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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像木偶 “景栩,抱。”

    答辯時間是五月底, 五月中旬時,溫夏的室友們都回來了,寢室又重新熱鬧起來。

    她們像約定好一樣, 在同一天回來。

    由于床許久沒人睡, 她們回來的第一件事, 是換干凈的床單被罩, 然后收拾行李、打掃衛(wèi)生。

    看著發(fā)生的一幕幕,溫夏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剛開學報道那天。

    只是那天她們是為了在這方寸之地長久生活而做準備, 而這一次, 短居之后便是長久的告別。

    看著她們各自忙碌,溫夏眼眶溫熱。

    因為之前和孫潔妮鬧過矛盾, 所以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開口。這樣的氛圍和剛來報道那天完全不同。

    有時候陳湘和孫潔妮需要走同一條道, 氣氛立刻變得劍拔弩張,誰都不肯讓著誰。

    溫夏和朱源松都沒出聲勸阻。

    這樣的場景, 她們誰都不愿意看見, 但也誰都沒辦法改變什么。

    說白了她們都成年了,吵架是選擇,選擇視而不見不站隊也是。

    寢室每天都被沉默的氣氛充斥著, 就這么到了答辯時間。

    她們的答辯時間都被安排在早上,最晚結束答辯的是孫潔妮, 但也才上午十點。

    孫潔妮回來立刻收拾行李, 收拾完立刻給男朋友撥去電話, 語氣不悅:“你怎么還不到?我發(fā)給你的答辯時間表你沒看?”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么, 孫潔妮無力地說了聲“知道了”就掐斷電話, 而后戴著耳機開始追劇。

    意思很明顯,她拒絕任何聊天。

    寢室門沒關,此時已經(jīng)有很多人推著行李箱從門口經(jīng)過了。還有一些人高聲商量著今天的約拍要帶幾件衣服。

    從四月下旬天氣轉暖開始, 校園里就多了許多攝影師。

    很多人在拍完學校統(tǒng)一請的攝影師拍的畢業(yè)照后,和好友或室友約拍了畢業(yè)寫真,滿校園的拍。

    原本她們宿舍也有這個計劃。

    但這計劃之后沒人再提起過。

    陳湘問溫夏:“六月十號前畢業(yè)生必須全部搬走,你找到房子了嗎?”

    溫夏搖頭:“還在看,看了很多,要么就是租金太貴,要么就是離上班的地方太遠!

    回來這么久,陳湘第一次提起溫夏的男朋友:“你那個開大G的男朋友呢?不行就開口讓他幫幫忙,不丟臉!

    溫夏抿著唇?jīng)]回答。

    她也知道找景栩幫忙是最快、最省力的方式?墒撬虉(zhí)地,不想跟他在金錢上牽扯太多。

    她害怕他們之間的不平等。

    但這些話她沒法說。

    說出來顯得矯情。

    朱源松把話頭接過去:“不過夏夏不是保研了嗎,可以直接搬去研究生宿舍住。雙人間的小公寓,羨慕死了。”

    “也是,我都忘了這茬!标愊嬲f,“話說回來,今晚帶我們見見?我們再怎么說也算半個娘家人吧!

    溫夏無奈:“他回學校了,他們的畢業(yè)答辯也差不多是的這幾天!

    陳湘面露失望之色,但很快將此事拋之腦后。

    孫潔妮大概一時半會兒等不到男朋友來接,收起耳機起身,不知道出去干嘛。

    這會兒也到午飯時間,其余三人在她走后沒多久也出門了。

    朱源松和陳湘都是買了晚上七點的高鐵票,這是她們的最后一頓,是散伙飯。

    陳湘說,從云九香開始的,就從云九香結束。

    于是三個人手挽手聊著天奔云九香去了。

    學校去云九香不遠,幾個人大概想一起多待些時光,決定步行過去。

    走出學校,陳湘看到孫潔妮,她說了聲“晦氣”就加快步伐。

    沒想到在轉頭的一瞬間,看到她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沒多想,朝著孫潔妮沖過去。

    和她同一時刻沖過來的還有溫夏和朱源松。

    陳湘直接推了一把打孫潔妮的女生:“干什么呢你?”

    溫夏和朱源松將孫潔妮護在身后。

    打人的女生挽著孫潔妮的男朋友:“這么多人幫你。康珱]用啊。知道你男朋友為什么沒來學校接你嗎?你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我床上呢。”

    陳湘實在聽不下去:“小三啊?還是知三當三,知道人家有對象還往上湊,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嗎?

    “就這男的,狗見了都得吐兩口唾沫,也就你當個寶。不過也是,狗見了屎也像你這么撲!

    打人的女生氣急敗壞,想對陳湘動手。

    孫潔妮及時出聲:“你巴掌扇過來試試。還想體面點就帶著你的垃圾男人滾。藝術系的清純系花,你猜,深夜約會富商這事兒曝光,你還會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眾星捧月?”

    孫潔妮的男朋友聽到這話立刻不淡定了:“你說你只有我!”

    兩人開始了新一輪的戰(zhàn)爭,陳湘帶著宿舍的人小跑著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孫潔妮一向不善運動,最先停下來。

    陳湘見狀也停下:“怎么回事兒?和我吵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

    孫潔妮把有巴掌印的那半邊臉側過去:“誰讓你多管閑事了。”

    陳湘“切”一聲:“行,我就當路見不平幫個了白眼狼!

    她說完,看向溫夏:“夏夏,你幫我問問白眼狼要不要跟我們?nèi)コ陨⒒镲!?br />
    孫潔妮沒繃住笑了:“有病啊你。”

    陳湘恢復平時耍寶搞怪的樣子:“是啊有病。妮妮公主才能治,公主賞臉跟我們一起吃個飯唄?”

    四個人又恢復了之前的相處模式,和開學報道那天一樣,打打鬧鬧著一起到了云九香。

    這頓飯吃得很慢,平日里急性子的陳湘今天吃得尤其慢,恨不得一個煮魚丸分十幾口吃。

    她們刻意放慢語速聊著彼此以后的規(guī)劃,也聊這四年來的相處。

    但時間并沒有因她們的不舍而停下,她們必須的速戰(zhàn)速決,然后回宿舍拿行李去高鐵站了。

    孫潔妮、陳湘、朱源松三人從宿舍一起走的。

    四個人從云九香回宿舍的路上都一言不發(fā)。

    溫夏沒送她們,她們也沒讓溫夏送。

    四個人都心照不宣,她們都不想看到彼此流淚。

    就連打車去高鐵站,一向節(jié)省的三個人這次都沒拼車,各自上了一輛出租。

    分開前還是一句話沒說。

    她們都清楚,即使把“多聯(lián)系”說幾千遍,之后也不會實現(xiàn)。

    之后的她們,會分布在天南海北,很難再有聚在一起的機會。然后被生活和工作拖累,多聯(lián)系也會逐漸成為奢侈。

    她們會在不同的地方,開始不同的新生活。

    四個人開始了某種奇怪的默契。

    ——她們的眼角幾乎在同一時刻,滑落了一滴淚。

    然后,哭成狗。

    溫夏冷靜下來,覺得自己這些年毫無進步。

    明明從小就開始經(jīng)歷別離,卻仍沒辦法把自己變成一個相對沒有感情的人。

    她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她想找景栩,但想到前天還挺他說畢設遇到了些麻煩,她又想,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五月底已經(jīng)進入初夏,但到晚上空氣還裹挾著涼意。

    她覺得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不能待在這么安靜的環(huán)境,于是穿上外套,打算在學校里隨意逛一逛。

    她漫無目的地逛著,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常去的那家甜品店。

    她猶豫兩秒走了進去。

    蛋糕房每天烘焙的蛋糕都不多,幾乎都是當天給處理掉。

    現(xiàn)在店里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了,只剩下一個八寸的草莓蛋糕還孤零零地擺在櫥窗里。

    她買了蛋糕,然后拿去田徑場。田徑場這會兒夜跑的人多,還有跳廣場舞的。

    她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然后拍了一張蛋糕的照片發(fā)給了景栩。

    景栩那邊沒立刻回,等他回消息的時候,她已經(jīng)回宿舍洗完澡了。

    景栩給她打了個視頻電話。這個電話似乎也沒什么目的,只是和她閑聊。

    他說今天發(fā)生的趣事,說他們的畢業(yè)答辯安排在了一周后,這段時間可能都得呆在學校了。

    溫夏眉眼低垂,也和他聊了些今天發(fā)生的事。

    但隱去了一些令人神傷的事兒。

    景栩問她租房的事兒怎么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只說讓他不要擔心,也暫時不用幫她什么。

    景栩的房子離她上班的地方近,他曾說可以暫時住他那里,等找到房子再搬走,溫夏不出意料給拒絕了。

    他也沒再強求。

    溫夏能察覺到景栩因為自己的拒絕而有些不高興,但一直到他們結束通話,她都沒改口請求他幫忙。

    答辯的最終成績一周后出了,學院把畢業(yè)典禮安排在答辯出成績當天,但整個學院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人出席。

    溫夏在畢業(yè)典禮開始前接到景栩的電話,他說自己最近也很忙,實在脫不開身,對不能參加她的畢業(yè)典禮表示抱歉。

    溫夏還沒來得及說沒關系,就看到了林婆婆。

    與此同時,林婆婆也看到了她。

    青外是林婆婆的母校,杰出校友墻上還貼著她的照片。

    溫夏以為她是作為嘉賓來的,沒想到景栩說:“我沒辦法趕過來,只好拜托外婆來陪陪她的未來孫媳婦兒了!

    溫夏熱淚在眼眶打轉,她沒來得及說謝謝,景栩那邊就說有事匆匆把電話掛了。

    溫夏跑到林婆婆身邊,林婆婆還給她帶了束花,和她翻譯的第一本文學書。

    林婆婆對她說:“畢業(yè)快樂。”

    林婆婆說,景栩本來想把他父母也叫過來,但怕她有壓力,他們就沒過來。

    但托林婆婆將畢業(yè)禮物帶了過來。

    溫夏被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詞窮到一個勁兒說謝謝。

    林婆婆捏了捏她的臉,好像她真是她親孫女一樣:“傻孩子!

    畢業(yè)典禮中午結束,林婆婆說要找老友敘敘舊,想帶上她一起。但今天要交紙質(zhì)論文裝訂,溫夏就沒去成。

    溫夏把林婆婆送到行政樓后,去打印店打印了四份論文。她將這四份論文交給學委后,買了回樹陽的票。

    飛機、高鐵和火車都沒有直達的,溫夏先坐飛機到了市里,再乘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火車,到余慶巷時,已經(jīng)晚上八點。

    她在巷口遇到從菜市場回來的大伯。

    許久不見,他好像比記憶中老了不少?吹綔叵牡臅r候他愣了一下:“回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開車去接你。”

    溫夏斂眸,將他手里的菜籃接過來:“火車站過來也不麻煩!

    溫誠聽懂了,她這是不想過多麻煩自己,嘆了口氣:“一家人哪有麻煩不麻煩的!

    溫夏這次回來什么都沒帶,只背了一個只能裝點小東西的斜挎包,溫誠知道她沒打算多待:“什么時候回去?”

    “不知道!

    她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不知道。

    今天來參加畢業(yè)典禮的家長不少,她原本沒有回來的計劃,但看到很多人的長輩陪著他們拍畢業(yè)照,她站在操場上,就沖動訂了票。

    所以才什么都沒帶。

    兩人一路沉默著到了家。

    家里沒人,大伯母估計又是在后街那家理發(fā)店打牌。

    大伯在廚房忙活,溫夏幫忙洗點菜。

    期間兩人都毫無交流。

    大伯打算煲個排骨湯,蓋上鍋蓋后,他看著溫夏,忽然說:“畢業(yè)快樂!

    溫夏的心臟像是被抓緊一瞬,喉嚨處像是堵著什么東西。

    所以他知道今天是她的畢業(yè)典禮,但他們連個電話都沒有。

    她也很想,像其他人一樣,在人生的重要時候,有家人的見證。

    溫夏知道不該奢求什么,但還是忍不住難過。

    房間里的沉默無限拉長,此時趙雁蓉回來了。

    趙雁蓉看見溫夏,立刻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她拔高音調(diào):“畢業(yè)了回來還錢的吧?”

    一句話把溫夏心底里那一絲絲感性徹底磨滅,她努力調(diào)整著情緒:“是,您不是有一個賬本嗎,拿出來算一算吧!

    大伯打著圓場:“都是一家人,這是干什么?”

    趙雁蓉音量拔高了幾個度:“你要替別人養(yǎng)孩子那是你的事,我的錢必須得還!”

    溫夏閉了閉眼,不想再聽下去:“算吧!

    趙雁蓉走進臥室,沒多久會到客廳,把一個扉頁泛黃的筆記本丟給她:“你這些年的每一筆花銷,都在上面了,一清二楚!

    溫夏看著那一串數(shù)字覺得諷刺,她在這個家那么多年,一共才花了21000.99元,其中很大一部分還是高中學費。

    賬目清晰,有零有整。

    她自己記的那本上還多了一筆,是林婆婆住院,她在店里拿的那一籃水果。

    溫夏這些年攢了不少,獎學金和兼職掙的錢足夠還這筆錢。

    她立刻把這筆錢轉到了溫誠的支付寶里。

    溫誠也不知道怎么處理逐漸變僵的氣氛,好半天憋出一句:“先吃飯,先吃飯……”

    溫夏看他一眼,“大伯,謝謝您這么多年來的照顧。我就先告辭了,有時間再來看您!

    溫誠想說現(xiàn)在有點晚了,她一個女孩子家不安全,要走到哪里去。

    但終究沒說出口,趙雁蓉瞪了他一眼,他就一句話都沒說了。

    溫夏走后,溫誠少見地跟趙雁蓉叫板:“那這些年她給悅悅也轉了不少,那些錢你怎么不算?算上的話,她早就還清了,甚至你還得退她點兒差價!”

    趙雁蓉譏笑一聲:“你現(xiàn)在裝上好人了,有本事你把錢轉回去給她!”

    溫誠立刻偃旗息鼓了。

    溫夏強撐著走出了單元樓,走出余慶巷。

    她像一個木偶,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蕩。

    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她來不及找遮蔽物,衣衫被雨淋濕。

    所幸雨不大,倒是沒濕多少。

    她躲雨的馬路對面就是酒店,她跑過去時一腳踩在了泥濘里,白色的鞋襪染上了些污泥。

    溫夏付完錢,拿到房卡開門后,沒來得及將卡插進卡槽,整個人就像被抽開了所有的支撐點,軟趴趴地靠著門滑了下去。

    那一瞬,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她不知道自己那樣坐了多久,直到手機振動個不停。

    是景栩打來的電話,打了好幾個了。

    看未接來電的時間,她在飛機上的時候,他也打了幾個。

    她有氣無力地滑動了接聽鍵。

    她想喊景栩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景栩沒聽到她說話,察覺到了不對勁:“你在哪?”

    他仍沒等到她的回答,“溫夏,微信發(fā)個定位給我。”

    她費力點開微信,發(fā)送了實時位置。

    她不想讓景栩擔心:“我在樹陽,沒事兒。剛才手機靜音了,所以沒接到你電話!

    景栩嗯了聲:“酒店的房間號是多少?”

    “8812。”

    “把門鎖好。很晚了,好好休息!

    她不想掛電話,但又覺得這樣讓他陪自己多說說話又有點矯情,沉默半晌只會了句:“你也是。”

    她完全沒力氣動,就這么靠著房門睡著了。

    她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但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她不過才睡了四十分鐘。

    她毫無困意,就這么呆坐著。

    快凌晨四點的時候,她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這么晚了,景栩給她發(fā)消息干嘛?

    她點開看,只有簡單的兩個字:【開門!

