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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初雪 等不及做新郎官了嗎

    下午三點左右, 是商業場商店最為清閑的時候,而路口轉角處新開張的時裝店門口,卻仍是人頭攢動。

    “新店開業酬賓, 全店服飾九五折,消費滿三十元,贈紀先生手繪時裝美人掛歷一幅,滿六十元, 贈紅絲絨玫瑰胸針一支,滿百元,贈全手工制作珍珠流蘇蕾絲手套一副……”

    穿著制服大衣的男店員分別用著標準國語和杭州方言, 交替地吆喝著開業福利。

    過路行人聽見贈送東西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而一聽那消費門檻如此之高,又紛紛打消了占便宜的念頭。

    不過第一次看見這般裝潢高檔的時裝店開張,抱著見見世面的想法, 凡路過者經過那幾扇高大明凈的櫥窗時, 都不免放慢腳步, 湊近櫥窗向店內張望一番。

    尤其年輕的姑娘們,望見商店內, 模特身上一套套新穎漂亮的裙子,瞧見在店內轉悠的富家小姐和夫人們, 心里不禁騰升起濃濃的憧憬向往之情。

    即便知曉自己定然不敢穿上這樣時髦的洋裝, 卻還是不由得幻想,假若將來有錢了, 定要買一套這樣美麗的衣服。

    “這便是這陣子聞名上海的世紀時裝店了。”

    隨著深咖色的玻璃店門被推開, 撞動門內鈴鐺叮鈴作響,一位穿著黑色西裝禮服、頭戴高禮帽、手執手杖的三十來歲紳士,帶著位二十出頭、面容端莊明麗的高個子女郎走進門來。

    這女子儼然是會打扮的, 穿著身內層加厚的白波點黑綢子旗袍,披著件光滑水亮的皮草披肩,手里拿著天鵝絨刺繡手包,腳上套著肉色絲襪與黑色的高跟皮鞋,細眉紅唇,一副時尚佳人的裝扮。

    “我想起來了,我在英文報上看見過這家店,一直很好奇的,沒想到開到杭州來了。”

    那女子笑著回應身旁男子的話語道,一走進店門,便轉動目光掃過左右兩側的櫥窗模特,不禁感慨:“真漂亮,我在美國也未逛過擁有這樣多時髦衣服的成衣店。”

    只見寬敞的時裝店用白色的折疊玻璃格門隔為三間,中央一間空間最為寬綽,展示的正是當季最新款的服飾。

    推門而入便可見一個半膝蓋高的木制圓臺,圓臺上站立的模特各個皆裝扮齊全。

    從內搭衣裙到外邊的大衣、棉襖,再到帽子、頸飾、手提包與皮靴、高跟鞋,為不擅長搭配的客人提供了相當完善的穿搭參考。

    右側格門空間內,展示著前幾季的一些熱門款式,大部分是過季打折款,并用白漆木板打造了兩個試衣間。

    左側的空間則為鞋帽、手袋的陳列展示區,又在中央打造了一個全玻璃柜,用于擺放展示手工坊設計制作的珠寶首飾。

    頭頂暖黃色的燈光照耀下,玻璃柜內金銀珠鉆光彩耀目,分外的吸引眼球。

    進店的客人無不率先走向那邊,湊到玻璃柜前欣賞里邊設計漂亮的珠寶首飾,因此那一塊也是人流最為擁擠的。

    此時店內正繁忙,店長坐鎮收銀臺不斷地招待顧客,結賬計算,送出贈品福利。

    一名店員步履匆忙地往返于服飾區,為顧客推薦拿取適合號型的衣服,另一邊配飾區又有一名專屬店員負責看顧那些昂貴的珠寶首飾與帽子配飾。

    門口那名店員仍在賣力地宣傳吆喝著開業福利,吸引新客入內。

    暫時未等到人服務的紳士和小姐見狀,只好先自己逛起店來。

    “聶小姐倘若有喜歡的,可以挑一套,我替你付錢。”那高禮帽男子掃了眼店內的陳設裝潢,便知這家店的消費定然不便宜。

    他雖然是個前途可期的外交官,身邊的女子卻暫時還不算他的妻子,為追求對方,他可以適當地為她花錢,但也不能超出他半月的薪水范疇。

    這位聶小姐對此卻是滿不在乎,她的父親便是個有錢富商,聞言就說:“那我挑一套,倘若有看中別的,不要你付錢,但你得幫我拿著。”

    男子聞言也不覺得有任何羞臊之意,直接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幾分鐘后,他就開始慶幸起幸好自己說得早。

    聶小姐儼然是個對穿搭熱衷的時髦達人,不一會兒便自己從櫥窗模特以及龍門架懸掛的衣服中挑選出幾件搭配成了一套。

    一件灰黑色細格紋的全開襟羊毛旗袍,中高領、低開衩、較寬松的版型,看起來雖普通,但那細節處的墨綠色絲絨緄邊,搭配深綠玉珠的一字扣,卻分外的端莊優雅。

    再搭上一件深紅色的針織披肩,腰間系上一條細細的皮帶,著實時髦又大方。

    光這么一套,加起來就已花去了八十多塊銀圓。

    隨后,聶小姐又看中了一套蕾絲拼接的糖果紅色印花連衣裙,搭配純白色的羊絨大衣,與光澤柔亮的珠光白薄絲巾,一套又是兩百多大洋。

    待逛到左側飾品區時,聶小姐險些收不住手,不論是優雅矜貴的包包手袋,還是那手工制作的帽子、高跟鞋,若非她身邊人手不足,錢帶得也不夠多,凡看中的都想要買回家去。

    但最令她眼花繚亂、挪不開視線的還是玻璃柜內的首飾。

    那珍珠與蕾絲制作的項鏈是如此的精巧可愛,拇指寬的手工蕾絲上方,縫制著一圈細細的銀白水晶珠,下邊則是垂落的波浪邊珍珠,中間均勻地分布著米珠盤繞而成的一朵朵立體山茶花,用于搭配淺色系的禮服實在合適不過。

    還有使用琥珀色捷克珠制作的蝴蝶結耳環、戒指與項鏈,一整套擺在一起,金光熠熠,鎏光溢彩。

    采用真絲燙花工藝制作的鈴蘭胸針與發卡,苔蘚綠色的真絲緞葉子紋理褶皺清新復古,細鐵絲勾著的一串串細小白鈴蘭,是屬于少女的精致可愛。

    而一旁那大尺寸的水滴狀珍珠制作的華貴耳墜,與三層疊戴的大珍珠項鏈,則又是成年女士的優雅浪漫。

    聶小姐看完一圈,最為喜愛的還是那一套珍珠蕾絲制作的項鏈與耳飾,它有個靜謐優美的名字,叫做“雪落山茶”。

    可惜今日帶的錢不夠,否則她定然是要將其整套帶回家的。

    略遺憾地看了幾眼后,二人便去到了柜臺結賬。

    接過店員遞來的印著世紀標識的三只大禮品袋,以及滿三百贈送的全套小禮品后,她興致盎然地對店長說道:“你們店的衣服不錯,難得在杭州能買到這樣時新的洋裝。對了,那玻璃柜里的‘雪落山茶’套裝不知可否預定,明日我再帶錢過來。”

    “當然可以了,不過需要請您支付十元的定金。”店長掛著笑容禮貌說道,“或者您住在城里的話,可以留下您的地址,明日中午前,我們會派人將您所訂的首飾送到府上去,屆時再支付尾款即可。”

    她身邊的高禮帽紳士聞言,看向女子問:“不如就按他說的,留個地址?”

    聶小姐考慮了一番,卻搖搖頭:“不,今日還未怎么仔細逛過,明日我還要再過來逛的,就先付個定金吧。”

    高禮帽男子聽著,不覺按緊了衣兜里的錢包。

    花了三百多銀圓還沒買夠,這小十歲的妻子他能娶得起嗎……

    ·

    新分店的生意,剛開張就給了紀輕舟一個大驚喜,到底是小有名氣的時裝品牌了,首日營業額竟比上海南京路的那家還要高。

    令他不由想要感慨,杭州這地方有錢人真多。

    話說回來,此次和解良嬉幾人一道過來,除了參加新店開張儀式,其次便是想要放松游玩幾日。

    頭一天時間有限,他們只在時裝店和旅館周邊逛游了一陣,第二日上午,一行人便相約泛舟游湖,下午又不嫌累地去爬了寶石山,看了保俶塔。

    三日清晨,朔風凜冽,不便出游。

    但想著來都來了,幾人還是頂著寒風專程去了趟靈隱寺,在目前尚存的掛著“靈隱古剎”的頭山門前拍了張狼狽的合影。

    考慮到第二天就要回上海了,當天下午從寺廟回來后,幾人便不再行動,安分地待在旅館烤火休息。

    ·

    翌日清晨,紀輕舟還躺在某人溫暖的環抱中睡得正舒服時,朦朧中便聽見似乎是隔壁陽臺傳來的聲音,有住客反反復復地高喊著“落雪了”。

    過了幾分鐘,又有小孩歡呼玩鬧的聲音在樓下院子里響起,將他從睡夢中徹底喚醒過來。

    他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皮,就對上了解予安同樣似被吵醒的惺忪睡顏。

    回想起方才意識朦朧間聽見的聲響,他朝對方說了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隨即便鉆出被窩起床,披上較厚的夾棉長袍走到窗前,抹去玻璃窗上的霧氣,往外瞧了眼,還真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會真下雪了吧……”紀輕舟不由睜大眼睛,略有吃驚。

    這是他穿來民國后第一次看到雪。

    一時也顧不得寒冷,就套著拖鞋打開狹窄的陽臺門,走到了外面露臺上。

    隨著陽臺門的開啟,刺骨的冷風瞬間撲面而來。

    清透冰涼的寒氣鉆入鼻息,與此同時,滿目的瑩瑩白雪映入眼簾,令他不由輕吸了口氣。

    這雪不知是何時開始下的,放眼望去,圍欄、屋檐、亭子與冬日凋零的樹木枯枝上,目之所及,皆積了層七八公分厚的白雪。

    向遠方眺望,白堤與孤山上更是銀裝素裹,潔白壯麗。

    紛紛揚揚的細雪仍在飄落著,寧靜的湖面上像籠了層薄薄的雪霧,湖光山色融為一體,宛若一幅淡雅畫卷,美得令人窒息。

    紀輕舟愣了一愣,剛要回頭叫解予安出來看雪,就聽見身后腳步聲傳來,一條紅色的羊絨圍巾被纏繞到他的脖子上。

    男子抬手將他身上的長袍攏緊了幾分,嗓音沉靜道:“看會兒就進去,別著涼了。”

    “可惜這邊看不見斷橋殘雪,等會兒去火車站應該會路過吧……”

    紀輕舟卻渾然不覺寒冷,兀自地感慨欣賞著美景,倏而扭頭朝對方笑道:“居然正好在生日這天,趕上了西湖雪景,你小子運氣可真好,看來咱們元寶先生的二十二歲肯定能順遂度過了。”

    解予安不解道:“這和雪景有何關系,北方何處不下雪?”

    “就是說你運氣好嘛,這種時候就應該適當的迷信一些。”

    紀輕舟真是服了他這寡淡的浪漫細胞,靜靜望了會兒雪景后,忽然提議:“誒,難得有這么好的風景,等會兒你穿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趕在出發前,叫良嬉姐給我們去樓下拍張合影,留個紀念吧。”

    解予安聞言稍有些猶豫,他自然很愿意和紀輕舟拍照,可對方新送他的那套生日禮物實在過于顯眼了,令他有些不好意思穿著。

    解予安的生日,紀輕舟想了很多禮物,最后還是決定親手給他做套衣服。

    考慮到對方衣柜里少有淺色的西服,此次就專門設計定做了一套白色系的西裝。

    白底淺藍細條紋的襯衣,米白色的雙排扣戧駁領西服外套,再搭配上深藍色的領帶,與卡其色剪裁利落的羊毛大衣。

    最后,作為點睛的飾品,制作了一枚獨一無二的朱紅色單瓣月季胸針。

    見紀輕舟不等他答應,便轉頭進屋,從禮盒中取出那套衣服來,解予安面色很有些遲疑:“必須今日穿嗎?是否過于醒目了?”

    紀輕舟親手為他定做的禮服,他自然也喜歡得很,可畢竟過兩個小時就要出發去火車站了,想到趕路途中唯有自己穿得這樣正式,好似一個輕薄浮夸的花花公子般,便令他有些羞赧。

    “哪醒目了,不就是白色嗎,甚至都不是純白。”

    紀輕舟勸說著,將那淺藍細條紋的襯衣往他身前比了比,輕輕咋舌:“相信我的眼光,你穿這個肯定相當的英俊瀟灑。再說今天不是還下雪了嗎?你一出門就與雪景融為一體了,這才叫低調。”

    “……”解予安仍有些躊躇不決。

    “扭捏什么,”紀輕舟直接將衣服塞到了他的懷里,“都說了丈夫的美貌,妻子的榮耀,你還讓不讓我榮耀了?”

    解予安無奈地理了理衣服,將那帶著濃濃玫瑰香水味的西裝整齊地掛到自己的手臂上,旋即側頭看向黑色禮盒中剩下的那朵朱紅胸花,問:“這花可以不戴吧?”

    “戴上唄,你今天過生日,總得特殊點嘛。”紀輕舟眨了眨眼道,“單瓣月季代表著甜蜜的愛情,你不想和我甜甜蜜蜜的嘛?”

    “可是……”

    “大不了拍完照了,你摘掉胸針,披件黑大衣壓一壓,這總可以了吧?”

    聽他這么說,解予安這才點頭答應了下來。

    紀輕舟頓然揚起唇角,捏了捏他的臉頰說:“行,那你先去洗漱換衣服,我去跟良嬉姐說一聲。”

    說罷,便快速扣好身上那夾棉長袍的扣子,對著玄關的穿衣鏡稍微理了理頭發,拉開房門走出了房間。

    ·

    過了一陣,解良嬉裝扮完畢,戴著頂兔毛帽,穿著世紀牌的羊毛大衣,手里拿著臺袖珍柯達照相機過來叫人。

    推開門,只見她堂弟衣裝整齊地站在沙發旁,正漫無目的地撥弄著沙發旁的盆栽植物。

    那盆栽內盛放著嬌艷的紅山茶花,她乍一眼望去,還以為對方西服衣襟上佩戴的紅花與盆栽盛開的是同一種,再仔細一瞧,才發覺是一枚胸針。

    “誒呦,這是等不及要做新郎官了嗎,穿得如此隆重?”解良嬉眼神揶揄地打量著他的新裝扮道,“還配朵紅花呢。”

    “你懂什么。”解予安口吻淡淡地回了一句,順勢收手將什么東西往袖子里藏了藏。

    解良嬉早習慣了他刻薄的嘴巴,也不覺得生氣,轉而問:“輕舟呢?”

    “在洗漱。”

    “真磨蹭,我先下去取個景,你們盡快下來。”她說罷,就拿著照相機出了房間,拉上了房門。

    解良嬉剛離開不久,紀輕舟便梳洗完畢走出了臥室。

    他不似解予安那般抗凍,哪怕是整套的西服也無法令他在這般寒冷的冬日里行動自如,身上穿的正是方才那件厚厚的夾棉長袍。

    黑色竹紋提花的軟緞面料,襯得青年的頭發愈發烏黑柔順,皮膚也愈發的白皙清透,丹唇明眸,很是漂亮。

    解予安見他出來,便拿起衣箱中的一條灰色兔毛圍脖套在他脖子上,倏而右手抬起,似要給他整理頭發般拂過他的耳畔。

    紀輕舟隱約看見一抹紅色掠過,緊跟著便感耳根面頰一涼,像是被別上了什么東西。

    他抬手往耳朵上摸了把,捋下一新鮮物件來,只見紅瓣黃芯映入眼簾,原來是一小枝的紅山茶花。

    紀輕舟掃了眼沙發旁的盆栽,頓然明白了怎么回事,抬眸看向解予安,輕咋舌道:“怎么還偷偷給我戴花呢,嗯?好看嗎?”

