明玉。
薛洺目光一凜,拔出了自己常年用的長槍,輕悄悄,便又猛又狠地把刺向明玉的劍打落。
愚蠢的刺殺法子。
薛洺護在明玉面前,帶著她上了馬車,防止再有另一波人來刺殺明玉。
全程都沒有看黑紗女子,仿佛就是一個螻蟻。
莫離擰起眉頭,幾乎一眼便認出了黑紗女子是誰。
是意玉。
意玉是來同梅家表哥談判的,所以身上才會有蓋著面容的黑紗。
莫離當即來到意玉面前,拿出隨身攜帶的瓶子,給她喂了一顆藥丸。
意玉的呼吸才算是平穩下去,她扔下滿是血的長槍,才發現自己做了什么事。
莫離松了口氣。
這些年,意玉雖然已經醒了,但女兒的死卻成了一個禁區般,只要有人提到,意玉便意識混沌。
尤其是今日,見到明玉身上全是血。
意玉便控制不住。
意玉說自己沒事了。
她清醒之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扶起來,看向只留下知道背影的薛洺。
薛洺前,是明玉。
她見到手下人問薛洺:“將軍,作何處置?”
指如何處置傷害明玉的她。
薛洺隨口道:“殺了。”
意玉的脖頸上被抵上冷刀。
還是莫離最終張口,說:
“這是小人的妻,是個瘋了的人,因為生孩子時大出血瘋的,見血就發病。是被明玉夫人渾身帶血的模樣刺激到了,才忍不住,懇請將軍放吾妻一條性命。”
薛洺沉默良久。
看了看莫離懷里的滿滿,最終招了招手:“你娘子,也是個苦命人。”
“怪不得會用如此蠢法子刺殺,原是腦子不清醒。”
“罷了。”
“我娘子曾經也大出血過,能理解你。”
薛洺是將軍,見慣了生離死別,對平民百姓,也總是有一份善心。
刀才算是從意玉脖子上下來,死亡的威脅才算是消除。
意玉癱軟在了地上。
薛洺騎著馬,明玉在馬車里醫治,只留下車轱轆的痕跡。
沒留下一點痕跡。
薛洺沒認出她來,沒認出滿滿來,幸好。
意玉撇開頭,眼睛眨了眨。
莫離想要安慰意玉時,意玉卻已經自己站了起來,獨自抱起了滿滿。
莫離:“不難受?”
他作為正常人的關心后,緊接著就問出來自己私心的問題,試探:“再見到薛洺,你可還想……”
意玉卻全然沒有頹喪的意味,只神色朗氣地說:
“我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我仔細想了想,好似并沒有法子能選,。”
“法子為,一個拿權勢,一個拿情分。”
“先講權勢,我雖已是梅家家主,可若同薛家對上,也不過是個自損一千傷敵才八百的下場。”
“若是拿情分,就更令人發笑了。”
“如今同薛洺的恩情已消,幾年前我在他那的待遇便比不上姐姐,如今即便他知道滿滿因明玉而死,結果仍舊對我刀劍相向,護著明玉。”
意玉無奈:“我犯不著去受這個罪。”
“希望這輩子不要再遇見薛洺和明玉來添堵我。”
“夾生苦硬的飯,我并不想吃,滿滿也并不想吃。”
意玉看得特別開了。
除了自己的感受,其余都是浮云。
意玉抱著滿滿趕回梅家,“燈會看不成了,滿滿可以和娘親一起做浮元子!咱們燈籠昏黃下,吃熱乎乎的小元子,走!”
滿滿見到意玉,就露出了一個和方才反差超大的笑容,燦爛到閃瞎莫離的眼。
她又甜又膩道:“娘親真好,滿滿愛娘親!”