    看著這兩個字,她心跳如鼓擂。

    立刻站起來,開了門。

    她看到景栩的那一瞬間,胸腔里各種復雜的情緒開始叫囂,然后慢慢滋生出委屈。

    她醞釀許久,委屈地乞求:“景栩,抱。”

    第42章 對不起 “我應該早點在你身邊的!薄

    曾有人說, 愛是由無數(shù)個瞬間拼湊起來的。

    溫夏對景栩的喜歡,確實都是由無數(shù)個微小的瞬間堆砌而成,后來聚沙成塔, 慢慢變得厚重起來。他出現(xiàn)的那么多個瞬間, 的確都是閃著光的。如果非要從那么多個瞬間里選一個最閃光的, 那么一定是這一刻——原本該在京北的他, 披著風霜雨露,滿身溫柔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毫無道理地出現(xiàn), 倒給了她一些勇氣。

    累積在心里的那些委屈頃刻間爆發(fā), 在一起以來,她第一次對景栩作了要求。

    她此刻, 十分, 需要一個擁抱。

    景栩慢慢靠近,將她擁在懷里。

    他的懷抱很溫暖, 她感覺到僵硬的全身慢慢在他的懷抱里柔化, 左胸腔的那顆心臟也是。

    景栩借著走廊里的光,將她抱到床上。

    動作極為小心溫柔。

    他返回門邊,撿起房卡放進卡槽, 房間在三秒后明亮起來。

    溫夏此時很狼狽,剛才開門時看到她的第一眼, 他的心臟像是重重地往下沉了一瞬。

    她頭發(fā)被淋濕了, 有幾縷黏在臉上她也全然不在意, 似乎感覺不到;眼睛又紅又腫, 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腳上的鞋沾了泥, 臟兮兮的,肯定濕著,而距離他給她打電話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她仍沒換上干凈的鞋襪……

    她朝他說“抱”的瞬間,他感覺到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終于明白,她喝醉那晚,看到她像小貓一樣蜷縮在地毯上時那抹說不清的情緒是什么。

    是心疼。

    他心疼溫夏。

    她這樣,估計是又被那個所謂的“大伯一家”給欺負了。

    他對溫夏并不是毫無印象。

    他印象里的溫夏,堅韌倔強,不服輸,善良……她身上總有一股極淡的洗衣粉香,笑起來眼睛彎彎,認定的事會堅持到底,即使被親戚一家欺負成那樣,她也從來沒有說過他們?nèi)魏尾皇。相反,她對旁人描述的“大伯一家”是善良而溫暖的?br />
    他曾看到她冒雨為巷子里的流浪貓搭了個簡易貓棚,供它們遮風避雨;重逢后,聽外婆在青外任教的學生說起過溫夏,她參加過不少志愿活動,參加的除了一個打架子鼓的社團,剩下的都是去支教的社團和協(xié)會。

    命運從來沒有善待過她,可她不曾埋怨半句。

    甚至朝世界釋放出自己全部的善意。

    即使他不認識她,僅僅是從旁人嘴里聽到關于她的事。

    他也會覺得。

    這樣的姑娘,值得一切美好的東西。

    ——至少,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他一言不發(fā)地從抽屜里拿出一雙一次性拖鞋,拆開,走到她身邊蹲下,想替她換鞋。

    溫夏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將腿往回收:“我自己來吧。”

    景栩抬頭,看到她眼底碎掉的星光。

    她避開他的視線,“很臟。”

    他嘆了口氣,輕聲告訴她:“溫夏,我是你男朋友,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他知道她獨立,也知道她在他面前有時候擰巴的原因。無非就是不想欠他,至少在感情上,不想落下風。

    可他們又不是在博弈,非得要分個輸贏。

    他頓了頓說:“這點小事你都要避開我,不想麻煩我,會讓我覺得,我這個男朋友對你來說可有可無!

    溫夏低垂著眉眼,沒看他,也沒說話。

    察覺到她沒那么抗拒后,他起身去打了熱水,幫她脫了被弄臟的鞋襪,給她擦了腳,然后換上干凈的拖鞋。

    景栩剛才抱她的時候,感覺到她的衣服也是濕的,語氣溫柔道:“洗去個熱水澡!

    溫夏終于抬眼看他:“馬上!

    景栩點點頭,環(huán)視一圈,確認她沒帶行李:“去洗,我出去買衣服。”

    “……好!

    “餓不餓?”

    “有點兒。”

    “嗯。”景栩頓了一瞬問:“內(nèi)衣穿多大碼?”

    “……”溫夏臉燒起來。

    明明都親過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害臊什么。

    景栩看出她的為難,退了一步:“一會兒發(fā)我手機上。”

    他說完就出了門,五分鐘后,他收到了溫夏的內(nèi)衣尺碼。

    樹陽是個小縣城,這個點營業(yè)的店不多,他跑了挺遠才買齊一整套衣服。

    到酒店的房間門口,沒有房卡的他給溫夏發(fā)消息,等了大概五分鐘門才被打開。

    溫夏頭發(fā)濕漉漉的,滴著水,身上圍了塊浴巾,胸前露出大片雪白,很晃眼。

    景栩看了一眼便偏過頭,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她。

    溫夏拿著東西溜回浴室,很快換好衣服出來。

    她抿了抿唇,犯了會兒糾結后走到景栩面前:“景栩,我累了,不想動。”

    景栩唇角浮起微小的弧度:“那我伺候你!

    說話的間隙,他已經(jīng)把吹風機拿了過來。

    景栩邊吹著頭發(fā),溫夏邊打開他打包回來的那份餛飩。

    溫夏心底莫名生出一種滿足感。

    頭發(fā)吹干后,她問景栩:“你怎么來了!

    “不知道!本拌蛘f,“只是覺得,這個時候,我應該在你身邊!

    溫夏眼眶一熱:“景栩,你不能對我太好!

    我怕自己會依賴你,我害怕以后分開了,再遇不到如你一般的人。

    那樣我會更難過。

    景栩聽到這話笑了,彎腰同她平視:“我對別人好你樂意?”

    溫夏情緒這會兒緩過來了,想起他說答辯時間也在這幾天:“你什么時候答辯?”

    “明天。”

    還沒等溫夏出聲,他彎腰將她抱到了床上,關了燈,然后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整個人擁進懷里,聲音聽起來倦極了:“下午四點。明早十一點的飛機,只能睡三個小時!

    “我買了兩張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他問。

    這場景有些像不被家人祝福的戀人躲在一個小破旅館里,男生問女生“要不要跟我私奔”。

    沉默片刻,她聽到自己回答:“好啊。”

    房間內(nèi)安靜下來,溫夏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她輕聲叫他:“景栩!

    “嗯。”

    “對不起!

    景栩抬手揉了把她的頭發(fā):“你道哪門子歉?”

    “……”

    “應該的。”景栩似是嘆了口氣。

    溫夏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一種付出是應該。

    景栩嗓音低沉,似喃喃:“睡覺了。”

    過了會兒,景栩忽然說:“對不起!

    溫夏學著他剛才的語氣:“你道哪門子歉?”

    “……我應該陪著你的!

    “你不是在這嗎!

    “我應該,早點在你身邊的!

    溫夏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那樣的話,可以叫你少受些苦-

    溫夏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著。

    明明兩個小時前還下了一場雨,此時月亮高懸,窗簾只拉了層薄紗,清輝大面積鋪灑在房間,讓人莫名覺得今天白天一定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她看著景栩。他大概是累極了,此時睡得很沉,胸口有節(jié)奏地起伏著,眉眼安靜。

    她抬起手,仔細描繪著他眉眼的輪廓,無聲彎了彎唇。

    原來。

    被人愛著是這種感覺啊。

    景栩定的鬧鐘很快響了,他像是怕吵到溫夏,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按了停止。而后立刻看向溫夏,發(fā)現(xiàn)她醒著。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起來了!

    他們出發(fā)的早,這個點客運站和火車站都還沒開門。景栩聯(lián)系了朋友送他們?nèi)C場,他剛說完,朋友的電話也正好打進來,說幾分鐘到青禾酒店。

    他們只是簡單洗漱一下,下樓時一輛白色大眾正好停在酒店門口。

    副駕的車窗降下來,溫夏才發(fā)現(xiàn)景栩說的朋友是齊子堯。

    這些年都沒有他消息,溫夏有些驚喜。

    他似乎變了些,變得更黑也更壯了。

    上車后,溫夏問起齊子堯近況。

    他說本來想復讀一年去找黃箏,但那一年他父親在工地上出了事故,家里的錢全都要出來治病,房子也賣了。他那年高考分數(shù)超過一本線二十多分,要是一切順利,等暑假一過就能去黃箏的學校了。

    他從來沒跟黃箏說過自己要考去她的學校,也從來沒有表達過心意。

    父親出事后,他負擔不起學費,也沒去念了。

    母親為這事兒還跟他大吵一架,但最后也沒能改變什么。

    他高中畢業(yè)后去省外打了一年工,兩年后想著母親一個人照顧不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父親,存了點錢后又回來了。

    回來后家里并不安生,催債的親戚豺狼虎豹似的。齊子堯沒辦法,輾轉找到了景栩,朝他借了筆錢。

    景栩借給他的錢還完債,還剩些,他就用來盤了個店面,做點小生意。

    他本來擔心生意失敗,欠債更多,但幸好情況不算壞。半個月前,他把欠景栩的錢還清,還有余錢在縣城付了一套三室一廳的首付,買了現(xiàn)在開的這輛二手車。

    他說到這,無力地哼笑一聲:“老天爺好像還沒完全瞎掉!

    他本來想填完志愿聯(lián)系黃箏,但世事無常,那句排練過千百次的告白再也沒機會說出去。

    車開到半路,齊子堯還是沒忍住問了溫夏:“她這幾年怎么樣?”

    上大學后,溫夏和黃箏也很少聯(lián)系了。

    但從她發(fā)的朋友圈看,她這幾年過的不錯。

    齊子堯等紅燈的間隙點了支煙:“那就好。”

    溫夏沒說,黃箏大二那年就發(fā)朋友圈官宣了男朋友,一周前,她看到黃箏發(fā)了條朋友圈說“畢業(yè)照和結婚證一起領啦”。

    到機場入口,齊子堯解了安全帶,下車同他們擁抱道別。

    高中時他們關系親如家人,他知道溫夏一旦走出樹陽就很難再回來。

    他像大哥哥一樣拍了拍她的肩:“溫夏,繼續(xù)牛逼下去。走得遠遠的,活得漂亮點兒!

    溫夏忽然眼眶一熱,有千言花語縈繞在腦海,要說的太多,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臨分別前,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珍重”。

    第43章 最可愛 “溫夏和景栩,天生一對。”……

    一下飛機, 景栩就先在手機APP上訂了一間酒店,就在學校附近,出了學校正門左拐一百米就到。

    他先帶溫夏去了酒店, 辦完入住后, 他拿出手機點了份外賣, 在電梯里囑咐她:“買了點兒吃的, 大概半個小時送過來。你吃完先睡一覺,我結束就過來!

    溫夏整宿沒睡, 此刻腦袋混沌著, 聽他說完,好一會兒才點頭表示聽見了。

    景栩知道她這是沒睡好, 腦子宕機中, 在她臉上輕輕捏了捏,邊捏邊笑。

    溫夏遲緩地拍下他的手:“笑什么?”

    “沒。”景栩說, “女朋友太可愛了!

    “……”

    電梯停在所在樓層時, 溫夏才反應過來。

    然后后知后覺地害羞了。

    景栩沒多待,大手扣住她脖子蹭兩下:“我就先走了?”

    “嗯!

    景栩挑眉,輕嘖一聲。

    溫夏反應慢半拍地看過來, 眼皮上撩,眨眨眼傳達出“你干什么?”的疑問。

    “我女朋友好像沒有舍不得我, 有點難過呢。”景栩故意逗她。

    她眼尾慢慢拉過來, 緩聲道:“但是你女朋友的男朋友再不走可能就趕不上答辯了!

    “……”

    女朋友一點都不解風情, 景栩差點氣笑。

    他湊上去在她嘴唇上輕一下就退開, 再不走真來不及。

    他在酒店樓下掃了輛共享單車騎回宿舍拿電腦。

    A大的建筑專業(yè)是五年制, 景栩的寢室一共四個人,只有他一個能提前畢業(yè)。

    他提前修滿了五年所需要修的所有學分,入學以來績點也穩(wěn)居第一, 大一下學期進入京北市最大的事務所實習,拿到了十分出色的實習評價報告;大二時參與趙藺羌教授的科研團隊,歷經(jīng)三年研發(fā)出新型綠色建筑材料并且預計在后年年初在小范圍內(nèi)投入應用;獨立設計出一座咖啡館,斬獲國家級獎項,現(xiàn)在那座叫“未居名”的咖啡屋已經(jīng)小有名氣,成了網(wǎng)紅打卡點……同時還和朋友創(chuàng)立了工作室。

    之后他提交了提前畢業(yè)的申請,審批流程下來,他成了他們這屆少數(shù)可以提前畢業(yè)的學生,同時還拿到了五所國外頂尖學府的offer。

    他拿了電腦就立刻飛奔下樓趕去答辯,像他昨天打了個電話后就火急火燎跑出去那般。

    大學這四年,追他的天之驕女數(shù)不勝數(shù),他卻一直沒談過戀愛。

    直到前段時間他發(fā)朋友圈官宣。

    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什么樣的人能站在他身邊,但最后不知道從哪傳出來的,對方普通又平凡,二人門不當戶不對。

    估計很快就會分手。

    但很快不知道從哪傳出:女方是從不知名小縣城考出來的,在千軍萬馬里單槍匹馬殺出一條走到青外的血路。她大學四年參加過不少比賽,拿過不少大大小小的獎;四年間,在一眾手握先天優(yōu)勢的青外學子里,出類拔萃;績點從未跌出過前五,年年都將國家獎學金收入囊中;據(jù)說還在一次交流會里擔任過某位大人物的隨行翻譯;大四保研青外,沒準兒以后市面上詞典的編撰者里就有她的名字。

    一個是名不虛傳的天之驕子,一個是當之無愧的逆襲人生大女主。

    這么一看,兩人珠聯(lián)璧合。

    景栩答辯結束當晚,吃飯的時候,景栩把這些話講給溫夏聽。

    他說得平靜,她卻聽得心臟亂跳。

    她從來不知道,在別人的描述里,她這么優(yōu)秀。

    景栩看到她的反應,滿意地笑了。

    他何等聰明,沒多久就想清楚為什么溫夏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她明明最有驕傲自信的資本,卻總莫名顯出自卑。

    她理當?shù)讱馐愕卣驹谌魏稳嗣媲啊?br />
    她的優(yōu)秀由他來說,大概率不會被她聽進去,但毫不相干的人將這個事實說出來就不一樣。

    他沒告訴溫夏,是他占用了學校論壇和表白墻的資源,匿名發(fā)了這些帖子。

    但他喜歡溫夏,從來也不是因為這些外在的光環(huán)。

    他喜歡的,是像野草一樣生生不息的溫夏。她柔軟又有鋒芒,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能沖破桎梏迅速生長。

    溫夏看完那些帖子,放下手里的湯勺,抬眼看向他。

    眼底帶著迷茫。

    “看吧!本拌驅ι纤暰時微微一笑,“溫夏真的很厲害!

    他說這話時下巴微揚,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溫夏真的很厲害。

    極為平常的一句話,溫夏卻立刻心有靈犀似的懂了他的意思。

    他沒有加任何的前綴,沒有給她任何世俗上的定義。溫夏就是溫夏,不是某人的附屬,也不用加任何可愛的前綴作昵稱。

    溫夏頓一瞬。

    和景栩在一起好幾個月了,她仍時時感受到幸運。

    她也希望,景栩會覺得身邊有她是一件幸運的事。

    溫夏不太會表達這些矯情的話,眼看著氣氛快要沉下去,她忽然惡作劇般眨眨眼,而后緩慢問出一句:“只是很棒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景栩沒懂。

    溫夏再度開口:“你不夸夸我別的嗎?”

    這句景栩懂了,反應過來后笑得發(fā)顫:“夏夏想讓我夸什么?”

    “不漂亮嗎?”

    “漂亮!

    “不可愛嗎?”

    “溫夏全世界最可愛!

    溫夏沒想到他這么配合,哽住一瞬后生硬地扔出一句:“吃飯吧。”

    “還有呢——”他拖腔帶調(diào),漫不經(jīng)心,故意賣了個關子,話說一半就停了。

    溫夏:“什么?”