    解予安默不作聲,垂著眼眸整理衣袖,似有些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紀輕舟倏然一笑,將某人偷折的茶花夾回耳畔,給他正了正領帶道:“好吧,既然你過生日,我便滿足你的小愿望,今朝一起甜甜蜜蜜。”

    第182章 學期考試 按照他的評分標準,就是不合……

    今年過年較晚, 使得許多學校都要二月上旬才會開始陸續放寒假,例如解予安的學校,便是定在了二月七日放假。

    而紀輕舟所工作的女子裁縫學校, 因總課業內容不多,且今年上海也飄了點小雪,冬日尤為寒冷,泰勒先生不忍心令女學生們在這寒冬臘月里上太久的課, 于是與學校資方商量過后,便決定在一月中旬進行學期考試。

    考試結束,就正式開始放假, 比上海多數女學校都要早一兩周。

    裁縫學校的文化課程考試與其他女校相差不多, 裁縫相關課程的考試則是獨樹一幟。

    大約在兩個月前,全校三十名學生被抽簽分為了二人一組,準備起期末考試的時裝設計與制作。

    服裝的面輔料成本由學校提供, 每組經費限定兩塊銀圓, 倘若有超出預算的, 則由學生自己補貼。

    所有學生作品在學期考試展示過程中,如果有受邀賓客看中某套衣服, 愿意出錢購買,而學生也愿意出售, 那通過校方成交的金額將全部歸于該組學生。

    當初紀輕舟的秋季時裝展登上報紙雜志時, 布萊恩.泰勒就已同學生們宣布過這一考試內容,還額外給予承諾, 評分前三名的六位學生, 可獲得時裝業公會舉辦的大型時裝秀的入場資格。

    不過當時學生們正式學習這門技藝也才一個多月,對于時裝秀究竟是怎樣的表演流程,并不清晰。

    直到十月初, 學校組織她們進影院觀看了名為《秋意撩人》的時裝紀錄影片后,才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自從觀看那一場精彩表演后,學生們無不被激起熱情,摩拳擦掌準備起年底的學期考試。

    一方面是想要獲得一個好名次,可以親身觀看那大型的時裝秀表演,另一方面,則是被影片的內容激勵,向往著將來能從事紀老師的職業。

    即便沒有錢開自己的時裝店,倘若能被紀老師看中,進入他的公司做那時裝設計工作,也是一件極榮幸的事。

    更何況這一場演出,學校還邀請了所有老師和一些時裝業、教育業的賓客,前來觀看和評分。

    盡管只學習了半年的裁縫水平制作出的衣服,在那些洋服店老板的眼中大概率很是幼稚粗劣,賣出自身設計作品的可能性也并不高,學生們依舊躍躍欲試,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夠被看中。

    在尤為認真的籌備制作中,時間一晃便到了一月中旬。

    因經費有限,兩塊錢想制作一整套的秋冬裝也較為困難,絕大多數的學生都選擇了面料輕薄的春夏裝。

    為了給學生在這寒冷的季節提供一個溫暖的“秀場”,紀輕舟便與泰勒先生商量決定,考試那日,將傍晚下班后的手工坊三樓空間,借給學生們做展示舞臺。

    那貼著粉色玫瑰壁紙、鋪有紅色薔薇花紋地毯的別墅三樓大廳,原本是那間俱樂部的宴飲廳,如今則成為了高定手工坊的樣品存放展示區和員工們的休息茶水廳。

    為了不泄露那些還未上市的設計樣品,紀輕舟提前一日叫員工們將東西都挪到了倉庫,并把三樓的空間大致布置了下,為受邀看秀的賓客們準備了一些折疊椅和小軟凳,又專門在大廳一側的休息室放上了試衣鏡、化妝臺、熨斗和衣架,作為學生們的準備后臺。

    考試這日,約莫下午三點左右,學生們便分組扛著包袱,在副校長羅女士的帶領下,陸續乘坐電車來到了霞飛路931號的世紀高定手工坊。

    幾乎每個學生下了電車,看見眼前這一棟窗明幾凈、外觀漂亮的大洋房,都情不自禁發出了驚訝的感嘆。

    從前雖知曉紀老師是時裝公司老板,一些學生還去參觀過南京路的時裝屋總店,卻未料到在這條馬路上,還有這樣一棟寬敞美觀的世紀工作室。

    走進安裝了暖氣片的別墅內部,學生們皆感到一股溫暖的夾雜著熟悉布料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間,手工坊的裁縫、工匠和制衣工們尚在忙碌中。

    午后傾斜的日光下,一個個高低錯落的人臺套著或淘汰或半成的衣服,凌亂豎立在桌旁。

    寬闊的工作區被分為兩半,一半為裁剪縫紉區,一半為熨燙繡花區。

    熨燙區以木門相隔,看不見里頭情況,只見外部那一張張排列整齊的裁剪臺上,有的攤著坯布、紙樣與裁剪工具,有的擺放著正在制作中的衣服。

    其中一張大裁剪桌上堆放著甚為蓬松浮夸的禮服裙,好幾位穿著整潔圍裙的女工,正拿著針線站在兩旁,往那潔白柔亮的緞面裙擺上一層層地縫著緞帶花邊。

    帶隊的羅校長提前受到過叮囑,不能讓學生打擾手工坊的員工干活,于是刻意繞開工作區域,徑直地朝旁側的樓梯走去。

    盡管如此,雖未看見那蓬松夸張的緞面禮服裙的全貌,遠遠路過的學生們但凡眼神不錯的,都不覺睜大雙目,露出了既驚艷又好奇的情緒,覺得那套裙子的成品一定非常漂亮。

    “哇……感覺在這里做縫衣工也很不錯啊,能制作那樣漂亮的裙子……”

    一位設計繪畫水平抽象,但手縫技術還不錯的女學生,見狀不由得和同組的同學小聲交流起來。

    “但一定很累吧,也許要那樣站上一天。”

    她的同學不以為然,認為還是做設計工作更為輕松,也更能掙錢。

    順著樓梯上到二樓是配飾制作區。

    這一塊分得較細,鞋履、帽子、珠寶配飾、手袋箱包等,紀輕舟給每一塊區域都用玻璃格門做了部門劃分。

    因此大家固然好奇里邊的情況,卻只能透過門上玻璃看見里頭有人在忙碌,而看不清他們在忙碌些什么。

    “真羨慕啊,有這樣好的環境,即便冬天也很溫暖。”

    “不知紀老師還招不招人了……”

    竊竊私語間,一群學生跟著帶隊者來到了三樓大廳。

    臨近日落,清淡的日光鋪灑在外邊的大陽臺上,透過落地門窗反射進室內,貼著淺粉玫瑰花紋壁紙的墻壁上,映著溫馨淺淡的輝光。

    見大廳內已擺好座椅,鋪設好模特行走展示的地毯,學生們在意興盎然的同時,也不禁有些忐忑緊張起來。

    她們雖在學校按照抽簽次序排練過多次,但畢竟只是排練,觀看者都是熟悉的同學。

    此時,望見那擺在走道盡頭的兩排座椅,想到過一陣,兩位校長和紀先生就會坐在那里給自己的作品打分,心臟便砰砰的打起鼓來。

    這一組十名學生是第二批抵達的,一側的休息廳內,前一組的學生們都已開始熨燙準備起衣服來。

    愿意走秀的女子們要么請同學幫忙,要么自己動手裝扮起頭發。

    她們之中會化妝的是極少數,就連羅校長也甚少接觸梳妝臺上那些新奇的舶來化妝品,可若絲毫不做準備就換上衣服去表演,又覺太過敷衍,對不起自己精心制作的衣裳。

    到頭來還是有過雜志拍攝經驗的晏樂擔起了這職責,和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學生一起,幫忙給大家化妝。

    這二人實際也不大擅長,頂多畫個眉毛、搽個粉,再抹點口紅補補血色,但都是正年輕的姑娘們,稍微打扮一番與平時模樣也大不相同。

    “晏樂你來給我描眉毛吧,你眉毛畫得真好,可是從紀老師那學的?”

    眼見羅校長送一批學生抵達后,出門去接下一批,休息室內的女子們便大膽地聊起天來。

    “紀老師哪能教這個,是你做雜志模特時學的吧?”

    晏樂點了點頭,回應:“是跟著他們雜志社的化妝師偷學的,那化妝師傅尤為厲害,描那細細長長的眼線,手都不帶抖一下。”

    “但我認為紀老師也定然會畫的,你看他雜志上的那些時裝畫,模特各個都生著張漂亮臉蛋。”

    “若是紀先生來給我畫眉毛……”有個學生托著腮幻想起來,“那我定要細細觀賞他的眉眼,他的眼睛最為漂亮了……”

    “你可做夢去吧,他若真來了,你怕是早已羞得臉都抬不起來了!”

    話落,頓時引起學生們一陣善意哄笑。

    她們在這休息室內,一邊嬉笑打鬧著,一邊排隊更衣做著準備。

    樓下的手工坊員工們在完成工作任務后,便都打卡下了班,到了六點鐘左右,泰勒先生和所請的考核官們陸續到來。

    紀輕舟同樣是在六點出頭的時間抵達。

    雖然在學生們準備考試作品的過程中,他給予過一些指導,但也僅限于設計指導,最終成品如何,他也不清楚。

    到了這最終的學期考試現場,即便身為這門課的主指導老師,他也不太方便出面,就只好派宋瑜兒去和學生們溝通流程,并讓她們自己挑選一張唱片播放音樂,適當地增加些輕松氛圍。

    約莫六點半時,后臺準備完畢,考核官們業已拿著評分表入座。

    此時天色早已漆暗,歲暮天寒之時,這屋子里卻分外的溫暖敞亮,天花板垂掛的枝形吊燈散發著明亮的暖黃色燈光融融照耀著大廳。

    隨著輕緩的古典音樂開始響起,走道口的休息室木門開啟,一個穿著白色荷葉邊領襯衣與黑色包臀流蘇邊長裙的女子步調較緩慢地走了出來。

    未經過專業指導訓練的模特,臺風步伐儼然都過于隨意,雖然上了茶色蜜妝,卻遮不住學生緊張羞紅的臉色。

    不過此次所評的只是衣服,模特表現不納入考核,這一點考試開始前紀輕舟就特意跟所有“考官”囑咐過,因此即便模特走出蛇形步來也無傷大雅。

    首次出場的這套衣服,襯衫版型正常,添加了一些荷葉邊和羊腿袖的小設計,還算中規中矩。

    裙身剪裁則有明顯的失誤,面料選擇也缺乏塑性效果和彈性,使得這一條包臀魚尾裙過于的緊繃難以行動。

    放在人臺上也許看不太出來,可一旦穿到了人身上,就能直觀地看到模特比例失調,步伐受限,顯得分外的緊張和局促。

    看著首位模特掉頭返回后臺,紀輕舟在相應的組別后方寫下了優缺點評語,考慮了下,暫時未評分。

    他打算多看幾組,大致地有個平均參考線后再打分,否則按照他自己的評分標準,那就是不合格。

    總不能十幾組都不合格吧……

    他剛這么想著,就見下一個模特一襲輕盈衣裙款款登場,令他頓感眼前一亮。

    她所穿的是一件香檳色的圓領長袖連衣裙,裙身自領口往下采用輕薄較有垂感的面料裁剪成魚鱗花邊的形狀,層層疊疊排列至裙底。

    這件衣服倘若是直筒廓形,就未免過于臃腫了,這組學生顯然也考慮到了這點,就很聰明地將裙擺部分做成了小A廓形,袖口也配合地做了個喇叭袖,使得整條裙子尤其裙擺部分一下子輕盈流動起來。

    隨著這位模特的上場,紀輕舟明顯感覺到身旁后方的考官們打分的熱情都提高了幾分。

    “設計不錯,尤其是這個交錯相疊的魚鱗花邊做得還蠻有創意的。”他同身旁的泰勒先生小聲交流道。

    泰勒先生輕輕笑了笑,說:“我記得設計這條裙子的學生,有一個家里是賣魚的。”

    “那不正說明了設計來源于生活。”紀輕舟回道。

    說話時,他無意間瞟見了對方給上一組選手打的分,那雪白的紙面上赫然寫著一個無情的“丁”字。

    他們的評分只有“甲乙丙丁”四個標準,八十分以上為甲等,“丁”便代表著不合格。

    真是出乎意料……他還以為泰勒先生平時對學生那般態度和藹,首次考試會走鼓勵路線的,沒想到竟比自己更冷酷嚴苛。

    紀輕舟暗自搖了搖頭,給第二組作品評了個“甲”,第一組酌情評了個“丙”。

    第183章 自愿 有事找老師

    學期考試僅十五套衣服的走秀展示, 整個過程持續不到十分鐘就順利結束了。

    紀輕舟在教學過程中常鼓勵學生要在實用的基礎上搞創新,但真到了考試階段,自己上手的時候, 多數學生還是選擇了保守的款式進行設計創作,例如常見的旗袍、襖裙、學生裝等。

    當然,也有幾套腦洞大開的作品,比如采用純白色麻布一層層裹纏得好似蠶繭一般的禮服裙, 又或者在黑色花苞裙上裝飾上五彩斑斕的手工立體花。

    固然既不實用也不美觀,紀輕舟起碼給了她們一些創意分。

    全部作品中,紀輕舟最喜歡的是一件斜領連衣裙, 上身是貼身收腰的廓形, 下身卻采用了隨性不規則的剪裁,打造出了十分寬松飄逸的穿著效果。

    面料采用的是普普通通的灰色薄棉布,那組學生大膽地使用了深藍、淺藍和軍綠色的棉線, 在整件衣裙上繡制了許多五角狀的桔梗花枝, 使得平平無奇的面料變得獨特又爛漫。

    盡管繡花風格較為粗獷, 但整體的剪裁搭配上腰間的細牛皮帶后,反而營造出著了一股自然田園的氣息。

    這件桔梗裙的兩個制作者恰好都是紀輕舟印象里作業完成度高, 也很有設計天賦的兩名學生。

    若非她們現在還在上學,看見這件作品, 他大概率會直接拋出橄欖枝, 將兩人招入自己的工作室。

    除此之外,晏樂所穿的那套上下分割式的旗袍風連衣裙也不錯。

    她所展示的正是她自己組制作的時裝, 衣裙上下身使用了兩種面料, 在腹圍線做了分割。

    上身采用的是淺藍色的緞子,運用收省工藝做出了凸顯胸腰曲線的效果,袖口則又做得很寬松, 向外翻折出香檳色的里襯。

    下身采用了灰白色帶有一點淺紫調的亞麻面料,故意將料子改造成豎紋褶皺的效果,營造一股精致與松弛、古典與現代的碰撞感。

    只不過裙片與衣片縫合部分未怎么處理好,有些不夠服帖,但也算挺有創意的。

    表演結束后,羅女士從“考官們”手中收起評分表,交由幾名擅長數學計算的老師現場做起了評分統計。

    等待結果期間,負責展示的學生們回到了休息室更換衣服,關上了房門。

    紀輕舟起身伸了個懶腰,正打算去看看評分情況,結果轉過身,卻發覺座椅后排角落位置不知何時多出了一位他意料之外的賓客。

    “張導?你怎么會在這兒?”

    紀輕舟走過去打招呼詢問,“剛才好像沒看到你啊。”

    “我是才剛到不久,”張景優悠然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掛著笑意解釋,“前陣子在一個宴會上碰到泰勒先生,聊了幾句,他知道我是《秋意撩人》的導演剪輯師,便給我發了邀請,但我不做評分,只是過來看個表演。”

    “但你現在不應該正忙嗎?”紀輕舟拉了張無人的椅子,在他身旁落座,用著僅限于二人聽見的音量問道:“新電影不是兩周前就開機了?”

    “原本是順利開拍了……誒呦,說起此事來又有些氣憤。”

    張景優搖了搖頭,朝他嘆道:“那位白玫瑰的演員,你也見過的,當初她說父母親皆是留洋歸來,觀念開放,我才與她簽了合同,結果她竟是從家中偷跑出來演電影的。

    “才開拍兩日,那姑娘的父親就帶人來了片場,壓根不管什么違約不違約的,連夜坐船將人帶回了廣東去……女主演之一都沒了,這叫我如何拍?

    “我若想派律師過去協商,自然也可以,但只怕會耗費更多的時間,不如先找個新演員,盡快把眼前的麻煩解決掉。”

    紀輕舟一聽此言,頓時提起了幾分警惕之心,挑起眉側著眸光掃視他道:“你不會,還在打我學生的主意吧?”

    張景優對上他狐疑的眼神,也絲毫不心虛尷尬,氣定神閑道:

    “紀先生莫將我視為豺狼虎豹,我熱愛電影事業,自然是想要找最為貼合角色的演員。可拍電影之事嘛,也得講究你情我愿,不能強人所難,大家相互配合,才能拍出好片子。

    “我是看好晏小姐,卻也不會勉強她,之前已去詢問過她的意愿,她是愿意一試的,我這才來了這。”

    “你找她問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前幾日,你說過那模特是你的學生,我便親自去你學校找了找。”

    紀輕舟不禁蹙了蹙眉,晏樂愿意拍戲,他大概能想到對方是為了賺錢養家還債。

    倘若真是你情我愿的情況,他一個外人也的確不好插手什么,可站在老師的角度,又難免為這學生的未來擔憂,便拐著彎勸道:“她還要念書的,哪來的時間跟你拍戲?”

    “趁著寒假拍,你們學校假放得早,距離過年都還有一個月,那角色的戲份又多在室內,無需跑什么外景,將她的戲份趕一趕,說不準半個月就拍完了。”

    紀輕舟輕輕咋了下舌,聽他這般安排,還真找不到什么阻攔的理由。

    他固然希望自己學校里的學生都能好好念書,可人家畢竟也是要生活的。

    張景優緊接著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放心吧,我們好歹是合作過多次的老友了,她既然是你學生,我定然會好好照顧她,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紀輕舟扯著嘴角一笑,語氣涼涼道:“我怕的就是你太過于好心照顧她……”

    張導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道:“這你就莫操心了,這姑娘才幾歲,我不至于那般畜生。”

    紀輕舟微微嘆了口氣,張景優到底算是他在這交到的較為投緣的朋友之一,他也不好太過惡意揣測人家的意圖。

    聽聞他這般保證,也不便再多說什么,正好這會兒排名結果也出來了,他就拍了拍張景優的肩膀,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場考試的結果并未當場宣布,而是預備在明日的期末總結課上,和文化課程一起,向學生公布總分數排名。

    不過老師們是可以提前一睹結果的。

    紀輕舟從泰勒先生手中拿過評分表看了看排名,發現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套他評價最高的桔梗裙正是此次考試的第一名。

    其次是一套紅格子裙的學生裝,第三名是晏樂組的那套旗袍風連衣裙。

    考試結束以后,賓客率先散場,學生們終于完成了最后一場測驗,皆是神采奕然,收拾完畢后,便被老師帶領著分批回校。

    至于通校的女學生,住得離此地較近的,就直接三兩相伴回家了。

    紀輕舟稍微多留了幾分鐘,囑咐看守別墅的門衛將三樓的座椅、休息室等恢復原位,爾后才披上厚厚的棉大衣,提著包下樓,準備回家休息。

    正要坐上停在路旁的汽車回家,拉開車門時,目光掃過路口,恰好望見一道修長的女子身影抱著胳膊佇立在街口薄暗的路燈光里,似在等待電車路過。

    對方似乎也在注意著他的動靜,見青年抬眸望向自己,便微微彎腰輕施一禮。

    畢竟相距不遠,盡管視野昏暗,紀輕舟還是立即認出了女子,朝她招了招手,喊道:“晏樂。”

    冬夜的月色皎潔,沒有夜風,氣溫卻冰冷刺骨。

    見他招手,晏樂連忙快步跑了過來,一邊縮著脖子、摟緊袖子抵御那無孔不入的寒氣,一邊低頭問候:“紀老師。”

    紀輕舟見狀未浪費時間,直接詢問道:“你答應了張先生去參演電影?”

