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孕期番外
結婚第三年, 他們搬了一次家。
原本的房子雖然離監察部很近,但出于工作原因,周棠的辦公室很快就搬到了監察部下屬的另一棟建筑里, 位置正好相反,通勤時間變長了不少。
這件事剛定下來,裴寂容就做出了搬家的決定。
周棠覺得搬家有點麻煩,但見他非常堅定, 便沒做那個掃興的人, 表現出了十二分的支持。
后續的安排都很順利。
新家的格局和原來的房子很相似, 都是兩層的別墅,外表看起來幾乎一樣, 但不同的是,新家的后花園要更大一些, 雖然無人居住,卻已經栽種了不少觀賞植物。
某日休假,周棠閑來無事,決定把凌亂的后花園整理一下。
她依照自己的審美, 將大半的植物都換了方位,用去一早上的時間, 到了午后, 又拿出修枝剪來準備將它們理出形狀。
正在這時, 裴寂容走進了后花園。
他剛從學校回來, 臉上有淡淡的倦意, 頭發比外出前凌亂了些許,柔軟的垂在額角。
周棠正拿著修枝剪比劃,見到他就轉過身來,指了指身邊的花草:“怎么樣?”
裴寂容順著她的手看了看四周, 但沒給評價,而是直直走過來抱住她,臉頰伏在肩頭,過了會兒,才低聲說了一句“好看”。
“哥?怎么了?”周棠放下修枝剪,看了眼手指上的灰塵,只用胳膊環住他,用對待小朋友的態度問道,“在學校被人欺負了?”
裴寂容似乎嘆了口氣:“沒有。”
他抬起頭,濕潤的眼眸里浮著霧氣,再開口說話時,聲音仿佛被花瓣浸透:“突然非常想你。”
周棠低頭吻吻他的額頭,說:“我也是。”
裴寂容并沒有因這句回答感到十足十的滿意,輕輕地應了一聲后,仍然依依不舍般環抱著周棠,直到讓她開始感覺有點奇怪,才松開手。
“你……”他剛起了個頭,想問周棠怎么不回屋,但直到這時,才真正注意到她正在做什么,微微抿了下唇,走到旁邊的靠椅上坐下,“你繼續忙吧。”
周棠拿起修枝剪,笑了笑:“要監工嗎?”
裴寂容已經躺進了椅子里,搖搖頭,吐出兩個字:“陪你。”
他似乎非常疲倦,沒有再開口,靜靜地看著周棠忙碌,說了陪伴也的確是真的陪,在周棠不小心剪壞一株小灌木的枝干時,也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
等到周棠終于完成修剪,轉頭想尋求夸獎時,發現裴寂容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已經是下午四點多,日影西斜,光暈照落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泛著金色,像舊畫中的美人。
周棠頓時停住腳步,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兒,將唇邊的話咽了回去,輕手輕腳地繞過他往室內走。
但還未錯身而過,裴寂容就仿佛在睡夢中察覺到什么似的,忽然睜開眼。
“去哪?”
裴寂容拉住周棠的衣角,神色寧靜,語氣中卻有點兒隱隱的委屈。
“去給你拿條毯子,起風了。”周棠問,“沒睡著?”
裴寂容先是搖頭,過了會兒又停住,為這個簡單的問題猶豫了幾秒,轉而說道:“不用去。”
這句話說完,他也沒有松手,仿佛怕她突然消失。
周棠想到之前的對話,笑起來,俯身問:“誰陪誰?”
裴寂容說:“你陪我。”
他收緊手指,微微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下,周棠沒有制止,順勢在靠椅另一側坐了下來。
裴寂容這才松開手,偏頭靠著她的肩膀.