其實滿滿超愛裝可愛滴,只不過壞人總愛上來就甩臉子,所以她也只好把別人的臉一拳拍回去,才能孵出熱乎乎的臉。
莫離:“……”
好吧。
他跟了上去。
他勾起了唇角,很是自在。
希望他的謀劃,一輩子不要被戳破。
這樣就能一直平淡幸福……
第59章 第 59 章 意玉被發現身份
梅家的權不是好奪的。
意玉雖然已經坐上了家主之位, 可旁系卻蠢蠢欲動,甚至和山匪勾結。
為了防止旁系斷供水路商船,她不得不去京城尋找生意,尋出路。
莫離憂心。
意玉安慰, 說好歹有出路, 東京城那么大, 她捂嚴實點, 就不會和曾經的薛家人撞上。
況且即便被發現了, 也沒什么。
畢竟在薛家人眼中, 滿滿已經死了, 就不會來搶孩子。
她跑得快點, 在懷明玉來殺她之前就跑, 也是最壞的打算。
意玉回了東京城:
這個曾經把她封死在棺材里, 被人草草扔走的地方。
東京寶馬香車,畫閣彩綢。
昏黃的燈籠火光, 意玉壓低了檐帽。
她來尋了漕幫大哥, 還特地講了暗號保密身份。
漕幫大哥胡維是和小十共同趕過來的。
小十,是薛家三房的小女兒。
曾經意玉幫著小十繞過了丞相的毒手。
所以夫妻二人不論是因為交情還是恩情,都對意玉有份熱切的心。
胡維滿目驚詫, 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 穿著粉色衣裳的莽漢繞著意玉轉圈圈:
“哎呦, 我的好姑娘, 你沒死啊!”
“這些年也不知道來個信,我還惋惜了好久, 很少有意玉姑娘你這么對我胃口的。”
意玉道歉寒暄:“是意玉的不是,實屬是憂歹人,路距太長, 才不得不似是個縮頭烏龜一般。”
聽了這話,胡維問:
“如今想必懷妹妹遇到了難處,你只管說,胡某人我在所不辭。”
意玉把自己需要的全部都告知了胡維,胡維說多大的事,當即揮揮手相約三日后的碼頭上見。
胡維帶著小十,和意玉敘舊了一下午。
下直日,好沒有耽誤事。
談話間,意玉還驚奇,問小十:
“五年不見,真是變了模樣,原先見了人都瑟瑟不說話的姑娘,如今變得敞開話匣子了嘞。”
小十眼睛亮晶晶地點點頭,戳了戳胡維大塊頭的肩膀:
“意玉姐姐,還得感謝你當初促成了小十和胡維的姻緣。”
小十使了個眼色,胡維便立馬出去。
意玉小十開始談私密事。
原先兩個最卑微怯懦的姑娘,一個顯露了本色,一個蛻變感受生活。
小十說,這些年多虧了胡維照顧她。
一開始,胡維只是把她當成個小妹妹照顧。
胡維這人看著莽,但特別悉心。不但自己做小十的護盾,還教了她特別多直面對付人的法子。
這一來二去,郎情妾意,胡維生得也俊,也都到了該圓房的時候了。
膽子已經被養得特別肥的小十,直接把扭扭捏捏的胡維拉上床榻。
只是拉上床幃之后,主動大膽的就不是小十了。
此后二人的日子真是蜜里調油,黏黏糊糊。
胡維是個特別護短的人,根本不會因為禮教或者社會,而約束女子。
甚至因為被爹拋棄,厭惡死了男人。
對小十,也是尊重愛護。
小十的日子,過得特別美滋滋。
小十整個人還富態起來,卻也不是懷孕。
胡維還說他娘生他的時候就太早了,身體落下病根子,讓小十如果樂意,就等滿二十五了再生。
也沒人會瞎多嘴胡維家里有多少孩子。
寒暄過后,胡維留了意玉住下,畢竟外面沒有胡維這安全保密。
誰料一向怕事的小十,卻站出來,抓住了意玉的手腕:
“意玉姐姐,小十有個不情之請。”
意玉安撫她,讓她說就成。
小十咨嗟:“我姐姐她,如今被她夫家的親戚纏上了,可我姐姐性子傲,不讓我幫忙,我暗地里查也查不到。”
“她也就聽聽意玉姐姐你的話了,能不能,幫幫小十,幫小十勸勸姐姐。”
意玉愣。
小十的姐姐,也就是九堂妹,她嫁的那個狀元,是三叔父幫著把關過的。
不是說是個孤兒?
怎得如今又有了親戚纏上?
