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終章
是自己來晚了嗎。
怎么會這樣……
為什么會這樣……
慈默幾乎站立不穩。
這時, 牧修遠的眼皮輕輕動了動,他睜開了眼睛。
他的嘴唇分開,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慈默附身去聽——
“喬成……抽了我的血, 你快……快走, 別被他碰見!
慈默連連搖頭。
顧千峰也聽到了喬成的那些話并且轉述給了他,但在慈默看來那都不重要,他眼里只有躺在這里的牧修遠。
帶不走他,他是不會離開的。
牧修遠因為失血過多神智已經開始模糊了, 他漸漸忘了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只知道慈默在他身邊陪著他,他感覺很開心。
他開始漫無邊際地說話,說弟弟是他的,誰都不能搶走。
“我不走”, 慈默拉住了他冰涼的手,淚珠掛在睫毛上, “我哪里也不去,就要跟你在一起。”
牧修遠眨了一下眼睛, 回光返照, 好像恢復了一絲清明。
但他還是弄混了夢境和現實,誤以為在夢中質問自己的慈默便是眼前的慈默。
“我沒有變心, ”他說, “我想親親你!
求你親親我吧,他想,為了得到一個施舍的吻,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的弟弟,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我失而復得的掌上明珠, 求你親親我吧。
可憐可憐我……
似乎是聽到了他心底的呼喚,慈默低頭,貼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身上也沾染了牧修遠的血,像一枝被彎折的,垂死的玫瑰。
這個吻的味道并不好受,唇齒間滿是血腥,但慈默卻吻得生澀又認真。
牧修遠用最后一絲力氣回應他,信息素溢出,像是死亡前的狂歡。
一吻結束,慈默捧著他的臉:“好了,你的要求我答應了,現在你也要答應我的,你不準死,聽到了嗎,牧修遠,我不準你死!”
但生命的余暉終究耗盡了,隨著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慈默再也得不到半點響應。
慈默受不住了,他扯著牧修遠的衣服沖他大吼。
“你這蠢貨,你以為過了這么久,我一點也感覺不到你的心思嗎?就知道藏著掖著,裝什么好哥哥啊,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混蛋!”
顧千峰站在一邊,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動靜,顧千峰猛然轉過身去,看到了曲天流站在門口,微弱的亮光中,他半張金屬覆蓋的臉顯現了出來。
強烈的危機感讓顧千峰毫不猶豫地沖他開槍。
但曲天流竟完全沒有躲開,而是直接迎了上來。
子彈打在他身上,卻發出了打在機械上的聲音。
顧千峰瞳孔驟縮,不知曲天流身上發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現在能不能算是人類。
槍械毫無作用,顧千峰只能赤手空拳和他對打。
但對方的力氣遠超于他,沒過幾下就將他整個人甩了出去。
然后,一扇手動控制的玻璃門頃刻落地,將他隔在了外面。
顧千峰瘋狂地捶打著玻璃,卻完全無法阻止曲天流一步一步走向慈默。
慈默像是丟了魂一樣,仍然跪坐在牧修遠身邊。
曲天流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拎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怎么掙扎。
顧千峰看到這一幕,只感覺整個世界停止了。
他好像回到了幻覺般的夢境里——
到處都是血腥味,母親的尖叫,父親的哭喊,溫熱的血落在他的臉上。
他想,我必須做些什么。
無師自通般,他又感到空氣的流動了,他自己似乎也融入其中,變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他輕輕收緊,曲天流的軀體被壓縮,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仍舊不放手,甚至條件反射般抓得更緊了。
顧千峰卻不敢繼續了,他怕自己捏扁曲天流的一瞬間,慈默的脖頸也會跟著斷掉。
慈默看著曲天流的眼睛,過了好幾秒才認出眼前要殺死自己的究竟是誰。
他不知道曲天流身上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他也沒有機會問了。
他只是,近乎有些平靜地擠出幾個字:“動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這句話不知如何觸動到了曲天流,他原本平靜無波的瞳仁開始瘋狂地顫動。
金屬的手指驟然松開,慈默摔在了地上。
顧千峰看準時機動手,曲天流周圍的空氣開始毫不留情地擠壓——
他半機械化的胸膛直接塌陷,轟然墜地。
慈默沒去看他一眼,而是咳嗽著站起身,從里面為顧千峰打開了門。
他跌進了顧千峰懷中,顧不得自己疼痛的脖頸,咬牙說出來一句話——
“找到……喬成!
他要他死。
事實證明,喬成還是太自大了點。
他派出曲天流殺死闖入者,只覺得沒什么能打敗自己精心改造的研究成果,便安穩地躺進了交換艙內。
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他吸入了麻醉氣體,換血即將開始。
慈默看著管子中鮮紅的血液,心里一痛。
那都是從哥哥身體里抽出來的。
他想打開艙室,卻發現由于程序設定,無法從外側開啟。
正當他快要抓狂之際,顧千峰把他拉到了一邊:“讓我來!