這個插曲剛發生時,周棠只覺得裴寂容或許是恰巧太累心情不好,所以才會希望她一直陪在身邊。
但沒過多久,她就發現這并不是偶然。
自從那天開始,裴寂容就仿佛回到了兩人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不安、黏人、敏感——而且十分嬌氣。
周棠起初覺得非常有趣新奇,但時間長了,開始感到有些奇怪。
終于,在某一個深夜,裴寂容堅持要留在書房陪她加班時,周棠放下手頭的工作,決定好好和他談一談。
“哥,你覺不覺得你最近有點……”她找出一個稍微溫和的用詞,“反常?”
裴寂容坐在桌邊,撐著下巴看她,似乎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后說:“沒有。”
周棠將桌面上的時鐘轉過來給他看:“如果沒有,你現在應該去睡覺。”
她緊盯著裴寂容的臉,想從表情的變化中尋找異常的源頭,但他只是輕輕掃了眼鐘面上的時間,一言不發,反倒握著她的手將鐘轉了回去,重復了一遍先前的回答:“沒有。”
周棠:“……”
她有點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被翻轉的鐘。
裴寂容則靜靜地注視著她,表情毫無變化,仿佛剛做出這一舉動的不是他自己。
“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孩子氣了?”周棠用探究的眼神看他,“耍賴也沒用,到底怎么了?”
裴寂容搖了搖頭。
他最近總是用這個動作表示否認,而不愿意開口說話,除了工作時會打起精神,其余的時候看起來都是半睡半醒,仿佛長久沉在一場酣夢里似的,話非常非常少。
周棠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于聽見回應。
“我不知道。”裴寂容的眼中有很細微的茫然,慢慢地說道,“只是突然很舍不得你。”
周棠想了想,仍有些擔憂地問:“不是因為發生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嗎?”
“不,什么也沒有。”裴寂容伸手抱住她的腰,閉著眼睛思考解釋,“也許是發熱期快到了,也許……我想很快就會好的。”
“離你的發熱期還有兩個月。”周棠依照從前的經驗推斷道,“可能是季節性信息素紊亂,明天讓醫生看看吧。”
沒有回應。
周棠補充:“我請假陪你去。”
裴寂容這才將臉頰貼上她的手心,睫毛顫了顫:“好。”.
當天晚上,周棠向部里請了假。
她在第一區已經待了幾年,許寒山雖然始終沒有明說,但在副部長離任卻遲遲沒有補選,又堅持要將周棠留在總部時,就已經有人開始猜測他的意圖。
因為這些跡象,周棠遇上的麻煩事開始變多,工作環境比以前還要復雜上不少。
但另一方面,好處也很顯著——危險性低,日程靈活,至少請假不再受到限制。
第二天早上將要出發時,裴寂容的情緒突然變得穩定了許多。
“不用陪我。”他又一次強調,“你去做你的事。”
周棠不為所動:“我們昨晚不是說好了嗎?”
裴寂容說:“那是胡話。”
“你總是這么說,但我覺得可信度很高。”周棠說,“我已經請過假了,沒必要再給部長驚喜吧。”
裴寂容拗不過她,只得答應。
這些天來,他也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反常,但見過心理醫生后,對方說大概是季節變化帶來的影響——春季憂郁癥之類,不是什么大問題。
他便沒有多想。
事實證明,這也確實不是周棠昨夜猜測過的任何一種情況。
“懷孕三周。”醫生低頭看了看屏幕上的檢查結果,先說了兩句恭喜,然后又開了幾項檢查,安排道,“先去隔壁把……”
周棠足足安靜了半分鐘。
直到裴寂容輕輕拉了下她的手指,周棠才回過神來,驀地抬眸看向他,花費了一次深呼吸的時間,將表情調整到正常。
但剛踏出診室,她就迅速伸手將裴寂容抱住了。
這是個非常安靜的擁抱,在空曠寂靜的走廊里,他們都只能感受到對方溫暖的肌膚與砰砰作響的心跳。
“昨天我其實有些猜測,但怕空歡喜一場,所以沒有對你講。”裴寂容將臉埋在她的肩頭,“但沒想到你的反應這么大。”
周棠不太認可地說:“我明明很冷靜。”
裴寂容沒有反駁這句自夸,抿唇笑了笑,在她松開手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去年十二月的時候,他們就有了要個孩子的打算,但年末周棠太忙,總是各地出差,聚少離多,所以一直沒有什么機會。
直到年后周棠回到第一區,他們才……
裴寂容安靜地想著這些事,笑容愈漸擴大,慢慢握住了周棠的手。
他其實也不那么冷靜,但因為昨晚想的多,總算是維持住了表面的穩重,沒有在醫生面前失態。
終于、終于。
他們將要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了.