并不算麻煩事,意玉爽快答應:
“我在東京,相處得最長的便是九堂妹和曾經的小姑子,如今有難,當然該勸。”
九堂妹的人品,大家都信得過,意玉也信得過,并不會告密意玉活著的事。
意玉答應后,小十把小姑子也約了出來,在薛家那個混亂的家族里惺惺相惜的姐妹團,如今重聚。
小姑子那叫一個激動。
寒暄過后,意玉便動身,前往九堂妹家。
路上走著,意玉帶著長帽,在青布傘下躲著日頭。
好好看了看五年沒見的東京城。
小姑子在耳邊嘰嘰喳喳,給她把五年來薛府的境遇全部說了。
只是走過州橋時,她卻被一個冒冒失失的姑娘迎頭一撞。
意玉去看看小姑娘有沒有撞到。
卻在抬頭后,因為這個小姑娘的面貌愣住了。
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紫蝶。
不過紫蝶如今一身道袍,發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格外凌亂。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紫蝶趁著撲進意玉懷里的功夫,穿過黑紗,看見了意玉的面貌。
她不動聲色掩下驚駭開懷的神色。又悄無聲息地把自己埋進了意玉的懷里,嗚嗚咽咽地抱著意玉不撒手。
意玉見不得別人在她面前柔柔弱弱的哭,就摸了摸紫蝶的頭,問她:
“這是怎么了,受委屈了?”
旁邊小姑子在催:
“意玉過來,快點把九堂妹的事結束,就趕緊回杭州,你帶著我去杭州也玩玩。其實我也不是玩心大,主要你再待在東京,遲早會被捅出來。”
誰料聽了這話,紫蝶對意玉嘟囔委屈:
“我只記得你了,我不要你走。”
意玉發現不對:“紫蝶,你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嗎?是失憶了?”
紫蝶只是哭。
小姑子才過來。
她看到是紫蝶,還十分穿著凌亂,那叫一個震驚:“白玉蟬那廝不是把你收為徒了嗎?怎么如今你變成這種落魄的模樣?”
“跟姑姑說,姑姑去給你討公道,天殺的白老道。”
紫蝶搖頭說自己不清楚,儼然一副失憶的模樣。
意玉安撫小姑子:
“咱們先把紫蝶送回薛府吧,明玉是她娘親,也能好好照顧自家孩子。”
小姑子:“你不怕紫蝶回去,把你活著的事捅出去。”
意玉:“且不說他們留不住我,紫蝶是個聰明孩子,她懂得什么該說。”
誰料這時候,紫蝶卻反應激烈,夢魘一般說她不想回薛府。
意玉困惑,小姑子說:
“這如今薛府都被明玉姐姐把持著,紫蝶怕沒人給她撐腰也正常,先讓紫蝶跟著我吧。”
“等九堂妹的事處理完了,我帶著紫蝶回薛府,給她撐腰,紫蝶就不怕了。”
紫蝶跟上了意玉和小姑子一行人。
三個姑娘的身影下了州橋。
擦肩而過的,一個白衣身影拿著拂塵和劍,卻上了州橋。
不是別人,正是白玉蟬。
白玉蟬緊緊蹙眉。
紫蝶為什么要逃跑?
她如今痊愈了,記憶了都恢復了,不可能再發病亂跑才是。
第60章 第 60 章 明玉暴露
九堂妹可能是年輕氣盛。
在小姑子心直口快說明想要幫扶她的來意后, 九堂妹直接沒好氣地說:
“我安好,不需要您幫扶,姐姐還是快快走吧。”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不需要可憐。”
直到旁邊安靜的黑紗女子, 在四周無人之后, 把黑紗輕柔地摘下, 露出圓潔的臉蛋, 靜靜地看向九堂妹。
推搡焦躁的九堂妹, 登時便愣住了。
等反應過來——
她紅了眼眶, 啞聲說:
“夫人……意玉姐姐。”
話落。
她撲了過去, 緊緊地環住意玉的脖子, 埋在意玉懷里哭。
意玉偏頭, 目色恬淡又帶著些許揶揄地道:
“知道是意玉姐姐來了,那應該做什么呢?”