    他湊近,一片薄薄的氣息落在溫夏耳朵周邊的皮膚上,嘴唇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淺淺擦過她的耳輪尾處,低聲說:

    “溫夏和景栩,天生一對。”

    他說完就看到溫夏的耳朵紅了。

    他的女朋友,好像不太禁逗-

    溫夏只請了三天假。

    頭兩天,景栩帶她逛完了A大,吃遍了A大周邊的美食,見了朋友。

    第三天,溫夏早早起來,洗漱完后才去喊景栩。

    景栩睡眼惺忪,伸手一拉,溫夏往床上倒,他順勢將人按在懷里:“我記得今天沒什么安排。多睡會兒!

    “有安排的!

    “什么?”

    “你先起來再說!

    景栩洗漱完,問:“什么安排?”

    “拍畢業(yè)照!

    昨天和朋友聊天的時候說起因為他情況特殊,不屬于任何一個今年畢業(yè)的行政班級,所以就沒拍畢業(yè)照。

    景栩只一秒就反應出來了,女朋友這是想幫他彌補一個不起眼的遺憾。

    他低頭笑了:“昨天一直看手機,是為了找約拍?”

    “嗯!

    他捧起他的臉,在她唇瓣上親了一下,把那句話重復了一遍,只是換了個稱謂:“我女朋友全世界最可愛!

    溫夏對他這套還是沒能免疫,被他一撩,就偏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溫夏約的攝影師在網(wǎng)上小有名氣,很擅長拍關于青春的細枝末節(jié)。

    溫夏看到他的時候,就十分篤定,他會把景栩拍得很好看。

    結束時攝影師說景栩這組照片不用怎么修,原圖今晚就回發(fā)到溫夏手機上。但由于之前的排單還沒返完,一周后才能給出精修圖。

    拍完寫真,兩人就急急忙忙往機場趕。

    回堰青的飛機上,溫夏看到窗外綿密柔軟的云,云層像是被鑲了金邊,有薄薄的光浮在上面。

    她看著這一幕忽然笑了。

    景栩把她的手放在掌心:“什么事兒這么高興?”

    “因為有好事發(fā)生!

    “嗯?”

    “因為感覺,日子好像在變好。”

    她實現(xiàn)了年少時的愿望,在堰青度過了四個四季,看了數(shù)不清的雪,走出了樹陽,站到了景栩身邊,成為可以同他并肩而行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能夠感覺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走進景栩的生活。

    景栩捏著她的手指:“會越來越好!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難得嚴肅,像是在承諾她什么。

    她把視線從窗外的云層上移到他身上,發(fā)現(xiàn)他正漫不經(jīng)心地低著頭,神色如常。仿佛剛才語氣里的正經(jīng)和嚴肅只是錯覺。

    但更像是——這是他完全有把握的事,對他來說,完成這件事就像完成他優(yōu)秀履歷上的任何一件事那樣簡單。他默認了這是一個既定事實,所以他表現(xiàn)平常。

    溫夏斂眸收回視線想,似乎這樣,也沒什么不妥。

    從航站樓出來,兩人往不遠處的露天停車場走去。

    宋陸鳴已經(jīng)到了一會兒了,看到他們點煙的動作停住,捏著打火機的那只手高高抬起:“這里!

    景栩沒什么行李,許多東西早在答辯前已經(jīng)寄回,這會兒就拎著一個小包,里面是之前留在宿舍里的幾件日常的換洗衣服。

    車上,宋陸鳴說約了個局,問他倆要不要一起過去。

    景栩直接拒絕:“不去!

    宋陸鳴一個白眼翻過去:“夏夏去不去?”

    溫夏也婉拒了,這幾天有點累,她想好好休息一下。

    宋陸鳴撇撇嘴沒強求,“去景栩那兒?”

    “去學校。”

    宋陸鳴沒再說話,把溫夏送到后,又把景栩送了回去。

    溫夏一挨枕頭就睡著了,她是被餓醒的。

    她強撐著困意爬起來,想著真的不能通宵,到現(xiàn)在她都覺得身體是漂浮著的。

    她剛醒過來,景栩的消息也正好進來,說他二十分鐘到青外,問她晚上想吃點什么。

    從宿舍到學校門口也差不多二十分鐘腳程,她回了句“都可以”,然后隨便洗了把臉就出了門。

    青外校門口是一條寬闊的馬路,她站在校門口等了會兒,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一個女人被尾隨。

    女人很瘦,一身的穿搭價值不菲,手里的皮包孫潔妮也有一個,小幾萬。

    女人對被尾隨這事兒渾然不覺,走到紅綠燈口,她停下來,像是準備過馬路。

    她轉過身的時候,溫夏看到她的正臉,呼吸一滯。

    正好行人綠燈,女人邁開步子走過來,離她越來越近。她的呼吸也越來越緊。

    溫夏想,女人察覺到她的目光了,但只把她當做一個奇怪的陌生人,因為女人從馬路對面過來后,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當做對她過于直白的目光的回應,只兩秒就將目光移開。

    尾隨女人的男人緊緊跟在身后,女人走到她身邊時,溫夏看到男人從腰間掏出把匕首,直直地朝女人刺去。

    溫夏大腦來不及反應,將女人推開,而與此同時刀已經(jīng)刺了下來,溫夏伸手推開女人時小臂被刺傷。

    鮮血紅得刺目。

    人群瞬間混亂起來,伴隨著尖叫四散著逃開。

    在混亂中,溫夏看到男人舉起刀再次向女人刺去。她還想沖上去,被一道力量拉住,隨即是一句冷沉的:“站著別動!

    下一秒他看到景栩沖出去,將男人踢倒在地。匕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景栩眼疾手快將匕首踢遠,縱身約過障礙物,將男人控制住。

    有人報了警,很快警察將涉事人員全部帶回派出所。

    做完筆錄出來,溫夏在派出所里看了一圈,沒有看到剛才同他們一起被帶過來的女人。

    她眼底閃過一抹失落。

    門口的警察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女人留下的,她說有急事先走,如果您需要報酬,可以打這個電話!

    溫夏接過,溫聲道了謝。

    景栩沉默著拉她上了出租車,然后去了醫(yī)院。

    醫(yī)生替她做了清創(chuàng),包扎了傷口。

    從醫(yī)院出來,景栩攔了輛出租車,沖司機報了地址,然后手指放在紗布上輕輕摩挲著:“還疼不疼?”

    他想起剛才看到的場面。

    她看到歹徒拔刀,沒像別人一樣想著跑,反而義無反顧地撲上去保護那個女人。受了一次傷還不夠,第二次還想用身體去擋。

    他不敢想,要是自己晚到一步,會是什么后果。

    他又急又氣,但還是盡量壓制著情緒,不想再嚇到她:“夏夏,商量一下。下次遇到這種事兒,先跑行不行?你又不是銅墻鐵壁,萬一出點事兒怎么辦……”

    他話沒說完,溫夏忽然開口:“景栩!

    她眼眼底彌漫著濃霧似的哀傷,像冬天深不見底的湖水,景栩看得心頭一驚,頓了兩秒:“怎么了?”

    溫夏沒立刻回答,而是偏頭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像是在醞釀什么。

    她實在不知道怎么說,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終她選擇了最質(zhì)樸直接的方法:“那個女人……叫陳杏。

    “是我媽媽!

    第44章 像蛋黃 “溫夏,回家了!保ㄖ貙懀

    這話景栩聽得一愣。

    他在樹陽時就知道, 她是跟大伯和大伯母一起生活,沒跟父母住一起。

    但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那個時候,對他而言她只是普通同學多了層普通鄰居的關系, 沒興趣多問。

    后來……

    后來就不敢問了。

    溫夏說:“我以為,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沒想到以這種方式遇見。

    但媽媽似乎沒有認出她,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做完筆錄先走了。

    急事, 什么急事呢?

    溫夏想,或許對她來說, 只是被一個正義感爆棚的大學生救下。

    溫夏一直以為, 即使她們某一天相見,她或許也認不出媽媽。

    她以為。

    自己早就忘了媽媽的模樣。

    可遠遠地, 幾乎是在看到她臉的一瞬間, 溫夏就確認了她的身份。

    景栩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溫夏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家里人,就連大伯和大伯母都很少提。

    要說唯一一次提起, 就是她喝醉那晚, 抱著他的脖子軟軟地喊“媽媽”。

    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個母親,景栩還有些無措。

    溫夏手里捏著那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垂著眼, 視線落在上面,看起來卻更像是落在虛空處。

    她分不清自己這樣的心情是激動、期盼, 還是抗拒。她只知道, 心臟在胸腔猛烈跳動了許久, 也沒辦法平息。

    景栩許是知道她的糾結, 握住她的手。

    二人無言, 溫夏卻讀懂了他動作里的意思——無論何種情況,他都站在她身邊,當她的后盾。

    溫夏瞬間不再糾結, 她拿起手機解了鎖。

    或許是出于猝不及防的重逢后尷尬,溫夏一時沒想好說什么,那邊的人“喂”了兩聲之后,溫夏聽到那邊傳來男人的聲音“誰打來的?”

    下一秒她聽見陳杏說:“沒說話,可能是打錯的!

    這句話說完,電話也被掛了。

    之后的半個月,溫夏的生活無波無瀾,依舊每天上班加班下班,偶爾和景栩抽出點兒時間約會。

    日子如常,平靜得就好像她半個月前沒見過陳杏。

    只是,溫夏這半個月來,會偶爾把那串號碼拿出來看。

    這天,溫夏把手上的劇本潤色完,給自己放了個假。

    她按時下班,出了公司門等景栩。

    公司最近來了個富二代實習生,每次來上班,她的母親都會親自送她來公司,下班了也會親自來接她。

    她來的第一天就在工作群里發(fā)了個大紅包,一副耳釘就是普通員工好幾個月的工資。她從來不加班,每次遇到不順心或者看不慣的直接開懟,為人倒也不傲慢,部門的人都還挺喜歡這個性格直爽的小姑娘。

    這天溫夏因為不加班,和她一起在公司門口等。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富二代家的車先到了。

    不出意外的,溫夏看到了富二代的舞蹈家媽媽照舊帶著花來接她下班,細心地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

    溫夏忽然生出羨慕。

    她看著那輛車遠去,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的時候,她聽到耳邊傳來一句:“喂?”

    溫夏手一抖,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撥出了那串號碼。

    半個月來,她只看過那串號碼兩次。

    卻在無意識的時候就爛熟于心。

    眼看著陳杏又要掛電話,溫夏急忙出聲:“請問,是陳杏陳女士嗎?”

    “是的。您是……?”

    溫夏慌張到手抖了一下,思忖著要怎么說,最后她選了一個安全的說法:“那天在派出所,您給我留了一張紙條!

    電話那端頓住一瞬,而后說:“那天我有點急事兒所以先走了,你什么時候方便,我請吃個飯吧!

    溫夏抿著唇,她不管陳杏想不想見到她,她都想試一下。

    沉默兩秒,她決定還是和陳杏見一面:“都可以,看您什么時候空!

    “你明晚有時間嗎?”陳杏問。

    “有的。”

    “云塹路有一家粵菜館,就在那兒,怎么樣?”

    “好。”

    掛斷電話后,溫夏還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通話記錄,她甚至會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存在于自己腦海里的一場幻覺。

    有人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景栩正一臉溫柔地看著她:“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溫夏笑起來,眉梢都染上了些許笑意:“我和她約了明天見面。”

    景栩知道她說的是誰,被她的開心感染到,唇邊笑意擴大:“今晚帶你去吃好吃的。”

    “回家隨便吃點就行!

    “那怎么行。夏夏今天這么高興,沖這份高興,得慶祝一下!

    溫夏一頓。

    他要慶祝,不是因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只是因為她高興。

    后來的他們聊起這個,景栩一臉笑意地反駁她:“女朋友的心情,怎么不算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吃飯的時候,溫夏夾著菜好半天沒吃,而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我沒跟她說我是誰!

    “別擔心!本拌蚪o她夾了塊里脊,“她或許也很期待著見溫夏,勝過期待見一位在青外門口救過她的陌生人!-

    溫夏第二天特意請了半天假,回住處換了身衣服,還在網(wǎng)上搜了一個妝教教程,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的門。

    和陳杏約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溫夏提前了一個小時到。

    陳杏是六點半到的。

    等著陳杏赴約的這半個小時,溫夏時不時就要檢查一下妝容,眼睛總是控制不住地,看向店門口。

    每進來一個人,她一次次滿懷期待卻又一次次落空。

    不過好在是把人等來了。

    陳杏今天看起來格外溫柔,一身黑色及踝長裙,十分溫婉。她落座后看到溫夏提前給她點好的那杯溫水,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因為兩人完全沒有話題可聊,氣氛尷尬了很長一段時間。

    陳杏點菜的時候,溫夏視線偷偷落在她身上。

    她看起來比記憶里完全是兩個人。

    最后一次見她,是在外婆葬禮上,她狠心拋下她離開那天,她才二十八歲,現(xiàn)在算一算已經(jīng)四十二了。

    菜上齊后,陳杏說:“這家粵菜館不錯,我很多朋友都喜歡過來,你嘗嘗看!

    溫夏嘗了一口菠蘿咕嚕肉,她沒嘗出什么味道,粵菜也不是她愛的口味,仍笑著說了句“好吃”。

    她看著陳杏,輕聲問:“那天沒來得及問您,您受傷了嗎?”

    陳杏搖頭:“一點皮外傷,不礙事!

    說完,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袋遞給溫夏:“這里是兩萬塊錢,不多,謝謝你那天救了我!

    溫夏沒接,來回推拉幾次后,陳杏才把錢放回了包里。

    溫夏知道對于陳杏來說,自己只是個陌生人,她再問下去會顯得很冒昧,但她還是沒忍住試探的心:“那天……那個人是……”

    她沒把話說得太明白,陳杏看起來并不在意:“和我丈夫生意上有些矛盾,那天他是喝醉了……不重要,他的判決書快下來了!

    話音剛落,陳杏手機響了。

    她看了溫夏一眼,溫夏讀懂了她的詢問:“沒關系,您接吧。”

    接通的那瞬間,溫夏聽到一聲“媽”,電話那邊的人問:“你跟我爸什么時候回來?我回來拿點兒東西,沒鑰匙開門!

    陳杏:“我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你爸這個點差不多到家了!

    電話那邊說:“知道了。”

    掛斷這通視頻電話,陳杏有些無奈地笑笑:“我兒子,說是沒人在家開不了門,明明給了他一把鑰匙,從小就丟三落四的……說起來,他也是青外的學生,今年大一,十八歲,沒準兒你們還認識呢!

    兒子……

    今年十八歲……

    只比她小四歲。

    他說起兒子的時候,雖然語氣嫌棄,臉上卻一直掛著笑容,眉眼間不經(jīng)意流露出溫柔。

    溫夏扯著唇微笑,盡量用平靜的語氣:“他的兄弟姐妹也沒在家嗎?”

    陳杏沒察覺出異樣:“我呀,就他這么一個兒子。之前懷過二胎,但三個月就胎停了,后來身體不允許,不然也挺想他有個兄弟姐妹的!

    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嗎?

    溫夏捏著筷子的手不自覺用力,指尖泛白。

    這頓飯溫夏食之無味,而陳杏似乎也只是為了應酬,想趕緊結束。

    所以這頓飯結束得早,桌上的菜看起來和剛端上來時沒什么兩樣。

    和陳杏分別后,溫夏想,陳杏這些年應該過得不算差。

    她身上穿的衣服、用的香水、背的包包、戴的首飾,雖然都不是什么大牌奢牌,但價格都挺漂亮,這些都昭示著她過的不錯。她有新的家庭,生了一個兒子……看她的狀態(tài),應該很幸福。

    外婆總跟她說:“夏夏,你媽媽很愛你的,她只是沒辦法,你不要怪她!