    晏樂毫不奇怪他知曉此事,聞言就微微點了下頭:“嗯,是的。”

    “有做好準備嗎?做了女演員,以后就很難回到正常的學生生活了。”

    “您放心,我是自愿的,我給您拍過雜志,也知曉被鏡頭注視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奇妙,但并不討厭。”

    晏樂略有些哆嗦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愿,嘴里不斷地冒著熱氣:“我若說實話,您也許會覺得我思想淺薄,可我確實很想要過那樣光鮮體面的生活,可以穿上許多漂亮的衣裳,留下美麗的影像,還能拿取豐厚的酬勞……”

    晏樂始??終記得前往雜志社試鏡那一日,當紀先生的學生宋小姐和那位雜志社主編解小姐,她們穿著一身時髦靚麗的服飾,笑容明麗地討論著工作,毫無陰霾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內心驟然掀起的夾雜著自卑與無限欽羨的波瀾。

    “別人我可能信不過,但張先生是您的朋友,我相信他不會騙我。”

    紀輕舟有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在現代生活中,他見過不知多少為了獲得一個上鏡機會而不惜一切手段的模特藝人,尤其是那種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一旦體驗過被追捧、被稱贊,成為視線焦點的感覺,很難再回歸平常的心態。

    對方的想法,他完全能夠理解。

    然而不論是哪個時代的女明星,凡出名的必然會伴隨巨大爭議,例如施小姐,自成名以后就沒少成為八卦刊物的焦點。

    所幸她自身家底殷實,心態也足夠堅強平穩,才能不受流言蜚語影響,繼續自己的事業。

    以晏樂的性格和家境,其實不太適合走這條道路,但既然對方是自己想要過那種聚光燈下的生活,他若阻攔了,說不定還會引來怨恨。

    紀輕舟想到這,也就點了點頭,不再多勸,最后給予囑咐道:“你既然想做,那就放手去嘗試,但工作歸工作,其他時候還是要多留一份心眼。張導是我的朋友沒錯,可那種浸淫商場的男人,說白了沒幾個是好東西,交往時要特別留心些。

    “在劇組,可以和施小姐多交流,她人很好,和她做朋友你會受益良多。如果施小姐不在,那小祝也不錯,他可能有些冷淡,但底子是善良的,真遇到事,他也會幫你的。”

    晏樂認真地聽著他的諄諄告誡,聽到后邊那詳細的叮囑時,忽然一陣酸意涌上鼻頭。

    她吸了吸發紅的鼻子,朝著青年強作笑容道:“您說的,我都記住了。如果有我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來找您嗎?”

    “可以啊,有事找老師嘛。”紀輕舟語氣輕快回了句,唇角剛牽起笑意,瞥見駕駛座半敞的車門內,某個豎著耳朵偷聽的司機,無語地移開了目光。

    旋即客套性地問女子道:“住哪?需要我捎你一程嗎?”

    晏樂望了望遠處正緩緩駛來的電車,搖搖頭道:“不麻煩您了,我住得不遠,坐幾站電車,很快就到了。”

    “行,那你路上小心。”紀輕舟最后叮囑了一句,便打開車門,鉆進了車后座。

    拉上車門后,他讓阿佑先掉個頭,不急著出發,待透過車窗看見女子順利上了電車,才朝駕駛座說道:“走吧,回家去。”

    第184章 秀場選址 我若摘了,你不許笑

    自學期考試結束, 學校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紀輕舟少了份掛念,總算能將更多的心思投入到春季大秀的準備中去。

    算起來, 這場將由時裝業公會聯合舉辦的大秀,自投票通過提議,到如今已有五個月,眼下總算是進入了籌備的后階段。

    為保證這首場大秀的質量, 二月初時,公會投票選出了四名評委,篩選淘汰不合適參與秀展的作品。

    作為這場大秀的主要發起者之一, 紀輕舟自然也是評委中的一個。

    不過時裝業公會成立至今也才不到一年, 短短幾月的準備期,能拿出十套以上作品的洋服店或個人裁縫本就寥寥無幾,有的甚至僅能拿出一兩套原創設計時裝。

    最后點數起來, 參選的作品總數僅九十幾套, 完全稱不上“大型”二字。

    因此在淘汰之事上, 評委們也格外寬容,能留則留, 最后只淘汰了幾套爛大街毫無特色的“新款”。

    而毫無疑問,這九十套已確定的服裝中, 標著“世紀時裝公司”名稱的占了大份額, 足有三十二套新款。

    但這已是紀輕舟刪減過后的結果了。

    考慮到如今分店增多,客戶增長, 下一季時裝屋的成衣系列, 他一共準備了三十八套新款。

    其中有十二套準備作為后續的補充款上新,那么拿出去參加秀場展示的就是二十六套,外加兩套高級定制禮服, 一共二十八個款式。

    至于剩下四套,則是宋瑜兒的作品。

    作為他的“親傳大弟子”,宋瑜兒已順其自然地成為了工作室的簽約設計師之一,因此她設計的四個春季新款就全部掛在了公司名下參與報名,并且也全部通過了審核。

    最近兩月,這姑娘就一直在忙活著打版制作秀場樣衣。

    關于這場大秀的預算、宣發、場地布置等,前期所有的籌備溝通工作,都由時裝業公會目前的理事長嚴老板去籌劃安排。

    但每家品牌所需要的模特,以及模特的妝容造型等,還得由各家自己負責,等確定好模特后,二月下旬再進行統一的彩排工作。

    而由于紀輕舟有這方面的經驗,在月初的公會活動上,嚴老板就大手一揮,安排他為“秀導”,將走秀的時長和點位、出場順序與音樂,以及模特的訓練彩排工作等,統統交給了他負責。

    任務聽起來雖繁重,紀輕舟倒也樂得接受。

    這些能夠直接影響到秀場嘉賓觀感的關鍵性工作,真交給了其他缺乏經驗之人去處理,他反而要擔憂。

    于是接下來兩周,他一方面在準備秀場版衣、招聘選拔模特,一方面也提前做起了走秀方案策劃。

    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年關也悄然靠近。

    隨時間進入臘月下旬,解予安終于放了假,攜帶著兩手提箱的行李和南京特產回了上海。

    而紀輕舟依舊在忙碌工作,至少要忙活到年二九這天才能休息。

    臘月二十三這日午后,紀輕舟剛吃過午餐到工作室上班,便接到了嚴老板的電話,說舉辦大秀的飯店已選好,約他一道去看看場地。

    秀場就選在了外灘的皇后飯店。

    紀輕舟雖多次聽聞過這家飯店,還曾幫金寶兒設計過一套黑面紗造型,令她驚艷登場,自己倒一次也沒有去過。

    當日下午三點,忙完工作后,他便依照和嚴老板的約定,來到了皇后飯店提前看看場地。

    “我們準備將這大堂劃分為三塊觀賞區,模特自樓梯而下,走到那邊的立柱位置,繞過中央觀眾席,往回從樓梯下方的出口回后臺,這一條半橢圓道便是走秀區。”

    負責尋找場地的理事長秘書抬手指向東側的弧形樓梯,轉動著身體、揮動著手臂,努力地給兩個老板作著講解。

    紀輕舟仰起頭,目光順著那寬闊的鋪著紅色地毯的弧形樓梯上移,落到樓梯上方的小平臺處,平臺旁那兩扇對開的酒紅色木門雕刻華麗,的確是一個很好的登場位置。

    “所以模特會從樓梯登場,繞場一周后從下面側門回去,那么,那扇側門是通向哪?”他邊走邊問道。

    “通往餐廳,但側門后邊便有一道小樓梯可以直通二樓,模特走完了,回去換衣服也是很方便的。”

    那年輕的秘書一邊回答著,一邊快步過去推開了側門,帶著他們走了一遍他所說的路徑。

    的確打開樓下側門后,便可看見一道短短的走廊,通往飯店東側的西餐廳。

    走廊一側有一道樓梯,順著樓梯上到二樓,就是一個空間寬敞明亮的接待廳。

    屆時他們會租下這接待廳作為模特化妝換衣的準備后臺。

    而推開接待廳西側的雙開大門,出去便又是那寬闊的弧形樓梯。

    如此整條路線就形成了一個閉環。

    紀輕舟親自繞過一圈后,對這條走秀路線的規劃還是挺滿意的,路線雖長,但清晰分明,模特不走回頭路,對于現在普遍缺乏經驗的模特而言,是一個降低出錯風險的好決定。

    “如何,紀先生?我推薦的這家飯店還算合適吧?”嚴位良笑吟吟地觀察著他的神情問道。

    嚴老板是早已來過這家飯店的,并且對飯店大堂的弧形樓梯印象深刻。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他初次來此時,剛參加完紀輕舟店內的時裝發布秀不久,看見這朝著大堂方向延展而下的樓梯,便瞬間想到,如若紀輕舟的時裝秀在這里舉辦,時裝模特們從那鋪著深紅地毯的樓梯徐徐登場,定然會更為驚艷。

    因此當公會開始秀場選址的時候,他便率先想到了皇后飯店。

    “原來是嚴老板推薦的,怪不得如此切合心意。”紀輕舟附和贊嘆道。

    “那便確定租下了?”

    “嗯。”紀輕舟先是應聲,考慮了兩秒,又說:“這樣,我找個女服務生來按模特速度走一遍試試,你們幫我看看時間,假如時長合適,預算也合適,那就沒問題了。”

    嚴老板等人對此嚴謹行為都毫無異議。

    隨后,紀輕舟便請飯店經理叫來了一位女侍者,按照規劃的走秀路線大概走了一圈,計算了下時間,覺得沒什么問題,秀場的選址便就此決定了下來。

    離開之前,趁著嚴老板和飯店經理商量著租金的問題,紀輕舟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畫本,站在樓梯平臺上,俯瞰大堂畫了個秀場示意圖,確定了下模特的路線和點位。

    待結束此事,從皇后飯店的大門出來時,日頭都已落山了。

    “方才看紀先生好像是坐電車來的,可需要我捎你回店里?左右也是順路的。”嚴位良好心詢問道。

    紀輕舟下午的出行計劃的確較為突然,也沒來得及通知黃司機,就自己過來了,只是叮囑了阿福記得給解公館打個電話,叫黃佑樹換個地點接他下班。

    這會兒他半瞇著眸子望了望馬路中央的停車區,果不其然在那一排的汽車中看見了熟悉的牌照,車旁還有一個裹著厚圍巾的阿佑正朝他招手。

    “多謝嚴老板好意,剛好有人來接我了,今日就不蹭你車了。”

    紀輕舟面帶笑容回絕了嚴老板的好意,接著便裹緊大衣走向了那輛停在報刊亭旁的黑色雪佛蘭轎車。

    報刊亭的老板瞧見有個著裝體面的年輕人朝著自己方向過來,忙舉起手里報紙揮了揮:“先生,可要來份晚報?”

    紀輕舟擺了擺手,徑直走到車旁,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待坐到后座位置上,他掃了圈四周,看向正摘下圍巾手套準備開車的阿佑,詫異問:“你家少爺呢?”

    自解予安放假回來,每日都會跟著阿佑來接他下班,今日拉開車門沒看見對方,他還有些意外。

    “夫人見少爺頭發有些長了,便帶他去新開的理發店剪頭發去了,說是再晚些,理發店也要關門休業了。”

    “奧,這倒是。”紀輕舟放松地靠在了座椅背上,漫然思索著自己的頭發也有些長了,過段時間空了得去修一修。

    不知這個時候有沒有正月里剪頭死舅舅的說法,但反正他在這也沒舅舅,無所謂什么時候剪。

    皇后飯店距離解公館較近,約莫十幾分鐘后,汽車便駛入了公館的林蔭道。

    冬日的傍晚,天暗得尤其快,才五六點鐘光景,暮色已然低垂,僅樹梢旁的天際線上還殘留著一層薄薄的晚霞余輝。

    汽車停在了正門臺階前的噴水池旁。

    紀輕舟方才透過車窗,遠遠便望見解予安一身整齊的灰色西裝外披著件黑色的軍領大衣,頭上戴著頂黑色羊毛呢禮帽,好似要拍海報般身姿挺拔地站在門前臺階下,身旁還有一條搖著尾巴的大狗。

    衣裝整齊的男子手里握著沙包,時不時拋向遠處,叫小豪叼回來。

    看似在遛狗,目光卻直直地凝望著車子的方向,顯然是在等他回來。

    “小豪,想我沒啊?”紀輕舟開門下車時,邊牧犬正好在噴水池旁咬沙包,他便先逗了逗狗。

    接過小豪叼給他的沙包,遠遠地拋向了道路旁的枯草坪。

    看著小狗歡脫地奔向草坪,紀輕舟裹了裹肩頭的圍巾,走到解予安身前左右觀察了下他帽檐下不露一縷發絲的面孔,道:“你怎么還戴起帽子來了,阿佑說你去理頭發了,看看剪得如何?”

    解予安聞言眼睫微垂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按了按帽子,雙唇輕抿著,欲言又止。

    “怎么了?這么不高興,難不成,剪壞了?”

    解予安猶如一個謎語人般沉默了一陣,繼而微微嘆息,臉色稍顯不快道:“那理發師,約莫從前是給人剪辮的,下手既快且狠,全然不知輕重。”

    “真剪壞啦?”紀輕舟見他這副凝重的神色,不覺提起了心,“不會吧,你這臉什么發型吃不住,快把帽子摘了給我看看。”

    解予安頓了頓,眼眸沉靜地注視他道:“我若摘了,你不許笑。”

    “我當然不會笑了,你的美貌是我的個人資產,你的發型剪壞了,我生氣還來不及呢,”他意氣慷慨地說道,“快給我看看,我得考慮考慮要不要問那理發師要賠償。”

    解予安聽他這般與自己同仇敵愾,心里稍感安慰,說:“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

    話說著,他先目光警惕地掃了圈四周,見附近沒有其他人,這才抬起手脫了帽子。

    隨著那黑色羊毛禮帽的揭開,壓到腦后的發絲被晚風一吹,頓然很有彈性地回歸了原位,劉海齊平地垂落在了額前。

    紀輕舟愣了愣,看著他被晚風輕輕吹動的小丸子劉海,握緊了雙拳,還是沒能忍住:“撲哧……”

    “紀輕舟!”

    第185章 小呆瓜 信哥兒最近有去法國交流的計劃……

    “當時是碰見熟人了, 就是那個把印刷所轉讓給你們的查夫人,問起現在印刷所的經營情況,她還不知道《紀元》是你們辦的雜志, 我便同她聊了兩句……”

    夜晚的餐桌上,因解予安罕見地于室內戴起了帽子,難免引起大家的關注,沈南綺便將他剪壞發型的前因后果大致說了說:

    “哪知我一個沒注意, 理發師便開始自作主張了,想給他剪個自己拿手的小平頭,待我聽見元元怒而起身的動靜, 回頭一看, 那劉海已是一刀齊平了。”

    紀輕舟聽聞此言,回想起方才瞧見的解予安的新發型又不禁失笑,憋得肩膀顫抖還是沒能憋住。

    “還笑。”解予安毫無威懾地瞪了他一眼, 不無報復地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胡蘿卜絲炒肉。

    “太惡毒了吧, 解元寶。”紀輕舟嘀咕了聲, 將胡蘿卜全部挑去了他碗里。

    坐在主座的解見山瞥見這畫面,只微微嘆了口氣, 習以為常地移開了目光。

    沈南綺仍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元元也是,自己的頭發不多看著點兒, 就放心讓那理發師大膽動手。

    “我當時見都已這樣了, 那干脆叫他剃個平頭算了,這孩子就悶聲不響地去隔壁買了頂帽子戴頭上, 怎么都不肯繼續剪了。”

    解予川笑說:“我記得元元從前不是不怎注意儀表的嗎, 國外寄回來的入伍照,頭發剃得跟和尚一般,不及寸長, 現在倒是在意起來了。”

    “從前單身在意那么多做什么,如今有個做審美工作的愛侶,自然是要格外注意了。”解良嬉調侃道。

    旋即瞧了瞧對面堂弟帽檐下面無表情的臉孔,實在忍不住問:“你總不能一個月都戴著帽子吧?在家里摘一摘又能如何?

    “你瞧,玲瓏可是一直很好奇地看著你呢,究竟剪成什么樣了,給我們看看不行嗎?”

    “那你們好奇吧。”解予安口吻冷漠回道。

    “真掃興。”解良嬉輕撇了下嘴角,把臉別了過去。

    其實解予川幾人也很想看看他的新發型,畢竟能看解予安笑話的機會不多,但大家也都了解他頑固的性格,見他連小侄女好奇的目光都能漠然視之,也就不再多提了。

    飯后,稍事休息一陣,紀輕舟二人便上樓,回了東館盡頭的臥室。

    一進入房間,鎖上房門,解予安就像是回到了安全屋般,渾身松懈下來,戴了許久的禮帽也順手摘了下來。

    紀輕舟剛把外套掛到衣架上,回頭看到他蓬松凌亂中又異常齊平的劉海,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那么可笑嗎?”解予安語氣略顯無奈。

    “你說呢?本來看你年紀雖小,好歹氣質高冷穩重,結果現在像個呆瓜。”

    解予安有生之年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詞形容自己,他將帽子掛到衣架上,故作淡然地威脅:“今晚你最好睜著眼睡覺。”

    “怎么?你還想給我剪個同款不成?”

    紀輕舟輕哼了聲,滿不在乎地踱步到窗前的沙發旁:“我就是真剪妹妹頭,也不會像你這么呆。

    “這發型好笑就好笑在它出現在了你的頭上,懂不懂?”

    他這般放肆調笑著,剛要在沙發上落座,身后便伸出兩條修長有力的手臂來,多少帶著點氣悶地將他箍進了懷里。

    紀輕舟勉強轉了個身,抬頭對上解予安乖巧發絲下不相匹配的漆黑鳳眸,吊起眼梢笑問:“干什么呀,小呆瓜?”

    “嘴真壞。”解予安不痛不癢地批評一句。

    垂眸凝視懷中青年牽著笑意的紅潤雙唇,緩緩低頭想要去堵上那張總是發出嘲笑聲音的嘴唇。

    “誒,不行,”紀輕舟扭頭躲過了親吻,半笑半調侃道,“你現在好像小學生一樣,我都沒有跟你親嘴的欲望了。”

    解予安面色微僵,接著忽然一言不發地松開手臂,轉身邁步進了盥洗室,關上了房門。

    紀輕舟見他這番舉動,還當他是想去照照鏡子,也未怎在意。

    直到聽見里邊落鎖的聲音,才覺不對勁,走到盥洗室門前敲了敲房門,問:“解元寶?怎么了,生氣了?”