檢查只是一個開端,在此之后,先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會哭會笑的嬰兒,而是長達數月的孕期。
好在裴寂容的孕反并不嚴重。
因為一直在調養,他的體質還算不錯,除了表現最明顯的嗜睡疲倦之外,就只有偶爾的反胃與神經痛。
比起這些生理反應,因為信息素波動而引起的情感需求,就要強烈的多。
裴寂容開始變得很黏人。
白天兩人都要工作,忙碌起來,他還暫且能夠忍受,但晚上回到家之后,假如周棠不在身邊,他的情緒就會變得非常脆弱,有時甚至會哭。
好在春季基本是監察部全年最閑的時段,不僅很少加班,偶爾還會有法定之外的公休日。
周棠調整了一下工作安排,和裴寂容的休息時間基本吻合。
只要她在家里,裴寂容的情緒就能保持在穩定的區間內,偶爾鬧脾氣,只要抱著親兩口就能順利安撫。
但是,也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某天下午確定了出差的行程沒法推拒時,周棠就深深地嘆了口氣,晚上回到家后,猶豫了足足半個小時,直到裴寂容看出不對,才終于開了口。
“明天我要去一趟第六區。”周棠緩聲道,“暫定兩天后回來。”
裴寂容怔然抬眼。
他的眼中一下泛起水汽,但沒有哭,只是伏過來抱住周棠,手指慢慢攥緊了她的衣服,過了幾秒,才有幾滴冰冷的液體落在周棠的頸側。
“……兩天?”
裴寂容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問。
周棠頓了一下,已經開始有點兒為這個安排后悔。
但這已經是最佳選擇,倘若交給其他人,總不如自己來做更安心,說不定后面還會留下尾巴。
“對,兩天。”周棠拍著他的背,安慰道,“其實很快的,我只有兩個晚上不在家,第三天的早上就回來了,而且這次的事情不麻煩,我們隨時都能聯系。”
她感覺到裴寂容點了點頭。
“好。”他壓著聲音,相當鎮定地說,“你去吧,我也沒有什么事,等回來的時候,兩天……”
他想算算兩天后具體是幾號,但越是深思,就越覺得時間漫長,忽然哽咽了一聲,緊緊咬住齒關。
周棠連忙將他往懷中攬了攬,安撫地拍了拍背,說道:“不會很久,哥哥,我會盡量縮短時間的。”
裴寂容卻說:“不。”
他終于抬起頭,眼睛明顯紅了一圈,說話時還帶著顫音,一邊說,一邊更用力的攥緊她的衣服。
“你按照原定的安排去做就好,不用著急,注意安全。”他低聲說,“我等你回來。”
周棠的聲音一下止住了。
過了幾秒,她微微嘆息一聲,說道:“好。”
這趟公務確實很輕松,時間短,任務少,除了白天彼此都在忙碌的幾個小時,視訊通話幾乎沒被他們關閉過。
這兩天晚上,裴寂容都抱著周棠的衣服,看著屏幕上的畫面入睡,但即使如此,信息素還是每時每刻都牽動神經,引起各種情緒。
他夜里半夜驚醒過幾次,困倦時發現身邊沒人,會失落很長時間,抱著懷里的東西掉眼淚。
度日如年。
短短的兩個夜晚,給他的感受比半生還長,等到周棠順利完成工作,按時按點回到家中的時候,裴寂容只看了她一眼,就毫無征兆地掉下眼淚來。
周棠放下東西就去哄,將他攬進懷里輕拍后背,說了不少安慰的話,才感到懷中人凌亂的呼吸漸漸恢復正常。
“我沒事。”裴寂容推推她的肩膀,“路上辛苦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周棠用指尖抹掉他眼下的淚珠,說:“你陪我。”
這句話讓裴寂容想到很久之前的一段談話,動作停了停,忽然垂下了眼睫,有些悵然地說:“我是不是變化很大,你會不會覺得……有點麻煩?”