    所以,她寧愿相信陳杏在她的生命里消失這么多年,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她想,可能陳杏這些年也不好過,所以不想把她接過來一起受苦;或許她也在無數(shù)個日夜拿出她的照片說“寶貝女兒”等過段時間媽媽就去接你;或許她知道自己是溫夏后,也會激動得睡不著覺……

    只是現(xiàn)在,她沒有辦法再這么騙自己了。

    陳杏說,她只有一個兒子,全然否定了她的存在。

    她終于想明白小時候外婆為什么總是用一種悲憫眼神看著她;為什么每次對她說完“你乖乖的媽媽就會回來接你”后,總會濕了眼眶;為什么會在預感到自己快要去往極樂時,留下一句“我的夏夏,以后只有你一個人了,要好好活”……

    生下她的人根本不想見她,甚至寧愿從來沒有生下過她。

    聽鄰居們說,當初陳杏并不想嫁給溫虔,是外婆非要逼她出嫁。老一輩的思想,想要把兒女留在身邊,等自己老了后有個“養(yǎng)老保險”。

    溫夏想,自己對陳杏來說,也許更像是一段無法抹除的屈辱烙印。

    陳杏根本不想見她,根本不會愿意她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里。

    時隔多年,溫夏終于明白外婆口中說出來的那些“媽媽的愛”,和她自己給陳杏找的那些借口,統(tǒng)統(tǒng)都不存在。

    她給景栩發(fā)去消息:【還在忙嗎?】

    景栩很快回:【剛忙完!

    溫夏:【一起吃晚飯吧!

    景栩的電話打進來,她滑動接聽,景栩問:“不順利?”

    溫夏不知道怎么描述剛才的那場會面,她以為自己很平靜,說話時嗓音卻染上了哭腔:“還行,就是……和陌生人吃飯那樣。”

    景栩:“給我發(fā)個位置。”

    一小時后,景栩接到她:“想吃什么!

    “沒什么胃口,”她似是太疲倦,靠在車椅上,閉著眼,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回去吧。”

    “好!本拌蛘f著,側身給她系好安全帶。

    車上。

    沉默在狹窄的車廂內(nèi)蔓延。

    好幾分鐘后,溫夏才睜眼,輕聲說:“景栩,她不想要我!

    “溫夏。”

    “嗯?”

    恰好前方一個紅燈,停下車后,景栩騰出一只手在她后頸輕輕揉了揉,伴隨著偶爾從車流里傳過來的鳴笛,他說——

    “回家了!

    溫夏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在告訴她——沒關系,溫夏,我給你一個家。

    他就這么平靜的說出來。

    就好像,他把她放在他未來的計劃里規(guī)劃了好久。

    甚至——在他心里,他早就把那個住所,當成了他們共同的家。

    溫夏看他,目光一直沒從他身上移開。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么直白且勇敢的目光望向他。

    他身后夜景快速倒退。

    本來她覺得今晚的街景老舊古樸,和他從樹陽離開那天一樣朦朧沉悶。

    但聽完他這句話,一切在頃刻間變得明亮起來。

    到家后,景栩蹲下給她換拖鞋:“還想吃點東西嗎?”

    他起身后,溫夏靠在他胸口上:“充充電!

    景栩輕拍著她的背,等她靠了會兒將她橫抱起來,抱到客廳的沙發(fā)上,開了沙發(fā)旁的落地燈后,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沙發(fā)上的人扎了低馬尾,頭繩不知道什么時候松了,一綹頭發(fā)側下來,落地燈燈光柔和,映在她的一半身子上。

    景栩抬手輕輕捏著她的臉,兩秒后往旁邊稍移,替她將這綹頭發(fā)別到耳后,柔聲問:“出去吃飯?對街那家火鍋不是饞很久了!

    “不想去。”

    “給你煮碗面?”

    “……好。”

    景栩煮的面說不上好吃,甚至因為沒怎么進過廚房,放調(diào)料的時候掌握不了量,那碗面還有些難吃。

    但溫夏全給吃完了。

    她對食物一向不怎么挑,在大伯家,溫悅可以挑食,不喜歡吃的直接扔到一邊,大伯母就讓她重新給溫悅做一份。

    她不能挑,挑了就什么都沒有。

    溫夏把在今天和陳杏見面的細節(jié)告訴景栩:“我想問她過得好不好,但我不敢聽她的答案,所以我沒問。

    “我怕她說她過得不好,那么她拋下我的這十幾年我就不該恨她怨她……可是,我又怕她說自己過得好。

    “我怕我更加怨她,怨她為什么明明生活得很好,這十幾年都不回來找我……一次都沒有。我怕自己這十幾年的怨成笑話,更怕她根本不愛我!

    景栩想起她曾在路燈下,借著醉意說的那句“希望下輩子也有很多很多人愛我”。

    她畢業(yè)答辯和典禮那天,他本來都提前買好機票了,可是畢設臨時出了些問題,他被絆住。

    那天,他從機場往回趕,到A大校門口時,特意給外婆去了個電話,希望外婆能去陪陪她。

    這樣,她不至于孤苦伶仃。

    溫夏繼續(xù)說著:“她有丈夫有兒子,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我就不要再去打擾她了。”

    景栩說:“沒關系。”

    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都沒關系。

    在去見陳杏之前,溫夏想了很多,甚至哭過兩次。

    她知道就是去見個人,沒什么可矯情的?删拌蜻@么說了之后,她忽然明白,這不是矯情。

    即使是矯情,他也愿意承擔這份矯情。

    在景栩這兒,她的一切都被在乎著。哪怕只是生活里的一些極其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東西,他都小心翼翼地在乎著。

    像蛋白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蛋黃。

    第45章 玫瑰城 “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重……

    溫夏想清楚之后, 把那張寫有陳杏號碼的紙條給扔掉了。

    也嘗試著,把那串號碼從自己腦海里抹去。

    這世間緣分最是奇妙。

    自從那次見面后,溫夏就再也沒有見過陳杏, 甚至半點消息都沒聽到過。

    直到——七月底。

    七月底, 溫夏手上的一本短劇已經(jīng)進入后期階段, 字幕制作上她就熬了一周。她將字幕文件交給米婭的時候, 很多人已經(jīng)開始了喧鬧鼎沸的夜生活。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凌晨三點。

    溫夏從米婭的辦公室出來, 回工位關了電腦下班。

    她沒給景栩打電話讓他來接。

    景栩之前跟進的市實驗新校區(qū)圖書館的項目, 昨天已經(jīng)正式施工。

    他暫時不接新的案子,說要好好休息一陣子, 宋陸鳴約了他好次都沒能約出去。

    她實在不忍心霸占他的休息時間。

    但景栩半小時前才給她發(fā)消息, 想到他之后很大可能會睡個天昏地暗,估計不回騰出時間吃飯。她就去他們常去飯店買了些炒菜, 外帶去了他的公寓。

    她刷了電梯卡, 到景栩家門口,輕車熟路地輸入密碼。

    走進去里面一片漆黑,她去臥室看了眼, 沒人。

    之后又去書房看了眼,也沒人。

    沒回來嗎?

    還是出去吃飯了?

    溫夏給他打去電話, 他很快接通, 打了個哈欠才困意滔天地叫她:“夏夏!

    “你在哪?”溫夏問。

    “醫(yī)院, 我……”

    話沒說完, 通話就被掐斷。

    溫夏聽著那聲“滴”, 眉間浮起擔憂的神色,趕緊跑下樓。

    人一慌就容易六神無主,她跑出電梯才想起來給景栩打回去。打回去卻被提示“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伸手攔車, 卻沒車停下來。

    這幾分鐘里,她又打了好幾個電話,無一例外都是關機。

    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她立刻開了車門鉆進去:“師傅,去醫(yī)院!

    “哪家醫(yī)院?”師傅問。

    “……”

    溫夏不知道,張著唇卻說不出半個字。

    犯難之際,手機里進來一串陌生號碼,她接起,電話那端傳來景栩的聲音:“夏夏……”

    聽到他的聲音,溫夏松了口氣,但很快又緊繃起來。

    “你在哪家醫(yī)院?”溫夏沒等他把話說完,立即丟了好幾個問題,“怎么會去醫(yī)院呢?發(fā)生什么了?受傷了嗎?”

    她問完,聽見景栩低低笑一聲,“在青大三院,放心,我……”沒事兒。

    話沒說完,他聽到溫夏說“師傅,青大三院”,他半垂著眼:“同事低血糖暈倒了,送她過來。”景栩安撫著她,“放心,沒什么事兒!

    說完,他又解釋:“剛才是手機沒電了!

    盡管她這么說,溫夏這口氣也沒完全松下來:“我現(xiàn)在在去醫(yī)院的路上。”

    景栩知道她得親眼看一下才會放心:“我在這等你,聽說三院的食堂不錯。”

    半小時后,溫夏到達醫(yī)院大門口。

    景栩早就等著,他的第一句話是:“真的沒事兒!

    市醫(yī)的住院部和大門離得最遠,溫夏說:“不用特意跑出來等。”

    “知道你總要看一眼才會安心,”景栩牽起她的手,慢悠悠地,“所以我早點出來,你早點看到我。”

    “你同事呢,怎么樣了?”溫夏問。

    “她輸著液呢,沒什么大礙。”景栩走進三院門口的水果超市,“帶你去見見她!

    “嗯?”

    景栩偏頭看她:“這女同事好像對我有想法,帶你去宣誓個主權!

    “……”

    到病房,溫夏和病床上的人還沒開口,景栩先出聲了:“寶寶,這是我工作室的合伙人陳旭然。陳總,這是我女朋友,溫夏!

    兩個女生互相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景栩把水果籃放在病床的床頭柜上:“我說都是同事不在意這些,但我女朋友說讓我打好同事關系。沒辦法,得聽老婆話!

    溫夏:“……”

    景栩持續(xù)輸出:“我剛才問過醫(yī)生了,你沒什么大礙,有什么事兒按鈴就行,或者你給你朋友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照顧下你。我要帶我女朋友去吃晚飯了!

    溫夏:“……”

    陳旭然:“……”

    走到一樓,溫夏忽然停住腳步。

    景栩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在她視線定格的那一秒,偏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陳杏和一個氣質(zhì)儒雅的男人正拉著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

    此時夜深人靜,醫(yī)生護士各自沉默地忙著,穿梭在醫(yī)院大廳,偶爾有幾句交代“三號床病人該換吊水了”“十五床的病人又偷偷跑出去了,快通知家屬”之類的話。

    他們離得不遠,溫夏能聽到陳杏帶著寵溺的責怪:“非要去搞那個什么無人機,都餓瘦了。為了搞那個破無人機,連健康都不顧了是吧?還把弄得腸胃炎進了醫(yī)院,你想急死我跟你爸是不是?”

    少年攬過陳杏的肩膀,混不吝的樣兒,漫不經(jīng)心地吐出一句:“放心母親大人,不會有下次。”

    “再有下次,我死都不會讓你再研究那個無人機!标愋诱f。

    溫夏站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漸漸走遠,眼眶不知不覺濕潤。

    看著這一幕,溫夏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夏日白晝長,天亮得早。

    此時天已經(jīng)亮了,市醫(yī)樓下那條街上多了許多賣早餐的小攤,空氣里除了晨露的味道,還有各類小吃的味道。

    在微涼的空氣里,天邊傾斜出第一縷薄光。

    街道熱鬧繁榮,溫夏走在人群里,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在三院的食堂里吃完早餐,兩人往出走。景栩牽著她的手走進了一家蛋糕店,給她買了一個草莓蛋糕。

    到地下車庫,景栩替她系好安全帶。

    溫夏捧著那個草莓蛋糕,囁嚅道:“謝謝!

    謝謝這種時刻,你陪在我身邊。

    “謝什么!本拌虬l(fā)動車子,“我應該做的!-

    溫夏拒絕了景栩送她回去休息的提議,讓景栩直接送她去公司。

    她坐上工位就哈欠連連,午休的時候,趴在工位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傍晚,下班前,項目主管米婭姐通知加班。

    但經(jīng)過她工位時,冷著臉說:“從早上過來就一直半死不活的,先滾回去休息。”

    溫夏聳聳肩,知道這是她們嘴硬心軟的主管又借著刀子嘴大發(fā)慈悲,立刻狗腿地收拾東西滾了。

    走之前不忘強裝快樂、假裝俏皮地沖米婭來了個wink,“謝謝老大,回來給你帶小蛋糕!

    米婭擺擺手:“快滾,明天晚上九點前,把手上那本《玫瑰城》收尾交給我!

    走出公司,溫夏臉上強裝出來的無所謂立刻消失殆盡,無力感從骨子里撥開層層皮肉,又開始浮出來。

    她走到馬路邊。

    此時天光大好,橙黃色暈滿天邊,最顯眼的是夾雜了點殘紅的天際線,隱在這座鋼鐵森林里。

    下班高峰,城市里的各種車都擠在馬路上,鳴笛聲此起彼伏。

    這座城,熱鬧而漂亮。

    溫夏以前會十分有閑情逸致地停下來欣賞這幅畫,但今天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

    她站在風里搖搖欲墜。在醫(yī)院看到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在腦海里重復播著,酸澀成倍地往上涌。

    她期盼了十多年的東西,就像是泡影,都不用刻意戳,猝不及防地“啪”的一下就破了。

    陳杏新家庭的幸福像是在她腦子里積攢了千萬噸,在猝不及防間從閥門泄下,然后在她團成好重的一團黑云,壓得她頭昏腦脹。

    她終究沒撐住,暈了過去。

    她倒下去前,被穩(wěn)穩(wěn)接住,她看到一臉擔憂的景栩。

    她沒暈太久,見她轉醒,景栩立刻按響床鈴。

    醫(yī)生檢查過,說她身體沒有大礙,只是情緒波動太大,加上連續(xù)熬夜,身體扛不住才暈了過去。

    她不說話,景栩就坐在她床頭,哄著她吃了些東西。

    一勺一勺喂,一句一句哄。

    醫(yī)院的窗戶,內(nèi)側安裝了紗網(wǎng),傍晚橘黃的余暉穿過層層物質(zhì)漏進來,照在病床上,斑斑點點。

    那些光線輕柔細微,像是裹挾著好些不知名的情緒,以一種極端的方式鉆進她的腦海里。

    壓垮她的那些情緒太復雜,具體是什么她也說不上來。

    她恨上天安排了這樣一個操了蛋的時機讓她們母女重逢,但更恨自己的敏感脆弱和自以為是。

    被愛好似中彩票。

    她一向運氣不好,所以,沒中獎也正常。

    正常的。

    對吧?

    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看他。

    最后一縷殘陽消失的時候,她終于有了點點反應。

    她抬頭看向景栩的那瞬,后者被她眼底的悲戚看得心頭一驚。

    那個眼神要怎么形容?

    所有色彩都消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迷惘。

    她動了動唇,卻發(fā)現(xiàn)眼淚被語言先出來。

    “景栩。”

    景栩抱著她,拍著她單薄的背脊,“在呢。”

    她在他懷里無聲落淚,哭過后,她就行像一個木偶娃娃,毫無反應。

    即使她毫無反應,景栩今晚仍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景栩多細心的人啊。

    想用這種方式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可她像是沒有了所有感官,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溫夏的狀態(tài)顯然不太適合工作,原本八月底辭職回學校上課的計劃,現(xiàn)在不得不提前。她強迫自己加了幾天班,把手上快要收尾的劇本完成后,就遞交了辭職信。

    她辭職的事兒沒跟任何人說,一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聚在一起的時候討論最多的是工作,沒有時間說。二來她覺得這沒什么可說的,她入職不久,和大家的關系并沒有親密到可以說出這種麻煩的地步。

    直到看到她的工位清空得干干凈凈,同事們才反應過來溫夏要走了。

    那天中午,部門有幾個同事偷偷跑出來送她,讓她多保重。

    再后來米婭和其他同事也來了,甚至倉促間還給她準備了一個草莓蛋糕。

    她請大家喝了咖啡,這群可愛的年輕人說雖然不做同事了,但仍歡迎她隨時回來玩,歡迎她隨時約飯。

    大家或許是感受到了這段時間她情緒的不對勁,在她離開前,都過來抱了一下她。

    都不約而同在她耳邊說一句:“要開心啊。”-

    景栩接到溫夏的時候是傍晚。她看起來病懨懨的,和她說話她也很少答。

    車子駛在大道,昏黃的路燈明明暗暗,明暗不一的光線從她臉上掠過,忽而照亮她眉眼間的疲頹。

    天邊的晚霞盛大而燦爛,連這個鋼鐵森林都被襯得溫柔到了極致。各種柔和的光線從天邊以不同的角度落下,多少給了奔波勞累了一天的人一些慰籍。

    景栩開得慢,天不知什么時候黑透了。

    街邊亮起霓虹,撒下來的月光被蓋住,目之所及處只剩下這條大道上的車燈。

    等紅燈時,他側頭看她。他莫名想起那晚在路燈下,姑娘眼尾紅紅,用染了霧的嗓音說出的那句“希望下輩子也會有很多很多人愛我”。

    “溫夏。”

    紅燈結束,他踩了一腳油門,車開出去后,他突然喊了她一聲。

    她有些莫名,遲緩地轉過頭來看他。

    他說:“不用下輩子!

