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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相悖 “你知道自己不擅長說謊嗎!薄

    溫夏醉得厲害, 但她喝醉時乖巧可愛,吐過一次之后就睡著了。

    但格格更寧愿她大鬧一場,將心里所有苦悶都發泄出來。

    快天亮時, 格格被導師一個電話叫走, 走之前在電飯煲里定時煮了粥, 在床頭貼了張寫有“廚房有粥, 醒了吃”的便利貼后匆忙出了門。

    溫夏醒來時快九點,有陽光從未拉嚴實的窗簾漏進來, 地板上亮起一隅光。

    南方的冬天看起來比北方暖和。

    溫夏看了眼時間, 昨天訂了往返票,今天中午就得回去, 簡單洗漱了一下她就拿上包出發, 粥沒來得及喝。

    出發前她給格格發了消息,等她回到堰青, 格格才回過來。

    格格說也快放假了, 不放心溫夏,等放假就過來陪她待幾天。

    溫夏知道格格和程聿有去小樽看雪的計劃,沒好意思破壞這個計劃, 拒絕了格格的提議。

    不過失個戀,拖累朋友顯得不厚道。

    溫夏回宿舍后, 為填滿時間找了段材料練口譯, 這份之前就聽過無數遍的材料, 她卻頻頻出錯, 經常聽完一句就走神。

    草稿紙上的速記也毫無章法, 就連結構都做得一團糟,稍微失神,就沒辦法順利將整段材料譯出。

    溫夏煩躁地將稿紙推遠, 什么都裝不進腦子里。

    ——除了景栩。

    她腦子里全是景栩——雨幕里遞給她一個草莓蛋糕,說“雨總不會一直下”的景栩;烈日炎炎下清新得格格不入的景栩;籃球場上意氣風發如瑰麗晚霞的景栩;在路燈下跟她說“別認命”的景栩;便利店里為了不讓她察覺到同情自以為裝得天衣無縫的景栩……在盛大煙花下問她要不要試試的景栩;因為擔心她而披星戴月趕到她面前的景栩……

    每一個時刻的他,都被她清晰地印刻在心里最隱秘的角落。

    她以為自己足夠清醒。

    因為早就預料到會有一別兩寬這天,所以真到這一天時,自己一定不會難過。

    可真的身處此處,難過似千軍萬馬奔涌而來,她那點兒自以為是的清醒根本不足以與之抗爭。

    甚至近乎潰敗。

    她根本不似想象那般風輕云淡。

    今天堰青也是難得一見的艷陽天,一縷光透過透明玻璃鉆進,落在靠近窗邊黑暗的角落。

    溫夏看著這縷光發呆,看著它從窗戶的左側慢慢移動到右側,直至消匿。

    溫夏抬眼看窗外,天色仍好。

    太陽仍高高懸掛,整個世界仍一片明亮,樓下籃球場仍傳來球砸在地上的聲音……一切如常,熱鬧喧囂,好像只有那縷光,因太陽微微偏移而消失了。

    溫夏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往外走。

    她想往喧囂里去。

    她想去曬曬太陽。

    她在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片烏云悠悠飄來,溫夏正好抬頭。

    烏云慢慢將灼眼日光遮蔽,溫夏瞇起眼,視線卻未移開。看著那抹冬日里難得的燦爛慢慢黯淡,她忽然后悔了。

    為什么要說出那三個字?

    為什么要放棄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幸福?

    為什么要因為無關緊要的人,而放棄掉,從年少時就在她心底根深蒂固的人?

    她拿出手機,想要聯系景栩。

    她想要告訴他,她后悔了,也想告訴他,她其實沒覺得異地苦,因為他一向做得很好,從來沒讓她感受過不安……

    可翻出景栩電話那一瞬,她眼神又恢復清明。

    想得很清楚了不是嗎?

    愿他自由,愿他不為世俗所累,愿他一身輕地去往更高處,所以才放手。

    現在回頭又算怎么回事?

    他們之間,只有分別才是正解。

    溫夏收起手機。

    可嘆氣的瞬間,烏云飄走了。

    世界重新亮起來。

    景栩就像太陽,天生帶著讓人望塵莫及的光澤,能驅散人間陰霾。

    所以淤泥里的她總是忍不住靠近。

    即使是現在。

    她仍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

    恰好他明媚。

    卻逢她自卑。

    她咬了咬唇,做了個決定。

    既然無法徹底放手,又無法勸說自己回頭。

    那就交給天意吧。

    她第一次親吻她的愛人那天,下了一場不算大的雨。

    如果……

    如果今天也下雨,她就不顧一切回頭,嘗試著自己做一回太陽。

    即使景栩不要她,她也要盡力試一試——就像這幾年她死命抓住一切進步的機會那樣,盡力抓住景栩。

    有烏云。

    會下雨吧?

    一定要下雨。

    溫夏眨眨眼。

    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可以繼續待在他身邊的借口。

    老天爺啊。

    我從來沒求過你什么。

    今天我想要求求你——

    一定要下雨。

    可是,一直過了零點都沒落雨。

    她眼眶一熱,鼻尖突然涌上酸澀。

    又哭了。

    她垂著頭,任由滾燙眼淚灼在肌膚上。

    溫夏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懦弱。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傳來一句:“這是怎么了?”

    欠揍又藏著關心的一句。

    不用回頭她都知道是宋有臨。

    胡老讓宋有臨回學校取份文件,他本來打算忙完這事兒就去趟京北,沒想到在大學城最出名的那家酒吧見到本來要去京北見的人。

    顧岑書讓他滾,他就死皮賴臉和她同行的人混熟,他有錢會玩,很快被接納。

    只是顧岑書全程冷臉,除了那個“滾”字沒再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

    他整個過程都沒喝酒,只是想等局結束時親自開車送她回家。

    只是人顧岑書自己聯系人來接了,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他失意在街道游蕩,沒想到還能看到一向“銅墻鐵壁”的溫夏坐在公交站哭。

    溫夏見到他,迅速抬手想將眼淚抹干,眼淚卻擦干了又淌。

    宋有臨在學業和工作上都幫過溫夏不少。

    溫夏信任他,到后面也干脆不擦了。

    夜越深,溫夏就越覺得冷。

    今天倫敦也降溫了嗎?

    冬令時的倫敦,應該很美吧?

    現在景栩在干嘛呢?

    在心無旁騖地準備比賽,還是也和她一樣,在想另一個地方是不是降溫了?

    宋有臨遞給她一包紙巾,他不毒舌的時候還真有點兒兄長的模樣:“被胡老罵了?”

    溫夏搖頭。

    宋有臨沒問了。

    安靜良久,溫夏哽咽著:“沒下雨。”

    “嗯?”宋有臨莫名其妙,轉頭看她。

    她也轉頭,一雙眸子水霧霧,嗓音像是被抽絲剝繭,只剩下一副蒼白軀殼。

    宋有臨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腦子轉了幾個圈后,謹慎著開口:“是啊,之前連著下了好幾天,終于放晴了!

    終于放晴了。

    這句話像把利刃,刺入她心臟。

    就好像,原本穩穩握在手里的東西,就這么恰好地,丟失了。

    見她哭得更厲害,宋有臨起身,去了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前,“哐當”兩聲過后,他拿著兩罐啤酒走了回來。

    他遞給溫夏一罐:“今夜都失意,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喝點兒?”

    溫夏接過,兩人無言著喝完了各自的酒。

    連碰杯的流程都懶得走。

    宋有臨起身:“門禁了吧,有地方去嗎?”

    “有!

    溫夏一罐啤酒下去,腦子都有些混沌,“我去我男朋友那兒!

    宋有臨還沒說話,溫夏頓一下,聲音哽咽:“不對,是前男友了……我沒地方去了!

    溫夏喝醉時說話輕輕軟軟,帶著南方特有的軟調,同清醒時完全不同。

    宋有臨這是第一次知道,有人酒量差勁到這程度。

    他粗魯地將人拎起來:“酒量這么差還敢跟人這么喝?”

    溫夏被人這么拎著也沒生氣,反而笑起來。

    宋有臨看著她笨笨傻傻的模樣,“喝點兒酒把腦子喝壞了?”

    溫夏仍在笑,幾分鐘前還灰撲撲的眸子似是在瞬間亮了起來:“太陽出來了。”

    “……”

    宋有臨抬眼看,頭頂只有一片黑得快要滴墨的天。他又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看到一個身著黑色大衣的男人。

    輪廓深邃,氣質卓然。

    只是那雙眼很冷,視線落在他扶著溫夏的那只手上,宋有臨突然覺得握著的這一小截胳膊十分燙手。

    溫夏跑過去,環腰將人抱住。

    宋有臨走過去,將人從景栩懷里拉出來:“有你這么占人便宜的?喝醉少女撲進你懷里,你一大男人躲不開?”

    話音剛落,溫夏又以同樣的姿勢抱了回去。

    宋有臨:“……”

    景栩低頭看一眼溫夏,聞到酒精的味道,他柔聲問:“要不要放開?”

    “不放,暖和!

    景栩這才抬眼看向宋有臨,眼神里展現出少有的攻擊性。

    仿佛在說:看見了?她自己要抱的,你情我愿的,你一外人插什么嘴?

    他未置一詞,同樣身為男人的宋有臨卻瞬間讀懂了他的眼神,立刻后退半步:“別誤會,我對她沒非分之想!

    圈子就那么大,他們雖然沒正式打過照面,但對彼此都有耳聞,也因不同的契機遠遠見過彼此。

    景栩知道宋有臨和顧岑書的事兒,只是輕微挑眉:“知道。怎么樣,顧岑書還讓你滾嗎?”

    “……”被戳中痛處的宋有臨氣笑,“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他不肯吃虧,也挑著眉:“對了,她剛才說你是……前男友!

    “前男友”三個字咬得特重。

    “……”

    這話顯然也戳到景栩痛處了,他沒再理宋有臨,低頭,帶著耐心柔聲詢問,“帶你回家?”

    溫夏迷迷糊糊睜開眼。

    做夢了。

    夢到景栩了。

    夢里他也好溫柔。

    她立刻委屈起來:“我沒有家!

    景栩心臟被她的話扎的疼了一瞬。

    景栩把溫夏帶回公寓,接熱水替她擦臉擦手。

    他粗略看了下套間,洗手間里她的洗漱用品、鞋柜里的梧枝綠拖鞋、衣柜里掛著的那幾件女式衣裙、一起養的那幾盆多肉……都不見了。

    景栩坐在床邊,看著醉得臉頰泛紅的溫夏,動作輕柔地替她將擋在臉上的碎發往后捋,語氣無力又無奈:“這么決絕。窟B相處痕跡都清除了!

    房間內十分安靜。

    他指腹小心地描繪著她的眉眼,低喃——

    “夏夏,你現在,還是會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嗎?說完分手后,自己偷偷哭過很多次了對吧。

    “你知不知道,倫敦氣溫降得厲害,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也在想我對吧?

    “算了,不應該這么問,因為有人嘴硬死了。我知道你想我。

    “還說什么異地太苦了,堅持不下去,不想再繼續。

    “溫小夏,你知道自己不擅長說謊嗎。”

    第52章 沒下雨 “誰分手了親這么狠?”