    他說著轉動了下門把手,發覺對方還真上鎖了。

    “真生氣啦?臉皮這么薄嗎?”

    紀輕舟話落,等候一陣未聽到回應,就嘆了口氣,側身倚在門框旁哄人道:“我又不是惡意嘲笑你,就是覺得你剪這頭發很可愛嘛,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你出來指責我,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頭發這東西很快就長出來了,不習慣也就一兩個月,大不了出門發膠一抹,梳成三七分,或者搞個大背頭,又不影響你英俊的面容。”

    說罷,他聽見里邊有水聲傳來,就趴到門上聽了聽,結果那水聲只響一下又停了,不像是在解決生理問題。

    他敲了敲門,問:“在干嘛啊,回我話啊,不會哭了吧?”

    里頭依舊寂靜得很,僅偶爾傳來開蓋關蓋的聲響,不知在做什么。

    紀輕舟斜倚門旁等候了幾分鐘,見他一直不肯出來,就想去沙發坐著等。

    正當他直起后背準備轉身之際,盥洗室內開鎖聲忽然響起,緊跟著房門從里側打開。

    他回過頭,就見某人方才還蓬松柔軟的黑發已被抹了發油,全部梳到了腦后,僅幾縷稍短的發絲垂落在額角眉梢上,露出深邃而冷淡的五官來。

    “你在里邊就是干這個?”紀輕舟先是一愣,旋即挑眉發問:“不是你現在抹什么發油啊,等會兒不還要洗嗎?”

    解予安卻不作聲,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坐到了沙發上。

    隨即手臂圈上青年腰間,令紀輕舟側坐到自己腿上,仰頭用鼻尖碰了碰青年的下巴,試探著在他唇角淺吻了兩下,見他沒拒絕,反而不高興:“你究竟喜歡我什么?”

    紀輕舟還想哄哄他來著,便態度柔順地任由他摟抱親吻了。

    聽聞此言,不解地蹙了下眉:“你這又是在鉆哪門子的牛角尖?”

    解予安面上平靜,佯作不經意地提醒:“現在不躲了?”

    “奧,還在為這事耿耿于懷呢!”聽他這么一問,紀輕舟就回想起了方才之事,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剛才說不想親嘴是因為看見你就想笑,又不代表不喜歡你了,這么敏感做什么。

    “況且,你有沒有想過,我正是因為太在乎你了,才會為你身上一點小變化而笑得不停,換成別人,比如駱明煊,我頂多損他兩句,才懶得管他剪的什么稀奇古怪的發型呢。”

    解予安原本也未怎么生氣,只是罕見被拒絕親吻,有些低落難過而已。

    聽他這番解釋,心情已稍霽,語氣仍是淡然不快:“你就會甜言蜜語。”

    “那可未必哦。”紀輕舟哼哼一笑。

    倏然不知想起什么,眼珠一轉,煞有介事道:“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們雜志社最近正尋找開季刊的封面模特,常合作的那幾個臨過年了都很忙碌,要不你來試試?感覺你還挺符合我們春季系列主題的。”

    解予安已從他壓制不住笑意的口吻中覺察到了幾分壞心眼的端倪,卻還是下意識地接話道:“什么主題?”

    “那自然是,純真、可愛。”

    紀輕舟作答時終于控制不住咧開笑容,說著還抬起手撥弄了下他垂落的幾縷劉海:“是不是很適合你,發型都不用做了。”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解予安聽著他再三調謔的話語,仍氣得牙根有些發癢。

    隨即不打一聲招呼就托著青年的后背與腿根,將人抱了起來走向床鋪,語氣森然道:“明早請假吧,別想上班了。”

    “啊?”

    ·

    讓解予安去做雜志封面模特,終究只是紀輕舟隨口一調侃而已。

    當初照著對方繪制男裝設計稿時,一看某人那僵硬筆挺的身姿,紀輕舟就知道他沒有什么做模特的天分。

    到頭來開季刊,還是請了阿琳娜小姐來拍攝封面。

    請她換上寬松飄逸、點綴著許多立體花朵與蝴蝶的淺紫色唯美衣裙,戴上仿佛兒童作品般堆積著羽毛與玩偶的淺色小禮帽,拍攝了一組以“純真、率然、勇敢無畏”為主題的封面照片。

    封面拍攝排版結束,紀輕舟年前的雜志社工作正式告一段落,此時新年也隨之到來了。

    除夕那日清晨,給工作室、手工坊以及時裝屋的員工們結算了年終獎金后,世紀時裝公司便正式開始放假,直到正月初八才會陸續復工。

    去年的除夕,紀輕舟跟著解家人一塊回了蘇州過年,按此時蘇州大戶人家的規矩,除夕祭祖是相當重要之事,因此今年也是一樣的行程。

    約莫是考慮到年底相聚不多,出發之前,留在上海看管報社的邱文信特意發起了一場飯局,邀請幾個老朋友到常去的菜館吃一頓飯。

    仍是那家名叫“高長興”的紹興酒菜館,同樣位置的二樓雅座,盡管午間氣溫還算舒適,老板依舊在那張頗有年代感的八仙桌下準備了紅彤彤的炭火,供客人取暖。

    紀輕舟和解予安抵達包間時,駱明煊和邱文信都已在桌旁落座,為了不耽誤他們趕火車,菜已提前點好,酒也溫好,就等著他們來吃飯了。

    “時間過得真快,上回我們幾個來這吃,元哥眼睛都還沒恢復,酒水也不敢多沾,今日總算可以敞開喝了。”

    駱明煊見他們到來,便熱情地端起酒壇子,往他元哥碗里倒酒。

    “等會兒回去了要祭祖。”解予安不輕不重地提醒道。

    “哦對對,那我們還是少喝點。尤其輕舟兄,上回就是在這喝得爛醉的。”

    駱明煊及時止住了往他碗里噸噸倒酒的動作,將那紹酒壇子擱到了邱文信手邊,爽朗笑道:“信哥兒,那今朝這一壇就都歸你了。”

    邱文信慢悠悠道:“喝不完我帶去報館,除夕晚上獨自審稿飲酒,也蠻愜意。”

    “還是信哥兒會享受!”

    紀輕舟只低頭烤個火的工夫,酒壇子就已被邱文信擱到了地上,他看了看自己的空酒碗,無奈笑道:“我酒量是不好,也沒必要這么防著我吧?小酌個一兩杯的還是沒問題的。”

    話落,桌上三人齊齊轉頭看向了他,眼神里透出同一個意思:你確定?

    “行,那我多吃點飯。”紀輕舟也并非什么無酒不歡之人,既然大家都不想讓他碰,他便索性安心吃飯。

    今日相聚,主要是為了朋友之間話話家常,聯絡下感情,只消吃得高興舒適即可,也無什么特別正經的事情需要商量。

    不過在吃了一小碗酒后,邱文信倒是忽然記起一事來,朝坐于對面的紀輕舟正色說道:“上回我信誓旦旦同你說近些年不會有赴法交流的機會,也許要打破計劃了。你可還想要去法國?”

    駱明煊聞言,滿臉疑惑:“什么赴法交流?你們之間還聊過這種事?”

    解予安則是微蹙了下眉,轉頭看向紀輕舟:“你想去法國?”

    紀輕舟沒想到邱文信會突然提起此事來,聽他說到要打破計劃,心中便是一慌。

    但在周邊二人注視之下,他還是鎮定了心神,稀松平常地回應道:“我既然是做時裝行業的,想去巴黎交流學習一下也不奇怪吧?”

    “沒有必要,都不如你。”解予安嗓音低沉而篤定。

    “你當然這么認為嘍。”紀輕舟隨口回復道,抬眸看向邱文信:“信哥兒最近有去法國交流的計劃?”

    “倒不是最近,前陣子和一眾文人參加了一個多國社交宴會,有法大使館人士參與,其中有位先生是我們《新窗口》雜志的忠實讀者,與我交談幾句后,說也許可以提供經費,安排上海幾家大報館主筆前去法國交流學習一年。”

    邱文信大概地解釋一番后,又呷了口紹酒,語氣松弛慵懶道:“但此事目前也未正式定下,僅是有此機會而已,你莫抱有太大希望。

    “即便真能促成,興許也要等到那位先生換任回國之時,才能順帶將我們捎過去。”

    “那他多久會換任?”

    “他來上海也有一陣了,最多再過一二年吧。”

    “奧……”紀輕舟略微松了口氣,卻仍有些提心吊膽,轉眼對上解予安沉默注視的目光,就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只是打聽打聽,不一定會去。”

    “你若真想去,我不會阻攔你。”解予安沉吟開口:“但能否等我南京任職結束,我陪你一起去?”

    “你愿意陪我出國?”紀輕舟實際并沒有這個念頭,畢竟在現代他早已留完學了。

    但解予安當下毫不猶豫支持他去追求理想的決定,還是很令他心動的。

    于是揚起唇角,微笑著點點頭道:“好啊,那我便不蹭信哥兒的船了,我們到時候再商量唄。”

    第186章 試妝造型 誰更合適誰就穿那套

    正月初連下了幾日小雨, 令回去蘇州過年的紀輕舟深刻感受到了何為刺骨凜冬。

    好在回到上海后,天氣漸漸放晴,到初八復工這日, 一早起來便是朝陽熠熠,總算迎來了一個大晴朗天。

    這日清晨,九點左右,霞飛路931號的世紀高定手工坊門口, 勤勞的門衛老徐,正拿著掃把清掃門口臺階上的馬路灰塵。

    忽然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旁,隨著車后座門開啟, 裹著大衣、背著包的俊秀青年率先彎腰下車, 緊跟著,身后又下來一個穿著西裝大衣、戴著黑色禮帽的冷面男子。

    “老板,解先生, 您二位新年好啊!”老徐很是熱忱地打招呼道。

    “新年好, 老徐。”紀輕舟掛著笑容回應了句, 進門之前囑咐道:“等會兒會有很多模特和化妝師傅上門,記得登記一下。”

    “好的, 老板。”

    推開手工坊的玻璃大門,走進室內, 一股溫暖的空氣瞬間包圍全身。

    紀輕舟手插大衣口袋, 朝西側大廳內望了眼,便看見那一張張寬大的裁剪臺旁, 裁縫與制衣工們皆已到齊。

    不過放完長假回來后, 員工們顯然有些找不著工作節奏,圍在桌旁看似在忙碌,實際心思都不在干活上。

    要么和同事低聲細語地聊著新年趣事, 要么動作慢吞吞的,邊干著活邊打呵欠。

    還有如葉叔桐那般偷懶偷得光明正大的,紀輕舟進門時,對方正靠在椅子上,吃著蘿卜絲餅看報紙。

    “葉師傅,看來這年過得挺愜意啊?”

    葉叔桐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當即條件反射直起身來,回頭便見老板半瞇著眼似笑非笑地朝自己走來。

    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將手上的《時報》折了折,遞向他道:“我是恰好看到有關我們行業的消息了,這頭版上說三月五日,由時裝業公會舉辦的時裝表演將會在皇后飯店舉行,這日期是已經定下了?”

    紀輕舟掃了眼報紙頭版,點點頭說:“對啊。”

    “那豈不是只剩不到十日的準備時間了?”

    “不然你覺得我這么早來手工坊做什么?”

    紀輕舟輕輕一笑,拍了怕他肩膀道:“趕緊吃完,然后叫上幾個手腳靈活的女工上來幫忙,等會兒模特大部隊就要到了。”

    他說罷,也不等葉叔桐反應,便轉過身帶著首次進入別墅內部的解予安上樓參觀。

    “三樓大廳是我們手工坊的成品展示區,不過現在正準備大秀,放的都是秀場的服裝配飾。”

    拐過樓梯轉角,紀輕舟一邊給他介紹著,一邊推開了走廊上那嵌著彩色玻璃的對開木門。

    三樓大廳內,傾斜的日光自東南側的長窗灑入室內,冬日光線朦朧,使得這間大廳充斥著一股華麗夢幻之感。

    “這么粉?”解予安掃了眼里側那粉玫瑰的壁紙與薔薇花紋的地毯,略有些詫異。

    “這大廳是原來的屋主裝修的,我只買了配套的地毯而已,除此之外可沒有絲毫的改動哦。”

    紀輕舟簡言解釋,垂眼注意到解予安猶豫的步伐,就笑了笑道:“放心進來吧,這是公共空間,不是誰的閨房。”

    解予安自然清楚這點,他猶豫只是因為眼前這可稱為“服裝展示廳”的空間,內容豐富得令他有些眼花繚亂而已。

    步入大廳,只見東邊一側豎立著十幾個套著時髦華麗時裝、禮服的人臺模特,另一邊四五個龍門架成排而放,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樣板衣,架子下方又擺滿了各式樣貼著標簽的涼鞋、皮靴、高跟鞋等。

    靠墻而立的三面大穿衣鏡旁是兩個頂天花板高的首飾配飾收納柜,上面陳列著為本次大秀準備的所有貴重鞋履、手袋、帽子、首飾等大型配飾。

    這一片區域真可謂光輝熠熠又五彩斑斕,一眼望去,平底漆皮的瑪麗珍鞋、絲絨綁帶的高跟鞋、菱格紋皮革手袋、草編闊邊帽、緞面碟形帽、迷你手袋、珠寶腰鏈、銬式手鐲等等,皆為最新款的式樣。

    不說世紀品牌的忠實客戶了,任何一個時髦愛好者,來到這恐怕都會亢奮激動得心臟怦怦加速。

    解予安雖算不上時尚人士,但首次來到這手工坊的“成品陳列館”,望見這多種多樣新鮮靚麗的服裝配飾,想到它們大多出自于紀輕舟的設計,心底不覺溢出濃濃的佩服與欽慕。

    正當他正漫無目的地觀賞著室內陳列時,紀輕舟已同提前到達的徒弟打起招呼:“新年好,魚兒,這么早就在整理你的裙子了?”

    “新年好,老師,還有解先生!”宋瑜兒臉上灑滿著明亮的朝陽,高興地回應,“這不是想讓我的火焰裙燃燒得更熱烈一些嘛。”

    她身旁落地窗前的人臺模特上穿著套晴藍與橙紅漸變色的網紗裙,是小姑娘自己純手工染色制作,也是她四件作品中令她最為滿意的一件。

    紀輕舟當時看見這套裙子的配色設計與不規則的蓬松造型感,順口給它起了個“火焰裙”的名字,沒想到宋瑜兒之后還真就這么叫上了。

    和徒弟打過招呼,紀輕舟又走向了落地窗的另一側。

    那邊角落里,一位穿著整潔圍裙的中年婦女正坐在小型的玻璃首飾柜前,專心地低著頭用鑷子調整著配飾上的花卉形狀。

    “紅姨,我說在二樓怎么沒看見您,已經開始忙碌了?”紀輕舟走到玻璃柜旁問候道。

    被他稱為“紅姨”的中年女士壓根無暇抬頭看他,僅是慢吞吞地回復道:“啊,您不是說今日就要用上這批首飾了嘛,我再來檢查整理一下。”

    紀輕舟靠近她身旁瞧了瞧她正在調整的戒指。

    那銀質的戒圈設計成了細細的柳枝形狀,上面裝飾著直徑約莫才一點五公分大小的微型花束。

    雖然微小,這花束卻是色彩斑斕、樣樣齊全,仔細去看,甚至能認出每種花的品種。

    一旁玻璃柜內的首飾盒中還有幾款其他風格的花束戒指、耳飾、胸針等配飾,每一款都配色和諧、造型精致,分外的可愛秀美、栩栩如生。

    而這些新款的首飾,毫無疑問皆誕生于眼前這位名為“戚紅”的手作工匠的巧手之下。

    包括當初杭州新店開業時,那細膩小巧可輕輕晃動的鈴蘭花胸針,也是由對方悉心制作。

    此次春季大秀,紀輕舟為成衣系列設計的配飾中含有不少的鮮花元素,而如帽子、頭紗上的布藝花飾,自有另一位擅長真絲燙花的手藝人去制作,還不必眼前這位出手。

    將花束縮小成微型狀態裝飾在戒指、耳飾上,才是對方的舒適區。

    “那您慢慢來,反正不急著用。”

    檢查完紅姨正在忙碌的工作,紀輕舟抬腕看了眼手表,估計模特和造型團隊應該快到了,便從包里拿出一疊時裝效果圖,準備開始工作。

    轉頭見解予安已逛完一圈,兀自提著張單椅找了個相對空閑的角落就坐,好心提醒道:“你要不去樓上的閣樓間休息?上面有我的一套辦公桌椅,你把門關上,好歹清凈些。”

    “不用,就在這。”解予安毫不在意地回道,不知從哪掏出份折疊的報紙,悠然地攤開報紙翻看起來。

    “行,那你待會兒別嫌吵。”

    紀輕舟剛這么說罷,大廳的門便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兩個之前合作過的模特結伴走了進來。