    “什么?”溫夏沒聽懂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

    “我知道這句話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他頓住,超了兩輛車后才說,“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

    如果沒有。

    那我就給你很多很多愛。

    溫夏關于這天的記憶是非常雜亂的。

    但年深月久,她記得最深的就是這一幕——

    男人霧藍色襯衫袖子半挽到小臂以上,清晨的陽光照進車里,沒入他的發(fā)絲,眼底因為陪著她一夜沒睡而浮著淺淺烏青。

    陽光刺眼。

    但最亮的。

    是他說這句話時的眼睛。

    第46章 只收藏 “倫敦降溫了!(重寫)……

    溫夏辭職后回了宿舍一趟, 本來之前和景栩商量好了,他幫她搬去研究生宿舍,她直接就在宿舍住下了。

    但最近發(fā)生這些事, 景栩擔心她的狀態(tài), 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宿舍里, 直接把她帶回了住處。

    溫夏沒有力氣和他周旋這些, 對他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

    她最近對什么都了無興趣,衣食住行都隨意得緊, 他說什么就她就應什么。

    景栩暗自嘆了口氣, 卻也不敢太明顯。

    他無數(shù)次慶幸,自己陪在她身邊。

    他想, 自己的存在, 也許,或多或少能替她沖淡些悲傷。再不濟, 他能照顧著點她的飲食起居。

    景栩的車行駛在寬闊大道, 此時霞光漫天,溫柔地映在她的側臉上,本該是一幅浸滿生機、織滿靈氣的一幅畫。

    但景栩偏頭看過去, 莫名覺得被框進眼睛里的畫面灰蒙蒙。

    到家停好車,從車庫出來, 他牽起她的手, 輕輕捏, “今天想吃什么?”

    “都行!

    “給你做意大利肉醬面?”

    “嗯!

    景栩知道, 溫夏根本沒聽到他說什么, 只是出于本能的禮貌,才對他有問必答。

    之后一段時間,景栩帶她去了堰青榜上有名的餐廳, 各種口味的東西都嘗試過。但她沒什么胃口,吃什么都是兩口就說飽,他好不容易養(yǎng)起來的那點兒肉,迅速消失了。

    這種情況持續(xù)一周后的某天,他隨便給她做了碗清湯面當宵夜,她居然吃完了。

    他就想,她愛吃他做的東西,那他就努力學學。于是找家里的廚師學了寫容易上手的家常菜和湯面類的食物,每天做給她吃。

    這一周,景栩每天都會帶她下樓散步。

    每天散完步,都會去水果超市買些新鮮水果,柑橘類的鮮果買得最多。

    這天吃完晚飯,兩人照常出去散步,回來后溫夏看向景栩手里拎著的袋子:“今天買了什么?”

    “檸檬和金桔。”

    仔細想想,景栩最近很喜歡所有跟柑橘類沾邊的所有東西。

    他最近好像格外喜歡這類味道,沐浴露和洗發(fā)露不知道什么時候換成了帶柑橘調(diào)的;香水換了個牌子,據(jù)說那家品牌做柑橘類香調(diào)的香水更好聞;大夏天的用上了護手霜,也是柑橘味;臥室和客廳用的香薰也換成了柑橘調(diào)的噴劑;就連床頭柜都沒放過,擺上了柑橘類的新鮮水果……

    溫夏自然是沒力氣注意這些。

    這些都是晚上景栩請朋友們來聚會,聽宋陸鳴告訴她的。

    被宋陸鳴這么一說,溫夏才發(fā)覺,之前景栩身上的味道是橡木苔味,像森林里晨間的一隅,帶著潮濕的清新感。

    之后換成了某奢牌的烏木與佛手柑那款香水。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好像是從他們在醫(yī)院看到陳杏一家后,她悶悶不樂開始的。

    溫夏沒怎么在意,只當他是想換一種生活方式了。

    宋陸鳴十分欠揍地說:“夏夏你要注意,他這是在開屏了,沒準兒是準備釣哪個新認識的妹妹!

    杜嫄一巴掌拍在宋陸鳴腦袋上:“挑撥離間上了?土鱉吧你,柑橘類的水果有助眠效果,它們散發(fā)的香味苧烯能使大腦放松。栩哥說這段時間睡不好,特意做了攻略買的。那幾天天天來煩我,我都快被他搞失眠了。”

    杜嫄是調(diào)香師,對這些自然了解。

    景栩資源利用,煩了她兩天。

    宋陸鳴咬了口芭樂,差點沒笑出來:“他?按他的性格,就算哪天世界末日了,他都能安穩(wěn)入睡等地球爆炸。他有什么睡不好的?”

    杜嫄聳肩:“可能是因為項目的事兒失眠,鬼知道!

    溫夏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整個人直接愣住。

    這段時間睡不好的人不是景栩。

    是她。

    難怪他要把所有日用品換成柑橘調(diào)的東西,難怪他放在床頭的那些柑橘類鮮果就算吃不下也會每天換新的。

    她記得,剛在一起那會兒,景栩和她一起去逛街,她在專柜上看到一款香水,柑橘調(diào)的,他當時說這種香調(diào)太甜了他不喜歡。

    溫夏低著頭,眼皮垂著,盯著手里的這杯鮮榨橙汁看。

    橙汁估計也是景栩覺得有“助眠功效”,才每天給她榨一杯。

    景栩和其他幾個朋友出去買菜了,剩下他們?nèi)齻在家。

    沒多久出去采購的人回來,景栩看到溫夏手里的果汁一口沒動。這杯橙汁是他出去采購前榨的,這都快一個小時了。

    景栩換了拖鞋,他的朋友們相互招呼著去了廚房。

    溫夏也起身去廚房幫忙。

    這場聚會并不像以往到凌晨,十點不到景栩就開始趕人。

    等人走完,兩人把家里打掃干凈后,溫夏去洗了個熱水澡。

    從浴室出來,正好端著杯溫牛奶進來,順手把擺在她床頭的果盤換了。

    景栩給她吹了頭發(fā),然后拿起梳妝臺上的精油,溫夏這才發(fā)現(xiàn),護發(fā)精油也被他換成了柑橘調(diào)的。

    她垂著頭,忽然肩膀一抽一抽。

    景栩去洗了個手,在她面前蹲下,替她擦眼淚。

    他指腹輕緩劃過,在她面部肌膚上留下一串溫熱:“哭什么?”

    她不說話,眼淚掉在他放在她膝蓋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景栩覺得那不是眼淚。

    那是巖漿。

    很燙。

    仿佛灼傷他的皮膚,痛感慢慢延伸到了心里。

    他起身,扣住她的下巴,在她眼下落了一個吻。停住兩秒,他的唇順著她的淚痕一寸一寸往下。

    像是想把她的眼淚吻干。

    他吻得溫柔細致,溫夏的眼淚卻越來越兇。

    他把溫夏抱在懷里,聲音盡量放輕,像是怕驚擾水晶球里易碎的嬌貴的公主。

    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

    她止住哭,沒什么力氣地把手搭在他的腰上:“景栩,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

    她從來沒想過,能和景栩走到最后。所以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喜歡,哪怕它在心里翻涌,表面也裝得云淡風輕。

    能短暫抓住這束光,她已經(jīng)不敢奢求太多。

    她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世界的主角,依舊他身邊會有一個同他更加相配的姑娘,那就是她黯淡退場的時候。

    史鐵生早就寫過,有些事只適合收藏。

    她不想讓這些值得收藏的事太多,離開時心會負累。

    景栩不知道她年少時隱秘的心事,自然也不知道她心底那些厚重的自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是他的女朋友,卻還總一副想和他撇清關系的樣子。

    他輕拍著她單薄的背,“你這樣,我好愧疚!

    她總說他對她很好。

    可他明明沒做什么,就讓她覺得他這樣好。

    景栩從小做什么都發(fā)蒙振落,任何事對他來說都想呼吸那樣簡單,偏偏對她束手無策。

    他低頭,一個吻落在她頭頂:“溫夏,我該怎么做?”

    該怎么做,才能讓你變得鮮活?

    溫夏止住哭,問:“你什么時候出國?”

    “還早。”景栩似是嘆了口氣,“何況,你這樣,我不放心走!

    “我會好起來的。”

    她這句話說得可憐巴巴,帶著點不安。

    景栩揉揉她的發(fā):“心疼死了!-

    時間流淌向前。

    景栩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段日子他想方設法逗溫夏開心,送她各種禮物,帶她去許多旅游城市散心。

    好在,在他出國前,好像真的把她哄開心了不少。

    景栩走之前,去幫溫夏搬了宿舍。

    研究生宿舍兩人一間,還有一個小客廳,搬完后,景栩給她買了些助眠香薰放在宿舍里。

    他出國前一晚,把公寓的鑰匙留給溫夏:“如果宿舍住膩了,隨時過來住!

    她性子溫溫慢慢,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擔心她手委屈受欺負。

    公寓,也勉強算得上一個避風港。

    景栩走后沒幾天,溫夏開學。

    開學當天導師就開了場組會,說是組會,也不過是師兄師姐借著由頭開的一場迎新會。

    溫夏選的翻譯方向,導師是一個快五十歲的老頭兒,一雙眼睛快要瞇成縫,笑起來更是看不見了。

    還是溫夏大三時的高聽課老師。

    他一直很喜歡溫夏,覺得這姑娘上進又不服輸,上了戰(zhàn)場那種不要命的勁兒和誰都能拼一拼。

    他是學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胡決明的嚴格和挑刺是學校出了名的,最重要的,是他這兩年很少收學生了。

    溫夏本來沒敢報他的研究生,沒成想,他直接把人給搶過來了。

    研究生的生活比想象中的還要枯燥,每天泡在文獻里,每天都要啃很多生澀難懂的硬骨頭。

    但這樣充斥著忙碌的生活狀態(tài),也壓縮了溫夏想到陳杏的時間。

    胡教授門下的學術氛圍十分融洽溫馨,有任何人有需要,求助同門,從來不會碰壁。

    日子平靜充實地往前流。

    某天傍晚,溫夏從圖書館出來,背了一個很大的包,里面裝了好幾本厚得要命的英文文獻。

    走到學校那條梧桐大道時,一片泛黃泛脆的梧桐葉被風卷到她腳邊,風像是順道,鉆進他的衣服里。秋風索索,她縮了縮脖子,裹緊身上的外套。

    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葉都黃得差不多了。

    她拿出手機拍下這一幕,發(fā)給遠在他國的景栩:【秋天啦!

    在倫敦的陰雨天氣里的景栩正手繪完一張圖紙就收到她的消息。

    他沖著窗外隨手拍了一張,此時倫敦上午九點一刻左右,外面看起來卻灰沉壓抑,像被一塊密織的黑布嚴絲合縫地罩著。

    圖片傳過來的下一秒,他發(fā)過來一條語音:“夏夏!

    這條語音就只有一秒。

    景栩好像很喜歡叫她的名字,每次發(fā)語音,一定會單獨用一條來叫她。

    下一秒,另一條語音進來:

    “倫敦降溫了。”

    兩秒后,又是一條語音:“雖然這樣的轉折很生硬,但是——”

    又隔兩秒,進來兩條語音。

    他語調(diào)慵懶,夾雜著一點帶著撒嬌的委屈,似乎還裹挾了點倫敦陰雨天的早雨涼意:

    “北京時間17:15分!

    “我很想你!

    第47章 今年雪 送你一個愿望。

    溫夏聽完, 保持著舉著手機放在耳邊的動作,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經(jīng)常說情話給她聽,許多時候是安靜的夜, 他唇貼在她耳邊。

    但她每一次的反應都是原地石化。

    有光亮的時候, 景栩會看到她紅得明顯的臉頰。

    后來, 在黑夜里, 景栩說完情話,會抬手摸摸她的臉, 一定會有灼熱的觸感。

    再后來, 景栩甚至都不用猜就能知道她紅了臉。

    每次景栩都會說一句,“究竟是誰家的女朋友這么可愛!

    說完, 自己又欠登兒地補一句:“景栩家的。嘖, 景栩這小子真有福氣。”

    溫夏因為害羞,很少有回應他的時候。

    今天景栩以為自己又在唱獨角戲, 沒想到收到同樣句式的兩條語音:

    “北京時間17:17分!

    “我很想你。”

    不是因為你想我, 我才想你。

    所以我咬文嚼字地刪掉了“也”字-

    堰青的冬天一向降臨得很早。

    秋天好像一眨眼就過去,校園里好多樹已經(jīng)光禿禿了。好幾次溫夏從自習室回宿舍,總能看到地上那些張牙舞爪的影子。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溫夏和師兄師姐們從胡教授家回學校。

    走到宿舍樓下時,堰青下了初雪。

    她興高采烈地給景栩打去視頻, 接通的那一瞬間, 她開口就是脆生生的一句:“景栩, 下雪啦!”

    此時她正站在路燈下, 溫黃的燈光輕紗似的垂下來, 落在她卷翹濃黑的睫毛上。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說話時調(diào)子都不自覺上揚。

    景栩聽起來很疲憊,卻仍染上笑意:“這么高興?”

    “也沒那么高興!

    溫夏頓一瞬, 而后小聲嘟囔,“今年的雪來得太早了!

    “嗯?”

    “都沒等你回來再下。”

    她還是第一次別別扭扭地說出這種強盜邏輯,景栩無奈笑出聲。

    幾秒鐘后,他斂起笑意,問:“那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你會高興點兒嗎?”

    溫夏眨眨眼,不同于景栩松弛散漫的狀態(tài),她很是認真地答:“會的!

    然后。

    下一秒。

    她聽到一句——

    “溫夏,回頭!

    溫夏甚至沒來急分清這句話是來自耳機,還是來自真實的世界——她的身后,就下意識跟著指令回頭,看到站在另一盞路燈下的景栩。

    燈光柔和,光暈像是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

    他一臉笑意地看著她,雙臂微微抬起,做了一個迎接擁抱的姿勢。

    她沒想到景栩會出現(xiàn)在這里,轉身后除了眨眼就沒再有其他動作。

    景栩唇邊的笑意擴大,半挑著眉,即使時隔這么多年,他身上那股意氣風發(fā)的勁兒還是絲毫未斂。

    他說:“不過來抱我?”

    溫夏還沒從驚喜中緩過神來,就沒動。

    或許,用不知道先邁哪只腳來形容更加貼切一些。

    見她還愣在原地,景栩微微偏頭,而后往下弧度極小地往下垂,整張臉上寫滿了“拿你沒辦法”,雙手卻一直沒放下來。

    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她。

    溫夏想起和他重逢的那個冬天,下初雪時,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離她越來越遠。

    現(xiàn)在,他卻一步一步走向她,離她越來越近。

    他在她面前站定時,她似乎聞到了些薄薄的風雪氣。

    他像一個漂泊許久的旅人,雙手圈住她,整個人低下去,將整張臉埋進她的頸窩里,學著元寶蹭他的樣子,輕輕在她頸窩里蹭了蹭:“那我來抱你好了。”

    溫夏聽到這句話,眼淚毫無預兆地就落下來了。

    在她聽來,這句話就好像——

    “你朝我走了那么久,辛苦了!

    “這次,就由我走向你!

    她的眼淚景栩始料未及,有些好笑:“哭什么?”

    “你怎么來了?”

    景栩替她揩干眼淚:“因為有人說過,下雪的時候,有我在的話,她會高興。”

    溫夏眼淚更兇了。

    景栩失笑:“溫小夏,你嬌氣死了!

    自從確定關系,這姑娘好像總愛在他面前掉眼淚。

    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是毫無預兆就掉了。

    剛開始他會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眼淚無措,到后來,他哄人前總會用他特有的懶音說一句“溫小夏,你嬌氣死了”。

    他微微彎腰,視線同她持平。

    他溫熱的指腹還停留在她眼下,沖著她笑:“聽說下初雪的時候,許的愿望都會實現(xiàn)。我送你一個愿望,不哭了,行不行?”