    溫夏似是覺得難受, 又或許景栩力度太輕弄得她有些癢,她蹙蹙眉,將頭整個埋進被子。

    景栩怕她悶著, 將被子稍稍扯下來些。

    他著急趕路, 從倫敦到堰青, 路途遙遠, 沾了一身風塵,等她睡著, 他去沖了個澡。

    洗完出來沒多久, 溫夏醒了。

    她醉意未散,起來表情呆呆地坐在床上。

    看到景栩時, 她嘴一撇, 雙眸立即盛滿水霧。

    她想,反正是在夢里, 一覺醒來回到現實, 夢里的一切景栩也不會知道……于是抱著景栩肆意地釋放著自己的委屈,哭得毫無形象。

    她說得斷斷續續:“景栩,你怎么來了啊?”

    景栩替她理好亂糟糟的頭發, 一遍遍替她擦眼淚。

    不知道過去多久,溫夏哭累了, 抬手擦汗。

    景栩失笑, 從她手腕上摘下發圈, 替她綁馬尾:“哭熱了?”

    “嗯!

    “說說。”

    “什么?”

    “哭什么!

    “你不是應該讓我別哭嗎。”

    溫夏囁嚅。

    從小到大, 幾乎所有人都會告訴她, 要堅強,面對生活的任何磨難都應該報之以歌。他們還會說,掉眼淚是懦夫行為。

    景栩捧著她的臉, 嚴肅而認真地告訴她:“如果眼淚是你宣泄情緒的方式,想哭就哭。哭累了,我替你擦眼淚。

    “眼淚不象征懦夫,我的夏夏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堅強!

    聞言,溫夏哭得更厲害了。

    “景栩!彼八,然后委屈控訴,“沒下雨!

    景栩沒聽懂。

    “一整天都沒下雨!睖叵某槠,哭得太過,話都說不順暢。

    “一整天都沒有!

    她年少時,曾無數次看著天空。

    無數次在心里想。

    如果今天下雨,明天上學就主動和他打招呼;如果下雨的話,就約景栩一起去圖書館;如果下雨了,就鼓起勇氣再靠近他一點點……

    如果,如果……

    如果雨落下。

    偏偏一直晴。

    或許是真的緣分淺薄,她每次許愿,都沒下雨。

    那時候,上天也不愿意成全她的愿望。

    景栩房間里有面鏡子,溫夏透過鏡子看他,話題被扯得很遠:“你還替誰綁過?”

    景栩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吃醋,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觸感柔軟,他心尖兒也跟著軟了一瞬:“只給你綁過!

    溫夏臉上寫滿不信:“那你為什么這么熟練?”

    景栩失笑,湊近她,兩人呼吸交纏:“一學就會了,太聰明也怪我?”

    溫夏覺得他是故意的,這句話離得遠也能說,偏偏他湊近,脊背微弓,家居服寬松,他刻意找好角度露出鎖骨,故意給她看。

    故意。

    勾.引她。

    他話說完了也不撤開,眼皮微動,視線還在她臉上上下大量了一圈。

    她在夢里有恃無恐,身體微微前傾,唇瓣精準地觸碰上另一方柔軟。

    她動作很快,蜻蜓點水般的一下,親完就立即縮著脖子,沒敢看景栩。

    景栩沒想到會是這個走向,笑起來。

    他一手撐在她身側,將她囿于他用身體構建的方寸之間,柔軟的床陷下去一小塊兒。

    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頸,指腹在她耳根處稍稍停留后開始輕挲,留下一串串癢意。兩人距離本就夠近,他稍稍往前湊,就吻住她的唇。

    溫夏微微張唇,牙齒輕輕在他唇瓣上咬了一下。

    察覺到她的回應,景栩放在她脖頸上的手加了點兒力道,呼吸逐漸灼熱,越吻越深。

    原本安靜的房間里,曖昧忽起,一些兩人配合制造出的細微聲響絲絲縷縷鉆進耳蝸,旖旎至極。

    溫夏對接吻這事兒仍不太熟練,過程中咬了一下景栩,絲絲鐵銹味

    溫夏被吻得失氧,隨著性子推開景栩,等呼吸順暢后,自己蓋了被子,躺下睡了。

    “……”

    景栩愣在原地,看著她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動作,從喉間擠出一聲極短促的笑,又氣又無奈。

    撩完就睡。

    他低頭看了眼,又把視線移到她熟睡的臉上。

    她睡得倒心安理得-

    翌日溫夏醒來時,入眼是再熟悉不過的環境,心下一驚。

    買醉后不清醒,還跑回景栩家了。

    以后這習慣要改。

    來不及多想,她起來把床鋪好后想跑路,沒想到,還沒跑出臥室,就被景栩抓了個正著。

    端著杯熱水的景栩眼疾手快,長臂一伸抵在門框,因為身高差,他睨著她,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他大概也是剛醒,嗓音有些低,莫名有些勾人,“跑哪兒去?”

    景栩回來了?那昨天喝醉,自己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兒嗎?那昨天是他把自己帶回來的,還是自己習慣性往這跑?

    這幾個問題在腦海里冒出來,溫夏沒敢看他,推開他,跑了。

    景栩:“……”

    沒跑幾步,景栩長腿一跨,輕而易舉追上她,而后輕松把人拎到客廳沙發上,手放在她肩膀一按:“坐好!

    溫夏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沒再有動作。

    景栩在她面前蹲下,抬頭看著她,但她一直垂著頭,沒給一丁點兒眼神交流的機會。

    見她這副模樣,景栩把談一談的想法暫時壓了回去。

    她心不在焉,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他幾不可察嘆了口氣,聲調軟了許多:“夏夏,有人說今年生日要跟我一起過,現在她出爾反爾,怎么辦?”

    溫夏好像聽出了夾雜絲絲委屈的意味,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抬頭看向他,一張臉寫滿“我好可憐我被辜負了這世上怎么會有這種言而不信的人我弱小的心靈被傷的好疼”。

    溫夏一時有些無言。

    憋了好久,她終于憋出干巴巴的一句:“我們已經分手了!

    言外之意是。

    在一起時說的話,分手就沒必要履行了。

    景栩聽完這句話氣笑了:“我沒同意!

    “那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們分手了!

    “哦。”景栩像是根本不在意她說了什么,十分淡然地回她,“過完再分!

    “……”

    他語調雖緩,說話時卻多了一絲平日里少見的強勢。

    不容置喙。

    溫夏頭頂一只烏鴉飛過,拖出好長一串省略號。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景栩還是個無賴。

    “再說,你要不要看看——”

    他拖長尾音,故意停頓,將昨晚被她咬破的唇角遞到她眼前。

    “誰分手了親這么狠?”

    “……”

    “你主動的。”景栩說謊臉也不熱,還煞有其事,“我都拒絕不了!

    “……”

    “你得對我負責!

    “……”

    溫夏視線觸及那處,腦海里閃過一些記憶,立刻鴕鳥似的埋下頭,臉紅了個徹底。

    溫夏覺得他在強詞奪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辯駁。

    他又湊近了些。

    他的視線、呼吸、氣息……朝她侵襲,裹住她全身。

    景栩趁她腦子不清楚:“快放假了吧,你住學校也不方便,搬過來住?”

    “不……”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下午去幫你搬行李!

    溫夏:?

    溫夏:“我沒同意!

    景栩才不管:“不搬也行,給你買新的!

    “……”

    溫夏咬唇,盯著他,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出聲:“景栩,我們分手了!

    她說得緩慢,一字一頓。

    聲音卻支離破碎,像是每一個字都化成刀刃,割裂她、刺傷她。

    聞言,景栩少見的強勢徹底湮滅。

    他用干燥指腹替她抹去眼淚,“不分!

    他想說,你哭了知道嗎?既然分手讓你這么難過,為什么還要一次一次逼著自己說這兩個字?

    “夏夏,”他知道她現在一定陷入某種情緒里,不想逼她現在就理清一切思緒,他給她時間,“陪我過完生日,這幾天你冷靜一下,我們好好談談!

    “算我求你——”比起強勢,他的卑微更為罕見,“行么?”

    景栩生日也沒幾天了。

    溫夏看著他,借坡下驢,又默默給自己找了個繼續待在他身邊的借口。

    那就再多貪戀幾天。

    等過完生日,一定要清醒些,盡快抽身,不要再被他的溫柔和堅定蠱惑。

    下午景栩和溫夏回了趟青外。

    溫夏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沒花多久。

    景栩生日前這幾天,溫夏數著日子過,抓緊每分每秒同他相處。

    她想在“明天”來之前,用力幸福。

    景栩似乎也是這種想法。

    這些天,兩人不約而同推掉了聚會邀約,就連溫夏寫期末論文、景栩畫設計圖時,兩人都要黏在一起。

    這幾天溫夏都睡得不太好,到半夜總會驚醒。

    總覺得這段日子更像自己想象出來的烏托邦。

    景栩生日前一晚,他們吃了晚飯,溫夏問:“景栩,要不要看電影?”

    景栩拿出手機:“想看什么,我買票!

    “不用!睖叵闹噶酥缚蛷d的投影儀,“家里看就好!

    景栩收起手機,視線落在她臉上,試圖窺見她的情緒。

    但她十分平靜。

    景栩開了投影儀:“有想看的嗎?”

    溫夏似是隨口一說:“《情書》吧!

    高中時英語老師包場請全班看電影,她只敢坐在離他很遠的位置,連他后排的位置都沒敢爭取一下。

    她當時其實沒看電影,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所以這部電影的故事她一無所知,只記得中山美惠在一片雪白里喊出的那句“你好嗎我很好”……

    現在,她想要彌補年少時的遺憾。

    她想要,同他親密地,把這部電影完整看一遍。

    但景栩不必知道。

    看完后,溫夏終于明白當年的同學們為什么會掉眼淚。

    故事里的三位主角,都各有各的遺憾。

    男藤井樹青春時的暗戀未得償所愿。

    她的暗戀短暫窺見天光后,也要繼續被埋葬了。

    不知道誰說,青春就是遺憾和錯過交織。

    她的遺憾和錯過都在某種程度上被填補過。

    在暗戀里,她似乎算得上幸運。

    景栩生日當天,溫夏早早起來。

    景栩的生日,應該會和朋友一起過,不知道是在家里還是在外面。

    還沒等她問,景栩已經主動交代:“今晚在家里過,就我們倆。”

    溫夏心頭一顫。

    眼里情緒復雜。

    這是陪他過的最后一個生日了吧?

    本來以為和之前沒什么不同,但最后一個生日,勉強能算得上他們的二人世界。

    也稱得上滿意的道別。

    中午等外面溫暖些,景栩和溫夏出了趟門。

    他們去逛了超市。

    他們很久沒有一起逛超市了。

    景栩推著車,溫夏走在他身邊挑選著貨架上的商品,糾結時把商品遞到景栩眼前讓他做決定。

    溫夏很喜歡逛超市,因為可以同伴侶一起挑選生活用品,聊一聊最近的心情和發生的日,嵤。

    是一件十分有生活感的事。

    這幾天的烏托邦生活,終于有了些踏實感。

    從超市購置完,他們去了一家DIY的蛋糕店。

    他們花了一下午,一起做了一個又丑又萌的蛋糕。

    從蛋糕店到家正好飯點,他們一起做了頓飯。

    景栩和她都心照不宣,沒提分手的事。

    吃完飯,兩人收拾廚房,動作都慢吞吞的,妄圖以此延長時間,來逃避即將面臨的分手。

    但時間不會給予同情和憐憫,溫夏走到客廳,關了燈,只留了沙發旁那盞細長的落地燈。

    “景栩,生日快樂。”她點了蠟燭,“許個愿吧!