    之后,就好似開了閥門的流水般,模特、化妝師、造型師接連不斷地抵達。

    原本還算寬敞的大廳,一下子涌入了三四十人,頓時變得擁擠起來。

    再加上前來幫忙的裁縫與數位穿衣工,足有五十幾人分布在這大廳內,剛剛還想留在這看紀輕舟工作的解予安,眼看著自己所在的位置被陌生女子們包圍,頓時有些坐不住。

    考慮一陣后,終是拿著報紙,悶聲不響地前往閣樓的老板辦公室。

    紀輕舟注意到了他的離開,卻也無暇顧及,因是首次試妝造型,人多了以后難免有些混亂。

    原本他也沒想要招這么多的模特,只是沒料到他貼出招聘啟事后,來應聘的姑娘竟多達五十余人。

    這自然也有他給的報酬較高的緣故,除此之外,也可以見得《秋意撩人》這部時裝記錄影片給民眾帶來的影響。

    而考慮到此次大秀的場地較大,模特倘若要在后臺更換衣服,需要耗費較多時間在爬樓梯上,經驗不足時很容易造成失誤,給這場花費了同行諸多精力準備的大秀帶來瑕疵……

    如此一來,倒不如索性挑選三十位模特,再加上他額外所請的施玄曼和晏樂兩位電影女演員,擔任他兩套高定禮服的模特,人便齊全了。

    不過今日,施小姐因還在拍攝電影,到場的只有已經殺青的晏樂。

    即是說,這大廳內實際的模特數量為三十一人。

    其實大部分的姑娘彼此之間并不相識,但因年紀相近,敢來應聘模特職業的又多是活潑開朗、勇于嘗試的性子,當她們湊到一起后,就尤為的喧嘩吵鬧。

    對于眼前這較為混亂喧雜的場面,紀輕舟也有所預料,提前準備了標有模特名字的序號牌,掛在她們的身前,分配服裝時,便讓模特面朝自己站立成兩排。

    按照走秀服裝的出場順序,在兩排年輕姑娘中挑選合適的人選,不熟悉的模特直接叫她的序號,如此就簡單明晰許多。

    首先開場服裝,是一套黑色貼身抹胸式的長款連衣裙。

    裙子臀部抽褶,勾勒出女性化的曲線效果,因是低領款式,肩上又搭配了一條白色兔毛披肩環繞肩膀,在胸前打了個蝴蝶結,點綴上一朵淺粉色的絲綢玫瑰。

    最后配上一雙黑色絲絨長筒手套與相應的高跟鞋,再搭上按照效果圖制作的大號鍍金吊墜耳環,便是一整套的搭配。

    “六號,劉小姐。”紀輕舟站在模特們前方,翻著設計效果圖,叫出曾兩次參與過他新款發布秀的劉茵麥小姐。

    對方正是那位《真假鳳凰》電影里飾演黎小姐丫鬟的女演員。

    紀輕舟對這位小姐毫不怯場的舞臺表現力印象十分深刻,因此準備讓她來擔任這一次的開場模特。

    見劉茵麥已向前一步準備接受自己的任務,紀輕舟徑直走到那套黑色連衣裙旁,指了指人臺上的裙子道:“你去換上這套試試,合適的話,此次就由你來做開場了。”

    劉茵麥顯然有些意外,但又分外欣喜,立即應承了下來。

    紀輕舟漫應了一聲,翻到下一頁,下一套是一件米白色的圓領針織連衣裙。

    他抬眸掃過那些面色中多少透出些緊張好奇的年輕姑娘們,開口道:“三號吧,寇小姐。”

    ……

    首次的試裝只是初步的分配嘗試,之后不合適還能繼續做調整,因此紀輕舟沒有浪費時間,盡量快速地完成了第一次的分配。

    十幾分鐘后,現場就只剩晏樂還沒有被喊到名字,而剩下的未分配的衣服就剩那兩套禮服了。

    同樣是白色系的禮服,一套是更偏向于浪漫風格的泡泡袖緞面拖尾長裙。

    裙身的臀部采用了巴斯爾風設計,將裙擺一部分束到腰后,點綴上雙層的蝴蝶結與淺粉色的玫瑰花朵,以營造纖腰豐臀的視覺效果。

    衣身主面料使用的是米白色的真絲緞,那泡芙般蓬松的抓褶與料子呈現的柔和珠光感,再配上淺粉色的真絲緞玫瑰點綴領口與后背的蝴蝶結,整體就像是一個老式的奶油蛋糕,充滿著濃濃的油畫質感。

    另一套則是前胸交叉款式的無袖禮服裙,裙子上身的剪裁利落大方,下身則擁有著相當蓬松寬大的裙擺,正是那日裁縫學校的學生們前來考試參觀時,女工們正在縫制的那一套。

    但當時,學生們所瞥見的那寬大浮夸的緞面裙擺其實只是裙子的內襯而已,成品的裙體外邊不僅覆蓋了雙層半透明的米白色真絲歐根紗,又以較短的薄紗圍繞裙身,揚起蓬松弧度,呈現豐盈量感。

    裙身的腰前側還采用真絲薄紗壓上了層層的交疊軟褶,裝飾上了兩朵正爛漫開放的真絲緞面白茶花。

    這一套隆重而不失純真氣息的禮服,幾乎是所有姑娘進入大廳時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大家最為向往的。

    雖然自身未分配到這一套禮服,但所有人都暗暗關注著,會由誰來展示這樣美麗的衣裙。

    晏樂心中同樣很是期盼,但遺憾的是,紀輕舟直接將她帶到了那套奶油蛋糕般的禮服裙前。

    雖然這一套也很漂亮,但到底沒有另一套更為隆重,那顯然會是放在整場秀最后登場的驚艷所有觀眾的一套禮服。

    紀輕舟觀察到她的眼神變化,淺笑問:“想穿那套?”

    晏樂猶豫了下,還是遵從內心點了點頭:“嗯,但我哪套都可以,還是聽老師您的安排。”

    “別著急,禮服造型就這么兩個,你和施小姐都要試妝的,誰更合適誰就穿那件。”

    紀輕舟相當公平地提議道,“但那套不容易試穿,就先從這件試起吧。”

    第187章 美人計 那你手段很一般嘛

    三月初的下午, 春雨淅瀝地落了一整日,窗外的馬路與碼頭上,皆是人影寥寥。

    雨霧蒙蒙中, 偶有撐著雨傘的路人匆匆走過,更多的還是戴著斗笠拉著車的車夫,擁擠在那一家家銀行飯店門口,與出租汽車爭搶生意。

    皇后飯店二層的接待廳內, 一片嘈雜聲音中,模特寇琴獨自貼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街景, 心中情緒復雜又感懷。

    她的父親是碼頭上的搬運工, 母親在洗衣店干活,兩人每日所賺的工錢雖微薄,但假如她家只有她一個孩子, 那日子興許也還過得去, 然而她是家里的老三。

    上面有哥哥姐姐, 下面有弟弟妹妹,排行中間的她是最不受重視的那個, 吃得少,穿得舊, 還要干最多的家務活。

    每次頂著烈日或寒風, 走上四五里路,來碼頭給父親送飯時, 寇琴望見江邊一座座高大壯觀的建筑, 望見那飯店門口進進出出的衣著體面的客人,她總會忍不住想象,若是自己能進去看一看就好了。

    誰知就因一個月前, 偶然聽鄰居介紹去參加了一個模特選拔,她竟真有機會穿上體面的衣服,走進這曾屬于她夢想中的世界了。

    她稍稍往后挪了挪腳步,看見以陰雨天為背景的高大玻璃窗上映出接待廳輝煌明亮的燈光。

    光芒中許多穿著時髦的女郎波波碌碌穿梭其中,光影模糊流動著,好似一部昏昏沉沉的影片。

    寇琴微微瞇了下眼睛,集中視線看向正前方玻璃中自己婆娑的身影。

    她已換好了衣服,做好了頭發,正在等待化妝。

    距離第一次試妝造型其實才過去了一周而已,她卻感覺自己在這一周內體驗接觸到的東西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此刻的她,穿著一件面料異常舒適且厚實保暖的米白色圓領連衣裙,因缺乏營養而有些泛黃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地盤在腦后。

    腰間系著一條細細的皮帶,手上戴著一雙奶黃色的羊皮手套,左手腕上還套著足足十個采用彩色編織繩纏繞銀質手環制作而成的絢麗手鐲。

    現在她腳上所穿的還是一雙普通的布鞋,但她知道,等化完妝開始排練的時候,她就會穿上那雙舒適靚麗的銀色小皮鞋。

    “這就是時尚的感覺。”寇琴用著新學到的詞描述自己身上的服裝。

    盡管這針織裙無袖的款式一開始令她覺得有些暴露,很是不情愿穿著,而紀先生的那位學生宋小姐,卻告訴她們這是時尚的衣服,是未來必然會流行的衣服,她們這份模特職業所做的就是將時尚潮流的服裝推廣于市場。

    “這就是一份普通工作,和百貨商場的推銷員一樣,都只是為了推銷商品而已,只要你們足夠的時髦美麗且自信,沒有人會看不起你們。”

    那位宋小姐的話依稀還留在寇琴的腦海里,給她帶來了許多自信。

    “我只是為了賺錢。”她這么告訴自己,微吐了口氣,理了理領口上那條打著蝴蝶結的橙色細條紋絲巾。

    正打算去看看可有輪到自己化妝,轉過身恰好望見排在她前面化妝的劉小姐快步過來,朝她喊道:“寇琴,快去,輪到你了!”

    “好,劉姐。”寇琴爽快地朝對方露齒一笑,旋即便走到了負責自己妝容的化妝師唐師傅身旁落座。

    先搽雪花霜,再拍粉、畫眉,于眼皮上涂抹淡淡的胭脂,還是和之前一樣的步驟。

    當唐師傅哼著小曲,用削得細細的木炭筆在她眼皮上描出眼線時,身后喧雜的動靜忽然為之一靜,過了片刻,才又漸漸嘈雜起來。

    但模特們那種毫無顧忌的嬉笑打鬧卻顯然收斂了許多。

    唐師傅注意到這變化,往門口望了眼,果不其然看見一個穿淺藍色襯衣的年輕男子手拿文件、帶著幾人走進后臺來,正同兩個穿著圍裙的裁縫交談著什么。

    “果然是紀先生來了。”唐師傅不出意料地感嘆了一句。

    注意到面前輕闔眼睫的女子聽見“紀先生”幾字時微微抿起的嘴唇,很是八卦地笑問道:“你們這些年輕姑娘里,十個有九個都偷偷愛慕那先生吧?”

    寇琴先是一愣,接著微微搖頭:“頂多有點兒崇拜罷了,我們與紀先生也沒說過幾句話,怎能看見一個漂亮男子,就心生愛慕啊。”

    “那上回那叫小桃子的姑娘被解雇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她犯蠢。”寇琴冷哼著回道。

    化妝師口中的小桃子,跟她一樣是個家境貧苦的姑娘,也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性子活潑,模樣端正,笑起來露出虎牙之時,勉強可稱得上俏麗二字。

    雖然模樣還算漂亮,但在寇琴看來,小桃子的容貌與那位天生麗質的晏樂小姐,還是有較大差距的,更何況是與那位當紅的影星相比較了。

    而這姑娘自己卻自視甚高,試了三次裝,換了兩套衣服都不滿意,覺得自己完全配得上穿那兩套最漂亮華麗的禮服。

    就前幾日,在霞飛路那棟大洋房里的最后一次排練,她約莫是覺得自己沒有機會了,想要“拼搏”一把,竟趁休息之時,穿著肚兜、衣衫半解地去閣樓敲起了老板辦公室的房門。

    結果那時紀先生恰好去了樓下,屋里頭只有紀先生那個總是戴著帽子露半張冷峻面孔的表兄弟在。

    聽聞那男子發了不小的脾氣,此事又被前去送水的茶房看見了,之后毫無疑問,小桃子便被開除了。

    “早點解雇了才好,否則這樣的人做模特,早晚敗壞我們這行業的名聲。”寇琴忿然作色道。

    唐師傅暗自咋了咋舌,心說你這行業也未必能持續多久,大可不必如此操心。

    他不再多聊,拿出方才的脂粉盒,打算給女子臉頰上抹點淡淡的腮紅,忽而眼角余光察覺有人朝自己這邊走來,轉頭看了眼,發現正是雇傭自己的那位老板。

    于是立即收起目光,擺出認真工作的神色。

    寇琴同樣在鏡中看見了藍襯衣青年朝自己靠近過來,下意識地調整了表情。

    她有種預感,紀先生多半是沖著自己來的,想到這,擱在大腿上的雙手就不自覺地交握收緊起來。

    幾乎是兩個呼吸的工夫,紀先生果然停在了她的身旁,站在她椅子左側,目光掃量著鏡中女子的妝容。

    過了會兒似覺得角度不對,又半俯下身來,認真地審視鏡子中她的臉孔。

    寇琴全然不敢與男子的目光對視,光是聞見身旁飄逸而來的那股獨特淡雅的香氣,便覺心口跳動得厲害,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滯了。

    “換個藍色眼影試試吧。”

    “還有這絲巾的蝴蝶結扎得太呆板了,誰給你綁的?”

    聽見他提問,寇琴頓了頓才回道:“幫、幫我穿衣服的那個姑娘。”

    話落,她還未怎么反應過來,就見男子毫不廢話地伸手過來,修長指節靈活快速地解開了她脖頸上的短絲巾,三兩下就重新做了個造型。

    “好,這樣可以。”他自顧自說著,理了理那橘紅細條紋的絲巾兩端,接著便直起身朝一旁的化妝師道:“記得換藍色眼影,唇色用橘紅的。”

    “好好。”唐師傅連聲答應。

    看著青年轉身朝著一旁的試衣區而去,唐師傅拿出清潔用的手帕,打算擦去女子眼皮上的紅胭脂。

    爾后察覺到這姑娘比起方才來明顯紅潤了許多的臉龐與脖頸,“嘿”的一笑說:“我就說,你們這些姑娘沒幾個心思單純的。”

    寇琴張了張嘴,低聲咕噥:“我可不會那么蠢。”

    ……

    另一邊試衣區,紀輕舟正快速地給自己的模特們調整造型。

    盡管模特們在前幾次的彩排試妝中都已調整過多次,但不同的燈光環境下,造型的質感與視覺效果也會發生較大的變化。

    就比如有個體態修長、氣質較為成熟的女模特,所穿的是一件剪裁修身簡潔的黑色低領連衣裙。

    這件連衣裙在她的身上被很好地被詮釋出了自信知性的魅力,再搭上一頂糖果粉的帽子,便愈發增添了幾分靈動率真的感覺。

    可倘若與黑裙搭配的只有一頂粉帽子,未免顯得顏色過于跳脫,觀眾的目光焦點很容易轉移到帽子上。

    因此在繪制一套造型的效果圖時,紀輕舟給模特手中增加了一束鮭魚粉的郁金香花束,用來平衡色彩。

    但走秀時抱一束花也未免太浮夸,他便為這套衣服準備了一把粉色蕾絲小洋傘作為道具。

    前幾次在手工坊排練時,自然光線下,這套造型搭配不覺得沒什么問題,今日這飯店的暖黃色燈光一照,又覺這洋傘太過少女,不怎搭配衣服。

    紀輕舟看著穿衣鏡中的模特思索了一番,隨后抬手將她帽子上的那條深粉色的寬絲帶拆解了下來,直接繞過模特纖長的脖頸,在頸后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再一看鏡中模特的造型,便覺舒適優雅許多。

    “行了,你去化妝吧。”

    他整理完畢,看了圈四周,暫時沒發覺什么問題。

    此時恰好施玄曼造型完畢,舉著手臂拖著蓬松寬大的裙擺從換衣間緩慢地走了出來,他便踱步過去問:“你是最后一個出場的,這么早做造型做什么?這裙子一穿上,坐都坐不了吧?”

    施玄曼淺淺笑了笑道:“您不是說,我今日彩排不必化妝嗎?那我想著這禮服不怎好穿,便先去換衣服了,哪曉得他們動作這樣慢。”

    “要不先把外面的紗裙摘了?休息會兒?”

    施玄曼搖了搖頭:“大家好不容易才幫我穿上的,這料子又易皺得很,每回摘掉都得重新熨燙。”

    她說著低頭珍惜地撫摸了下衣裙外層那米白柔亮的真絲歐根紗,繼而側過身望了望鏡中的自己感慨:

    “這輩子從未穿過這樣麻煩的裙子,可謂是一次獨特體驗了,但它又著實很漂亮。如果是為了拍電影,是我所演的角色結婚,那我會很樂意穿它的,平常的宴會就算了吧。”

    “這么說來,它走完這一趟之后,就只能進倉庫待著了。”

    “那我想,它的美貌和價值還是值得進博物館的。”

    紀輕舟愉悅地笑著點了點頭,隨后道:“行,那你多堅持一陣,其他組的模特排練也快結束了,我去催催,盡量快速地開啟彩排。”

    “今日再排兩遍,便可休息了?”施玄曼問流程道。

    “嗯,畢竟明早大家六點就得過來準備了,今天就早點收工休息吧。”

    紀輕舟看了看手表,語氣略顯無奈道:“我也有點撐不住了,這幾天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說罷,微微搖頭嘆息著,朝通道門而去。

    ·

    話雖如此,因中途每一組排練多少都會出現一點失誤,耽擱了不少時間,今日還是彩排到了夜里八九點鐘。

    三月早春的夜晚,依舊寒意深沉。

    雨已停歇,拂來的晚風中卻夾著陰冷潮濕的水汽。

    下了班,一坐到車上,紀輕舟便覺頭暈目眩般地腦袋一歪,靠到了解予安肩膀上,又習慣性地抬手伸入了男人的西裝外套內,抱住了他的腰腹取暖。

    解予安稍稍正了正坐姿,側著頭低垂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青年雙目閉合的恬靜臉龐。

    過了會兒,突然低頭貼近嗅了嗅青年的發絲與額頭。

    紀輕舟雖然閉著眼睛,卻能感受到額間的氣息流動,好笑問:“你聞什么呢?跟條狗一樣。”

    “一股脂粉味。”

    “我可是已經洗過手嘍,但在那種環境里待久了,很難不沾上。”

    解予安默不作聲地抬手理了理他的頭發,旋即又用溫熱的手掌貼了貼他微涼的臉頰。

    紀輕舟未等到他的酸言酸語,還有些不習慣,道:“你最近好像醋勁沒那么強了,以前我給模特理個頭發你都要給我擺臉色,現在是慢慢適應了?”

    “怎么適應?眼不見為凈而已。”

    “奧這樣啊……那你就不擔心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做點什么?”

    解予安心里略有起伏,語氣卻毫無波瀾:“她們的手段都很低劣。”

    紀輕舟聞言失笑:“不就碰巧被你捉到了一次嘛,也不能用‘都’來形容吧?再說低劣歸低劣,對許多男人可是有用得很。”

    “對你有用嗎?”

    “嗯……那得看是誰用,要是解先生給我用美人計,我可能就遭不住了。”

    解予安口吻淡淡:“我不會用這種低級手段。”

    “哦?”紀輕舟睜開雙眼,揚起腦袋注視他的側臉問:“那你有什么手段?給我長長見識?”