    溫夏搖頭,景栩拖長尾音“啊”了一聲:“有點棘手呢。那我看網(wǎng)上有那個什么入冬八件套,給你安排上行不行?”

    溫夏趕緊又搖搖頭:“不用的!

    “那你教教我,要怎么哄,”景栩點點她的額頭,“我女朋友才不哭?”

    “我搖頭的意思是——”溫夏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也漸低,“我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嗯?”

    “我的愿望就是,今年下初雪的時候,你在我身邊!

    景栩失笑:“這也哭!

    “那以后怎么辦?”

    溫夏抬眼,兩人視線在冰天雪地里慢慢升溫。女孩眼睛亮晶晶,唇瓣瑩潤,帽子是白的,圍巾和外套也是白的,像只屬于冬天的小精靈。

    景栩沒忍住扣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察覺到她細微的回應,大手扣住她的后腦勺,自己也情不自禁往前湊,加深這個吻。

    這個吻持續(xù)了好幾分鐘,溫夏快要喘不上氣,輕輕推他。

    他慢慢退開,徹底離開前,舌尖還在她的唇瓣上輕輕舔了一下,弄得她心癢癢。

    景栩又蜻蜓點水親一下,帶著未退的情欲,嗓音比平時沉了不少,在空寥的夜里顯得格外勾人:

    “溫夏!

    “以后初雪,我都在你身邊。”

    景栩這次過來沒能呆多久,第二天天沒亮就踏上飛倫敦的飛機。

    走之前,他擁著溫夏,“夏夏,你跟我走吧。你總愛哭,我總不太放心!

    溫夏笑他幼稚,她學業(yè)尚未完成,怎么可以拋下一切說走就走。

    景栩沒再說話,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睡吧!

    他當然負擔得起她的人生,可懷里的這個姑娘,并不想依附于他。

    此刻多說已經(jīng)沒有必要。

    溫夏沉沉睡去,他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她的睡顏,安靜溫柔。

    而他將她摟的更緊,讓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近。

    景栩在飛機上想起這一幕,嘴角不自覺揚起。

    他看向窗外,云層厚重,層層疊疊。

    他忍不住想。

    那大概,是他們結婚以后的樣子?-

    短暫的相聚后,兩人又各自陷入忙碌中。

    溫夏這期間跟著胡教授參加了一場國際峰會。她當然沒有擔任主要的翻譯角色,主要是在峰會開始前協(xié)助胡教授查閱資料。出席峰會那天,隨后的冷餐會上,胡教授將溫夏介紹給許多人認識。

    冷餐會結束時,師兄宋有臨替她披上大衣,“表現(xiàn)不錯,專業(yè)、從容、優(yōu)雅。”

    溫夏道了句謝,而后謙虛地回了句:“慚愧,擔不起!

    宋有臨擺擺手,“別妄自菲薄,這不是我夸的。剛從會議廳出來,那些金發(fā)碧眼的洋人都這么夸!

    “……”

    胡教授用手里的口譯本狠狠地敲了一下宋有臨的頭:“臭小子,離夏夏遠一點,你要敢禍害她,我饒不了你!

    宋有臨被打也不惱,笑著離溫夏遠了兩步的距離:“老師,我也是您學生,這區(qū)別對待是不是太明顯了?”

    胡教授這么護著溫夏也不是沒有道理。

    宋有臨花名在外,一周能換三個女朋友。

    他的確有資本,帥氣多金,高挺的鼻梁上常年架著一副玫瑰金的細框眼鏡,喜穿白衣,表面看去,是位儒雅斯文的翩翩公子。偏那雙桃花眼看誰都深情,靠著這雙眼和祖輩打下來的資本招蜂引蝶。

    但他對感情的新鮮感很容易褪去,因此惹了許多姑娘紅了眼傷了心。

    事實上他給溫夏披上大衣后就立刻從她身邊退開了,送胡教授上車后,他散散漫漫地喂給胡教授一顆定心丸:“老師放心,兔子不吃窩邊草,對象我到北京找!

    胡教授聽他說這句話,嘆了口氣,卻也只是一瞬:“你小子,負責把夏夏給我安全送回去。”

    “知道了!

    宋有臨去車庫把車開出來,那輛黑武士的車身幾乎要和這濃稠的夜融合在一起。

    宋有臨算不上一個多紳士的人,他停好車,溫夏自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溫夏上車后,扣好安全帶,就聽宋有臨吊兒郎當問了句:“敢上我的車?不怕我把你吃干抹凈了?”

    溫夏神色平常,語調(diào)更是平靜得不像話:“有什么不敢?”

    宋有臨沒再說什么,發(fā)動車子,車身立刻箭似的飛了出去。

    關于宋有臨的傳聞,還有后半部分。

    據(jù)說和他為了隔壁學校的顧岑書浪子回頭,兩人同屆,轟轟烈烈地談了兩年,大四畢業(yè)那年顧岑書一聲不響跑去了北京,到現(xiàn)在宋有臨研三,已經(jīng)有三年光景。

    本來大家以為,宋有臨這樣的人,沒了一個顧岑書,還會有陳岑書、楊岑書、古岑書……沒想到,顧岑書走之后,他海王上岸,潔身自好。聽說他這幾年沒少往北京跑,所以剛才他才會說那句“兔子不吃窩邊草,對象我去北京找”。

    但他每次回來都跑去酒吧里買醉。

    大家都說,這一看就是海王想上岸,但岸沒了。

    溫夏不是個八卦的人,但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她和宋有臨也算是損友。

    她把那些八卦完整地復述給他聽,然后一臉無辜地問:“宋師兄,是真的嗎?”

    宋有臨睨她一眼,給氣笑了。

    到底是誰說這死丫頭乖的?

    拿著鹽巴往人傷口撒,一撒一個準,撒完了還要使勁揉兩把。

    偏偏看過去,她還一臉無辜。

    仿佛是真的在向你討什么真知灼見。

    溫夏沒覺得宋有臨會回答,沒想到這人咬牙切齒地回了句:“真的!

    “……”

    “他媽的比真金都真!

    這句已經(jīng)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了。

    溫夏懶懶靠著,沒再和他說話。

    她偏頭看向窗外。

    車窗突然降下,不到兩秒又合上。

    但囂張刺骨的冷風已經(jīng)抓住機會灌進來,溫夏冷得裹了裹大衣。

    她無語地望向罪魁禍首:“幼稚!

    宋有臨把空調(diào)調(diào)低一點點,然后得意地望向溫夏,像在說“我就是幼稚,你能拿我怎么樣?”

    溫夏翻了個白眼,沒再搭理他。

    回到宿舍,她室友沒在。

    宿舍里裝了空調(diào),溫夏開了半個小時還不見房間變暖,才想起來前幾天室友跟她說過空調(diào)壞了。

    今天實在太累,現(xiàn)在又實在太晚,她實在沒有為了暖氣跑去景栩住處的必要,就快速沖了個熱水澡,爬上床裹緊了被子。

    她在被子里給景栩發(fā)消息:【今天堰青又更冷了!

    她有點想問景栩今天有沒有想她,但她又覺得太過直白,怕景栩又調(diào)侃她。

    思忖好半天,她才咬著唇發(fā)出一句:【倫敦降溫了嗎?】

    很委婉吧?

    但他應該能懂。

    很快景栩回:【嗯。】

    溫夏捧著手機“嘖”了聲,真冷淡。

    他像是故意賣關子似的,隔了一分鐘才又發(fā)了一條:

    【想了。】

    第48章 舊歲月 天空常常暗成一片。

    宿舍里十分安靜, 安靜到,溫夏很明確地知道,整個空間里只有她一個人。

    可是看到他這句話, 她還是沒忍住雙頰微紅, 冰涼的手背輕輕覆上去, 立刻感受到灼燙之氣。

    溫夏忽然想, 自己為什么總要悲觀地覺得,自己和他沒有未來呢?

    他明明是個再好不過的男朋友, 她似乎也不算差;好多人說他們珠聯(lián)璧合, 他自己也說過“溫夏和景栩,天生一對”這樣的話……

    這個世界哪有空總把苦難扔在她身上, 何況她這幾年也算是苦盡甘來。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句“想了”, 她忽然覺得,也不是不能幻想一下未來。

    也不是不能。

    幻想一下。

    未來的某天, 為他披上婚紗。

    至于她執(zhí)念了許多年的母親, 已經(jīng)見過了不是嗎?

    她再也不用替那個人找任何借口,不愛就是不愛,否則也不會那么干脆地就否認她的存在。

    她很早就學會了朝前看, 不是嗎?

    過往的歲月里就算有再多期盼,都應該和那些腐朽一起, 葬在過去。

    溫夏今晚想了很多——外婆的葬禮, 陳杏離開的背影, 樹陽小城里那個昏暗沉悶的雜物間臥室, 大伯母的惡意和謾罵……她忽然覺得, 她這些年不停歇地跑,已經(jīng)離那些泥沼越來越遠了。

    而且,她收獲的, 遠比想象中要多。

    很知足了。

    她忽然覺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和景栩隨便聊了會兒,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手機被她放在枕邊,她習慣把手機亮屏時間設置成“常亮”,屏幕發(fā)出盈盈微光,映在她半邊臉上。

    聊天界面的最后一行字來自景栩,時間是半小時前。

    幾分鐘后,聊天界面又多了一條來自景栩的消息:【好夢!

    她很久沒做過好夢了,今晚她如此豁達,上天應該會獎勵她一個好夢吧。

    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剛好跳到凌晨兩點,溫夏醒了。

    她夢到自己被人舉著一把手術刀追殺,她拼命跑也沒跑過,她的呼吸空間被一寸一寸壓榨,窒息感將她包圍,在最后一絲空氣被抽走的前一秒,她從夢里驚醒。

    她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呼吸著。

    她偏頭看到亮著的屏幕,繼而看到屏幕上的“好夢”兩個字。

    她給景栩回過去一個委屈小貓的表情貓。

    景栩回得很快:【做噩夢了?】

    溫夏想起時差問題,直接按著語音:“你又通宵了呀?”

    她剛睡醒,雖然是被噩夢驚醒,但嗓音懶懶,很是好聽。

    景栩的電話打進來,倫敦那邊是清晨,屏幕里的他像是被覆蓋上一層薄雪,清新微冷的氣息像是要沖出屏幕。溫夏莫名冷得發(fā)顫。

    景栩接上了剛才的話題:“有個圖紙快要到deadline了,正好你對象靈感爆棚,想著熬一熬把它收尾部分搞定算了!

    溫夏躺了回去,裹緊被子。

    眼皮困得打架,但卻對剛才的噩夢心有余悸,不敢睡。

    她打個哈欠,眼眶逼出一些淚:“那你現(xiàn)在要去干嘛?”

    “回去睡覺!本拌蛳袷潜粋魅,也打了個哈欠,“不能熬太狠。”

    溫夏沒注意他嘴角噙著的笑,自然也沒察覺到他準備逗貓的心思,只是一本正經(jīng)地回:“要好好休息。”

    景栩并沒把逗貓的心思收起來:“身體熬垮了,女朋友會不開心。”

    溫夏沒意識到他開了一個隱晦的黃色廢料玩笑,大腦處于混沌狀態(tài),聽著他的聲音,漸漸入睡了。

    景栩看著視頻那邊鏡頭晃動一下,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大概是鏡頭朝下,被擋住了。

    景栩沒掛電話,怕她又做噩夢醒來,找不到他。

    溫夏這一覺睡得好沉,醒來發(fā)現(xiàn)手機已經(jīng)沒電。

    充了電開機,發(fā)現(xiàn)她和景栩的視頻通話持續(xù)了四個半小時,如果不是因為手機沒電,可能還會更長。

    溫夏起床洗漱,出門前掃了宿舍門上的校園app,在上面填了空調(diào)報修,才拿上包出門。

    今天是周六,按理說沒課,但溫夏這么多年習慣了早起,何況她有事要忙。

    昨天中午胡老給了她一份商務文件,她得抓緊把翻譯文件郵給胡老。

    溫夏以為是簡單的商務信函,內(nèi)容不過是詢問一些產(chǎn)品的相關信息,就算她之前毫無經(jīng)驗,這種簡單的信函應該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昨天她把文件粗略地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就算是宋有臨這樣的老手都要花上不少時間。

    這是一份跨國并購的合同,里面涉及到大量相關行業(yè)的專有名詞,法律條款看一眼都頭疼,胡老說里面涉及到的行業(yè)術語務必準確,不著急,明天之前把翻譯文件發(fā)他郵箱就行。

    話雖如此,但這種事兒哪有真的不著急的?

    她問過宋有臨,他說這種活兒有點經(jīng)驗的五六個小時必須搞定。像她這種小白,胡老雖然沒為難,但也該在八小時內(nèi)拿出成果。

    說完這些,他難得嚴肅地補充:“你別看胡老平時好說話得很,在學術上就是一嚴肅古板的老頭兒,要求極高。做好三年渡劫的準備吧,渡劫成功就飛升上仙,渡劫不成功……”

    溫夏甩甩頭,把宋有臨這些話從腦袋里甩出去。

    因為翻譯有難度,溫夏打車去了景栩的公寓。

    他書房里有很多不同版本的詞典,查閱起來應該比在圖書館方便。

    而且她目前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可能會需要打電話求助,圖書館是清凈之地,不適合。

    溫夏到了后,先開了空調(diào),等快要凍僵的身體回暖后,才去書房。

    她打開筆記本,戴上耳機,播放了一場暴雨的雨聲,看完了“客戶需求”的文檔后,開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溫夏的耳機里只有雨聲,房間里靜得只剩鍵盤聲和時不時紙質(zhì)的厚重詞典翻頁的聲音。

    溫夏把文件粗略翻完一遍,來不及休息,立刻開始精翻。她斟字酌句,檢查翻譯出來的條款是否符合法律規(guī)范,反復好幾遍之后,終于開始檢查翻譯文件條款間是否有邏輯沖突。

    景栩這張乳白色的書桌很大,她占了一個角落,其余地方擺滿了各個版本的詞典,手邊還有一個A4規(guī)格的厚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英文,電腦上也是各種顏色的批注。

    等她把翻譯文件打包好,發(fā)給胡老,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jīng)黑透。

    她后知后覺地感受到餓,拿出手機一看已經(jīng)快要十一點。

    這個點外頭太冷,她不想出門,便去了廚房,打算自己隨便做點兒吃的。

    因為元寶需要人照顧,她本想把元寶帶回宿舍,但室友貓毛過敏,元寶只能養(yǎng)在這里。所以她每隔幾天就會過來一次,冰箱里倒也不算空空如也。

    她煮了碗面,吃飽后靠在沙發(fā)上打算聽個播客,沒想到太累,沒聽幾分鐘就睡著了。

    第二天她難得醒得晚,一睜眼就拿手機。

    這會兒居然已經(jīng)是中午了。

    遮光窗簾全部拉上,此時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

    她把視線從從落地窗處收回,點開手機,有幾條微信消息,分別來自胡教授和景栩。

    胡教授早上七點給了她反饋,說她這次的翻譯完成得非常漂亮。

    溫夏抿唇,回了胡教授的消息。

    她眼底遲緩地浮上笑意,等客戶那邊結完尾款,她卡里就能多一筆錢。

    景栩昨天給她發(fā)了幾張圖片,有幾張是日常分享,他說覺得曼切斯特有一家餐廳溫夏會喜歡,等她放假過來,帶她去吃。剩下幾張是快遞取件碼的截圖,他讓她記得去樓下快遞柜取。

    景栩自從出了國,時不時就要給她寄一些小禮物,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也有很多實用的——比如圍巾、手套之類。

    她打個哈欠給景栩回:【傍晚去拿!

    發(fā)完消息她就去洗漱了。

    今天她沒什么安排,想就窩在家里,懶懶地追個肥皂劇。冰箱里還有兩個雞蛋,她去了廚房,想把那兩個蛋煎了吃。

    邊吃著蛋,邊同景栩聊天。

    景栩問她今天什么安排,她嘟嘟囔囔:“沒什么安排,想放松一下,隨便找點東西看!