氣流化成拳頭砸下,半透明的玻璃門出現了裂痕。
等打到第四拳時,艙門應聲而碎。
跟著碎掉的,也有喬成的身體。
透過牧修遠的耳朵,他聽到了喬成的話,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
這個惡貫滿盈的家伙,簡直死有余辜,這樣真是便宜他了。
為哥哥報了仇,他以為慈默會感到開心,但扭頭看去,卻發現身邊的人正在無聲的流淚,好像殺死的不是仇人,而是他的一段生命。
放在一邊的裝了血的容器沒有碎裂,慈默小心翼翼地將它抱了出來。
這也是牧修遠的一部分,他要把人完整地帶回去。
兩人回到牧修遠身邊,他的身體已經冷了。
慈默伸手將他的眼睛合上,房間的角落里卻突然傳來一陣動靜。
只見曲天流支撐著殘破的身體爬了起來,關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像是一堆廢銅爛鐵。
顧千峰急忙意圖補刀,但他的能力是方才在極端刺激的情況下才激發了出來,時靈時不靈,現在反而不得其法了。
慌亂中,他沒能阻止曲天流撞到慈默。
容器脫手而出,鮮紅的血落在地上,像是暈開的油彩。
不過曲天流終究是強弩之末,像是拖著半個身子也要完成最后程序的機器人,被顧千峰一腳踢開,又朝著他沒被機械保護的心口猛踩了幾腳。
這幾下,好像把他真正踩醒了。
曲天流神色松動,眼中漸漸染上了人類的情緒。
他吐著氣,十分害怕,似乎知道自己即將沒命。
然后他的眼球微微轉動,看到了一邊的慈默。
驟然間,他的情緒平靜了下來。
他掙扎著說:“慈默,對不起,對不起……”
他斷斷續續地說,喬成騙了他,給他洗腦,還控制他的思想。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會想在臨終的時刻說出贖罪的話,然后安心地走向死亡,曲天流也不例外。
“原諒我好不好,原諒我……”
慈默腳下踩著所愛之人的血,看向他的表情沒有憤怒,沒有厭惡,但也沒有寬恕。
慈默湊近說道:“你想要的東西那么多,不還是一樣都帶不走?希望你下輩子能投個好胎,沒那么多人追捧你,教壞你,好讓你真正知道做人應該是什么樣的!
沒有得到寬恕,祈求的人卻笑了出來。
那也挺好的,他想,這可能是自己得到過的,最真心的一句祝愿了。
這就是慈默會說的話,合該如此……
曲天流在這樣越飄越遠的思緒中咽了氣,慈默也不再關注他,他只想趕緊把哥哥帶回家。
這時,顧千峰卻喊住了他,讓他低頭看。
慈默垂下眼,發現腳邊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東西在動。
他蹲身下,看到血液中有一團黑色的粘液正蠕動著,像是活的一般。
對上慈默的目光,它甚至變成了豎起的長條形,看上去就像在打招呼一樣。
這就是……牧修遠血液里的東西嗎?
碰到未知的生物人們往往會敬而遠之,但只要想到這是哥哥身體的一部分,慈默便一點也不害怕了。
他伸手想要觸碰,卻被顧千峰搶先抓了過去。
這么危險的東西,怎么能讓慈默觸碰呢?
顧千峰抓著那一小團粘液,感覺到他在自己手中不斷扭動。
他正想找個東西把它裝起來,它卻輕輕振動著,忽然開始往他的皮膚里鉆!
好像周身的骨肉也跟著顫抖起來,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東西滲透了他的手掌,沿著他的血管正往心臟里走。
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不要抵觸,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我就是你。”
他感到頭痛欲裂,身體里仿佛有兩種力量在不斷拉扯,像是要把他撕裂開來。
他經歷著冰火兩重天,倒在地上,慘叫出聲。
但隨著融合得越來越深,那疼痛居然開始像潮水一般褪去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面鏡子,倒映出的卻是牧修遠的臉。
對方手里拿著他的飛行器模型把玩。
“那是慈默送給我的,快還給我!”
他撲上前,鏡面像水幕一樣被撞散。
模型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哥哥,你也喜歡玩飛行器嗎?”
他睜開了眼睛。
兩種記憶清晰的在他腦海中浮現,并不存在主次,而是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他既是顧千峰,也是牧修遠,又或者說他兩個人都不是。
像是兩塊拼圖嚴絲合縫地擺出了成品的樣子,他還是他們,但也不止是他們。
這時,兩個有些相似的回憶片段浮現在他眼前,一個是觀眾席里,一個在手術臺上。
他記得那樣柔軟的觸感,比絲綢更細膩,比奶油更甜蜜,比朝露更清透,輕輕一碰便會消失。
感覺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同。
他看向慈默,迷迷糊糊中脫口而出:“前兩次沒嘗出味來,我能再要一個吻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