    景栩抬眼看她:“許了就會實現嗎?”

    “……會的。”

    “那我希望不分手!彼f。

    空氣里沉默被拉長,許久過去,她才聽到他問:“會實現嗎?”

    現在這個時刻,如果她心底生出勇敢,她就可以給景栩一個肯定而堅定的答案。

    但溫夏甚至自己從來就不是勇敢的人。

    或許在過往的某幾刻她勇敢過,但她不是每時每刻都勇敢。

    至少,此刻。

    她不勇敢。

    景栩曾窺見她的狼狽和怯懦,那些時刻他曾告訴她,伴侶的意義在于一起享受世間幸福和并肩對抗生活苦難。她可以試著信任他、依賴他,試著把那些想說卻始終未言明的話告訴他,試著把解決不了的情緒交給他……

    這些話還清晰如昨。

    她視線在他臉上停幾秒,而后似是下定決心般冷言,說出難聽的話:“景栩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說分手了,你還像病毒一樣纏著我干什么?”

    景栩沒見過她如此刻薄的一面。

    只是,她亮出自以為是的利爪,在他看來不過是拙劣至極的偽裝。

    他不過愣怔一瞬便笑起來。

    見她疑惑的模樣,景栩把那晚她沒聽到的話重復一遍:“溫夏,你知道自己不擅長撒謊嗎。”

    “……”

    “我不能走!本拌蚰抗馐冀K死死鎖定她,“我知道有人很難過,一旦我走了,她又要偷偷掉眼淚,我得替她擦。

    “你現在不想說沒關系,我就陪著你,等到你愿意說為止!

    溫夏環腰抱住她,臉埋進他胸口,聲音悶悶,染了點撒嬌:“景栩,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把陳杏的事告訴景栩,這是她第一次,嘗試著,如此坦誠地把困住她的泥沼,講給景栩聽。

    她說:“其實,分手并不單單是因為她。她的事兒其實不難解決。但是景栩……”

    她停住,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我們之間有差距。你這個人太好了,好到讓我覺得,我和你在一起像個小偷,總是霸占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想要進步,想要縮小這樣的差距,我一直以來都很努力,可是陳杏又出現了。這好像是在提醒我,我的努力就在在廣袤沙漠里撒了一滴水。

    “它一定不可忽視,但作用微乎其微。

    “你很好,你的存在很好。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太好,所以我也努力變好?墒蔷拌,你又能陪我多久呢?

    “你身邊將來一定會有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她樣樣勝我,你們樣樣般配。

    “趁你還沒有很喜歡我,我想……我們就停在這里了吧。”

    反正遲早會失去,她早早學會接受,對誰都好。

    溫夏開始說第一句時就已經掉眼淚了。

    她不想顯得如此脆弱,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在景栩面前已經可以放下一切防備。

    她不是愛哭的人,卻將所有可憐展現在他面前,掉過好多次眼淚。

    ——就好像默認了,景栩是她的庇護所。

    她說完,房間里陷入安靜。

    此時已經很晚,窗外燈火寂寥,只亮著零星幾盞等,光線冷白,被籠在霧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像現在景栩的表情。

    景栩干燥的指腹在她臉上抹過,沾上濕意。

    眼里溢出心疼。

    他想替她擦眼淚,但更想讓她快樂。

    “誰說我沒有特別喜歡你?”景栩替她擦著眼淚,溫聲細語,“溫夏,你有點兒良心!

    “逢年過節想和你一起,知道你難過千里迢迢趕到你身邊,送你禮物……這些都不是處于男朋友的責任,這些是喜歡。

    “不是問我為什么回來么。”

    “因為倫敦降溫了,很冷!

    安靜在沉默下蔓延,景栩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同自己對視。

    他唇瓣落在她臉頰正在滑落的那顆眼淚上,阻止了它繼續往下墜。

    他的唇仍貼著她的肌膚,牽出寸寸癢意。

    “倫敦太冷了,我回來找我的夏天!

    第53章 及時雨 我仍覺我珍貴。

    溫夏說分手那天, 景栩正好交完作品集從導師辦公室出來。

    他當時覺得自己能做的最大挽留,就是問她是不是確定要分手。她說確定,說異地太累。

    他知道這是假話, 但她寧可說謊, 也要結束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尊重她的選擇, 同時也有些生氣。

    她掛了電話, 他也因為一時意氣沒再打回去。

    他向來不是喜歡糾纏的人。

    她選擇分手,那就分。

    人生漫漫, 戀愛分手結婚離婚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對他來說, 這幾項甚至可有可無——這些東西,遠遠不及他的事業和體驗世界的機會重要。

    不過是分手, 對他不會有任何影響。

    就算一開始他會不習慣, 會難過,但很多事情和記憶都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去, 不會紋絲不動待在原地。

    剛開始, 他確實不太習慣和溫夏分手。

    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聊天框想給她發消息,反應過來后又把手機熄了屏。

    吃到美食看到美景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打開和她的聊天框,然后想, 這些地方等夏夏放假要和她來一趟……

    但分手的第三天開始他就沒日沒夜準備比賽,畫設計稿、建模, 高強壓下的狀態讓他根本騰不出時間再想起溫夏。

    他想, 走出一段感情的時間, 遠比自己想象的要短。

    他今年沒打算回國了, 但比完賽那天, 他走在飄雪的倫敦街頭,看到街頭牽手的情侶,突然就想起了她。

    那天是冬至, 他回到公寓,按照習俗煮了碗餃子,同是從堰青來留學的鄰居還給他送了碗冒著熱氣的羊湯,說給他暖胃。

    喝完羊湯,鄰居拽著他去參加派對,在一派熱鬧里,他形象溫潤,眼神卻淡,像樹尖凝住的水珠。毫無情緒的眼神勸退了不少想過來問他要聯系方式的女孩子。

    偶爾有金發碧眼的淑女來找他搭訕,感受到他興致缺缺后,便識趣地端著酒杯離開。

    他在這場熱鬧里格格不入。

    百無聊賴的時刻,他低頭拿出手機點開相機,將這場宴會上造型最奇特的那款糕點拍了下來。

    拍完,他進入手機相冊,發現這段時間多了幾百張照片。

    他以前不是一個愛拍照記錄的人,和溫夏在一起后,不知不覺間就養成了這個習慣。

    分手后他仍未保留這個習慣,即使知道這些再沒有拍下來的意義,他還是無意識拍了許多……

    思及此,景栩滑動手機屏幕的手突然停下。

    只不過是不再分享給她而已。

    怎么會覺得記錄毫無意義呢?

    有人說,他是天之驕子,好像任何事只要他想,都能輕松地,得償所愿。

    但他想要看懂溫夏,卻始終看不懂。

    她好像是棵搖搖欲墜的小草,卻拼命長成一棵樹,扎根、茁壯、直至在春日里盎然;

    她好像對誰都包容慈悲,偏偏對身處囹圄的自己下了最狠的心,她對誰都笑,偏偏對自己苛責到極致,覺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夠好;

    她好像信任他,偶爾把自己的脆弱攤開給他看,卻剖得不夠徹底,他最想窺探的她偏偏掩藏得最深;

    她好像喜歡他,又好像不那么喜歡他……

    景栩表情不爽地按下鎖屏鍵,手機在手指間轉了一圈停下。他手指放在鎖屏鍵無意識按了又按,手機屏幕亮了又熄滅,反復好幾次。

    從小到大,他鮮少有這樣心亂意躁的時刻。

    他在這場流光溢彩的派對里再也待不下去,猛地起身,頭一次,顧不上禮儀,沒打招呼便獨自離席。

    他在空蕩蕩的街道瑀瑀而行,充斥著英倫優雅的街道他也無心欣賞。走到一幢維多利亞式別墅的紅磚墻下,一位年邁的點燈人剛好點亮立于街邊的鐵藝燈盞。

    他站在燈下,看著點燈人慢慢走遠。

    長街燈火寂寂,頭頂這盞燈在冬日里發出微弱的光。

    這方微弱光亮將他影子拉長,顯得孤獨又寂寥。

    他莫名想起在樹陽時,在老舊熱鬧的街道,她于人聲鼎沸里誤牽他的手,兩條長長的影子在晚風中交織。

    而眼下這道孤零零的影子,像一個游蕩的孤魂。

    好不容易在冷風中漸漸消散的那股煩躁,又在一瞬間升騰起來。

    他從兜里摸出煙,低頭找打火機時,正好飄了雪。

    他就這么站在冷風里,看著雪緩緩墜下,目睹著雪越來越大。

    長街靜默。

    時間仿佛靜止。

    大雪落在他的肩膀、發絲、黑睫上,他卻一動不動。

    良久。

    他好像聽到一句溫溫柔柔的“景栩你看,下雪啦”。

    他循著本能回頭,身后卻空無一人。

    這條長到沒有盡頭的異國街道,只有他一個人,和零星的幾盞燈。

    只有他一個人。

    他垂眸,視線落在不遠處積雪上的瞬間。

    這段時間被他擱置的思念,突然泄洪般地沖出來,將他整個人席卷到窒息。

    也是在這一瞬,他突然意識到。

    倫敦已經這么冷了啊。

    小時候他隨外婆在倫敦住過幾年,長大后在這里求學。

    倫敦從來沒這么冷過。

    腦海里恰逢其時。響起被時光塵封的一句“我叫溫夏,溫暖的夏天”。

    遠在堰青的那個姑娘,是他在凜冽蕭索的冬日里,唯一的夏。

    他那晚在冷風和大雪里站了好久。

    然后第二天。

    他登上回國的飛機。

    經歷十多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他馬不停蹄趕往青外。

    深夜時,他出現在醉酒的溫夏面前。

    在飛機上那十多個小時,他腦海里不斷浮現她掉眼淚的模樣。在樹陽那個灰蒙蒙的小城,昏暗路燈下,她小小一個,蜷縮著,微顫著,靜靜待在角落,誰都不敢打擾,像是被世界遺棄。

    那一刻他意識到,她說分手的時候,她一定糾結又難過,卻在和他通電話時故作堅強。

    他恨死自己了。

    那種時刻,他明明應該持續糾纏下去,但他居然在想狗屁不是的尊重和尊嚴。

    他知道自己應該秉持一貫的教養,在她失態時回避,給她留出空間,給予她足夠的尊重。

    可他不想那么做了。

    比起做一個溫柔知禮的紳士,他更想要面對她的悲傷,替她,或者說引導她解決困境。

    他應該熱烈地愛她,明目張膽地表達對她的喜歡。

    他會托住她試圖遮掩的那些不安、委屈,如果可以,他也想托起她如履薄冰的人生。

    即使她仍嘴硬,仍有顧慮,他也絕對不會再裝“放她自由”的紳士。

    他吻著她的眼淚說了好多話。

    他說他不要再出于尊重回避她的悲傷,他會緊緊牽著她的手,給予她支持,替她點燈,陪她走出困住她十多年的自卑、脆弱、謹小慎微;