    解予安稍稍安靜了幾秒,似乎在思考,隨即將他的左手從自己的外套里拉了出來,寬大的手掌包裹著他的手心,從拇指開始按摩指節。

    “哦,就這種手段啊,”紀輕舟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地揉搓過去,笑說:“那你的手段很一般嘛,我隨便找個盲人按摩……”

    他話未說完,就看見對方按摩完自己的中指后,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枚打磨得锃光發亮的素圈金戒指來。

    隨即在靜謐的呼吸聲中,將那枚散發著熠熠光澤的戒指戴到了他的無名指上。

    第188章 花蝴蝶(純感情) 到時盡量花給你看……

    因彩排下班較晚, 紀輕舟二人回到解公館已是九點過半了。

    家里長輩都休息得早,尋常這時候頂多門口和門廳里會亮一盞燈,方便安保行動, 而今日不僅門外掛著明亮的燈籠,大廳與西館的餐廳也都亮著一排明晃晃的暖黃燈光。

    紀輕舟對此略感詫異,聽解予安提醒了才恍然記起,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他最近實在忙碌, 從早到晚地準備著時裝秀的事情,以至于都忘了正月里還有這般重要的節日。

    “本想帶你去城隍廟逛逛,聽聞有開燈市, 有雜耍玩藝、舞龍燈等, 還準備了煙火,很是熱鬧。”

    進入玄關門廳時,看見懸掛在走廊上的那幾盞顯然是為兒童準備的動物彩燈, 解予安順其自然地提起此事道。

    紀輕舟聽他口吻中似含有幾分遺憾的味道, 倏而明悟:“那你原本不會是想在放煙花的時候送我戒指吧?”

    解予安側頭眸光幽暗地看了他一眼, 一聲不語的,未作否認。

    紀輕舟見狀就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沒事, 明年再一起去看花燈。”

    大餐廳雖亮著燈,實際空無一人, 長輩和小輩們早一個鐘頭前就已吃完了湯圓, 上樓休息去了。

    聽傭人的意思,沈南綺原本想在樓下等等他們, 見二人遲遲不回來, 便讓廚房準備著包好的湯圓,等兩人回來再煮給他們吃。

    紀輕舟忙碌了一整日,晚飯也沒怎么好好吃, 這會兒還真有些餓了。

    于是到家后,兩人便先去餐廳,坐在長桌旁,一人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沙甜湯圓下肚,才慢悠悠地上樓去休息。

    深夜的東館二樓,萬聲沉寂。

    先一步洗完澡后,紀輕舟晾著擦得半干的頭發,坐到了沙發上,頂著濃濃的倦意,拿出走秀策劃方案,依照今日的彩排結果做了些小修改。

    結束之后,他將自來水筆夾在紙頁中,擱到了茶幾上,隨即輕舒了口氣,后靠在沙發背上漫然地放空起思緒。

    浴室內,時不時有流水聲傳來,他閉著雙眸,聽著里頭傳來的動靜,為困意籠罩的思緒無意識地判斷著解予安的洗漱進程。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掀開眼皮,抬起左手,仔細瞧了瞧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戒指外觀真是相當的素凈簡樸,表面光滑發亮的,沒有丁點兒的裝飾或花紋設計。

    不過作為一款男戒,如此簡簡單單的款式,戴在手上倒也挺顯矜貴雅致。

    紀輕舟對著燈光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新裝備,忽然眼珠一轉,將這戒指摘了下來,看了看戒圈的內側。

    果不其然,這戒指內圈刻有一些纖細端正的小字。

    “康健安樂……”

    他半瞇著眼,念出上面的文字,繼而眉尾微挑:“紀、元?”

    察覺到某人夾帶的小心思,他不由得哧的一笑。

    果然,他就知道,解予安不會放過這種在他身上做標記的機會。

    “搞得好像我們雜志的周邊……”紀輕舟低聲咕噥了一句,將戒指套回了手指上。

    隨后摸了摸頭發,感覺已差不多晾干,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準備去睡覺。

    這時,盥洗室門從里側打開,穿著成套睡衣、頂著頭潮濕黑發的男子披著干毛巾從里邊出來。

    距離剪發之日過去大半個月,解予安的頭發已長了些許,沾著沉重的水汽垂落額前,較長的發絲已能觸及眉毛,沒那么齊平了。

    不過看見紀輕舟時,他還是第一時間將額發捋到了腦后,不提供任何讓他嘲笑自己的機會。

    “我看到戒指上的刻字了,”紀輕舟壓根未注意到他的舉止,兀自倚在沙發旁說著自己的新發現,“你這手段還真是,相當樸實無華。”

    “樸實無華?”解予安一邊表示疑問,一邊拉過青年的手臂,讓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雙臂交叉著圈在青年腰間,仰著頭親了親他的耳根。

    “嗯,”紀輕舟理所當然點頭,垂眼看著他笑道,“不然你還覺得自己很浪漫不成?”

    解予安微抿了下唇,不作回應。

    心下暗忖,原本按照計劃,應該是浪漫的。

    紀輕舟倒也想到了他的原計劃,只是覺得放煙花時送戒指就更俗氣了,那還不如在車上,侃著日常的話題,做著尋常的按摩,毫無防備地被戴上戒指,更有驚喜感。

    他這么想著,見對方默然不語,便又說出心里話道:“不過浪漫驚喜我見得多了,現在還就吃你這套。”

    “見得多了?”解予安眉頭微動,重復起他的話語,重點偏移問:“誰給你的浪漫驚喜?”

    “啊?這,還能有誰啊……”紀輕舟含糊不清地回答。

    見他眼神微凜,似有不悅,就無奈輕嘆了口氣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嘛,我認識你的時候好歹也二十五六了,談過幾段很正常吧?”

    “幾段?”

    “嗯?好困啊,要不去睡覺吧。”

    見他裝傻充愣,解予安心中愈發難以自抑地泛起酸澀情緒來,嗓音低沉輕嘲:“看來情史相當豐富。”

    紀輕舟往旁邊瞧了瞧,顧盼四周道:“那個盥洗室是不是藏了個酸菜壇子?好像是有酸氣泄露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說著便站起身想走,卻又被男人摟著腰按回了原位。

    “說清楚。”

    “說什么呀,真說了你又要不高興。”紀輕舟真后悔自己腦子渾卻說話快,一不小心又挑起這敏感話題來。

    事已至此,只好耍賴般地說著哄人話語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又沒法改變什么,大不了我以后都歸你管,是你解元寶一個人的專屬小舟,行不行?”

    他的甜言蜜語,解予安已聽了不知多少,以為會有免疫,但每每聽聞,還是會心生歡喜。

    他默不作聲地注視著青年說話時靈動漂亮的眸子,心忖對方少年時,抑或剛成年的時候,正當青春燃燒之際,定然更為明朗耀目。

    可惜他都無緣相見。

    靜默中,外邊走廊上傳來隱約的整點鐘聲,已經十一點鐘了。

    “怎么又宕機了?”

    等了會兒未等到男人回應,紀輕舟便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解元,回神,困了嗎你是?”

    解予安暫未回答,定定凝視他問:“你二十歲,是何模樣?”

    “問這做什么?”紀輕舟眨了眨眼,旋即想起二人年齡差距,又不禁失笑:“我二十歲的時候你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吧?早戀都戀不到你頭上來。”

    “沒有那么夸張,你二十歲時,我也有十五六了。”解予安刻意模糊年齡報了個虛歲,頓了頓,微垂眼睫強調:“毛也長齊了。”

    “奧奧,”紀輕舟被他一本正經的辯解逗笑,“那我也沒有戀童癖。”

    “怎能叫戀童?”解予安不以為意。

    在他印象中,家鄉許多人都是十三四歲光景、甚至十歲左右就已定好了親事,男子約莫十八九歲結婚者最多,女子則是過了十六便可出嫁。

    至于鄉下,那就更為畸形了。

    當然接受新式教育長大,他知曉早婚并非什么好事,但十五六歲在他觀念里,也稱不上是“戀童”。

    “得了吧,你中學時的照片我又不是沒見過,太嫩了,像個文靜小姑娘,不是我的菜。”

    紀輕舟難得認真地解釋道:“還有你十八歲的入伍照,我也問沈女士要來看了,雖然剃個寸頭,還是面嫩,一看就是沒受過挫折的新兵蛋子。

    “但你回國那會兒剛剛好,大概是受過磨難,就會成熟穩重許多,同時又很有年輕人的銳氣,我遇見你的時候,正好是你最令我心動的時候。”

    “是嗎?”雖然距離回國也才過去兩年,但或許是之前眼睛失明的緣故,解予安很難想象和對方初遇時的自己是什么模樣。

    “嗯。”紀輕舟點了點頭,輕咋舌道:“其實我也一樣,我年輕時的審美太超前了,你這性子,但凡早幾年認識我,肯定連看我一眼都受不了,心里要罵我,什么刺眼睛的花蝴蝶!

    “所以說,我來到你身邊的時候呢,恰好是我個人審美返璞歸真的時候,我們遇見彼此的時機,還真是蠻恰當的。”

    他正兒八經地總結到這里,朝對方微挑眉毛問:“你看,我這么一解釋,你是不是就釋懷多了?”

    解予安靜靜聽完,的確有所釋懷,可與此同時,心底又愈發遺憾,不能早些時候認識對方。

    “花蝴蝶是何模樣?”他謙虛請教道。

    盡管很難想象青年口中的“審美太超前”是什么狀態,但因對眼前人滿懷愛意,他打從心底覺得,不論紀輕舟裝扮得多么花里胡哨,肯定都是極招人喜歡的。

    紀輕舟沒料到他的重點是這個,輕笑了聲道:“好奇啊?”

    “嗯,”解予安緩慢閉了下眼睛,直白問:“何時給我看?”

    “嘖,你果然是……”

    “嗯?”

    紀輕舟猶豫了下,往前探了探,湊近男人耳邊低聲道:“喜歡騷的,是不是?”

    解予安聽清他的話語,臉上頓然浮起幾分薄紅之意,否認道:“沒有。”

    “奧奧,我信了。”紀輕舟笑嘻嘻地應聲。

    見他頭發也差不多晾干了,抬手捂著唇打了個呵欠,牽著他手起身說:“不聊了,睡覺去了。”

    解予安見他實在困倦,也不再硬拉著他陪自己聊感情。

    正拿下毛巾掛在沙發上,準備跟著青年去睡覺,這時忽見對方轉過頭,笑意柔和道:“等后天的大秀吧,現在條件不如從前了,到時盡量花給你看。”

    第189章 大秀開場 比起緊張,他此刻定然更為亢……

    “是在這兒嗎?”

    傍晚六點, 暮色已降,昏暗夜色中,黃浦江畔的皇后飯店一如既往的燈火輝煌。

    五個衣著樸素、梳妝整潔的年輕女子, 每人手中各自拿著一張邀請卡,稍顯茫然局促地站在這座巍峨華麗的文藝復興式建筑的正門外,望著一位位打扮得時髦光鮮的客人說說笑笑地走進飯店。

    這五人正是裁縫女校的學生,因在學期考試中獲得了較好的名次, 拿到了時裝業公會舉辦的時裝大秀的入場資格。

    約莫在一周前,她們便通過學校收到了時裝業公會所發出的邀請函。

    米白色的卡紙上,用先進的打字機設備敲打印刷著黑色的墨字, 有中文也有英文, 下方還留有時裝業公會的蓋章與理事長的簽字——只有二者兼備,才是有效的邀請函。

    因提前從邀請卡上得知了秀場的地址,既是在外灘, 又叫做皇后飯店, 女學生們早有心理準備, 這一場時裝表演一定很是盛大,為此, 她們每個人都穿上了自己最為體面的衣服。

    有過年時新縫制的襖裙,也有從前舍不得多穿的花邊旗袍。

    其中有個叫做明香的女學生, 是學期考試的第一名獲得者之一, 設計與動手能力兼具的她,還自己設計制作了一件荷葉邊領的白襯衣, 搭配黑色的百褶裙, 在衣服的袖口與裙子的裙擺處,精心地繡上了一圈曾在課上和校長先生學過的玫瑰絲帶繡。

    她穿上這套衣裙和同學們會和,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夸獎, 哪知下了電車,來到這飯店門口一瞧,來往賓客幾乎人人都打扮得奢華靚麗,不是私人定制禮服,便是世紀牌最新季的高級成衣。

    她們這般簡樸的著裝與打扮,在這環境里顯得格格不入。

    “我們……能進去嗎?”

    望見一位西裝筆挺的高鼻子洋人被幾個顯然是有錢大老板的男人簇擁著進入大門。

    之后,緊接著又是一個棕黃卷發的西方面孔紳士帶著他的助手扛著照相機入內,有位女學生不禁猶疑擔憂起來。

    她們聽人提過,租界里有幾家大飯店是只允許洋人從正門進出的,看見她們這種穿著簡樸的國人,尤其是女子,只是靠近,飯店的安保都會驅趕。

    “別怕,我們有邀請函的,一定能進去。”

    那名叫明香的女學生在旁觀察一陣后,理智地鼓舞道:“況且,晏樂不是也參加了這時裝展嗎?還有紀老師呢,真鬧出事來,他一定會來幫我們的。”

    想到她們的同學和老師都在里邊,學生們頓然有了些底氣,隨后幾人便在明香的帶領下,一塊兒手挽著手,找了個人群空隙快步過去,向門口的侍者出示了邀請函。

    本以為多少會遭到些盤問,結果侍者只接過幾人的邀請卡翻看了一眼,就側身做出了“請進”的手勢,壓根沒有對她們不怎得體的著裝表示任何的疑問。

    幾個女學生這才舒了口氣,面上不自覺露出了“不過如此”的放松笑意來,相互擁擠著走進了飯店大門。

    在門口查了一遍邀請函,來到大堂后又進行了二次檢查,不過這次的查看是為了給她們指路。

    那穿著制服的侍者相當有禮貌地抬手示意:“幾位小姐的座位在D區,是舞臺最西側的特殊嘉賓席。幾位按照邀請卡上的座位序號,找到對應位置入座即可。我們的大堂西廳還準備有豐富的餐飲,如有需要,在七點表演開始前,可以自行取用。”

    第一次來到這樣豪華的大飯店,五個小姑娘對侍者的話聽得尤為認真。

    約莫是人多壯膽,盡管大堂內的景象肉眼可見的富麗堂皇,往來交織的賓客也全是不認識的大人物,她們也絲毫不怵,兀自拿著邀請卡,穿過人流,順著侍者所指的方向來到了最西側的座位席。

    只見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鋪著深紅色裝飾地毯的T臺兩側,十分整齊地擺放著四排凳子。

    其中前兩排座位高度齊平,都鋪有深紅色的天鵝絨軟墊,后兩排座位逐步升高,最后排的凳子,她們幾乎要踮著腳才能坐上去。

    “特殊嘉賓席?我們為何是特殊嘉賓?”

    學生們一邊低頭順著凳子上標注的幾排幾座的序號尋找座位,一邊好奇交流道。

    “也許是因為我們入場資格特殊,既不是有錢的客人,也不是什么有影響力的名人,我們只是來學習參觀的。”

    “哇,這位置很好誒。”

    片刻后,五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發現既是第一排的連坐,視野也分外開闊明亮,女學生們不由雀躍起來。

    假如不算上那寬闊的弧形樓梯,模特的走秀舞臺就是一個相當巨大的“U”形狀。

    而她們的座位就位于這“U”形的底邊靠右側位置,正面對著弧形樓梯的登場口,只要視力夠好,便可將整個舞臺包括樓梯平臺下的音樂演奏區都盡收眼底。

    “這視角未免太正了,紀老師果然待我們很好。”

    “你們可有發覺,坐在我們這區的客人多是拿著照相機和紙筆的報社記者,說不定等會兒模特的定點展示就在我們面前進行。”

    “所以才叫做特殊嘉賓席。”

    幾個姑娘興奮地壓低聲音嬉笑著聊了幾句,落座之后才開始認真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對于這秀場的布置,女學生們的第一印象便是鮮艷奪目、燦爛輝煌。

    皇后飯店的大堂本就寬闊高敞、金碧輝煌,“U”形舞臺的兩側矗立著八對塔司干柱式,對稱的立柱之間懸掛著猶如劇場般華麗古典的酒紅色天鵝絨幔。

    那一道道的半圓形水波幔之間,又垂掛著一盞盞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璀璨的燈光肆意灑落,為整個大堂籠罩上一層芳香華美、光彩溢目的奢麗氛圍。

    “好大,好奢華啊……”

    某個女學生仰望著頭頂那炫目的水晶吊燈,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慨。

    “晏樂現在應該在后臺化妝準備吧,就像我們考試時那樣。”

    “紀老師此時一定也正忙碌著給模特調整造型吧?”

    望見這般寬闊華麗的舞臺布置,學生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兩個月前忙碌著準備學期考試的自己。

    那時雖然有期待也有緊張和焦慮,如今回想起來卻都是格外美好的回憶。

    “真想去后臺看看……”

    ·

    “表叔還不出來嗎?”

    A區嘉賓席,靠近弧形樓梯的頭排座位區內,除了解見山和沈南綺這對夫妻正在西廳同朋友社交,解家晚輩們都已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今日這場活動,解家人幾乎全家出動,連解玲瓏也跟著父母親來到了秀場。

    然而小孩子總是精力旺盛的,即便是如解玲瓏這般乖巧的小姑娘,坐在父母親中間等候了幾分鐘后,也開始渾身犯癢坐不住。

    “我可以去看表叔嗎?”她不知第幾次拉著她母親的袖子問道。

    趙宴知摸了摸她的頭發,嗓音柔和很有耐心地解釋:“你表叔正在后臺繁忙地工作呢,玲瓏現在過去,會打擾他工作的。乖,我們再等一陣,表演就開始了,玲瓏就可以看到許許多多美麗的裙子了。”

    解玲瓏不怎高興地嘟起了嘴唇,稍微安靜了一會兒后,又轉過腦袋扯了扯她父親的袖子說:“可以去看表叔嗎?我只看看,不打擾他工作。”

    解予川聽聞她堅持不懈的問話,也不覺得厭煩,想了想道:“那你問問你小叔,我和你母親沒有資格去后臺,但你小叔應該可以帶你進去。”

    聽到要征求“冷血小叔”的意見,解玲瓏有點猶豫,但在好奇心促使下,她還是將懇請的目光投向了她父親身旁的叔父。

    解予安的聽力甚好,早就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見狀側頭看著她問:“你為何想去?”