    景栩在打哈欠,她催著景栩去休息,不用強撐著給她打電話。

    客廳裝了投影儀,她隨便找了部喜劇電影,沒看完就窩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鈴聲吵醒。

    她下意識以為是景栩,睡眼惺忪地在沙發(fā)的角落摸到手機,看到來電顯示那一刻困意全無,身體無意識坐正了,閉上眼再睜開,發(fā)現(xiàn)真的是那串號碼。

    來不及多想,她手抖著滑動接聽,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邊不知道是無意間撥通了她的電話,還是別的原因,也沒說話。

    雙方僵持半分鐘,溫夏準備掛掉電話,那邊出聲了:“夏夏,我是媽媽!

    溫夏聽到這句話,手一緊,以為自己在夢中,夢囈似的說一句:“什么?”

    “我……我問你大伯要了你的電話,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我的女兒救了我。”

    溫夏垂著眸,聽不太懂她語氣里的情緒。

    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也沒有失而復得的驚喜;更沒有對她孤苦伶仃過了這么多年的愧疚。

    溫夏猜不透,半晌沒動靜,那邊像是等不及,顫著嗓音問:“你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溫夏不知道陳杏突然找她有什么目的,此時她也不知道怎么辦,就干脆沉默下來,聽聽看陳杏有什么打算。

    陳杏許久沒有等到她的答復,留下一句“如果你愿意來,晚上八點,我在之前一起吃飯的粵菜館等你!

    電話掛斷后,溫夏往沙發(fā)的角落又靠了靠,客廳里只有投影儀的淺淺光亮,她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現(xiàn)在應該快八點了。但看向屏幕,兩個半小時的電影才播放到一半。

    現(xiàn)在才下午。

    這通電話這么一打,她困意全無。

    電影也再無半分心思看下去,按了暫停后,她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堰青的冬天總是陰沉沉,天空常常暗成一片,今天難得出了太陽,整個世界一片明亮。

    窗簾倏然拉開,大片的陽光立刻侵占房間,溫夏被晃得閉了閉眼,下意識抬手擋住射在眼皮上的光。

    太陽應該剛出不久,往外看去,建筑物上還覆著層薄雪。

    陽光照射下,細細碎碎地發(fā)亮。

    她一直站在床邊,俯看這座城,直到那層薄雪被陽光暖化。

    第49章 于隆冬 以為是幻覺。

    傍晚時分, 余暉將天空暈染得更加溫柔,天際線處的那抹米黃色殘暉,像某位畫家作畫結束后, 不小心用細軟的畫筆擦過, 絲絲縷縷地鑲嵌進鋪滿竊藍和青山藍的巨大幕布里。

    在最后一抹殘陽也消失時, 溫夏手里的手機振動兩下, 她凝住許久的神色才有所松動。

    不是景栩的消息。

    也不是陳杏來電。

    只是某視頻會員到期自動續(xù)費的扣費提醒。

    她突然很想給景栩發(fā)消息,于是拿出手機, 找到同他的聊天框, 發(fā)送了一句:【還沒想好今晚吃什么,你覺得粵菜怎么樣?】

    兩個小時過去, 聊天框安安靜靜。

    景栩大概是在忙。

    前段時間他就說, 自己在參加一個比賽,獎金豐厚, 到時候他就用這筆錢給他的夏夏買一輛白色大G, 跟他那輛黑色的搭配成情侶色。

    遲遲沒有等到景栩的回復,溫夏最終還是決定去赴約。

    她七點出發(fā),正好碰上堵車高峰, 緊趕慢趕到八點半才到約定地點。

    陳杏坐在和上次相同的位置。上次在醫(yī)院見到她,是七月中旬,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四個多月了。

    溫夏慢慢挪到她身邊, 看到她臉的時候, 驚了一下。

    她臉上明顯多了皺紋, 眼神相比起上次見面, 黯淡蒼涼許多。她像被大雪覆蓋的這座城,了無生機。

    僅僅過去四個月,她已經(jīng)蒼老了這么多。

    察覺到身后有人, 陳杏扭頭看,看到溫夏時起身:“夏夏,你來了?熳熳

    溫夏一言不發(fā)地坐下,拿起菜單翻開,遞給陳杏:“您看看想吃點什么。”

    陳杏沒接:“我是……”

    大概分別太久,之前她當著溫夏的面那么斬釘截鐵地說自己只有一個兒子,此刻,“媽媽”兩個字她怎么都沒法兒說出口。

    “我約你過來的,哪能讓你請!

    溫夏沒推脫,隨手指了兩道菜就說好了,陳杏又點了幾道。

    陳杏點菜的時候,溫夏視線偷偷落在她身上。她看起來比記憶里完全是兩個人。

    之前溫夏沒來得及仔細看她的臉,現(xiàn)在離近了,發(fā)現(xiàn)她的臉遠比四十二歲這個年紀蒼老,只是厚重的粉將一些皺紋蓋了個徹底?墒撬砩系囊路⒉槐阋恕瓬叵囊矡o法判斷她這些年到底是過的好還是不好。

    溫夏淡淡收回視線,同時點完菜的陳杏也看了過來。

    陳杏看她,眼淚婆娑起來:“聽你大伯說,你從小就乖,還考上青外,夸你很有出息。”

    溫夏沒接茬,陳杏仍自顧說著:“夏夏變成大姑娘了……”

    溫夏眉眼一動,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而后輕抬眼皮直視著面前的女人,糾結幾秒,還是決定把那個問題問出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陳杏被她問得一愣,一時不知要怎么回答,率先移開了視線。

    溫夏依舊盯著她:“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嗎?”

    陳杏開始哭起來,說自己當年是想把她一起帶走的,但當年她連自己都泥菩薩過河。這些年一直都在想她,想要母女團聚。但自己沒能力,沒辦法把她早點接到身邊,現(xiàn)在狀況好些了,想盡一盡做母親的責任。

    溫夏半晌沒說話,她便小心試探著:“你畢業(yè)有什么打算嗎?”

    溫夏一愣:“我已經(jīng)畢業(yè)了,現(xiàn)在在讀研!

    陳杏尷尬一瞬后又開始哭,說好啊好啊,考上研究生了,真厲害。

    溫夏聞言再度看向她,看不懂她眼淚里的情緒。

    這頓飯仍食不知味,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幾乎都沒怎么動筷子。

    結賬結束,陳杏邀請溫夏去家里坐坐。

    溫夏垂眸,思考幾秒,點頭答應。

    陳杏家的位置在三環(huán),是一個兩層的小別墅,紅磚枯藤,不難想象春天是爬滿墻的枯藤煥發(fā)生機的模樣。

    走進里面,裝潢舒適大氣,客廳掛著一幅梵高向日葵的仿品,家里還有一個正在打掃衛(wèi)生的保姆。見她們來,保姆走過來溫聲到:“太太!

    陳杏不咸不淡地“嗯”一聲:“去倒杯茶給這位小姐!

    聽到這句,溫夏眼皮微動,看向陳杏。

    隨即又移開目光。

    她知道了——這些年,陳杏過得很好。

    精神上和物質(zhì)上都過得很好。

    陳杏帶著她走到客廳,兩人還沒來得及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

    陳杏接完電話后,甚至來不及跟溫夏打聲招呼就跑了出去。

    溫夏也追著出去,陳杏一路加速,四十分鐘后車停在醫(yī)院門口。

    陳杏下了車就往住院部沖,剛到住院部門口,就看到一眾醫(yī)生護士推著病床飛快從眼前跑過。

    陳杏看清病床上的人,立刻追上去。

    溫夏認識陪床的男人和病床上的人。

    四個月前,她在醫(yī)院見過——是陳杏的丈夫和兒子。

    病床被推進手術室,陳杏和男人被攔在手術室門口。

    他們絕望地貼著墻滑下去,像是根本沒有一點力氣支撐他們站立。

    溫夏走到他們身邊,陳杏立刻暈了過去。

    溫夏扶住她,男人去叫了醫(yī)生。

    醫(yī)生說陳杏憂思過重和營養(yǎng)不良,而且胃里一點東西都沒有,估計這兩天都沒吃飯,讓家屬注意她的飲食。

    陳杏醒來時已經(jīng)凌晨。

    溫夏見她醒來,起身問:“醒了?還有不舒服嗎,想吃點什么?”

    陳杏把頭偏過去沒看她。

    溫夏垂眸,她能明顯看到陳杏眼睛里的厭惡,但還是選擇了忽略。

    男人走上前:“我去買些清淡的營養(yǎng)餐上來吧。”

    劉家銘剛走到門口,就聽到病房里傳來一道清脆的巴掌聲。

    他扭頭一看,趕緊折回來,抱歉地看了溫夏一眼,又看陳杏,冷聲問:“這是干什么?”

    陳杏身體顫抖著,開口了,卻不是回答他的話,而是指著溫夏罵:“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弟弟病得這么重,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吃飯?”

    劉家銘聽到這話有些不可思議。他和陳杏結婚前就知道她有個女兒,沒想到居然是眼前這個人。

    溫夏知道她短短四個月時間就如此滄桑的原因了。

    原來是她親愛的兒子生了病。

    溫夏不知道她那個根本不認識的弟弟生了什么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陳杏,語調(diào)緩慢:“首先,我不認識什么弟弟,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所以我想我沒有必要去關心一個陌生人。其次,您是我的母親,雖然您拋棄我十四年,但是外婆總說您有難處,所以我從來不敢怪您。

    “我只是關心您的身體。但您似乎不需要我的關心。剛剛算我做了回跳梁小丑。

    “你不僅不需要我的關心,甚至……不需要我的存在。對嗎?”

    陳杏被她說得一愣,不知道是被她說中了心虛,還是在想什么。

    沉默半分鐘后,陳杏拉著她的手:“夏夏對不起,媽媽只是有點著急,畢竟小南也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媽不是故意……

    “你弟弟……白血病。一周前醫(yī)生說你弟弟誘導化療恢復還不錯……夏夏,你能去做個配型嗎?就當是為了媽媽,行不行?

    “我跟他爸都做了配型了,實在是沒辦法了。

    “當年媽媽拋下你的事兒,媽媽已經(jīng)得到懲罰了,你弟弟突然查出這個病,我已經(jīng)被折磨過了,我和你就扯平了,對不對?可是能不能拜托你,別把怒氣放在你弟弟身上?”

    溫夏看著眼前的女人,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見她沒反應,陳杏強撐著從病床上下來,然后跪在她面前:“就當媽求求你,別眼看著你弟弟死,就當媽求你……”

    病床內(nèi)外多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溫夏懂了。

    自己的母親,正在把她往道德制高點架。

    她忽然冷笑一聲:“你甚至都不想裝,直接進入正題了。陳女士,青外校門口的事不是意外,對吧?你早就調(diào)查好了,你早就知道十四年后的溫夏長什么樣子,但你不確定被你扔在那個小地方成長起來的溫夏,是不是善良無私,也不知道十四年后的溫夏還記不記得你。所以你找人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戲。我愿意替你擋刀,所以你確定了,如果讓我做配型,我大概率不會拒絕。——對嗎?

    “你大概是想慢慢來,可是今天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弟弟被推進手術室,你知道沒有時間了,所以你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是吧?”

    “陳女士,您算錯了。我還沒有圣母到,會救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

    溫夏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而后問:“如果不是因為他生病,你走投無路,想不到其他辦法,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會想起你在樹陽還有一個女兒?”

    她知道在另一個人的生死面前,糾結這個問題實在說不過去。

    但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有著人性黑暗面的普通人。

    她做不到,面對自己的親生母親這樣,還能夠有余力去談論另一個人的病情和生死。

    陳杏不說話,溫夏徹底懂了。

    她繞過病床,繞過陳杏,走出病房。

    隆冬的風很勁很冷,溫夏平日里最怕冷,這會兒卻像是沒什么感覺似的。

    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天已經(jīng)快亮了,街邊的早餐店陸續(xù)開了門,街邊也陸續(xù)有賣早餐的小攤支起。街道行人匆匆,溫夏此時顯得格格不入。

    在冷風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來自隆冬的寒意。

    宿舍的空調(diào)也不知道修沒修好,她也懶得回去看了,直接攔了輛車回了景栩的住處。

    她開門的時候,客廳的燈亮著,以為是自己出門時忘記關了。

    但是走進玄關處就能看到客廳沙發(fā)的位置,沙發(fā)上分明坐著景栩。

    她抬手揉揉眼,以為是幻覺。

    但是沙發(fā)上原本舉著手機要打電話的人,聽到動靜后立刻起身朝她走來。一臉掩飾不住的倦意,比倦意更明顯的是眼底的憂急。

    他像是看穿了她,在她出聲前,將她擁進懷里。

    她說:“景栩,堰青今天真冷。”

    景栩好像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大手輕輕順著她的背。

    “不委屈。”

    “我這不是回來了!

    景栩應該是剛到不久,他身上還帶著涼意。

    他外套都沒來得及脫,幾分鐘前下了雨,他肩膀處還濕潤著。

    溫夏聲音悶悶地問他:“你怎么回來了?”

    “你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本拌蛳騺硖固故幨,從來都覺得愛就要說出來,沉默的愛意有風險——可能被愛的當事人也不知道自己被愛著,“我很擔心你,必須要回來看看才安心!

    溫夏眼眶濕熱。

    “景栩。”她緩慢叫出這兩個字,“我手機沒電了。”

    “嗯,沒關系!本拌蛘f,“反正我來了!

    “……”

    溫夏聽完更難過了。

    “景栩!彼拗,連叫他名字都斷斷續(xù)續(xù)。

    他太好了。

    好到……可以為了一條寫有“粵菜”的消息,就能判斷她情緒不好,然后萬里迢迢飛回來。好到可以讀懂并在意她所有的情緒、聽懂她所有矯情至極的言外之意。

    景栩十分缺乏哄女孩子的經(jīng)驗,但按照宋陸鳴這個花花公子的做法,無非就是陪伴著,給予情緒價值,然后帶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買好看的。

    而且每次效果都還不錯。

    景栩仿照著哄了,溫夏說自己沒事兒,催著他回倫敦。他那邊也有項目需要跟進,再三確認她沒事以后,買了當天凌晨的機票-

    周一溫夏去上課,天氣好得出奇。

    上午的課程結束后,胡老讓她下午三點跑一趟IN77,和合作者商談完需求后,把文件和錄音整理一份郵給他。

    這次的合作應該很重要,胡老沒放心交給她翻譯。

    聽宋師兄說過,胡老前段時間在和談SEVEN合作,這次去IN77,應該就是為了這事兒。

    SEVEN是國內(nèi)最大的門戶網(wǎng)站,兩年前在美國敲鐘上市。此次合作大概是為了進軍國際市場。宋有臨說,這次合作胡老接洽了快半年,前幾天才正式敲定了合同。

    胡老這樣級別的大拿,其實不需要真的讓人跑一趟對方公司,對方已經(jīng)說親自登門拜訪,順便將合同帶上。他還是說自己最近收了個學生,讓年輕人鍛煉鍛煉也沒什么壞處。

    于是溫夏在胡老搞定了一切的前提下,得到了“鍛煉鍛煉”的機會。

    溫夏知道,胡老這是在給她混臉熟的機會。

    青外在城南,IN77在城北,相距甚遠。溫夏片刻不敢耽擱,中午隨便吃了點面包就立刻去趕地鐵,出了地鐵還需要打車,在路上緊趕慢趕,終于趕在約定前半小時到達。

    等了大概十幾分鐘,IN77派過來的人也到了。合作細節(jié)和需求胡老已經(jīng)和IN77的老板敲定,此次過來,溫夏就取個合同。

    但對方估計是看在胡老的面兒上,和溫夏聊了些別的。聊了大概一小時,對方主動問溫夏要了聯(lián)系方式,還明確表示,子公司有關海外合作的法律文件,必要時會考慮她。

    這像一個從天砸下來的驚喜,盡管溫夏已經(jīng)盡力保持平靜,盡量表現(xiàn)出一副“見過世面”的模樣,但畢竟缺乏社會經(jīng)驗,她心底那點惶恐還是被對方看穿了。

    對方只莞爾道一句:“胡老的學生不會差!