    他說,夏夏,別再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掉眼淚;

    他說,你總說自己不夠好,可是你明明溫柔堅韌,聰明上進,獨立優秀……好到不能再好;

    他說,你不用多完美,我會接受并愛你的不完美,現在這樣,就很好;

    他說,在倫敦度過那么多個冬天,我從來沒覺得有哪一個冬天,像這個冬天這樣冷;

    他說,倫敦太冷了,我回來找我的夏天……

    他說完緊張又忐忑,不知道她會怎樣宣判這段感情。

    溫夏聽完怔住,長久無言。

    窗外好像下了雨,霧氣氤氳在玻璃窗上,她起身走到窗邊,將其輕輕推開。

    冷氣和雨絲都在一瞬間撲在她臉上。

    景栩跟在她身后,她一言不發,他也沒敢貿然出聲,

    長久的沉默后,溫夏沒頭沒腦說了句:“景栩,下雨了。”

    今晚。

    來了一場好及時的雨。

    她期盼了那么久的雨。

    時隔經年,終于落在她的世界,潤出她所期盼的未來。

    這場雨,就好像是他們共同為繼續走下去而找的借口。

    ——就好像,上天終于給予她成全。

    她說話時回頭看他,他清晰地看見,她的眼淚不再是苦澀。

    好像——

    這場綿綿細雨給她帶來一場盛大喜悅。

    也在她眼睛里蘊出春天。

    他記得她并不喜歡下雨天。

    這場雨卻讓她如此欣喜。

    景栩走近她,抬手替她擦眼淚,有些好笑:“怎么不下雨哭,下雨也要哭!

    溫夏主動湊近景栩,踮腳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臉往前湊,吻住了他。

    不同于昨晚醉酒后的橫沖直撞,這次的吻,溫柔細致。

    景栩渾身僵硬,反應過來后反客為主。

    大掌輕攀住她的細軟腰肢,將她又往懷里帶了些,逐漸加深這個吻。

    他唇瓣下移,到耳垂處時張嘴輕咬。

    溫夏疼得輕哼一聲,報復似的咬住他的脖子,被咬的那處留了串不太清晰的牙印。

    景栩抬手摸到紋路,攬著她的腰,又吻上去:“夏夏喜歡這么野的?”

    “……”

    他越發得寸進尺,溫涼指尖探進溫夏衣擺,稍用點兒力道往上掀,腰腹那截肌膚裸露出來。冷風一直在往半開的窗戶灌,冷的溫夏不自覺顫栗一瞬。

    他手掌覆上時,溫夏更是控制不住渾身發軟。

    景栩那雙清明的眸子里陡然升起情欲。

    溫夏在他手往下時抓住他手腕。

    景栩抬眸看她時,侵略和不爽都朝她席卷而來。

    這無疑是被打擾,還是被這場纏綿中的另一個當事人打擾。

    她沒敢直視那雙眼睛,只溫聲囁喏:“今天……不方便。”

    景栩算了算日子,今天確實不是個好日子。

    他將頭埋在她頸間,悶悶地笑。

    笑一會兒,他又抬手鉗住她的下巴,抬頭吻了上去。

    吻到情最濃時,景栩啞著嗓音:“我在你眼里有多好,比在我眼里就有多好。

    “還有,你要記住——

    “溫夏和景栩,天生一對!

    溫夏看著他的模樣,心頭一直空洞的那塊兒,突然就被填滿了。

    他一遍一遍告訴她,她值得一切美好、夸贊和這世間最純凈堅定的愛意。

    總有人會愛她。

    即使世界虛無,他也會穿過無垠的虛空到她身邊,講述對她厚重的愛意。

    更重要的。

    是他用一次次跋山涉水、披星戴月的趕赴告訴她——

    愛是養分,沒有一場澆灌是徒勞。

    他在把他所擁有的養分給予她,這樣,即使某天他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她也能健康、漂亮地生長。

    他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我愛你,是因為你本身就很好,即使沒有我,你自身的品質和優點也依然存在。

    你本身就是發光發熱的人,在無盡歲月里靜默生長,如果愿意,也能在頃刻間滂沱,成為明媚透亮夏天里一場聲勢浩蕩的大雨。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到某社交軟件上的提問,當只時覺得那個問題太過抽象,自己或許窮極一生都沒辦法找到答案。

    她原本形如枯槁,他在某天偶然闖入她晦暗的世界,像原野上乍起的春風,攜雨潤萬物。然后她慢慢長出血肉,向下扎根,向上發芽、開花,直至明亮鮮活。

    她想,現在她可以明確回答出“什么是愛”了。

    愛是教我懂得并堅信——

    即使未來某天我身邊空無一人。

    我仍覺我珍貴。

    第54章 冬末綠 “我想早點到你身邊!薄

    在景栩開學去倫敦前, 說要帶溫夏回家一趟,外婆天天都念叨她。

    出發前,他和溫夏走過一條街, 街上已經有些許枝條在冷風里抽了芽。

    看到這個景象時, 他和溫夏十指緊扣的那只手, 力道稍稍加大。

    溫夏眨眨眼, 側頭看他。

    景栩停下,半轉身體面向她, 背稍稍弓著眼含笑意同她平視, 而后學她的模樣眨眼,手指微屈著輕輕撓一下她手心。

    同時整個人往前湊到她眼前, 兩道清淺的呼吸在冷風里無聲交纏。他更湊近了些, 鼻尖輕輕在溫夏的鼻尖上碰了一下。

    溫夏茫然:“怎么了?”

    “沒怎么!彼钢值郎蠟閿挡欢喑檠康闹ρ荆爸皇窍敫嬖V你一下——”

    他停住, 笑意也停在唇邊, 黑亮的雙眸像是要把她吸進去。

    溫夏看不懂他,也不問,就等著他說完。

    “你和冬天的綠意一樣難得!

    溫夏目光短暫地落在他手指的方向, 收回后就著當下這個距離,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下一秒便紅了耳尖, 趁著景栩直起身的瞬間, 整個人藏進他懷里。

    景栩看著她紅透的耳尖, 手指放在那處輕捻, 唇角漸漸漫出笑意:“夏夏, 沒人。”

    溫夏伸手掐他的腰:“你取笑我!

    “沒有!本拌虬阉龔膽牙锢鰜,牽著她的手放進大衣口袋,“走吧, 外婆說家里已經在做飯了。”

    離目的地越近,溫夏就越緊張。

    他父母也會在,即使知道他父母都是開明溫柔好相處的人,她仍免不了情怯。

    畢竟,這是她作為景栩的女朋友,第一次登門拜訪。

    即使景栩告訴她什么都不用準備,她還是拉著他按照他家人的喜好去買了一些禮物。

    準備這些之前怕不備禮失了禮數,備完了禮又怕禮數不周到。

    她惶惶一晚,破曉前才堪堪有了困意。

    到景栩家,剛進客廳就能聞到飯香味。

    一位身著米白色高領毛衣的夫人聽到動靜,小跑著出來,同溫夏打完招呼,想起自己圍裙沒摘,抱歉地沖溫夏笑笑,跑回廚房將圍裙摘下才又出來。

    女人是景栩的母親賀云錦。

    她極有氣質,是多年書香里浸染的世家小姐。

    互相認識后,溫夏溫溫柔柔叫一聲:“阿姨!

    看出溫夏的緊張,她瞪景栩一眼:“你是不是在夏夏面前說我壞話了?不然小姑娘緊張成這樣!

    景栩沒來得及搭話,客廳里又進來一個人。

    溫夏常常在財經頻道上看到他。

    經濟學家景承庭景教授。

    溫夏對他有刻板印象——冷靜、嚴肅。

    他懷里抱著郁金香花束,徑直走到夫人身邊,將花給了夫人。

    景栩愛她的方式大概是從景教授這兒學的。

    確立關系前,景栩就總愛送她花,確立關系后,他更是每次見面都給她帶一束花,沒有哪次忘記過。

    即使是她畢業典禮回樹陽那天,他匆忙趕來,手里也有一束。

    這頓飯吃完,溫夏忽然理解了景栩為什么會成長為溫柔又明亮的人。

    整個吃飯過程,景教授時刻關注著賀阿姨——賀阿姨想要喝的湯還沒開口就已經盛好放在手邊;盤子里的白灼蝦還沒吃完又補了貨;吃不下的肥肉還沒開口就被景教授夾走了……

    都是一些極為微小的事。

    溫夏卻忽然覺得,離她那么遠的經濟學教授和知名主持人,周身縈繞著切實的人間煙火。

    在外人面前不茍言笑的景教授,在夫人面前卻截然相反。

    她沒有被忽略掉。景栩在來家里之前就特意打電話交代過她的口味,桌上擺的有一大半是她愛吃的菜,就連冬筍都是今早才空運到家。

    家里本來有準備三餐的阿姨,但這頓飯是賀阿姨親手做的。

    即使景栩給了“答案”,賀阿姨和十分忐忑,問她這些菜是不是合口味。其他人面前只有一杯橙汁,而她面前擺了好幾盒酸奶,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飯吃到一半時,窗外下起雨。

    天空鉛灰,外面的世界暗了好幾個度,溫夏側頭看一眼,莫名想起樹陽總陰沉沉的天。只是,眼前卻不再是大伯家里那個逼仄的、泛著霉味的儲物間。

    在景栩飛倫敦的前一天,又帶溫夏回了趟家。

    這次溫夏的緊張比之前更甚。

    景栩說外婆請了不少客人,都是之前一同工作的老友,在翻譯界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雖然名頭上只是老友重聚,但溫夏知道,老人家估計是在給她鋪路。

    溫夏和景栩作為小輩,陪著長輩們在客廳聊天。她一開始脊背繃直,整個人絲毫不敢松懈,但幾十分鐘過去,長輩們都和藹可親,她也漸漸放松下來。

    只是聊到后面,他們開始探討學術,聊各個國家的文化,聊思維對翻譯成果的影響……每個話題都會問及溫夏。

    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她深知自己那點兒東西實在是班門弄斧,但這是她學習的機會,于是哪怕是十分主觀的問題,她都斟酌再三,恓惶著一一作答。

    送走客人后,溫夏和景栩沒再多待。

    景栩明天一早的飛機,行李還沒收拾。

    回到景栩的公寓,溫夏才真正松了口氣。

    她軟在景栩懷里,對于今天的事兒有些不好意思。

    景栩安撫似的擁住她,“我還怕你今天會不高興!