周棠只覺得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考方向,但很快就發自內心地說:“我只覺得你越來越可愛了。”
裴寂容的睫毛顫了顫,慢慢抬起眼眸。
周棠強調:“真的。”
話音落下,裴寂容伸手攬住了她的脖頸,落下一串細碎又柔軟的親吻。
他低低地說著:“我愛你……”.
離預產期接近一周時,裴寂容提前住進了醫院。
他的狀態很好,懷到六個月的時候,孕期反應已經結束的差不多了,盡管還是渴望陪伴,但不會再因為周棠偶爾的晚歸而坐立難安、情緒失控。
現在緊張的人換成了周棠。
作為配偶,她也有兩個月的陪護產假,但監察部的職能實在特殊,雖然不會克扣假期,但沒有哪個監察官會真的離崗那么長時間。
就算是生產的那一方,休假期間也會在家中辦公,必要時也得親自到部里來。
但好在福利給得夠足,大家也沒什么怨言。
周棠沒有金錢上的額外追求,但肩上擔著太重的責任,直到預產期的前一天,才終于擺脫工作趕到了醫院。
雖然對醫生的水平充分信賴,她還是緊張得坐立不安,為了不影響到裴寂容,主動去隔壁的小休息室站了半天,但全無作用,最后還是被他叫回到身邊。
“別害怕。”裴寂容握住她的手,“什么事都不會有。”
周棠捏了下鼻梁,在內心重復了一百遍冷靜,仍有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現在十分理解裴寂容先前為什么不愛說話,總是只搖頭點頭了。
在這種時候真的說不出話來。
直到進了產房陪產,周棠都覺得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握住,沒法跳動。
幸好實際情況非常順利。
她對時間的流逝已經沒有清晰的感觸,一邊低聲與裴寂容說話,一邊不住地抬眼看著時鐘,未等到心情平復,一聲啼哭就在耳邊響了起來。
周棠怔了怔,下意識轉頭尋找聲源。
“恭喜,是個Bata女孩。”片刻后,護士把閉著眼睛的嬰兒依次抱給兩人看,說道,“非常健康。”
周棠這時才感覺懸在半空的心臟落下一半,匆匆掃了眼孩子,無暇細看,就低頭吻了吻裴寂容的額頭:“辛苦了。”
裴寂容的目光追著抱孩子的護士移動了下,又轉回來看向周棠,輕聲喊她的名字。
周棠感嘆般說道:“我好愛你。”
聞言,裴寂容彎彎眼睛,露出一個微笑來,低聲說:“我也是。”
他打了麻醉,腰部沒有知覺,但因藥效未過,暫時還沒有感到疼痛,直到縫合結束回到病房,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周棠站在旁邊靜靜注視了他很久,伸出手輕輕撥了撥散在額前的頭發,慢慢將視線投向幾步之外的嬰兒床。
孩子側睡著,小手放在胸前,露出手臂上一枚又細又彎、月牙似的胎記。
周棠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的奇妙感受,俯下身,執起裴寂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
病房的窗外,日影西沉,夜色漸漸漫上天空,星星閃爍,在遙遠的天邊,一輪新月正輕快地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