五年未見, 可卻親切。
面對意玉, 九堂妹才沒有偽裝,露出疲于應付的倦怠,說:
“我把什么都告訴姐姐。”
進了九堂妹的屋子, 她把門關緊, 幾人面對面坐下。
意玉才算是看清了九堂妹眼下濃重的烏青。
九堂妹把她夫家來了群難纏親戚的事, 全部都說明白了。
首先便是九堂妹夫君的身世——
她的夫君, 并不是三叔父在給九堂妹選婿時,所得知的孤兒身世。
九堂妹的夫君名叫杜衍, 同意玉初見他時猜測的不是民間所出一樣——
憑借杜衍對禮節的熟稔程度,他并不是什么孤兒,而是曾經的東京四大家族里的杜家的獨子。
東京曾經的四大家族:
是薛家、杜家、懷家以及意玉的婆母家, 卻因勢力大被皇帝忌憚。
其中,得以保全的是薛家和婆母家。
薛家因為只出了一個薛洺,太過功高,一人撐起一大家子,還是皇帝陣營。
其余薛家人又全是酒囊飯袋,即便是武將也不大忌憚,才得以保全到了今日。
而婆母家全是文官,又沒什么大錯,一直謙卑謹慎,算是東京平穩的家族。
但意玉所在的懷家,和杜家,卻是落寞了。
意玉所在的懷家,本來落寞的也沒有這么快。
之所以成了如今這幅模樣,還是懷己參與了人口販賣的買賣,人口販賣在這個時代雖說被朝廷禁止,可卻被高官顯貴當成擺設。
不知道被誰一封密信稟告了官府。
懷己被當成了典型,直接他的官成了個掛名的,領俸祿沒實際的職位。
而杜家,意玉熟悉。
所謂冤家路窄。
杜家,是大房,也就是薛洺大伯父的親生娘家。
那個坑了老太太一把的杜家。
杜家之所以落寞,是因為早些年被圣上有意著捧得過于膨脹,膨脹到瞧不上老太太的婚事,悔婚,直接讓嫡長子娶了大官的女兒。
結果這大官女兒家里,正巧被搜出謀反罪證,整個杜家也被牽連。
還是老太太偷梁換柱,保下了杜家的殘余族人,以及未婚夫所生的大房,才得以讓杜家在京城外茍延殘喘。
而杜衍,便是余下這杜家財產的繼承人。
只不過杜衍實在太過愚孝。
為了防止家族爭端,把自己的那份財產分給了幾個哥哥保管。
結果便被趕出家門,淪落成了窮苦書生。
幾經周折才來到東京,憑著曾經資源的堆砌,加上人情冷暖后文章更為犀利,直接成了狀元。
杜衍成了狀元,背信棄義的杜家卻因為被老太太發現包藏禍心,直接打壓斷供,明州妄圖吞下的莊子也被意玉收回。
他們在明州的豪奢生活成了泡影。
結果正好打聽到杜衍中了狀元。
這不,杜家拖家帶口,就賴上了杜衍。
如今杜衍還在外任,不在京城。
九堂妹懷孕也不好奔波,所以留在京城,這不就被杜家給纏上了。
九堂妹見意玉來了,也就不藏著了,直接把杜家人做下的全部事都說了出來。
什么拿杜衍的月俸賞賜供養一大家子、不要臉地把主屋給搶了、借杜衍是御前紅人宰相苗子,在外頭擺譜欺男霸女、一堆族老壓著九堂妹跪祠堂認祖歸宗,都算輕的。
最不要臉的是,拿九堂妹的嫁妝去嚯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讓她出錢辦紅白事。
九堂妹不給,杜家人就蹲在九堂妹屋子前哭哭啼啼說有了媳婦忘了娘,說她忘本。
杜家人還為了多拿錢,要把持杜衍,在杜衍外派不在府里的時候——
給杜衍塞了六個美嬌娘,以此為由多了不知道多少支出,讓九堂妹不得不拿嫁妝補貼。
但薛家早在嫁女兒的時候,便有明文規定,若子則不得納妾,若女所嫁婿也則不得納妾。
杜衍早早也立誓不會納妾。
意玉聽了這些,她眉頭皺得緊緊,道:“這些人,單純拿捏住你是薛府教養出身,拉不下臉面惡人對惡人。”
意玉幾乎一聽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做生意見過太多類似事情。
對付這種人,就得刀見刀,刃對刃,強權用強權壓,無賴用破皮對付。
旋即,意玉指出問題:“我覺著妹妹性子高傲,但也并不迂腐,為何不遣人去薛府報信?是有難處不成?”
九堂妹掩面憤憤,眼眶泛紅:
“意玉姐姐說得不假,我不是迂腐的人,你最了解妹妹我了。”
“我譴去薛府的人,不知為何,全部都杳無音信,仿佛是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連爹娘的面都見不到。”
“也不知道是那股勢力護著杜家人的,可恨。”
小姑子氣得很,義憤填膺問:“那你為什么不同我說?”