    畢竟她心思敏感,這樣靠著關系介紹資源的事兒,應該會讓她不舒服。

    景栩沒點破,溫夏卻聰明地猜到了他的意思:“怎么會,我很感謝外婆還有叔叔阿姨。”

    她當然很想完全地靠自己走到他身邊。

    可是太難。

    她沒有糊涂到,身邊有可利用資源卻為了那點兒不值錢的自尊推開的地步。

    更何況,她對自己有信心。

    景栩低頭在她唇瓣上輕啄一下,“要是你自身專業不過硬,外婆不會走到這一步。這證明……溫夏真的好厲害呀。”

    后面這句他音調軟下來,拖著調子,把溫夏逗笑。

    她微微踮腳,雙手環上他的脖頸,禮尚往來地在他唇瓣上也輕啄一下。

    她倒是不再像之前那樣謙遜了,眉尾一揚:“溫夏會越來越厲害。”

    她說話時雙眸亮晶晶,神色生動又明亮。

    記憶里的她極少有這樣的時刻,景栩看得入了迷。

    她此刻像是變成了一個漩渦,我沒辦法逃離,于是放任自己沉淪進去。

    呼吸漸漸加重,環住她腰肢的那只手不動聲色地收緊,兩人之間的距離無法更近。他眸色晦暗,卻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危險。

    嗓音仿佛在一瞬間啞下來:“那我得更努力了!

    說完他低頭吻下去,舌尖輕輕探入,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半睜,稍稍抬眼,在她唇瓣上輕咬一下,步子隨即得寸進尺地往前邁,她也如他所愿地往后退。

    直到退無可退,背脊抵在堅硬的墻上,他才滿意地勾勾唇。

    他又往前跨一步,兩人之間那點兒本就沒多少的縫隙瞬間歸零,呼吸交纏,曖昧橫生。

    她被吻得癱軟在他懷里。

    他單手緊緊禁錮著她的腰肢,含住她的耳垂,嗓音磁沉:“抓緊。”

    溫夏乖乖聽話,環住他脖頸的力道又緊了些。

    正欲更進一步時,手機鈴聲歡騰響起。

    景栩神色暗淡下來,不耐煩地接聽:“有事?”

    宋陸鳴一聽這語氣氣笑了:“說好了今兒一起聚聚,這兒一群人等你一個小時了,你人呢?”

    “……”

    溫夏眼神開始亂瞟,又回到景栩臉上。

    他這副模樣很少見,她唇角笑意怎么都壓不住。

    景栩單手撐在墻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懲罰性地咬住她的唇角:“幸災樂禍?”

    溫夏笑意仍未收斂,“快去吧,我幫你收拾行李!

    景栩想讓她一起去,但溫夏知道,有宋陸鳴的聚會一般都不會太安靜,她仍不太習慣那種熱鬧氛圍-

    景栩和溫夏在一段時間里都特別忙,陷在某種昏天暗地里。

    忙到暑假如約而至,也渾然不覺。

    等回過神來,公寓樓下花園里的無盡夏已經快要荼靡。

    景栩正準備一個業內認可度極高的設計比賽,不打算回國。

    溫夏也從胡老那兒得到許多機會,幾乎每天都被論文和文件壓得喘不過氣。

    等溫夏在某個清涼夏夜完成手上最后一個胡老交代下來的任務,才發現,雖然和景栩幾乎每天都會發一兩條文字消息,但上一次視頻通話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

    她轉頭看向茶幾上擺的那束花,失笑。

    很久沒見過彼此了,家里的花倒是一直沒斷過。

    溫夏看了眼時間。

    晚上九點。

    這個點,也不知道景栩在干嘛。

    想聯系他,又怕打擾他。

    她干脆伸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脖頸,起身去洗手間沖了個熱水澡。

    二十分鐘后出來,手機正好響起。

    胡老說有個任務交給她,讓她記得看看消息。

    溫夏打開微信,看到胡老發過來的網頁鏈接。

    是某國際文化交流活動的志愿翻譯人員招聘,溫夏看完沒多久,胡老電話又進來了:“暑期閑著也是閑著,這次交流活動來的都是各國優秀青年,去鍛煉鍛煉。等會兒我讓宋有臨把資料打包發你郵箱。

    “你也不用緊張,不是什么嚴謹的學術研討,就當去認識新朋友!

    溫夏能感受到胡老的用心良苦,連連道謝并表示自己一定會認真準備,不會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

    通話結束后,郵箱就彈了消息。

    宋有臨發來的資料包挺大,溫夏把它拖到電腦上解壓。

    資料包有點大,溫夏看了看進度條,一時半會兒也解壓不出來。

    她趁著這會兒,走到陽臺上,抬頭看到了漫天的繁星,于是拍了一張星空給景栩發過去。

    半小時后景栩給她回了視頻。

    她嗓音透著疲倦:“好久不見呀,男朋友。”

    景栩像是被她傳染也打了個哈欠,按了一下屏幕翻轉,溫夏看到灑滿陽光的倫敦街道。

    溫夏忙暈的頭腦這會兒才清醒過來,這會兒景栩那兒是下午三點。

    景栩把鏡頭轉回來,她才終于看清他的臉。

    他看起來比她好不了多少,臉上的疲色掩都掩不住。

    “你比賽的事兒怎么樣?”溫夏問。

    “剛和導師聊了設計方案,還需要再完善……”景栩抬手揉揉眉心,“這么晚還沒睡,怎么了嗎?”

    溫夏這會兒被困意席卷,打個哈欠雙眼就騰起水霧。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溫夏在景栩面前變得粘人又嬌氣,她語調溫溫軟軟地撒嬌:“沒怎么,就是有點想你了!

    溫夏在心里算了算時間,距離文化交流活動還有將近一個月,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她去倫敦幾天也影響不大。

    她雙眼忽閃,唇角浮現出笑意:“景栩,我去找你吧!”

    “那我抽個空回來?”幾乎是在她出聲的同一時刻,景栩出聲說了這句。

    說完,兩人對著屏幕傻笑。

    笑了會兒,景栩率先出聲:“那我給你買票!

    “我想自己買!睖叵恼f,“最近跟著胡老做了不少項目,獎金蠻多的!

    景栩笑笑:“有故事?”

    “也不是。”溫夏趴在陽臺上,嗓音和緩地說,“我第一次坐飛機,是去青外報道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自己走出那所困住我的牢籠!

    那個時候她想,堰青是有他在的地方。

    她終于靠著自己堵塞努力,離他近了一點點。

    這些年來,他的腳步從未停止。

    雖然緩慢,但她也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的世界。

    她并不是在矯情,不想花景栩這個男朋友的錢。

    只是這次去倫敦,是她第一次出國。

    也是她再一次靠近他、走向他的世界的又一步。

    她還是想要像十八歲時那樣,純粹而勇敢地奔向有他的世界。

    景栩沒在這種小事上堅持,只是問:“我剛看了下航班信息,買明天中午的?”

    “買凌晨的吧。”溫夏毫不矜持地表達自己的思念,“不用擔心我睡不夠,我想早點到你身邊!

    “也行!本拌蛸I完機票,“我讓宋陸鳴送你去機場!

    因為只過去幾天,景栩那邊也什么都有,溫夏需要收拾的東西不多。

    剛把行李箱拉鏈關上,宋陸鳴的電話就進來了,說預計十分鐘過來。

    溫夏沒有讓人等自己的習慣,掛斷電話后,就立刻拎著箱子出門。

    走到路邊時,看到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用一口流利英語為一位外國友人指路,還給外國友人推薦堰青的旅游景點,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和十八歲那年機場的場景像極了。

    她仍然羨慕和欣賞從小便可以做到這些的人。

    只是現在的溫夏。

    已經不再是那個小縣城里怯懦無助的小女孩兒。

    她現在。

    足夠優秀,足夠從容,足夠勇敢。

    第55章 牽遺憾 “我們來日方長!薄

    小男孩和他的父母已經走遠, 走神間宋陸鳴已經停好車走到她面前,手已經握住了她的行李箱拉桿。

    回過神,她下意識拒絕幫助:“箱子也不重, 我自己來吧!

    沒等她話說完, 宋陸鳴已經將行李箱放進后備箱:“夏夏, 咱認識挺久了吧?還這么客氣!

    這大晚上的, 麻煩他過來溫夏本來就有些過意不去,此刻莞爾一笑:“麻煩你了, 回來請你吃飯!

    車行駛到半路, 在一個彎道上被追尾。

    兩人都被撞得身體前傾,宋陸鳴踩了剎車, 可由于后面的車沒來得及剎住, 他們的車還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道路旁的綠化樹。

    溫夏頭部被撞擊,強撐著打完報警電話就徹底暈了過去。

    溫夏身體素質本就不太好, 這場車禍也算得上嚴重。

    她在病床上整整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

    醒來時只聞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眼睛不太能適應強光,只能看到身邊為了幾個人。

    景栩先按響了床鈴,然后拉上窗簾, 又關了一盞燈,才走到她身邊。

    醫生過來給她做了神經系統和認知功能的檢查和測試, 又推她去影像科拍了片子。

    被推回病房時, 景栩給她倒了杯溫水, 插了根吸管遞到她唇邊:“已經讓家里的阿姨做了點吃的送過來, 現在還有沒有頭暈?”

    溫夏兩天沒說話, 口干舌燥,喉嚨也有點不舒服。

    勉強喝了口溫水才緩緩搖頭:“沒事。”

    醫生走進來:“初步評估結果是輕微腦震蕩,還有一些身體擦傷, 其他的沒什么大問題。要注意休息,避免劇烈運動,家屬繼續留意一下還有沒有其他癥狀。額頭的傷口會有人來定期換藥,但要注意不要碰到水……飲食方面清淡易消化的,避免過飽。”

    景栩聽得認真,醫生走后溫夏忽然想到什么:“宋陸鳴呢?”

    “在隔壁病房。”景栩太了解她,在她起身前手就按在了她肩膀上,“放心,他沒什么大礙,昨天就已經醒了,能蹦能跳,這會兒醫生在給換藥!

    景栩話音剛落,宋陸鳴就拄著拐杖過來了:“醒了?沒事兒吧?”

    “目前沒什么事,住院觀察幾天!本拌蚱鹕矸鏊缴嘲l上,“不好意思了兄弟!

    宋陸鳴一拳打在他胸口上,“嫌我現在拄拐要和我撇清關系?”

    “沒有!

    “那就別這么客氣!彼侮戻Q笑嘻嘻的,扯到臉上的傷口,“要怪也該怪后面那個酒駕的孫子,喝了酒帶妞兒飆車,嫌自己命太長了!我他媽剛提的新車,給他撞報廢了……還好夏夏沒事。不過聽我律師說那孫子到現在沒醒,等醒了老子非得讓他掉層皮。”

    宋陸鳴沒機會找人算賬,酒駕的人因為車子慣性過大,撞到他的車之后又慌不擇路地往前開,撞上了路邊的護欄,送到醫院搶救,在ICU熬了兩天就宣告死亡。

    溫夏在醫院呆了整整一周才出院。

    住院這七天,景栩寸步不離。

    有時候要照顧導師和組里同學的時差,常常夜里同那邊開視頻會議。

    溫夏說自己沒什么事兒了,讓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

    醫生說不少人出了車禍之后還會伴有心理問題,他怕她一個人會害怕。

    出院的前一晚,景栩看機票,“最近一趟飛倫敦的航班是明天中午,這次要自己買嗎?”