    結束這次會面,溫夏走出園區(qū),然后難得奢侈地打了車回學校。

    下午室友給她發(fā)消息,說宿管阿姨通知說今天維修工人會上門,宿舍得有人在,讓溫夏記得回去。

    溫夏知道室友這是把她當冤大頭,讓她回去支付修空調(diào)的費用。之前這樣的事也發(fā)生過幾次,溫夏懶得同她計較這些,在打上車后垂著眼淡淡地回:【嗯。】

    車沒到青外,被堵了十來分鐘后,溫夏想著這里離學校也就十來分鐘腳程,便付錢下了車。

    城市霓虹璀璨,大學城的年輕男女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細細看去,也有和她一樣滿身倦意的。

    溫夏收回目光,抬腳往前走。剛走到校門口,突然感覺到身后有人沖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就被兜頭打了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地疼,耳朵似乎也聽不太清那些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嗡——”的一陣耳鳴。

    她下意識捂著臉,還沒來得及抬頭,又是一頓打。

    事發(fā)突然,對方占了絕對的上風。

    她胡亂地躲,對方似是沒跑過,她身上的痛短暫停止了。

    她回頭看,看到陳杏。

    陳杏眼睛充滿紅血絲,眼睛腫得嚇人,披頭散發(fā),面目猙獰。

    陳杏嗓音嘶啞地叫喊著朝溫夏沖過去,“都怪你,你弟弟死了你知不知道!他說他太痛了,不想治療了,說完就從十八樓跳下去,他就在我眼前跳下去了!死的為什么不是你?為什么不是你!”

    溫夏這次沒任由她打,在巴掌落下來之前,溫夏伸手截住了她高舉起的手。

    誰知道她跟瘋了一樣,力氣大得嚇人,拽著溫夏就到馬路中間去:“他從小就怕黑,那邊兒的環(huán)境也不知道怎么樣,他會不會害怕?他從生下來就沒離開過我身邊,你知道嗎?他從生下來就一直在我身邊!我們過去陪他,一起去陪他……”

    溫夏努力扯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后拽,同時,拼命掙脫被她死命拽住的那只手。

    但她力氣太大,溫夏拽不過,也掙不開。

    幸好遇到宋有臨,否則溫夏就算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

    見不能拉著溫夏一起赴黃泉,陳杏喊叫著往馬路中間沖過去。

    一邊跑一邊喊“小南,媽媽來陪你了”。

    那一刻溫夏的心往下一沉,顧不得自己的安危,趕緊追上去拉住她。

    理智全無的人力氣奇大,溫夏眼看著要被她拽到馬路中間,堵塞的車也開始緩緩流動,那一刻溫夏求生本能突然爆發(fā),拼了命把她往回拉。

    宋有臨也趕緊幫忙將人控制住。

    陳杏大概是因為情緒一直處于激動狀態(tài),此時突然安定下來,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溫夏和宋有臨把她送去醫(yī)院,她丈夫劉家銘不知道從哪收到的消息,沒多久也趕來了。

    溫夏不放心,想等陳杏醒來再走。

    陳杏第二天下午才幽幽轉醒。她睜眼那一瞬間看到溫夏,情緒立刻卷土重來。她口不擇言,說就怪溫夏,要不是溫夏出現(xiàn),她兒子也不會死。她喊著喊著就開始哭,她指著溫夏說:“我都不要你了,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你怎么不干脆被你大伯母虐待死!為什么大學要考到堰青來,為什么不考別的地方?如果你考了別的地方,小南就不會生病,就不用死了!”

    說著話還操起溫夏幾分鐘前才給她端在床頭的水砸過來。

    溫夏滿腦子都是陳杏說的那番話,沒反應過來。杯子砸在她身上,水浸濕她的衣料,杯子掉落地面,砸出清脆的聲響。

    她想問問陳杏,你兒子生病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所經(jīng)歷、遭受的一切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如果我的命能換你兒子的命,你盡管拿去好了!

    可話還沒說出口,她覺得完全沒必要了。

    她的生身母親就是恨她,所以她說什么都不會被聽見,對方也不會以客觀、正常的角度看待她的存在。

    在被杯子砸痛的那個瞬間,她忽然想通了——就算她的命可以換那個所謂“弟弟”的命,她也不會換。因為有人跟她說過“別認命”,他們越要把她按進泥濘,她就越要活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越要往開滿鮮花的康莊大道走。

    溫夏冷冰冰說了句“您的家人也來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后,和宋有臨走出了病房。

    宋有臨提出送溫夏回住處,溫夏沒答應。

    宋有臨聳聳肩:“有什么需要幫忙盡管說,雖然我有時候嘴挺損的,但算得上一個可靠的人!

    “……”

    宋有臨拍拍她的肩:“你這個狀態(tài)我不放心,還是送你回……”

    話音未落,溫夏暈了過去。

    溫夏沒多久就醒來,醒來后也不說話,在病床上蜷成一團。

    眼淚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出來,然后越來越多,濡濕了枕頭。

    她終于想明白小時候外婆為什么總是用一種悲憫眼神看著她;為什么每次對她說完“你乖乖的媽媽就會回來接你”后,總會濕了眼眶;為什么會在預感到自己快要去往極樂時,留下一句“我的夏夏,以后只有你一個人了,要好好活”……

    生下她的人根本不想見她。

    聽鄰居們說,當初陳杏并不想嫁給溫虔,是外婆非要逼她出嫁。老一輩的思想,想要把兒女留在身邊,等自己老了后有個“養(yǎng)老保險”。

    外婆說:“我在這里一輩子了,你也別想出去。”

    溫夏想,自己對陳杏來說,也許更像是一段無法抹除的屈辱烙印。

    溫夏腦子很混亂,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醫(yī)院時,陳杏說了很多話,除了想讓她去死之外,還說了什么?

    想起來了,她還說:“你根本不配得到幸福,你出生和成長的環(huán)境怎么配得上那個姓景的小子?我兒子什么幸福都感受不到了,你憑什么?你不跟他分手,我就窮極一生去鬧,到時候看看誰不好收場!

    這段話像是沾了毒液,在她腦子里循環(huán)播放。

    這幾天所有的情緒都在頃刻間爆發(fā)。

    她不怕陳杏去景栩面前說她什么壞話。

    但她怕他們那么好的一家人,被陳杏打擾到……

    宋有臨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她,“溫夏,和點熱粥?”

    “多少吃點東西!彼斡信R也沒轍,“行不行?”

    她眨著眼,沒反應。

    壓垮她的那些情緒太復雜,具體是什么她也說不上來。

    她恨上天安排了這樣一個操了蛋的時機讓她們母女重逢,但更恨自己的敏感和脆弱和無能為力。

    她一直低著頭,任宋有臨說什么都沒聽進去。

    第50章 又下雨 “我喜歡的人很好!

    溫夏從來不敢讓別人擔心, 讓宋有臨在醫(yī)院陪自己這么久她已經(jīng)很過意不去,所以出院時,她沒再麻煩他。

    出院后, 溫夏去了趟景栩的公寓。

    她在公寓里坐了一夜, 快要天亮時, 忽然想起和景栩第一次接吻那次, 她也是坐在這個位置。

    那晚的煙花掩掉了她如雷般砰砰的心跳,卻藏不住她眼底快要溢滿的心動。

    那晚他問, 要不要試試。

    她知道他問的不止是要不要試試接吻, 最主要是想問她,要不要試試和他在一起。

    那晚的所有記憶還清晰如昨。

    她還記得自己那晚的第一反應是退縮, 她很清楚, 他是高高懸掛在天邊的天之驕子,是如太陽一般熱烈耀眼的人, 她不該抱有幻想——一絲都不該有。但也正因如此, 她想嘗試著,走進他的世界,看看那個世界和自己這個有什么不同。

    尤其——本該冷然地待在她無法涉及處的他, 那晚主動走向她。

    她心里升騰起的那抹妄念,最終打敗了她艱苦維持的理智。

    她沒忍住, 她想要和他試一試。

    無論結果如何。

    她都想不計后果地。

    勇敢一次。

    于是。

    她主動, 走進了一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隨時會被打碎的幻境。

    人本就不該妄想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和景栩在一起這段時光, 是她撿來的, 現(xiàn)在到了該歸還的時候。

    從一開始, 她就知道,她和景栩之間,難以長久。

    或許。

    陳杏的出現(xiàn), 就是在提醒她——不要一直霸占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后來好多人說“溫夏和景栩天生一對”,她差點信以為真。

    居然天真到,開始幻想和他的以后。

    她一整晚腦子里思緒翻飛,想了許多往事。

    天蒙蒙亮時,她如死水般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看著逐漸亮起的天邊,嘴角牽出一抹苦澀自嘲。兩秒后,她將視線從天際線處收回,起身去收拾。她放在景栩公寓的東西不多,不到半小時,就將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日常用品打包好了。

    收拾完行李,她開始著手打掃衛(wèi)生,花了整整一個白天將屋子里打掃得一塵不染。

    夜幕降臨時,她拖著行李箱,鎖上門后她逃似的跑進電梯,整個過程中沒敢回頭看一眼。

    多看一眼,就多一眼的牽絆。

    溫夏回到宿舍,正好遇到準備搬出去和男朋友租房的室友。

    兩人平時關系本就不咸不淡,這會兒在樓道遇到,兩人都默契地沒打招呼,就這么擦肩。

    宿舍里只有空調(diào)的低嗡,這點兒細微的聲音不斷往溫夏腦子里鉆。

    從昨天到現(xiàn)在,她手機響過很多次,其中景栩的消息占了一半。景栩還給她打過兩次電話,她都沒接。

    她還沒想好怎么跟他說。

    這會兒冷靜下來,她知道有些事拖不得,景栩再次打電話過來,她抿著唇接聽。

    他嗓音略。骸跋南?”

    溫夏“嗯”一聲后就不再說話。

    他問:“怎么了?”

    “這兩天有點忙!睖叵恼f,“沒來得及顧上手機消息!

    “我看了青外校歷,你們也快放假了,我這兩天在看來倫敦的票,你不是說想坐紅色巴士……”

    “景栩,”她出聲打斷。

    “嗯?”景栩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

    “我們——”

    溫夏咬著唇,眼淚蓄積在眼眶里,好像下一瞬就要掉下來。這或許是他們最后一通電話了……她停了好久,醞釀了好久,貪戀了這通電話好久,才顫著聲說出那句。

    “分手吧!

    這三個字像是一個開關,兩個人之間像是被按下暫停,許久都沒有聲響。

    良久,溫夏閉了閉眼,“就這樣。”

    像陳杏說的,她本來就不配得到幸福。

    她擰巴,自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她這樣的人,幸福憑什么降臨在她身上?

    景栩不一樣,站在他身邊的人,應該同他一樣,自信又明亮。

    再不舍得,他們的結局,也只能這樣。

    一輩子也太長了,溫夏無法判斷陳杏會做到什么程度,不知道陳杏是不是會窮盡一生去打擾她身邊的朋友或者愛人。

    她不想賭,也不想耗盡一生和她糾纏。

    所以,趁著她還有力氣說出分手,趁著景栩好像還沒有很喜歡她,她應該舉起快刀,斬掉這團亂麻,歸還這段撿來的時光。

    盡快地。

    放棄掉自己幻想過的,那一絲絲幸福的可能。

    “溫夏!痹谒龗鞌嗟那耙幻,景栩叫住她,她聽不出他的情緒,“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了,好不好?”

    溫夏沒說話。

    好不好?

    多溫柔的一個人啊。

    被莫名分手了,還在顧慮著她的情緒和意愿。

    她一條信息他就能從千里之外飛回來,只是為了哄她開心,她不想這樣的事再重演。

    只要她有情緒,他就一定會以她的情緒為先。

    她不想他囿于她的泥濘和眼淚,比起這樣在她身邊,她更寧愿他仍是那個不被感情所拖累的人。

    她要他永遠意氣風發(fā)、無拘無束,永遠毫無負累地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她要他擁有更加廣闊的天地,更加絕對的自由。

    她調(diào)整好情緒,再開口時已語氣淡淡,用了最平常的借口:“景栩,異地太累了!

    “因為這個?”景栩問。

    “嗯。”溫夏咬著唇,“因為這個!

    沉默半晌,景栩問:“溫夏,你確定嗎?”

    “嗯!

    溫夏眼眶在這一刻又熱起來,眼淚蓄積,再也沒有一絲多余力氣說別的話。

    她選在這種時候跟景栩提分手,是因為知道他近期有一場重要比賽,沒辦法趕回來。

    沒辦法在她面前哄她心軟。

    她同樣清楚,景栩不是糾纏的人。

    只要這次“就這樣了”,那么,以后就算他不忙了,“就這樣了”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倉皇間掛斷了電話,景栩那邊也沒再打過來。

    她在黑暗里縮成一團,好像回到了在樹陽的日子——她身邊空無一人,只有一處小而破的容身之所。

    今天明明天氣晴朗,往窗外看,還能看到深冬里的月亮。

    但溫夏眼眶逐漸濕潤,最終那對小小的眼眶盛不住眼淚,銀線奪眶而出。就好像,好不容易放晴的天,晴了沒多久又下了一場雨-

    掛斷和景栩的通話,溫夏本以為可以花點時間來傷心,傷心結束再整理心情投入學習和工作。但她一刻不得空閑,導師的任務發(fā)下來,她不得不立刻擦干眼淚,強裝起沒事兒的樣子。

    這樣也好。

    她幾乎不休息,近乎瘋狂地熬夜查閱資料、翻譯文件,似是一絲空閑時間都不肯留出來。

    就這么高強度工作了幾天,胡老終于看出她的不對勁,在她交完最終校對版后,放她兩天假,讓她好好休息。

    突然間閑下來,這段時間刻意避開的事兒就一股腦冒出來了。

    她和景栩分手了。

    兩天假期,她不知道要如何打發(fā)這兩天。

    漫長的、無邊無際的兩天。

    她腦子一熱,定了票,去了格格所在的城市。

    程聿給格格告白那天,格格激動得跑過來找她買醉。

    她現(xiàn)在失戀。

    也想倒在最好的朋友懷里醉一場。

    在高鐵上,景色飛快倒退,眼前漸漸模糊,下一秒一滴清涼的眼淚就滴在手上。

    格格接到她的時候天幕轉黑。

    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堅強,見到格格時能撐住,至少在前幾分鐘她能裝出云淡風輕的模樣。

    可是在出站時,她就軟在了格格懷里。

    程聿買了輛代步車,送她們到公寓后沒下車,擔憂地看溫夏一眼,轉而看向格格:“酒買好了,就放在玄關柜上。看著她點兒,今天我去住酒店,有什么事兒給我打電話!

    他們今年也是研一,大四畢業(yè)就在大學城附近租了公寓,這種時刻倒方便了。

    格格帶著溫夏進了公寓。

    兩個姑娘拆了程聿買的那箱酒,溫夏頭一次灌得這么猛。

    格格喝得克制,見她這樣,慌忙將她手里的酒搶過來,看她的狀態(tài)有些心疼。

    想起這些天找她聊天,她都說在忙導師給的任務,格格有些心疼又生氣:“怎么了?學業(yè)不順心?導師壓榨你?”

    “不是!睖叵拇鬼,一起平靜極了,“我分手了!

    她說完這句話,房間里陷入寂靜。

    格格很清楚景栩表白那天,溫夏是怎樣的興奮和激動。

    他們也一直都很好。

    “怎么會?”沉默良久,格格才小心地問出這句。

    格格很清楚溫夏對景栩是如何喜歡,清楚溫夏輾轉難眠的日夜,她表情沉下去:“景栩提的?那個王八蛋對不起你?”

    溫夏頭埋進膝蓋,忍了這么多天的眼淚終于決堤,抽噎著:“不是。是我不好,我喜歡的人很好,他很好……”

    就是因為他太好,所以我不忍心把他拖進我的沼澤。

    溫夏仍帶著哭腔,將陳杏的事兒斷斷續(xù)續(xù)講給格格聽。

    格格表情凝住。

    溫夏從小最擅長的事就是忍,被罵忍,被打忍,被欺負也忍,幾乎沒有把委屈訴諸于口的時候。

    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她一字一句也不是抱怨。

    格格聽著她話語間的無奈,安慰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

    一切話語在苦難面前,都顯得單薄蒼白,毫無意義。

    格格替她擦眼淚,擦著擦著自己也哭了。

    她想,今年過生日的時候,一定要許一個“夏夏幸福順遂”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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