九堂妹嘆氣:“我每次要同你講,你不都被明玉大娘子給叫了去?”
“這家務事本來就難開口,我爹娘也都說萬事別求人。我好不容易開口,你卻次次都走,我以為是你走是在委婉拒絕,心氣都沒了,誰都不想說了。”
小姑子靜默了,直悔。
她性子又直,哪想得到這么多。
意玉處理這種事太多了,她給了在場的姑娘們一個安心:
“管是誰的勢力?小九妹妹你還懷著孕,別陪著他們折騰。”
“能安穩一時便安穩一時,先派私兵圍住小九妹妹你的院子,不放進杜家的一個人來。我去叫信得過的穩婆醫者來,讓他們一直待到你生產,你就安心養胎,別動了胎氣使得害了自己的身體。”
九堂妹狠狠點頭。
意玉拍拍她的手,最后道:
“這家子事多如牛毛,我也不好勸離勸和,等杜衍回來了,看看他態度。如果他態度還是愚孝,沒長記性,意玉姐姐拿你當自己人,說句狠心的,就得勸你和離,不要耽擱。”
現今和離二嫁的數不勝數,這好幾任的妃嬪皇后都是和離二嫁的,皇帝的母親也是二嫁。
甚至在這個子嗣為重的時代,帶著孩子二嫁的婦人,雖說孩子不是親生有被繼父不喜的風險,但生過孩子的婦人會被人看作好生養。
和離二嫁,名聲不會毀壞。
九堂妹到底是這種高門養出來的世家小姐,還年輕,見識得不算太多。
琴棋書畫管賬處理后宅陰司事,是能獨當一面。
可對上杜家這種潑皮,還是能避則避,在羽翼未豐明顯處于弱勢時,揚長避短。
若是杜衍也是愚孝,和離為上上選。
如今只能惡人壓惡人。
只是到底是哪股勢力,幫著杜家人為非作歹,就有待考究了。
*
三日后,意玉在港口談生意,上了一條看著水平無波的貨船,可卻被一老嬤嬤和老男人的喊叫給震停了耳朵。
意玉抬眼一瞧——
是個奔跑的女子,帶著腳銬,瘋瘋癲癲咿咿呀呀,可能是被拔了舌頭,說不出一點話。
意玉越看越熟悉,她對人特征的記性向來極好。
帶著腳銬奔跑的女子,身形修長,應當為自小載歌載舞。
多半是得梅。
老嬤嬤怒吼:“臧貨,手腳的筋被挑斷治好才多久,還沒給錢呢就要跑?”
儼然一副治病不給錢的模樣。
意玉皺眉,這明顯是發賣的人,不是治病的。
這奔跑的女子,多半不情不愿被發賣了。
直接上前截住了奔跑的女子。
女子顫顫,意玉撩開她的發絲。
此人果然是得梅。
跟來的小姑子也震驚:“得梅,你不是回了明玉身邊嗎?怎么落得了這幅田地?”
但得梅在見到意玉后,就嗚嗚咽咽地哭,說不出話,一直搖著頭。
意思是她不想回去,救救她。
小姑子和意玉對視一眼。
有了成算,有了疑問,把得梅贖走。
得梅在看到錢交出去的一瞬間,看到自己被贖走的一瞬間,當即渾身癱軟,松下氣來。
意玉和小姑子帶著得梅上了馬車,把救下得梅的消息捂得死死的。
幾人便就一起回了小姑子名下的院子,意玉隨身的醫師給得梅治病。
得梅仿佛丟了魂,她狼吞虎咽地吃了東西后,才用手比劃道:給我拿紙筆。
她舌頭被拔了,說不出話。
意玉和小姑子覺著奇怪。
得梅竟然會寫字?
得梅在紙上解釋:幸好當年我被懷明玉贖走時,說并不識字。當初為藏拙,現下卻成了保命符。
小姑子嘀咕:“什么意思?難不成明玉把得梅給發賣了?”
得梅寫:是,她背信棄義,薄情寡義,我為她做了這么多,甚至付出自己的身體給那種人做妾,卻因為我知道的過多,把我發賣,拔了我的舌頭,挑斷我的四肢筋。
得梅怒到她的筆鋒都扭曲,字卻娟秀。
因為她曾經是落寞的官家小姐,家里有請學究。
她寫:
懷明玉假死的真相,懷明玉做下的腌臜事,我都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