    溫夏搖頭,沒來得及說話,景栩再次出聲:“那我就一起買了。”

    “暫時先不去了!睖叵挠行┍,“再過不久就是交流會了,住院這幾天也休息夠了,我想好好準備一下。”

    她有些遺憾,本來想趁著這個機會去他學習生活的城市看看,還是沒去成。

    這點兒遺憾又在腦子里牽出過往的絲絲縷縷,溫夏整個人興致不高,看起來像盛夏午后被曬蔫兒的藤蔓。

    景栩在她腦袋上揉了揉,“沒關系,我們來日方長!

    出院當天,溫夏在住院處門口接到大伯打來的電話。

    自從大學畢業大伯母讓她還清所有費用,大伯一家就沒再跟她聯系過了,就連溫悅都刪了她的微信。

    盡管她會偶爾給大伯打電話表達關心,也會時不時給那個家里寄點衣服補品之類,卻始終關系淺淡。

    大伯主動打電話過來,溫夏來不及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手指已經滑動了接聽鍵:“大伯。”

    “夏夏!贝蟛型晁拿趾缶蜎]再說話,安靜到要不是溫夏看著通話時間還在走,都以為那邊掛斷了。

    大伯沒事應該不會聯系她,但又遲遲不說話,溫夏只好自己開口問:“是有什么事嗎?”

    幾個月前聽格格說溫悅在朋友圈曬了結婚照,大伯應該是為了這件事?

    邀請她參加婚禮嗎?

    還是別的什么?

    “……沒事,就是想起好久沒給你打過電話了!

    大伯之后說了些在外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掛斷,溫夏看著被掛斷的電話一臉莫名。

    大伯半字未提溫悅結婚的事。

    她來不及多想,甚至來不及失落,景栩的車已經停在面前。

    宋陸鳴和她同天出院,還乘同躺電梯下的樓,這會兒卻不見人了。

    景栩替她扣上安全帶,順便在她唇上占了點兒便宜:“給他送了輛車,這會兒自己在停車場呢!

    溫夏想起之前宋陸鳴說自己那輛庫里南是新提的,車子倒沒什么大礙,送去檢修保養也還能用的。

    但他覺得有點兒瑕疵就算報廢了,從4S店里開出來后就隨手當禮物送了出去。

    溫夏大概也知道景栩為什么會送他輛新的:“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

    景栩大手扣在她后頸,拇指在而后摩挲著,故作受傷:“看來我這個男朋友還做得不夠好!

    溫夏看過來,雙眸寫滿問號。

    “女朋友一直對我客客氣氣的!本拌虬@,“總覺得下一秒就要跟我撇清關系了。”

    “……”

    溫夏被噎住半晌:“行了,別裝!

    “我是你男朋友,是站在你身邊的人,不用想著我為你做什么是麻煩。而且——”景栩停住,眸光停在她的唇瓣上,沒忍住吻上去,“夏夏還是朝我耍小脾氣的時候比較可愛。”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百分百確定,她是鮮活的。

    景栩比賽臨近,溫夏出院后他本想再在堰青待兩天,盡管他一再說明不會耽誤比賽,溫夏還是罕見強硬地替他買了次日中午飛往倫敦的機票。

    她不希望景栩為她耽誤掉更重要的東西。

    她希望他們是站在彼此的未來里的人。

    她不希望,自己是拖后腿的那一方。

    送走景栩后,她立即換了身寬松舒適的家居服,窩在房間里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將景栩出發前囑咐的“注意休息”忘的一干二凈。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交流會的前一晚。

    交流會前一晚她為了皮膚狀態沒熬夜,早早就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腦袋昏昏沉沉,神智模糊著,憑著感覺接通,手機剛放到耳邊,大伯母久違的尖銳的嗓音立即傳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劃破耳膜:“溫夏,給錢!”

    溫夏被吼得莫名其妙,卻在一下子清醒了:“什么?”

    那邊又發出一句尖銳的“這是你欠……”

    大伯母話沒說完,溫夏聽到大伯慌忙說了句“你夠了”后,電話就被掛斷了。

    被這么一鬧,溫夏也再無睡意。

    她撥了大伯電話,撥了好幾回都沒接。

    應該是家里出什么事兒了,她打開購票APP看了回樹陽的票,剛準備付款,大伯電話打進來了。

    大伯只說讓她不要擔心,大伯母最近和后街的街坊打麻將輸了不少錢,剛才又喝醉了才打電話。

    他似是有些頭疼:“夏夏,你也知道你大伯母,你多包容!

    溫夏預感事情應該不止這么簡單。

    從小大伯母就把她當災星,在問她要了那筆錢之后更是對她避之不及,現在主動聯系她,恐怕事情遠比大伯說的要嚴重許多。

    她對大伯一家有恨也有感激,但如果沒有他們一家,她或許早就死在了外婆去世的那年。

    他們有事,她沒辦法坐視不理。

    大伯還在說著話:“這么晚打擾你了,我替你大伯母給你道個歉。就掛電話了,你好好休息!

    “大伯,如果家里有什么我幫得上忙的,您盡管開口,能幫的我一定幫!

    “大伯知道你是好孩子,遠離我們這一家子吧!贝蟛鋈挥行﹤瘢昂貌蝗菀撞抛叱鋈,別再被以前所累!

    “大伯!睖叵囊恢庇X得自己欠大伯一句正式的感謝,“謝謝您!

    翌日,溫夏起了個大早。

    這次的文化交流會由文化展覽和文藝演出兩部分組成。

    這次活動宋有臨也參加了,主持晚間的文藝演出。之前本來想拒絕,但得知其中一位女主持是顧岑書后,立即從國外飛了回來,天天黏著人排練,制造獨處機會。

    胡老之前交代過,讓他多照顧著點兒溫夏。

    一大早他就買好了早餐等溫夏。

    為了讓人們了解不同國家的文化特色和歷史底蘊,這次活動文化展覽部分主要分為藝術展覽、歷史文物展覽、民俗文化展覽三部分,溫夏負責藝術品的講解部分。

    她習慣了在任何重大“考試”前溫習到最后一刻。一上車她草草吃了幾口早餐就打開手里的文件瀏覽起來。

    宋有臨瞥一眼:“放輕松,沒你想的那么難!

    溫夏敷衍地說了句“好的”,眼睛卻沒從文件上移開半秒,宋有臨就知道她根本沒聽進去。

    見她這樣,他也沒再說什么,只是不動聲色地關掉了車里節奏感十足的音樂。

    車子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會展中心。

    他們到的時候,現場已經十分熱鬧。

    從會場門口到后臺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溫夏走過這段路時堪堪看了一眼,有許多她關注的知識類博主已經帶團隊架好了機器,也不知道是在直播還是在拍視頻剪輯要用的素材。

    這段路溫夏走到一半被她關注列表里一個叫“禿禿不禿”的博主攔住,“你好漂亮!來跟鏡頭打個招呼!

    溫夏學著她的模樣沖鏡頭揮了揮手,在鏡頭面前有些不自然:“大家好。”

    “我是做自媒體的,叫禿禿不禿,你叫我禿禿就好。你也是博主吧?具體是做哪一塊的?顏值類?”

    溫夏不太關注這些:“除了知識類的博主,還有別的嗎?”

    禿禿一副“不懂了吧”的模樣:“那些凹高學歷人設的顏值主播、個人自媒體號以及其他五花八門的都有,誰都想來蹭蹭流量。對了,你賬號叫什么,咱倆互關一下?”

    溫夏有些抱歉地笑笑,溫聲軟語:“不好意思,我不是博主。我是來做志愿者的學生。”

    禿禿十分驚喜:“學霸。俊

    感嘆完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才讓助理扛著攝影機離開。

    溫夏穿過擁擠熱鬧的人群,短短一段路,她已經被許多博主拉著合拍。

    到了后臺,就開始了準備工作。

    溫夏負責的區域是瓷器和玻璃制品的講解,換好統一的志愿者服裝,化完妝,在后臺又草草翻了一遍這段時間以來查閱的資料,等著外面的主持人宣布活動開始-

    這次活動圓滿完成,站了一天也講解了一天的溫夏,活動一結束就換上私服走了。

    近期的大事總算順利完成,橫亙在心里的石頭落地,整個人輕松下來,連步子都輕快不少。

    她到宿舍后抓緊沖了個澡,調完鬧鐘就鉆進被子里。

    睡了兩個小時被鬧鐘吵醒,拎了昨天就收拾好的行李趕往機場?煲綑C場時,大伯母打來電話,問她要錢。

    胡老給她的項目掙的錢還有這些年的獎學金,她都存了不少。大伯母問她要的十萬塊錢她拿得出來。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要這么多錢。

    出于謹慎,她只好先說:“我拿不出這么多……”

    話音未落,大伯母立刻冷笑一聲,音調拔高好幾個度:“沒那么多?我打聽過了,青外的獎學金可不少,我還聽說研究生每個月都有一筆錢,你怎么可能沒錢?我們把你養那么大,問你要十萬塊都是你占便宜了!”

    溫悅的聲音緊接著也傳來:“還參加什么國際文化交流會,現在短視頻平臺上一打開就是你。我上網查過了,胡老的學生賺的可不止這點兒。”

    “……”

    他們之后說的話愈發難聽,溫夏直接掛了電話,思考片刻,還是決定不回樹陽:“師傅,麻煩您開回青外!

    初二那年,大伯母為了幾千塊想把她送給別人的事還歷歷在目。她們現在這么著急要錢,她只身過去,萬一事態不可控……她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

    回到宿舍,她給大伯去了電話,問了這筆錢的用途。

    但大伯避而不談,卻也沒拒絕她說要轉錢的提議:“夏夏,你欠我們的早就已經還清了。你放心,這錢大伯會想辦法還你的。”

    溫夏沒再多說什么,掛斷電話后立即把十萬塊錢給他轉了過去。

    轉了錢,溫夏將大伯母和溫悅的號碼拉黑。

    這筆錢她是沖著大伯轉的,在樹陽時,溫悅和大伯母甚至沒把她當做一個人來對待,誰對她好她清楚。

    有恩就報,可是如果欺她辱她還想吸她的血,不行。

    但這錢給了大伯就是大伯的,就算最終大伯把這錢給了大伯母或者溫悅,她也無話可說。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她能休息的時間很少。

    學院領導把迎新的事兒交給了一位師姐,師姐統籌后,給溫夏安排了架子鼓表演。

    自從研一入學報道后,她幾乎沒什么空閑時間練習架子鼓。

    新生入學當天,胡老通知她去接師弟。

    溫夏站在學校門口,在人堆里一眼就認出了這位過分張揚的師弟。

    頭發被挑染成各種發色,身上像是穿了一個調色盤。這種風格就算是比起宋陸鳴,他也是不遑多讓。

    溫夏走過去,叫出他的名字:“韓樺?”

    韓樺聽到聲音,看到溫夏時眼睛亮了一瞬:“溫夏師姐!

    叫人的模樣倒是十分乖巧。

    溫夏點點頭:“胡老讓我來接你,準備準備今天下午開組會!

    “才剛來就要開組會。俊表n樺唇角拉了下去,“還想著下午逛逛學校呢!

    “以后有機會逛的!

    “師姐,你之前也是報道當天就被抓去開組會了嗎?”