    小女孩眨了眨她烏黑的大眼睛,緩慢回答道:“爸爸說,表叔給好多姐姐做了漂亮裙子,每件都像新娘子的婚紗那樣漂亮,我想去看那些漂亮的婚紗,還有漂亮的新娘子。”

    解予安聽著聽著,臉色逐漸微沉,略挑起眉以詢問的目光掃向了解予川。

    “咳咳,這孩子認為最漂亮的裙子就是婚紗,這是她自己的理解。”

    解予川干巴巴地解釋了句,然后迅速轉移話題:“你怎不去后臺?明日就啟程去南京了,不著急多和輕舟待一會兒?”

    解予安搖了搖頭,神色尋常地回過頭,平淡道:“我去了只會令他分心。”

    “其實是怕看到輕舟被美人環繞的畫面,心里泛酸吧?”

    他的左手邊,解良嬉揶揄的聲音倏然冒了出來:“畢竟人家是在工作,某些人雖然吃味兒卻又無可奈何,好可憐哦。”

    解予安一派鎮定地聽著她的調侃,除了目示前方的眼神略有些冷然,神情竟毫無變化。

    解良嬉注意到這點,正暗自疑惑堂弟怎么改性子了,居然沒有回嘴。

    這時,解予安忽然從大衣口袋中摸出枚朱紅的單瓣月季胸針,遞向解予川口吻平靜道:“幫我拿一下。”

    解予川看了看那精致得有些女性化的胸花,稍顯困惑地接了過去。

    爾后,就見他弟弟似嫌熱般地起身,脫掉了大衣,露出了里邊剪裁流暢的米白色雙排扣西裝。

    解予安隨手將大衣遞給了后邊座位的阿佑保管,接著若無其事地理了理外套的領子與衣擺,又正了正深藍的領帶,隨后坐回凳子上,從他哥哥手中拿來那單瓣月季胸針扣在了外套衣襟上。

    解予川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這套西服,仔細打量了幾眼后,夸贊道:“這套衣服不錯,矜貴淡雅,蠻襯你氣質的。”

    解予安狀若尋常地“嗯”了聲,一邊低頭整理袖子,一邊似不經意地開口:“他最近很少親自給誰做衣服了,上一次做,還是這套西服。”

    “……”

    解良嬉頓了頓,忍不住道:“沒人問你。”

    解予安稍顯疑惑地側頭,語氣不咸不淡:“怎么,我脫個外套刺激到你了?”

    “……”

    解予川同樣有些無言,覺得他弟弟現在真是怪模怪樣的。

    分明態度正常,也無什么刻薄用詞,說起話來卻比從前那副刁鉆冷漠的口吻還要令人聽不下去,簡直想捂起耳朵來。

    他正這般暗自咋舌,解良嬉已經難以忍受地站起了身來,朝解予川夫妻示意了下D區的紙媒座位席道:“我們雜志社的編輯到了,我去打聲招呼。”

    她說罷,沖著解予安低哼了一聲,就干脆利落地轉身,踩著高跟鞋疾步走向舞臺西側。

    解予川順著她離去的方向望了望D區的座位席,因距離較遠,對于座位上的觀眾面孔看得不太清晰,但那架好的一排照相機卻很是引人注目。

    “今晚到場的報社還真不少啊!”他朝身旁的弟弟有感而發道:“剛剛碰到小煊,他說大半個望平街都出動了,輕舟此時應該很緊張吧?”

    “他不會緊張。”

    “怎么會不緊張呢?再如何準備齊全,難免害怕失誤。”

    解予安微微搖頭,口吻淡然篤定:“既已做好了周全的準備,他便不會顧慮那些。這是他喜歡的事業,我想,比起緊張,他此刻應該更為亢奮。”

    ·

    “您這是緊張了?”

    二樓后臺內,紀輕舟檢查完畢模特造型,正打算去樓上自己所訂的客房休息間換個衣服,走到樓梯口,恰好碰見嚴老板正倚著扶手做著深呼吸,似乎在調整心態,便過去關心了一番。

    “是啊,”嚴位良深嘆了口氣道,“剛剛下樓去看了眼,滿場的嘉賓,不少都是大人物老顧客,還有那么多的媒體,半條報館街都來了,要是萬一……”

    “您別想那么多,我們都彩排多少次了,各種意外情況也做好應急方案了,即便真有點小失誤,只要影響不大,那也是一次難忘的獨特驚喜嘛。”

    嚴老板搖了搖頭,無奈笑道:“哎,還是不要有這種驚喜了,我年紀大了,可經不起嚇,注定沒有你這樣樂觀的好心態。”

    紀輕舟點了點頭,心想對方既是公會的理事長,責任重大,又是第一次辦自己的時裝秀,也的確很難不忐忑焦急。

    于是也不再多勸慰,說道:“好吧,那我不打擾您了,您再去檢查檢查流程,我趁現在去換個衣服。”

    “你還要換衣服?”嚴老板疑惑地掃量幾眼他的著裝問。

    雖說大秀最后是有個設計師登場致謝的環節,但紀輕舟此刻穿的這套黑色西服其實已足夠得體,他以為對方就打算穿這套衣服登場。

    “原本沒想換的,這不是臺下有人想看嘛。”紀輕舟說著不覺揚起了唇角,隨后也不多解釋,揮了揮手便大步走上了樓梯。

    嚴老板雖不知他所指的是誰,聽聞對方這番壓不住笑意的口吻,大概也能猜到是曖昧之人。

    他不由得搖了搖頭,微笑嘆息:“年輕人啊……”

    ·

    半小時后,隨著大堂四周的燈光驟暗,突出中央的走秀舞臺,弧形樓梯下方的演奏區樂師就坐,彈奏起輕快舒緩的鋼琴樂,嘉賓們在侍者的引領下紛紛配合入座。

    當大廳入口處的落地鐘聲敲響七點,演奏區的樂器伴隨齊鳴,轟然震撼的開場音樂中,自弧形樓梯的上方,一幅寬闊的金色絲綢伴隨彩帶的飛舞驟然垂落。

    見此畫面,現場觀眾無不驚嘆歡呼。

    望著那飄拂在舞臺正中央的金色綢緞上用黑墨書寫的“遇見1920”大主題,滿懷期待地鼓起掌來。

    第190章 盛大表演 我要把它寫入我的人生自傳中……

    不論是對首次看秀的觀眾, 還是早已參加過兩次世紀新款發布秀的秀場常客而言,如此華麗的開場都毫無疑問是很出乎意料的。

    尤其是正面對著舞臺中央的特殊嘉賓席,當那大幅的金色絲綢閃耀著燦然光澤自弧形樓梯的平臺垂落, 目睹全過程的他們是反應最為熱烈的。

    “‘遇見1920’?這是此次時裝表演的主題?”

    坐在D區前排位置的宋又陵望著前方那黑色筆墨書寫的大主題,饒有興致地同身旁幾人交談道,“這有何特殊含義嗎?還是僅代表是1920年的時裝表演?”

    邱文信琢磨了片刻,老神在在道:“也許是為了宣告, 國內時裝業在這一場表演后,便徹底告別一零年代,進入新時代了……”

    “非也非也, 你們還是太膚淺, 一看就缺乏藝術感。”

    一旁的駱明煊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那你有何高見?這位鳩占鵲巢的駱先生。”宋又陵笑意吟吟問道。

    正如他所言,駱明煊的座位實際不在這一片,只因滬報館的編輯袁少懷吃壞了肚子沒來, 他便堂而皇之地占據了人家的位置, 好同熟友聊天。

    聽宋又陵問起, 駱明煊挑起單邊眉毛,派頭十足地說道:

    “你們瞧今日這舞臺布置, 不是金色便是紅色,難道不會令你們聯想到冉冉升起的太陽, 聯想到黎明的曙光嗎?我認為, 今日這一主題,就象征著初升的太陽, 象征著進步與希望!”

    聽他如此激昂地一談, 周圍幾個報館人士盡管心里覺得有些牽強附會,卻都看熱鬧般地高興捧場道:“誒呦,還是小駱兄懂行啊哈哈……”

    正當歡笑談論之際, 開場的激昂音樂伴隨著觀眾的掌聲漸漸平息。

    等樂聲再度響起,已然變得低柔而優雅。

    此時,工作人員按照流程拉動繩子,在那大幅的金色主題旁,降下了一幅寫有中英文“裕祥”的紅色條幅。

    作為上海最老牌的時裝公司,在座之人無不知曉其名。

    一望見那紅色條幅上熟悉的招牌名稱,許多裕祥的老顧客便不覺提起了精神。

    “雖是時裝業公會聯合舉辦,到底是為了打廣告,登場順序上還是得分個主次。”

    一位正穿著裕祥定制西服的男子一副很懂行的模樣對身旁的妻子講述。

    “我怎覺得,以裕祥開場,是為了給世紀拋磚引玉呢?”

    他的妻子,作為世紀時裝的忠實粉絲,也不甘示弱地回復。

    “你不懂,世紀這商號,還是太年輕了,此類同業公會活動,必然得按資歷論排場。”

    “那你等著看吧……”

    座位席內仍持續不斷地盤桓著嗡嗡的交流聲,在“裕祥”的旗簾高高掛起后,二樓平臺那扇緊閉已久的厚重木門終于開啟。

    聽見聲響,觀眾們皆好奇地將目光投向那弧形樓梯上方的平臺,隨即便見一位身著時髦衣裙的高挑女郎,挺著纖薄的后背、拖曳著長長的裙裾出現在那平臺欄桿旁。

    作為整場大秀的開場模特,她無疑擁有著姣好的臉龐、曼妙的身材、毫不怯場的表現力與獨特的氣質。

    身高接近五尺半的她,就像是時裝畫上的模特走入了現實,以自身優越的肢體比例詮釋著開場的第一套造型。

    那是一套由嚴老板親自設計制作的華麗禮服。

    米白色真絲緞面的V領曳地長裙,大擺收腰的“x”廓形凸顯著優美的女性曲線。

    白裙之外,朱紅色的天鵝絨披肩挺括而具有垂感地掛在肩膀與手肘兩側,對比鮮明地垂落在裙擺上,高貴且艷麗。

    修長的脖頸上戴著串銀色巴洛克珍珠項鏈,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地高盤在腦后,插著一枝白梅發簪,大大方方地展示出她立體的面部骨骼。

    她猶如戲劇的主角般高調地登場,僅是站在扶手旁,沖著臺下的嘉賓們微微一笑,便激起觀眾席一陣歡呼。

    盡管并不認識這位小姐,但對方那自信優美的姿態與配色張揚的衣裙,無疑能點燃場內的氣氛,霎時間,嘉賓席中又響起充滿著期待的掌聲來。

    仿佛是從這掌聲中得到了鼓勵,這位模特面帶著淡淡的笑意,提起裙擺不快也不慢地從弧形樓梯走下,過程中始終抬著下巴、昂著脖子,仿佛早已將每一階樓梯的高度與位置掌控于心。

    當走到弧形樓梯口時,她在那稍作停留,抬起戴著長筒手套的右手,打開紅色的天鵝絨披肩,向兩側的賓客展示了下身上剪裁精致的禮服。

    隨后又以優雅的步伐走過長長的T臺,來到“U”形舞臺的中央點位,向著前方的照相機鏡頭與報社記者們聳肩叉腰展示禮服,接著轉過身,朝著T臺另一側走去。

    而幾乎是在她轉身的同時,正后方的樓梯平臺上又有兩位新模特登場。

    她們一個穿著上窄下蓬的古典宮廷風小禮服。

    墨綠色的絲絨上衣緊束腰身,凸顯胸腰曲線,而那塔夫綢的裙身卻又蓬松圓潤,極具空氣感。

    豐滿的裙擺前方以墨綠色絲線繡了一枝玫瑰,玫瑰花朵中央點綴著幾顆細小珍珠,風格優雅而少女。

    另一個模特身著白色的棉質翻領襯衣,搭配黑絲絨大擺長裙,腰間垂掛著金色的太陽花腰鏈,配飾鏈條的點綴與衣裙闊版的廓形都體現出一種成熟冷艷的風范。

    當開場模特在中心點位展示完畢,那身著綠絲絨玫瑰裙的少女便先一步走下樓梯來,重復起前人的路線。

    “還不錯啊,雖然不是我的口味……”

    B區的觀眾席中,潘夫人望著那搖曳著身姿從自己面前走過的模特,側過頭和她的好友唐蘇達交流看法道:

    “我一直以為嚴老板只會做西服和旗袍,沒想到今日開場的幾套洋裝也頗為漂亮。

    “可惜買洋裝,我已另有選擇,假如我去裕祥,多半還是為了定做旗袍,畢竟他們工期更快,手藝也好,他還不如多出些新款式的旗袍。”

    她這話音剛落,一旁唐蘇達便發出一聲輕呼,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示意樓梯上方道:“看,你要的來了。”

    潘玉鈴當即抬頭望去,旋即也覺眼睛一亮,輕嘆道:“漂亮,可這也太正式了!”

    原來在這兩位模特款款下樓后,新的模特便已登場,所展示的正是她所期待的一套旗袍造型。

    宮墻紅的立領旗袍以合體貼身的剪裁呈現出一種干凈利落的摩登女郎風,雪白的線香緄映襯得旗袍面料紅得愈發濃麗。

    裙邊一側以金色的絲線繡制著細膩的蓮花圖案,外披一件鑲有珍珠流蘇的白色絲毛面料小斗篷,行走時珍珠一步一搖,散發著淡雅柔光,精致貴氣且端莊大方。

    倘若說這一套旗袍風格過于張揚奪目,適合作為正式場合禮服,緊隨其后出場的就是一套日常款搭配。

    適當收腰的旗袍廓形展現出自然柔美的身體曲線,米白色豎條紋面料簡約而帶有時尚氣息。

    素雅的衣裙搭配黑色小麥花紋鏤空針織開衫,顯現出一股秀氣溫婉的古典魅力。

    “這一套符合你心意吧?”唐蘇打輕輕撞了撞好友的肩膀。

    潘玉玲卻猶豫道:“是還不錯,但又有些普通,我再看一看……”

    這一看便看花了眼。

    在那一套宮墻紅旗袍登場后,就已正式開啟了裕祥擅長的旗袍風格時裝。

    水墨花紋的雙層薄紗旗袍、魚尾型的粉橘色織錦旗袍、米黃色波點紋的旗袍領套裝裙、飾有蕾絲褶邊的鵝黃色倒大袖雪紡旗袍等等,一個造型接一個造型,足有二十幾個新款式。

    直到最后一位模特,穿著旗袍領的蕾絲曳地婚紗裙、披著玻璃珠飾蕾絲頭紗、拿著一束羽毛與絲帶纏繞的捧花款款登場,在中央點位提著裙子優雅轉圈后翩然離去,才宣告著裕祥專場的結束。

    “媽媽,是婚紗!”

    解玲瓏對前面出場的那些旗袍沒有多大興致,直到看見那風格圣潔優雅的旗袍式婚紗上場,才興奮地拽了拽她母親的衣袖問道:“是表叔要出來了嗎?”

    “現在還沒到你表叔的作品登場哦。”

    趙宴知壓低著聲音,同小女孩緩慢解釋:“雖然不是你表叔做的,但也很漂亮是不是?”

    解玲瓏考慮了幾秒,然后一臉深沉地贊同點頭。

    其實只要是披著頭紗或是擁有五顏六色鮮花的裙子都很漂亮,為什么臺上那些姐姐不穿那樣的裙子呢?

    才六歲大的小姑娘很有自己觀點地想到。

    “還是表叔做的裙子更漂亮。”她剛這般認真地總結說道,面前便遞來了一顆薄荷綠包裝紙的糖果。

    解玲瓏看了看糖果,又仰起頭看了看遞給她糖果的“冷血小叔”,不敢相信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直到身旁母親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叫她想吃就拿,才有點受寵若驚地接過了糖果,小聲說:“謝謝小叔。”

    “注意點,別卡喉嚨。”解予安簡言提醒道。

    說罷,又從衣服口袋中摸出顆糖果,拆了包裝紙,放進了自己嘴里。

    解予川嗅到左右兩側飄來的淡淡薄荷甜香,疑惑問:“哪來的糖?”

    方才解予安遞給他女兒糖果時,他特意看了眼包裝上的牌子,是一家有名的美國糖果公司。

    宴會廳應該不會提供這種帶有包裝的食物,這糖顯然是對方特意去糖果店購買的,而他弟弟又不是愛吃糖的性格,便令他覺得有些古怪。

    “你說呢?”解予安淡淡反問。

    解予川剛要猜測,一旁解良嬉的聲音又飄了過來:“這還用問嗎,肯定又是輕舟給的,你看他那副樣子,呵。”

    她語氣輕嘲,解予安卻絲毫不生氣,靜靜應聲道:“他怕我覺得無聊,出門前往我手里塞了幾顆。”

    解良嬉嘖了嘖舌:“人家是在把你當小孩子哄呢,你還怪得意的。”

    解予安一派淡然地咬碎了糖果,說道:“你有糖吃嗎?”

