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向來很靠得住。
談完后的第二天,她就迅速結束了手里的所有事,能做的做完,不能做的找人交接,前后不過九個小時。
一切結束時,時間才只到傍晚,天邊開始出現粉紫色的晚霞。
“等等,讓我看看。”事務官來回掃視著好幾份文件,忙得來不及抬頭,“……全部要傳到系統里噢,你找好人接手了嗎?這兩份是……四十六區的不用轉嗎?”
周棠挨個回答:“我已經上傳過了,交接的申請也提交了,也在系統里,四十六區的我自己來。”
事務官將所有事項一一核對了一遍,才長出一口氣:“好,這邊都確認收到了。你的效率真是變得越來越可怕了,有急事?”
周棠笑了笑,語氣很輕松:“忙完了好休年假啊。”
這些天來,她的情緒其實也并不好,但強行克制之下很快漸漸麻木,到后面她即使不刻意忽視,也能將與裴寂容之間的事情完全遺忘。
不過說起來,他們之間實際上也沒有什么關系。
只是她自己的遺憾。
細微的,淡淡的遺憾,就像一場電影看到尾聲,會有一種故事結束的悵然感一樣,就只是那種程度的感受,沒有到影響工作的程度。
裴寂容說要提前離開時,周棠沒有詢問具體原因,軸心區的局勢常有動蕩,猜也能猜到幾種可能性。
但不論哪一種,都和她毫無關系了。
與部里聯絡過后,事務官很快做好了返程的安排,作為良好合作的謝幕儀式,臨行前夜,監察部部長許寒山特意向裴寂容打了通訊。
他們合作的次數頗多,私下的關系其實還可以,在涉及到利益的部分告一段落后,溝通時輕松友好了很多。
“在四十七區還習慣嗎?”許寒山問,“周棠做的不錯吧?”
裴寂容道:“一切順利。”
時隔一月,他的容貌已基本上恢復了原狀,為防身份暴露,這幾天都沒有外出,周棠忙完工作后,也一直留在住處保護他。
隨著外貌的改變,周棠也徹底恢復到了剛見面時的態度,客氣而禮貌,原先那些稍顯越線的舉動,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但這都是不必對外人講起的私事。
許寒山又說:“三十六區最近發生暴亂,不太安全,我們聯系了警務部來負責安防,給的說法是重要證人,應該不會影響你的安排?”
“警務部?”裴寂容有些意外,說道,“有周棠就夠了。”
“周棠?”
許寒山的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驚訝來,很快,他呵呵笑了一聲,無奈地低聲自語:“……總是要人幫忙善后。”
“周棠的事情有點麻煩,她大概是忘記說了。”許寒山說,“我先替她道個歉。”
裴寂容沉默不語。
在思索這話的含義前,他先感到監察部部長這副護短的模樣格外刺眼,為此生出了沒有來由的不快。
然后許寒山說:“周棠不回第一區。”
……
作為談話的真正中心,周棠對正在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趁著天色尚早,她正在和接手后半程任務的同僚討論后續環節。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同到三十六區。”周棠注視著面前的全息地圖,用激光筆敲下一個標記,“但能繞路的話最好。”
他們已經離開了原先的住處,正在監察部的專用駐點里。
這里位于四十六區邊緣,終于不再受到電子信號管控的影像,久違地接了一個全息通訊之后,周棠甚至有種初次進入現代社會的熱淚盈眶感。
同時也有些悵然若失。
面容調整手術也好,無電化辦公也好,這些主動或被動發生的事情,都將這段時期與曾經在軸心區度過的許多時日分隔開,每一處不同都是一個足以刺穿迷霧的提示。
倘若這真是一場仙境中的幻夢,離開兔子洞之后,也絕沒有混淆幻境與現實的危險。
周棠想,都結束了。
回到第一區的路上會經過幾個軍事禁區,她將提前辦好的通行證轉交給同事,看著電子證件上的姓名被替換時,悵然了一會兒,慢慢移開了目光。
無論如何,她已經選了最體面的解決方法。
“我看還是繞路吧。”負責接手的同僚——諾瑪皺著眉說,“我不想跟警務部扯上關系。”
周棠從雜念中回神,點點頭:“那我就不送你了。”
她刻意把關注點放在眼前正發生的事情上,糟糕的情緒果然銷聲匿跡,甚至能打起精神,和朋友開玩笑:“不想和警務部扯上關系?現在又不是追著警督跑的時候了?”
“噓!提前任就太不講道理了,你還不是把任務塞給我?”
諾瑪不甘示弱,晃了晃禁區通行證,將剛才的玩笑話還了回去:“也不追著大法官跑了?”
“……”周棠沉默半秒,抬起食指放在唇上,“我們還是來簽訂秘密協定吧。”
諾瑪推了推她的肩膀,拷問道:“是不是年少無知?是不是黑歷史?是不是不想再提了?”
周棠:“是是是。”
諾瑪反制成功,得意地笑起來,還想再說什么,余光一轉,忽然瞥見門邊有個人影,表情頓時僵住。
“周、周……周棠!”
諾瑪用氣音提醒著。
周棠見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壞,略一猜測,在心里暗暗叫了聲不好,也跟著轉過頭。
門邊,裴寂容的神色比諾瑪平靜得多。
“周棠。”
他的語調也并無起伏。
周棠只感到前二十年的緊張都死而復生,重重壓在心頭。
諾瑪更小聲地說:“祝你好運。”
她自覺這種尷尬和她自己與幾個前任間的情況差不多,但不知周棠與裴寂容的事情本就不清不楚,引起的絕不只是尷尬而已。
周棠放下手里的東西,低聲對諾瑪說:“細節等我回來再談。”
她攥了攥手指,向門外走了過去。
接下來一路無話。
天色漸深,粉紫色的霞光隨著日影一同消失,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變成了藍色,像雪地里的反光。
周棠沐浴在這樣的光線中,仍然感覺心率在不斷增加。
她不知道裴寂容是什么時候來的,但將剛才的對話回想了好幾遍之后,意識到不論從何處聽起,后果都是如出一轍的糟糕。
剛走進房間,將門關上,周棠就立刻說道:“抱歉,剛才只是開玩笑。”
“你不回第一區?”
裴寂容問。
“我們是……”周棠還在思考該如何道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反問道,“什么?”
“你不回第一區。”裴寂容幾乎壓不住情緒,漆黑的眼珠如同漩渦,聲音卻反而輕下來,“找我要什么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