    “應該都是這樣的。”

    “師姐,我刷到過你,你這幾天在網上超火。”韓樺說,“評論區都在夸你,說你長的好看,又很厲害,說你很專業很有氣質。不過,我覺得師姐你比視頻里好看很多!

    “……”

    溫夏一向不太擅長在一堆話里見縫插針地接,只干巴巴地擠出一句:“謝謝!

    “師姐,樹陽很漂亮吧?”

    “嗯?”溫夏停下步子,看向他。

    “師姐你別誤會,我沒有故意調查你!表n樺讀懂了她眼底的戒備,立即解釋,“是網上看到的。評論區有人說是你同學,之后又有人說是你高中時的老師,說你上學時聰明刻苦……樹陽文旅最近都有你的視頻宣傳!

    “……”

    韓樺話密,一路上問了溫夏許多問題。

    她一向極有耐心,被問一些類似“學校有幾個食堂”“胡老兇嗎?”“宋有臨師兄海王上岸的傳聞對真是假”這樣極為沒有意義的問題也淺淺笑著答完了。

    迎新晚會在新生報道的一周后。

    韓樺作為新生,被師姐臨時拉去引觀眾入場。

    所有人入場完畢,韓樺又因為有攝影特長被臨時拉去扛攝影機。

    第一個節目是溫夏的架子鼓。

    她平常的風格是偏鄰家女孩的溫柔風,此刻在舞臺上的她閃閃發光,戴著黑色鴨舌帽,黑色露臍的短上衣,往下是街頭風濃郁的工裝褲,再往下是同風格的短靴。

    十分利落的裝扮。

    她右手隨意地將鼓棒拋起,鼓棒在幾個漂亮弧度后又穩穩落入她手中,下一秒折射舞臺金光的金屬镲片被用力一擊。

    緊接著,舞臺所有的燈光都只打在她身上,雙手快速交織錯落有致,密集鼓點通過麥克風傳遞到會場的每個角落。

    韓樺從小玩架子鼓,能看出她玩兒得并不專業。

    但她在舞臺上的自信松弛,整個人十分閃耀。

    他把鏡頭拉進,給了她的臉一張特寫。

    那樣一張臉就這樣在鏡頭里拉進,那雙專注熾熱的眼睛同時被放大。

    他好像看到她的周圍迸射出火花,鼓點更是一下一下踩在了他的心上。

    音樂戛然而止時,他才清楚。

    那不是鼓點。

    那就是他的心跳。

    平常她做學術時死板又乖巧,完全不是他的菜。

    但此刻。

    他忽然對這位反差感的師姐有興趣了。

    第56章 喜歡你 “想每天都見到你!薄

    從迎新晚會后, 韓樺就開始給溫夏送禮物、噓寒問暖、約人外出。

    即使禮物每次都被溫夏不咸不淡地悉數退回,單獨的邀約也被用各種理由婉拒,他仍樂此不彼。

    溫夏多次說自己已有男友, 非但沒勸退他, 反而將他的好勝心激起了。

    而且。

    他根本不信。

    某次聊天, 他偷偷問宋有臨, 溫夏有男友的事是不是真的。

    宋有臨一向不愛多管閑事,只是睨他一眼, 緩緩吐出一句:“不知道!

    宋有臨這人看上去聽熱情, 嘴上說的話比唱的好聽。只是這段日子接觸下來,韓樺知道他這人骨子里挺冷漠的。

    不過看宋有臨的反應, 溫夏應該是沒有男朋友的, 再加上學期都快過半了,溫夏要么在圖書館做翻譯任務, 要么在宿舍, 從來沒見她身邊有別的人。

    很少社交。

    身邊別說男人了,同性都很少。

    陷在任務和學習里的乖乖女。

    他不信真有對象。

    后來他就學聰明了,跟著溫夏去圖書館, 胡老交代下來的任務不管難易程度如何,都要留幾個問題去“請教”溫夏。

    對溫夏的邀約也不再單獨, 常常請了好幾個人, 要溫夏連拒絕都沒理由。

    學期過半, 溫夏做完一個字幕翻譯的案子后, 胡老給了她一封推薦信:“智鏈科技有個實習的內推名額, 綜合考量下,決定把名額給你!

    溫夏有些擔心,畢竟之前做的翻譯任務是并購類的合同, 科技方面少有涉足。

    胡老看出她的猶豫,上下大量一眼后坐回椅子:“如果你擔心自己不能夠勝任,這個機會我也可以找別人!

    胡老一直對溫夏恨鐵不成鋼。

    她做任何事之前的第一件事是先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勝任。

    她有能力,也足夠努力,所以有機會時他會優先考慮她,也給了她足夠多的鍛煉機會,現在還是這樣。

    他有些生氣了:“溫夏,我希望你能清楚一件事——我不是你一個人的導師,機會也不可能一直放在那兒等你想清楚是否要抓住。智科這個機會很難得,很多人在等!

    溫夏不再猶豫。

    趕緊接過推薦信:“謝謝老師!

    胡老雖然平時對她很關照,但其實他對門下的學生公平公正,只要有能力都會盡力托舉。

    從他手上拿到資源的不止她一個。

    但如果被他看到猶豫,他也會毫不猶豫收回機會。

    胡老說過,他寧愿將資源扔去喂狗,也不愿意給有能力卻畏畏縮縮的懦夫。

    溫夏去報道當天,在智鏈科技大門口遇到了韓樺。

    韓樺邊招手邊朝她走來:“師姐!我也在這家公司實習,以后我照顧你。”

    “……”溫夏眼看他要到自己跟前,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十分生硬地擠出一句,“好巧。”

    “不巧!表n樺咧出一個笑,“我知道老師把內推名額給你了,我想跟你待一塊兒,所以走校招進來的!

    “……”

    “韓樺,我再說一遍,我有男朋友了!睖叵挠行o奈。

    “我不信。哪有情侶像你們這樣的?不見面也不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們不聊天?”溫夏把手機屏保給他看,“不見面是因為異地,沒辦法見!

    韓樺不甚在意地聳聳肩,“這種程度的我也會P!

    就算是真的,有多少情侶能熬過異地?

    他近水樓臺。

    誰能贏到最后還不一定。

    “……”

    溫夏懶得再跟他廢話,徑直走進公司。

    剛走進翻譯部,溫夏就聽見“砰”的一聲,下意識閉眼,緊接著聽見一句整整齊齊的“歡迎新人”。

    睜眼看,才發現剛才是禮花筒被擰開發出的聲音。

    有人湊上來圍住新人,開始商量今晚在哪兒聚。

    溫夏一臉茫然,腦子也懵懵的。

    等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帶到工位上,添加了以為老員工,被拉進了工作群。

    下一秒工作群彈出一條艾特全體成員的消息,通知了今晚為歡迎新人而舉行的聚餐時間和地點。

    溫夏還處于茫然狀態,旁邊工位的人開口了:“我也是來實習的,比你們早來一天。你好啊,我叫……”

    溫夏先說吃出了她的名字:“春曉。”

    春曉驚訝:“你認識我嗎?”

    “我們之前見過,我是……”

    春曉也先出聲:“溫夏!我最近刷短視頻總刷到你,我倆本科同校,我念的是法語,我后來考研去了青大!

    溫夏知道春曉不記得她。

    也是。

    只是在社團活動上有過一面之緣。

    她能記得春曉,也僅僅是因為那句很熟悉的自我介紹。

    晚上下班前,三位新人被帶到醉仙居。

    據一位前輩說,這是翻譯部聚會最喜歡的地方。

    客戶群體就是白領小資,菜品精致小份,造型雅致,濃淡相宜,價格也十分漂亮。

    拍照發在朋友圈,也能撐得起一部分人心里那點兒小小的虛榮。

    溫夏原本還很擔心社交,擔心會被灌酒。

    但不知道是因為部門都是年輕人的緣故,還是因為組長Freya一開始就交代過禁止勸酒——總之,從頭到尾沒有人提出需要敬酒或者必須要用酒碰一杯。

    大家相處出奇地舒適融洽。

    桌上有醉仙居的特色“茉莉釀春”,它就安靜地被擺在飯桌上,有人想喝伸手就能拿到,但完全沒出現必須要喝酒才能將這場飯局進行下去的情況。

    這場聚會似乎也真的只是大家找個由頭好好吃一頓飯。

    因為局散之前,Freya跟她說:“進了智科的翻譯部,以后像今天這樣好好吃飯的機會就不多了。準備好當牛馬了嗎?”

    她喝得有些醉了,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在等她,溫夏扶著她緩緩往前走,也半開著玩笑:“時刻準備著!

    同事們漸漸走完,留下溫夏,剛才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韓樺不知道去了哪兒。

    剛才不覺得,現在周邊安靜下來,溫夏覺得有點頭暈。

    她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但剛才還是沒忍住喝了一小口茉莉釀春。

    現在酒勁后知后覺上來了。

    她剛想伸手攔車,看到馬路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

    景栩?

    溫夏搖搖頭,隔的有點遠,應該是看錯了。

    她低頭打開打車軟件,沒忍住又往剛才那個方向看一眼。

    發現剛才神似景栩的男人還站在原地。

    她定了定神,思考兩秒,酒精讓她暫時忽略了堰青和倫敦的時差,直接撥通了景栩的電話。

    她看到馬路對面的男人似乎舉起手機放在耳邊,下一秒她聽見一句熟悉的“夏夏”。

    她此刻確定了馬路對面的人就是景栩。

    或許是因為她喝醉了,她覺得離他好遠好遠。就像在樹陽第一次重逢的那個夏天,她在教室里遠遠瞥見一個像極了他的背影,但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不見了。

    但這抹難以言說的情緒很快消匿在晚風里。

    因為她知道。

    年少時她只敢追著影子跑的那個人。

    現在會堅定地走向她。

    掛斷電話,她看到馬路對面的人在交通燈上的小人變綠時抬腳走過來。

    她就站在原地,等著他走到自己身邊。

    景栩距她幾步之遙時,她沖進她懷里。

    這一幕被韓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剛才見她喝了酒,想著先去給她買點解酒藥,沒想到回來發現:本來就沒被敲開的門,被人直接連門帶鎖端走了。

    他站在不遠處看到景栩的臉。

    是溫夏用作手機屏保的那個人。

    他沒忍住罵了句臟:“真有對象啊!

    他表情凝一瞬,將手里的解酒藥扔進路邊垃圾桶,轉身下了酒店停車場,沒再回頭看。

    景栩張開雙臂將她穩穩接住,印象里她一向是溫吞矜持的,今晚似乎過于熱情了點兒。

    她一靠近他就知道了——清淡的酒精氣味隨著晚風飄進鼻息,懷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撞上一團柔軟。

    他抬手揉了把她的頭發:“喝酒了?”

    溫夏笑得眉眼彎彎,酒精作用下,她說話的調子比平常要高:“對呀!”

    景栩看著她臉頰上的淺淺紅暈,沒忍住親了上去:“帶你回家!

    景栩伸手牽她,她動作更快地后退半步。

    景栩垂頭看她,有些好笑:“這才多久沒見,就不給牽了?”

    她抬起頭,雙眸亮晶晶,直直地盯著景栩,微笑著撒嬌:“景栩,你背我好不好?”