    “誰要同你攀比這個。”解良嬉撇撇嘴角,不想搭理地轉過了視線,望向舞臺方向。

    恰好此時,在第一場表演結束以后,那寫有大主題的金色絲綢旁,又垂掛下一幅杏黃色的條幅,上方以漆黑的筆墨書寫著“品牌合作表演”幾個大字。

    而在這“合作表演”的下方,又以較小的墨字寫上了每一家將要出場的洋服店名稱和個人裁縫的名字。

    光從那條幅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介紹,觀眾們便能猜到,第二場的時裝表演將是一個風格多變的合作秀。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凡爛大街的款式都已提前淘汰,能夠走上這秀場舞臺的時裝多少都帶著些新穎的創意與設計。

    金黃色菊花印花倒大袖圓擺衫襖搭配黑色雙層大擺傘裙,明媚活潑中不失文雅恬靜。

    印刷著藍、粉、黃、紅大量亮色花卉的旗袍領連衣裙,色彩絢麗又大膽前衛。

    飾有黑色羽毛的蓬松網紗禮服裙,配上纏繞著重重黑色薄紗的烏云般浮夸的巨大帽子,朦朧詩意,視覺張力十足。

    寬松柔軟的白色絲質襯衫配上海軍藍的及踝半身裙,又是一套輕松日常的時髦女郎裝扮。

    種種服裝風格雖全然不同,但在合理的出場安排下,也并未顯得過于跳脫,反而有種開盲盒般的未知驚喜感,令在座的觀眾看得目不轉睛又意興盎然。

    因內容足夠精彩,觀眾席上的嘉賓體感距離中間場開始好似還未過去多久,實際已有近三十位模特從T臺上穩步走過。

    直到最后一位穿著粉紅芭蕾風公主裙的模特提著寬大的裙擺緩步退場,便意味第二場的合作秀也正式結束。

    樓梯平臺下,演奏區那舒緩的音樂剛剛進入尾聲,幾乎沒給觀眾們多少的空閑時間,僅是喝個水、和朋友說兩句話的工夫,緊接著,富有歡快利落節奏感的鋼琴音樂就彈奏起來。

    在這令人不禁聯想到爛漫春季的輕快音樂中,在那“遇見1920”的金色絲綢另一側,再度垂落下一道色彩絢麗的條幅。

    紅粉漸變色的絲綢條幅上,以撒著金粉的朱紅顏料畫著世紀品牌的小裙子標識,下方又以端莊漂亮的墨色字跡書寫了中英文的品牌名稱。

    “終于來了!”

    望見這條幅的出現,在座不少世紀品牌的忠實客戶皆不自禁地挺了挺后背,迫不及待地望向那上方的登場口。

    “終于能看到期待已久的表演了,不要令我失望啊。”

    B區座位席中,專門從杭州趕來的vip客戶聶淑云自言自語道。

    陸莊晴原本正同她的侄女陸雪盈談論著方才那套粉紅色芭蕾風禮服,聽到身旁小姐的話語,好奇轉過頭問:“聶小姐也是為世紀來的?”

    她們彼此并不相識,僅是入座時交換了個名字,簡單聊了幾句而已。

    “嗯,我本不怎了解這家時裝品牌……還記得是一月初時,杭州的分店開業,我無意間走進那店里逛了逛,結果便成為了那家店的忠實顧客。”

    聶小姐帶著淺笑回憶,說著還特意撩起頭發,給對方展示了一下自己脖頸與耳垂所戴的“雪落山茶”珍珠蕾絲首飾。

    “你這耳環項鏈都是世紀牌的?真漂亮。”陸莊晴直白地夸贊道,心里則不滿暗忖,南京的世紀時裝店怎沒有首飾配貨,否則她也買一套搭配衣服了。

    聶小姐被夸贊后,愈發覺得自己品味不錯,摸了摸耳環道:“這家牌子的服裝風格也好,首飾鞋子也好,都很符合我的喜好。”

    “我也是,我是專門為了這場時裝表演從南京過來的。”

    “我也是專門從杭州過來的。”

    兩人聊到這,不由得相視一笑。

    這時耳邊響起一陣觀眾的歡呼聲,她們同時仰頭望去,便發現第三場的首位模特已然登場。

    作為世紀時裝的開場模特,女演員劉茵麥最清楚自己的優勢在于舞臺上的表演感染力。

    于是一出場,便先走到平臺欄桿前,戴著黑色長筒手套的雙手,一手叉腰,一手搭著扶手,先朝下方的觀眾打了個招呼。

    待激起觀眾歡呼之聲,才揚唇微笑著從樓梯上款款而下。

    身材高挑而勻稱的她,所展示的造型是一套成熟溫柔中帶著些許俏皮可愛的純黑色抹胸式小禮服裙。

    衣裙緊貼身體的精致剪裁與臀部兩側的抽褶設計凸顯出模特的蜿蜒曲線,黑色本是較為穩重低調的顏色,而環繞肩膀的白色兔毛小披肩與點綴在胸口的淺粉色絲綢玫瑰,卻為這套造型增添了幾分吸引眼球的純真浪漫。

    當走到樓梯口時,她微停步伐,抬起戴著手套的右手碰了碰蓬松有序的卷發,擺了個叉腰展示的姿勢,接著又繼續踩著交叉步很有節奏地走向T臺中央。

    每一次腳步的交替,都會帶動臉頰兩側耳墜晃動,糖果粉的長水滴水晶耳墜閃爍著亮粉色的光澤,顯得她的臉龐分外的俏媚動人。

    并非禮服愛好者的陸莊晴,看見模特身姿裊娜地從面前經過,也不由被種草了這一套衣服。

    參加過一次新款發布秀的她很有經驗地評價:“配色簡約而靚麗,搭配優雅而時尚,果然還是熟悉的世紀時裝的風格,總能點燃我的購買欲望。”

    聶淑云聽她這一說,發覺還真是如此。

    前兩場的時裝表演中,也不乏新穎美麗的衣裙,卻鮮少令她產生想要試穿并購買回家的想法。

    而世紀時裝一開場,首個造型出場,便令她不自覺地琢磨起自己應該在什么樣的場合穿上這套禮服,那顏色亮麗的粉紅色耳墜她能否駕馭得住等等問題。

    這是不是說明,世紀時裝的設計雖然新穎大膽,卻也更為成熟呢?

    她這般漫無目的地思考著,微微前傾身體撐著臉望向下一套造型。

    第二個出場的模特,所穿的是一套日常款的成衣。

    款式簡潔的米白色針織圓領連衣裙,搭上一條橘紅色細條紋的小絲巾和一雙銀色小皮鞋,頭上還戴著一頂飾有五彩繽紛歐月花朵的草編漁夫帽。

    雖是無袖露胳膊的出格設計,但或許是因為模特身上擁有著豐富的彩色元素——除了那頂裝飾有許多花朵的草帽,還搭配有五彩的手環與奶黃色的羊皮手套,再加上模特臉上清透鮮明的藍色眼影與橘紅唇色,使得這套造型一出場,先以新穎時髦的風格搶先進入人心,完全不會令臺下觀眾聯想起暴露之詞。

    一眼望去,只覺浪漫絢麗又純然少女,仿佛有春夏午后的松弛度假感撲面而來。

    “這套衣服也太時髦了!”

    C區的觀眾席中,某位女士完全被吸引了目光,與身旁朋友交流起來:“不愧是紀先生的作品,感覺穿上這套衣服,就能成為《紀元》雜志的封面女郎。”

    她朋友點了點頭,又遺憾道:“可惜我年齡大了點,否則可以買一套試試。”

    “我倒覺得這套衣服不挑年齡,年紀小的穿自然活潑漂亮,我們這年紀穿上了,也會顯得年輕些……”

    那位女士顯然已經心動,這話語既是在說服朋友也是在說服自己。

    “你別心急,我相信之后還會有更適合我們這個年齡的款式登場。”

    她這話音剛落,抬頭望向樓梯口,便見又一位模特走上T臺,所展示的正是一套符合她眼光的成熟風格衣裙。

    孔雀藍金絲絨面料的套裝裙,原本帶著股古董般的成熟老氣,設計者卻為這套衣服搭配上了一頂裝飾著彩蝶的平頂草帽。

    那圍繞帽頂的各式各樣形態的蝴蝶,皆采用礦物顏料上色繪制而成,在燈光照耀下散發著瑩瑩光芒,連模特戒指與耳環同樣是展翅的彩蝶形狀,令在場的許多觀眾都不禁為這般精致浪漫的造型所驚艷,生出了想要購買一套蝴蝶飾品做收藏的心思。

    一些熟悉世紀時裝上貨規則的老顧客,甚至已開始琢磨起明日店鋪一開門,就去搶購新貨的主意。

    事實證明,世紀時裝的成衣系列在圍繞著優雅隨性設計理念的基礎上,總能帶給他們許許多多不一樣的驚喜。

    而此次的新款,明顯添加了更多少女懵懂時期異想天開的純真元素,就猶如愛麗絲夢游仙境般,每一套衣服都帶著些許夢幻爛漫的元素。

    ——飾有褶邊的真絲雪紡小黑裙,以不規則的花瓣形蓬松裙擺與黑波點印花的珊瑚粉色絲綢腰帶蝴蝶結,來詮釋那份浪漫與夢幻。

    ——剪裁修身的黑色低領長袖連衣裙,以脖頸上打著蝴蝶結的玫瑰紅絲帶來映襯模特頭上的那頂糖果粉花邊漁夫帽,恰到好處地點出主題,點亮觀眾的視覺,同時襯得那純黑的連衣裙更為的淑女.優雅,搭配得相得益彰。

    當然,絕大部分的觀眾看不出那么多的設計搭配小心思,只覺得一套套時裝造型都分外的時髦靚麗,看得很是過癮而已。

    時光在精彩的演出中眨眼即逝,當宋瑜兒的火焰裙展示結束,便到了最后兩套高定禮服的展示環節。

    隨著個頭高挑、容貌清麗的晏樂穿著那一套奶油玫瑰拖尾長裙,自鋪著深紅地毯的弧形樓梯緩步登場,在場的觀眾無不輕輕嘆息,感慨其令人愕然的溫柔美麗。

    C區二排的某個座位上,瀨三清聽見周圍賓客的輕聲贊嘆,嘴角微微抽了抽。

    自來到現場起,就對自己的座位分配很不滿意的瀨三清一直帶著種挑剔的眼光看待每一套造型的登場。

    尤其是世紀專場的造型,他看得尤為仔細,巴不得在每一款衣裙上都挑出點瑕疵來。

    他承認紀輕舟在時裝的設計上的確有些創新和巧思,但也不過如此,像這樣甜美風格的緞面禮服,他也能輕松制作,而他會做的,對方可未必能行。

    想當初他在自己所辦的時裝展覽上,展出的那件金絲紅牡丹披風,可是令所有賓客都為之目瞪口呆的。

    他正這般自鳴得意地回想著自己曾經的光輝時刻,場內倏然又燃起一陣更為熱烈的歡呼聲來,還夾雜著掌聲與熱情的呼喚聲。

    瀨三清不明所以地抬頭望向平臺上方,才發現原來是那個正當紅的女影星身著一襲華麗禮服登場了。

    “她這套裙子……”瀨三清愣愣地望著上方,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來。

    “真是絕美的剪裁,無與倫比的美麗啊……”

    坐在他身旁位置的某個洋服店裁縫兀自感嘆道,無意間幫他補全了剩下的話語。

    瀨三清聽見這話語,忽然莫名地面紅耳赤起來。

    場內歡呼聲是給那年輕裁縫的,遠比自己當初收到的反應熱烈得多,光想到這一點,他便有一種好似被周圍的歡呼與贊美嘲諷了的感覺。

    他想要憤然離去,卻又終究拉不下面子,就沉著臉繼續望著那身著潔白禮服的女子從樓梯緩緩挪移而下。

    另一側,寬闊的弧形樓梯上,盡管已彩排過多次,施玄曼穿上這套甚為飽滿寬大的禮服裙后,走樓梯時仍然很是緊張。

    此刻的她全然看不見腳下的情況,盡管這套裙子的裙長只是剛好及地蓋住腳面,為了避免失誤摔跤,她也必須小心翼翼,一步一停地慢慢走下樓梯。

    在緩步的挪動中,她為保持那蓬松飽滿的裙型,姿勢始終挺直端正,眼見就要順利抵達平坦的T臺,倏然間,一道出乎意料的刺目鎂光在樓梯轉角閃過,晃得她不覺閉了下眼睛。

    結果就這一瞬的疏忽,她腳底一滑,在踏下最后幾階的樓梯上,整個人往下一滑,跌坐在了樓梯上。

    一時間,樓梯口附近的觀眾皆發出了詫異驚呼。

    施玄曼更是思緒一片空白,然而在短短幾秒的驚慌之后,她立即想到了有關摔倒的應急處理方案。

    模特們之前排練時就已被培訓過,只要沒有受傷,不論在哪摔倒,都得立刻起身繼續走秀。

    她雖摔在樓梯上,但因有地毯和多層裙子的鋪墊,基本未感受到什么疼痛,穿的也是平底鞋,沒有崴腳,不過她這般蓬大的裙擺,摔跤后只靠自己是很難起得來的。

    紀輕舟當時特意囑咐,萬一她摔了,那便干脆就地等候,會有人來幫助她起身。

    施玄曼想起這些,抬眸掃了眼嘉賓席,倏然發覺除了近處的觀眾看到了自己的失誤,絕大部分區域的觀眾其實壓根沒察覺到發生了什么。

    她便索性鎮定下心,擺出悠然閑適的姿勢來,一派淡然地理了理裙擺鋪展的方向,將肩上所披的鑲有銀絲亮片的銀白色薄紗高高揚起,飄落在紅色地毯上。

    接著側轉身體,倚靠著傾斜的樓梯,手肘撐著臺階,托著側臉,朝著那偷偷轉移到樓梯角落拍照的記者,不怎高興地擺了個挑眉注視的神色。

    那記者是真沒想到自己拍照時的鎂光會害得這位女影星摔倒,但事已發生,他又怎會放過這等好機會,當即又打亮鎂光,閃動快門將這一幅絕美的畫面拍攝了下來。

    見此情況,施玄曼也是不躲不閃,從容自若,好似這一摔只是為了換個方式展示禮服而已。

    但她面上鎮定,心底卻多少有些忐忑,暗忖這都過了多久了,該有十秒了吧?處理緊急情況的工作人員還不來嗎?還是說,紀先生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好?

    她正這般暗自忖度著,忽而察覺前方觀眾席焦點轉移,一個個都將目光轉向了樓梯上方。

    來人了?她心里好奇,又不好轉過頭去看,顯得很不專業,就繼續擺著好似拍海報般的唯美姿勢。

    直到一位熟悉的黑發青年,穿著一套鑲滿水晶管珠的米白色西裝禮服、佩戴著剔透閃光的菱形珠腰鏈與薄荷綠色的蝴蝶耳墜,渾身熠熠發光地出現在她面前,朝著她伸出手來,她才反應過來,竟然是紀先生親自來接她了。

    施玄曼幾乎未做思考,立即將戴著白絲綢手套的右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爾后借著男子的力道,稍一使勁便順利地站起身來,身上蓬松的裙擺立即垂落,除了增添了幾道不明顯的褶印,造型上沒有絲毫的影響。

    起身后,施玄曼剛要抽出手,就聽見青年壓低著聲音道:“改流程,一塊走。”

    她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微微點頭表示明白。

    紀輕舟見狀松開右手,神態平靜帶著微微笑意地轉過身,走到施玄曼身旁,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和自己的模特與作品一起,沿著T臺走向舞臺的中央。

    伴隨著他們的步伐,所有的模特排列成兩隊,分別從登場口與退場口走上秀場舞臺。

    觀眾們見此場面,一時竟有些眼花繚亂不知該看向何處。

    世紀時裝的年輕老板與穿著潔白華美禮服的當紅影星,郎才女貌一起上場,就已足夠炫目浪漫抓人眼球。

    那一排排穿著時髦衣裙的模特如流水般走上T臺,排列在舞臺兩側,再加上二樓驟然釋放飄落的繽紛彩帶,場面燦爛絢麗,更是將氣氛推到了頂點。

    當所有人員按照彩排位置站定,其余的裁縫們這才在嚴老板的帶領下穿過嘉賓席,來到“U”形舞臺的中央,向觀眾致謝。

    一時間,大堂內滿是歡呼與掌聲。

    不過有人歡喜,也有人完全掛不出笑容。

    解玲瓏早已被施玄曼身上那款式隆重的禮服所俘獲,望見施玄曼和紀輕舟一塊走到“U”形臺中央,向觀眾致謝鞠躬,她便高興地拉著父母親的手問道:“表叔和那個穿漂亮婚紗的姐姐,他們是在結婚嗎?”

    解予川一聽到“結婚”二字,就立即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而一旁的解予安還是聽見了小姑娘天真的發言。

    他目光直直地凝望著已然走到T臺中央的青年的背影,雖然和周圍人一起拍手鼓掌,卻全然扯不出丁點兒笑意來。

    “醋壇子碎一地了吧?”解良嬉終于逮到機會嘲笑他。

    解予安緩慢地鼓著掌,冷淡回:“我僅為他高興。”

    “有本事你別擺著張臭臉。”

    “……”

    ·

    另一邊舞臺中央處,當嚴位良和熱衷于出風頭的飯店老板程敬仁分別發表致辭結束,嚴老板便抬了抬手,示意紀輕舟道:

    “這場表演的主題取名為‘遇見1920’,是因為我嚴某,衷心地希望我們的行業,能夠以一個最美好的姿態,邁進1920 ,能夠在新的時代中穩步向上地發展擴大!但行業的發展離不開年輕人的力量,接下來便請我們同業公會中最為年輕、才華橫溢的紀先生,來說幾句,如何?”

    “嚴老板已將我想感謝的都感謝了,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紀輕舟淡笑著接過話題,望了眼前方特殊嘉賓席中的報館記者和朋友、學生們,其中有不少都是熟臉,但最熟悉的卻不坐在這里。

    他稍作思考,就揚起唇角道:“那為節省大家時間,我便簡單給個祝福吧!祝愿在座的每一位來賓,臺前幕后每一個懷抱著純真勇敢心靈的同伴,和我們的民族,和我們的國家一樣,在未來的每一天都能煥發新生!永遠美麗,永遠無畏,永遠風華正茂!”

    他話音剛落,樓梯平臺上方再度釋放下一大波繽紛絢麗的彩帶。

    在觀眾的歡呼鼓掌聲中,它們任意飛揚飄舞,自那懸掛著的寫有“遇見1920”的金色絲綢前若彩蝶般翩翩飄舞。

    “遇見1920……”特殊嘉賓席中,邱文信默默念起那輕輕飄動的金色絲綢上的墨字,低聲感慨:

    “這一定會成為一場載入世界時裝歷史的盛大演出,何其有幸啊,我能親眼看見……

    “將來如有機會,我要把它寫入我的人生自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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