    “好!本拌蛘f著,順勢半蹲在她面前,“上來!

    她乖乖在他背上趴好,唇瓣擦過他的耳廓,“你怎么不拒絕我呢?”

    “你猜。”

    “我不知道!

    景栩背著她緩緩往前走,“因為喜歡你。”

    “嗯?”

    “因為喜歡你,所以被辦法拒絕!

    “我也好喜歡你!

    背上的人說完這句話安靜下來,又走了一段路后,她輕輕叫他:“景栩!

    “嗯。”

    “你以后更喜歡我好不好?”

    “好。”

    “你怎么會在這里呀?”

    “因為很想你!

    一向溫和無爭的人喝醉后升起莫名的勝負欲:“我更想你!

    景栩被她逗笑:“嗯,知道了!

    “知道什么?”

    “有人超級想我。”

    “你取笑我!

    “沒有!

    “你干嘛回來?”

    景栩沒說話。

    她也沒追問。

    景栩就這么背著她又走了十來分鐘,才把人放下來,伸手攔了輛車。

    他用溫水替她擦了臉,哄著她喝了蜂蜜水,她又鬧騰了會兒才睡著。

    等臥室里徹底安靜下來,景栩滿眼溫柔地看著她。

    回來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她問的那個問題。

    為什么要回來?

    他回國前沒想那么多,只是導師說國內有個項目,他就立即申請了。

    好半晌。

    臥室里才傳來景栩呢喃般的話語。

    “因為想每天都見到你。”

    “想每天都見你很多次!

    他每天都很忙。

    即使沒有她,他的生活也會照常、有序地進行。

    但在異國的無數個時刻。

    他都覺得。

    有她在,會更好。

    第57章 年少時 她的眼淚很熱很燙。

    溫夏酒喝得不多, 喝完酒也沒怎么難受。

    但生物鐘還是被酒精打亂了,第二天醒的有點晚。

    她一醒來就聞到了一陣香氣。

    是景栩慣喝的手磨咖啡還有一些油煙的味道。

    她對于昨晚沒什么記憶,只記得夢到景栩。

    她起身走出臥室, 剛好景栩端著一杯咖啡到臥室門口。

    他空閑的那只手抬起在她頭頂揉揉:“去洗漱吃早餐, 煎了雞蛋和培根。”

    溫夏自然而然地靠在他懷里:“昨晚不是做夢啊。你幫我跟我男朋友說一下, 昨晚見到他我還以為是我夜有所夢呢!

    她剛醒, 說話時帶點軟軟的撒嬌。

    景栩單手擁著她,整顆心忽然柔軟起來, 確認關系那晚那種奇妙感悄然復蘇, 他嗓音不自覺染上笑意:“你男朋友說他收到了你的想念,所以回來了。”

    溫夏在他身上賴了會兒才去洗漱, 吃早餐的間隙又問起:“怎么回來了, 是有什么特別的假期嗎?”

    景栩給她倒了杯溫牛奶:“沒有。但有個項目在這邊,短期內不用回倫敦。”

    “那我們可以常常見面了?”

    “嗯!

    景栩邊同她聊天, 邊神色平淡地將一把車鑰匙遞給她。

    她拿起鑰匙:“今天需要我載你嗎?”

    景栩搖頭:“新車, 送你的。”

    溫夏:?

    她再次看向車鑰匙,眼睛被上面的奔馳標晃得泛疼。

    景栩對上她不明所以的眼神,緩聲解釋道:“現在不是上班了嗎, 每天趕地鐵我心疼。不是喜歡我那輛黑色的大G?這輛白色,正好湊個情侶色。”

    之前景栩就一直說想送她輛車, 她往返學校公寓, 有輛車方便得多。

    但她一直拒絕。

    景栩也怕惹她不高興, 提過幾次后就沒再提。

    溫夏已經把這事兒慢慢忘記了, 她以為景栩也忘了。

    沒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溫夏在心里斗爭一番后, 同他商量:“能不能換輛便宜點兒的?我剛上班,開這車怪招搖的!

    景栩像是早料到,唇角浮現一抹了然的笑, 又給她遞了一把鑰匙。

    這次真是輛普通的代步車。

    溫夏把奔馳的鑰匙還給景栩,他又給推了回來:“都是送你的!

    “……”

    溫夏沉默半晌,手指在車鑰匙上不斷摩挲,這種感覺,像極了高中時期,她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時,不自覺摩挲著老舊MP3的心情。

    “景栩,你這樣我會飄飄然的!

    “不用飄飄然,不用感動于我做的一切。”景栩走到她身邊,手指輕輕捏著她的耳垂,“于我而言,這些是我很輕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我很害怕你覺得自己背負許多。我時常覺得,不知道能為你做點什么,我很慚愧。如果我剛好給得起的東西,剛好是你需要的,那么我很慶幸。”

    他知道他的夏夏不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的好,總會覺得虧欠,也總會有不配得感。但他不介意,一遍又一遍告訴她她值得。

    如果她想聽,如果她必須要千萬遍確認。

    那他就說千萬次,讓她千萬次確認。

    “You deserve it.”

    沉默兩秒,溫夏雙手圈住他的脖頸,在他臉頰上落了個溫紋,而后撤開,揚眉看著他:“我知道!

    景栩愣一瞬,笑起來。

    他不是第一次告訴溫夏類似的話。

    卻是溫夏第一次。

    如此坦蕩地,贊同了他的話-

    景栩回國后沒休息幾天便去報道,進了項目組。

    之后就是開會討論方案,項目正式啟動后,幾乎每天都加班到凌晨。

    溫夏這邊也不見得輕松,因為之前沒有接觸過科技相關的項目,需要學習和查閱的資料很多,也很少有休息時間。

    兩人能單獨相處的時間很少。

    但好在日子平淡,沒什么波瀾。

    很多個夜晚,溫夏下班回來看到在客廳留燈等她的景栩,會覺得平淡得好幸福。

    另一些時候,景栩比她晚下班,她會煮一碗清湯面等她回來,兩人盤腿坐在客廳的矮茶幾上嗦面時,她也會感受到同等程度的幸福。

    這份安穩的幸福終止于大伯母和溫悅出現在智科門口。

    她們過來,溫夏是開心的。

    她一直想著,畢竟她和大伯一家還算是一家人,一直期待著她們會給她發來溫悅的婚禮請柬。

    她看到她們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欣喜的。

    她特地請了假,帶她們去吃了飯。

    只是這頓飯還沒吃完,大伯母就直接開口問她要錢。

    張口就是五十萬。

    只是大伯母這次學聰明了,一改往日的強硬和刻薄,先跟她打起了感情牌。

    她說這些年一直覺得對溫夏有虧欠,說應該早點來看她,這樣不至于讓她在這樣大這樣空的城市感覺到孤單……

    大伯母斷斷續續說了許多話,說到后面淚眼婆娑,在她面前露出從未有過的柔軟,完完全全是一個真心懺悔的人。

    溫夏不知道她們為什么突然要這么大一筆錢,之前將十萬塊給大伯轉過去,她已經不剩什么錢了。

    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只是面露難色,大伯母就已經收回了眼淚,開始在餐廳哭嚎,開始指著她大罵。

    她在許多陌生人面前,被大伯母指控成養不熟的白眼狼,十分順暢地給她強行安了各項“罪名”。

    這場控訴到最后,大伯母幾分鐘前才收回的眼淚又下來了:“就算我之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你大伯從小對你那么好,現在他臥病在床,你醫藥費都不肯出。你也不是出不起,有獎金,現在還在那么有名的公司上班,真的一點錢都拿不出來嗎?我們也是沒辦法了……這錢算大伯母借的,之后會想辦法還你,行不行?”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完全沒給溫夏反應的口子。

    溫夏不知道她話里有幾分真假。

    也不知道大伯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她希望這只是趙雁蓉編造的假話。

    趙雁蓉的言語愈發刻薄難聽,周圍圍了越來越多的人。

    慢慢地,開始有不明真相的“熱情群眾”站在趙雁蓉的陣營,大肆指責溫夏。

    溫夏看著這些將她包圍起來的人,覺得他們想洶涌而來的潮水,將她狠狠地裹挾,半點喘息的縫隙都沒留給她。

    她感覺腦子越來越重,忽然一陣耳鳴,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不清。

    她努力想要站穩,身體卻不受控地發抖、顫栗。

    她忘記了這場鬧劇是怎么收場的,完全清醒過來時,她整個人縮在床頭,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窗簾沒有拉開,這會兒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亮著還是黑了。

    手機也掉了,至于掉在哪兒、什么時候掉的,她回憶不起來。

    時至今日,她對年少時的事仍有陰影。

    或許。

    在潛意識里,床頭的角落才是安全的。

    她不知道這么坐了多久,她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初二那年,在大伯母收了幾千塊想把她送給別人失敗后,大伯母愈發看她不順眼。

    說話難聽,有時候會動手,邊打邊罵她浪費資源咒她去死。

    那件事之后沒多久,大伯母打麻將輸得很多,回到家就拿她撒氣,端起桌上的排骨湯就朝她潑過來。

    還好那湯已經涼了,沒傷著人。

    那天大伯母將景栩送她的巧克力翻出來,在單元樓門口,當著許多鄰居熟人的面,指責她偷家里的錢。

    大伯母將綠色鐵盒狠狠砸在她頭上,說要不是偷了家里的錢,怎么買得起這么貴的東西。

    而后她又當著所有人的面,將她打得皮開肉綻。

    她知道大伯母很清楚家里的錢根本沒少;也知道大伯母根本不認識鐵盒上寫的“Patrick Roger”是什么意思;更知道大伯母根本也不會想到要上網查這個牌子……她只是輸了很多錢,想要找個發泄口。

    她只是想要找個發泄口。

    僅此而已。

    但從那次之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沒有朋友。

    除了格格和程聿,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

    一開始,他們只敢悄悄在背后說壞話,默默遠離她。

    到后來發現她脾氣真是好到沒邊,好到像一個連小貓小狗都能欺負的軟柿子程度,對她的孤立就擺到明面上了。

    一見到她,他們就脫口而出“小偷”。

    惡意更大的,就朝她扔泥巴、吐口水,膽兒大的直接故意將她撞倒,然后又若無其事地吐著鬼臉離開。

    連句道歉都沒有。

    只有那間小小的儲物間改的臥室,還有程聿和格格,成為了她暫時的避風港。

    那時她好不容易才忘記的時光。

    今天被當眾冤枉時,那種絕望的、窒息的、無法掙脫的感覺又在一瞬間裹滿她全身。

    她又軟弱了。

    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強大。

    她只想藏起來。

    她本來回了宿舍。

    但到學校大門時,她突然想到景栩。

    然后她換了路線,到了景栩的公寓。

    大概是她看著實在太可憐,上了公交沒錢付,一個好心的大姐在她被趕下車前給她付了。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了這個姿勢多久。

    她只知道。

    景栩推開門的瞬間,陽光傾灑進來。

    她的眼淚,在見到景栩的瞬間奪眶而出。

    景栩走到她身邊,抱住她。

    她縮在他懷里,眼淚越來越多。

    她的眼淚很熱很燙,像是要把他的胸口生生燙出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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